龙天运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小二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退出去前还在门口犹豫了半晌,这……该不该说?
龙天运回头,墨黑俊眸里蒙着冷冷的霜。
小二吓得抖了一下,连忙夺门而出,还不忘顺手将门牢牢关上。
算了,还、还是不要说吧,反正……反正也不是很严重,就跟醉酒差不多而已嘛。
龙天运拧了热毛巾,坐在床畔轻轻地替胡真擦手。
那手青葱水嫩,像是春天枝头上的嫩芽,入手绵软,可是指节上却有一层薄茧。龙天运沉思了半晌,才领悟到那是拿笔写字写出来的。
小时候的呼延真不爱写字,而且她的字就跟她的人一样,肥胖绵软,随时都会歪倒,事实上也总是歪倒。
两人做同一份功课,虽然因为呼延真年纪小,程度差点也是必然的,但每次看到她的字,他都要替她觉得无言。难怪呼延恪每次一罚她都罚得很重,实在是呼延真的功课真是马虎随便到令人哭笑不得的程度。
要写字写到手上长兰,那得写多少字?
他看过小胡公子的字;那字,端庄俊秀,线骨分明,是下了极大功夫去磨练的。思及此,他的心又一阵绞痛,轻轻拭着那双手,轻轻地揉着,极为爱怜。他不要她的手长出茧,他不要她为他清癯消瘦,他不要她活成另外一个人,
他什么都不要,只求她能自由自在地活在阳光下——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懂得了当年呼延恪的心情。
他突然懂得了呼延恪怎会死活都不肯让呼延真进宫。
可惜,已经太迟了。
擦完手,重新拧过水,用毛巾细细地擦着她的脸;因着酒气,胡真的小脸微微酡红,呼吸时还带着淡淡的梅酒香。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颊,轻轻地摩挲……胡真突然睁开了眼睛。
龙天运一怔,大掌就这么贴着她的脸,霎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回手。
胡真微微侧着螓首,瞧着他,笑了。
那笑,从她深深的瞳眸里扩散出来,像光,蒙蒙地、轻巧地发散着,柔和了她的眉目;又如花蔓舒卷,娇嫩欲滴,微微地勾住了樱色唇瓣,微微地往上轻弯,那笑终于完整地明亮了她的眉目。
那笑,让人目眩神迷。
就像初相见,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笑;只一笑,就烙印进他的魂魄里,再也抛不去、忘不掉。
「兰欢。」她说,娇软无力地噙着笑,有股傻气。
他停住,连呼吸也不敢,只怔怔地凝视着她,看着那朵傻气的笑,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慢慢蔓延开来。
她认得他?
「兰欢……」
她又唤,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即便站在榻上,也不过跟他差不多高。还弄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她已经笑嘻嘻地伸出手臂揽住他,爱娇地靠在他肩窝上,小脸依偎着他的颈项,开心地蹭了蹭。
「你终于来啦。」她温热的唇抵着他的肌肤,轻叹一声,语气里有着满满的欢喜。「我等了好久好久啊……」
他不敢动,只轻轻扶着她的细腰。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动,会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再也不放手;怕自己会抱着她从此绝尘而去,管它天杀的什么国仇家恨。
「我娘死啦……」
龙天运浑身一颤!
怀里的胡真微微地颤抖着,发出小小声的、破碎的呜咽。他以为她会哭、会崩溃,胡真却只是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没让眼泪掉下来;明明已经醉了,明明已经让迷药迷得神智不清,但她还是没有哭。
他紧紧握住拳。
一个人的心到底可以碎几次?痛多久?
「没关系的,不要难过,反正是梦啊……」突然,她又笑嘻嘻地抬起脸,摇头晃脑地嘟囔,眼角却有泪光闪烁。
见他不言语,她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脸。「不许板着脸啊,现在是作梦哩,作梦的时候只可以开心。」
「虽然你没有来,你食言……」她迷惘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神情,再度很快抛去,又恢复了甜笑,「但是可以在梦里相见,我也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为了表示她的开心,她用力地捧着他的脸,俐落地扔了他的面具,好像那只面具原本就不存在似的。
她动作太快、太顺理成章,根本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就这样在她面前露出了真面目,彷佛他们不曾分别。
胡真捧着他的脸,以额抵着额,轻轻地碰着他的鼻子,亲昵好玩地碰了一次又一次,发出细小轻脆的笑声。
「你醉了,睡吧。」
他的声音哽住,嘶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他的喉头紧缩得彷佛被人狠狠掐住。
突然之间这一切变得如此的难以忍受!
