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连说话都费劲,须得用尽全力。
春剑悄悄拉了拉素心,两人一起退到了不远处的松树下。
周似锦裹紧雪貂斗篷,在素心摆放的锦凳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许凤鸣的墓碑,往事纷纷浮上心头。
十一年前,周府派了管事妈妈到安国公府接她。
临离开,许凤鸣叫住了她,瑞凤眼紧紧盯着她,声音低哑:「似锦,你真的要走?」
当时的周似锦犹豫片刻之后,答了声「是」。
她不想永远做许凤鸣的婢女,她想成为大家闺秀,能和许凤鸣平等往来,知己相交。
许凤鸣眼中的光芒瞬间散去,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周似锦手里,低声道:「你别后悔。」
说罢,她低头继续提笔写字,不再看周似锦一眼。
周似锦屈膝行了个礼,恭谨地退了下去。
在马车上,周似锦打开了荷包。
荷包里是一叠银票,共有六千两。
从此许凤鸣再不肯见她。
她出嫁前夕,许凤鸣进京,在金水河溺水身亡。
周似锦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渐渐蔓延到了全身,早已干涸的眼中泪水涌出,心像针扎一眼……
她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干涸的眼中流了出来,滑入了两鬓。
周似锦自幼住在泽州丹水河畔,水性极佳,若许凤鸣落水时她在身旁,也许许凤鸣就不会死。
若是重活一世,她一定听许凤鸣的,留在许凤鸣的身边,不回周府,不嫁给孙浴泉,一定要救下许凤鸣,她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开心地活下去。
春剑见周似锦身子前倾扑在了墓碑上,心里一惊,忙和素心一起冲了过去:「夫人!」
周似锦没有回应。
她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刻骨的疼痛似乎在远去。
周似锦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额头抵在许凤鸣的墓碑上,迎接死亡的到来。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周似锦用蚊蚋般的声音喃喃道:「姑娘,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太监总管李越被宣进了御书房。
景和帝林岐正坐在檀木雕螭书案后批改奏章。
李越躬身行礼。
景和帝专注地看着书案上的奏章,凝神思索片刻,抬笔蘸了些朱砂,批了几个字,头也不抬道:「周氏葬入永福寺后墓园。」
李越低头恭谨地答了声「是」。
景和帝默然片刻,低声道:「就葬在……那个墓的旁边吧!」
不待李越回话,他马上又道:「周氏的身后事,你去办,旁人不许插手。」
李越神情平静,眼睛一闪,垂下眼帘沉声道:「是,陛下。」
林岐抬起头,看向窗外,苍白清俊的脸上带着一抹怅然。
紫檀木落地长窗外,香樟树苍绿的叶片被初春寒风刮得啪啪作响。
和在安国公府时一样。
那时候,他书房窗外也有两株四季常青的香樟树。
林岐还记得周似锦刚到香樟苑的时候叽叽喳喳问他:「这是什么树呀?怎么冬天叶子还是绿的?是冬青么?咦,叶子和冬青不像……」
她在外人面前懂事守礼,可是在他面前却甚是爱说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自得其乐,其实并不用他回答。
她有虚荣心,却虚荣得大大方方,临离开认认真真告诉他,她不想做婢女了,她想做高门贵女,想穿漂亮衣服,戴精致贵重首饰,乘着漂亮马车四处游玩。
她一向贪嘴,脸都吃圆了还不肯节制,离开的时候还是又白又嫩一张胖圆脸,可是上次命妇朝见,他远远看她,她却甚是苗条瘦削。
他还以为她是受了京城女子以瘦为美的风气影响刻意节食,现在才明白,原来都是孙浴泉这厮造的孽。
他一直以为,他年轻,她也年轻,总是能见到的,谁知从今以后,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再也看不到了。
景和帝垂下眼帘:「孙浴泉欺君罔上,罪不容诛,着三法司会审,务必严办。」
李越答了声「是」,躬身退了下去。
景和帝胸口一阵剧痛,他用帕子捂住了嘴,瘦弱的身子像虾一样弓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景和帝松开了帕子。
雪白的帕子上是一团紫黑的污血。
周似锦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立在床前,正伸着胳膊把帐子往帐钩上挂,口中还说着话,声音清脆,语速挺快:「……姑娘,您可别睡了,孙妈妈在外面都有些不耐烦了,她老人家可是老爷的奶娘,极得老爷信任,就连夫人等闲都不敢得罪她老人家……」
周似锦盯着眼前的俏丽小姑娘——这不是春剑么?
看着稚气犹存的春剑,周似锦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是在做梦吧?
这一定是梦!
周似锦小心翼翼用手支撑着坐了起来,抬眼细细打量春剑。
春剑浑然不觉,挂好了帐子,见周似锦已经坐起来了,便忙又扭头叫道:「素心,姑娘醒了,快把热水、香胰子和手巾都送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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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锦流年 卷一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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