复仇、谎言、欺瞒、阴谋、算计在天真傻气的她面前都显得那么肮脏!那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剐在他心上的刀,一次又一次来回不停!
「我醉了吗?」她傻气地眨眨眼,恍然大悟似地掩住嘴发出小小声的惊呼:「难怪这么像真的!」
她捧着心,陶醉地在榻上旋转了一圈,却因为晕眩而差点跌倒,他连忙伸手扶住她,耳畔却听到她小小的、邪恶的笑声。
「你上当啦……」
他头一低便迎上她的唇。
温软香甜的吻,生涩却又大胆,轻轻地碰着他的唇,蜻蜓点水似一次又一次,然后停在他唇边轻轻地叹息,带着点懊恼,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叹息让他投降,他紧紧地拥抱了她,给了她一记深情而绵长的吻……
她脸色苍白得像是刚死过一回——刚死过,又活了,但此刻她宁可继续死。脑袋里像有个大铁鎚随着马匹的震动而不断来回敲击!那鎚子敲得她想吐,但她早就没东西可吐了,肠胃整个被清空,再吐就得连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了。
「哼哼……谁让你爱喝……」山鬼在她身边哼哼唧唧地碎念。
「蹭蹋啊……屠神屠一刀烤的肉啊……千载难逢啊……想起来都心疼……」不知道是哪只鬼还在一旁放冷箭。
她没反驳,因为没力气。
整个人软趴在马背上让马驮着走,别提说话了,连吭气都嫌累。
她当然喝过酒,在朝为官能不喝酒吗?
但没想到那梅酒喝着顺口,后劲却这么可怕。明明没喝几杯,怎么会醉得人事不知?她连昨天晚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都不记得了,最后的印象是那带着铃铛的小娘子巧笑倩兮的脸——
要命!她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吧?天哪!她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让自己松懈到这种程度!
胡真狠狠地责备自己,将脸埋在马鬃里羞愧得不愿抬头,如果爹在这里……
如果爹在这里……
想到爹那双冷得结冰的眼睛她就忍不住打哆嗦。天哪!她真想一头撞死了事!
「嘿。」
听到龙天运的声音,她无力地从马鬃里抬起一只眼睛。
一只手伸到她眼前,上头摆着几颗黑黝黝的丹药。「吃了吧,会好过一点。」
她不动,眼睛里布满血丝。
龙天运叹口气安慰她:「只是醉酒而已。」
「我昨天晚上……」一开口,她被自己那嘶哑粗嘎的声音给吓着了!这下完全是个男人的声音了,任谁都不会听错。「我昨晚——」
「醉了。」
「我知道!我是说,我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跟他深情拥抱?有。
有没有一个深情而绵长的吻?有。
有没有因为醉酒迷乱而露出了本性?有。
看着她那焦急又苦恼的眼神,他不由得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没有。只是醉了,一醉就睡,酒品倒是不错。」
他终于明白昨天晚上店小二临走前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了。那迷药会让人失意。
开心、快乐,但失忆。
所以昨晚她笑得那么甜、那么美、那么轻松自在,想起她临睡前那笑得弯弯的眼眉,他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柔软,但又微微怅然。
她不记得了,不记得昨晚的事,不记得他们曾跨越时光的长河,更不记得那教人意乱情迷的吻,可是他记得。
因为记得而渴望,因为渴望而心痛。
胡真伸手想取丹药,却在那伸手的瞬间整个人被抱上马背。
「你——」
「你这样没办法好好骑马,而我也不想因为你而耽误行程。」龙天运将药九扔进她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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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侠龙戏凤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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