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心下思忖着是抱着锦被到榻上将就一晚,还是睡在虎狼之侧,思索那张纸条上所写内容的可行性办法?
不,不。
她默默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做不好的,那些人太高看她了。
在今日之前,她还只是遥州刺史府上一个小丫鬟,寂寂无名,一概风平浪静,这辈子唯一的波澜就是瞒天过海,替主子进京侍药。
她胆小怯懦,就算给她一把刀,她连只鸡都不敢杀,更何况是杀一个人,将大晋江山捅破天!
秋尽冬来的天气无尽肃凉,似乎就一瞬间的功夫,浑身都冷了下来。
阮阮打了个寒颤,轻手轻脚地脱了绣鞋,从床尾一点点地爬进去,慢慢往内侧挪。
好在殿中灯火亮堂,而龙床十分宽敞,阮阮连暴君的脚都没有碰到,顺顺利利地摸到了被子。
两人之间隔了几掌的距离,井水不犯河水。
鬼使神差地,阮阮忽然觉得,安安静静在里面睡一晚,似乎也无妨?
何况拖着这么厚的被褥到榻上去,说不准还会将暴君吵醒。
他最烦人吵闹,当场捏断她的脖子都有可能。
强自说服自己,阮阮也不折腾了,稍稍坦然地躺了下来。
阮阮离他远远的,背对着暴君侧睡,原本并无大碍,可左侧脖上那一处咬痕又隐隐作痛起来。
汪顺然给她的紫玉膏虽有奇效,可侧睡总是无意间碰到伤口,牵扯出不必要的疼痛。
阮阮无奈,只好翻个身,躺平。
余光瞧瞧瞥一眼身旁的人,又吓得赶忙收回视线。
睡吧,睡吧,她在心里默念。
莫管身边是豺狼还是虺蜴,鬼门关都跨进一只脚了,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个死。
进了宫,小命便攥在别人手里,生死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灯火太亮,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
两人睡在一张床上,阮阮莫名其妙地想到「光天化日」这个词。
以往都习惯了熄灯睡觉,真不知道暴君怎会有这样的癖好。
阮阮和头顶的藻井面面相觑好一阵,分明已经困得不行,却因这明亮的灯火,怎么也睡不安稳。
无意翻了个身,意识有些模糊,阮阮眨了眨眼,却发现自己正对着暴君清漠的侧颜,当即吓得心口一窒。
明亮的光线给男人清绝坚毅的轮廓镀上一层橘黄的光,忽有种异样的祥和。
似乎,没有了先前沉重的压迫感。
男人的气息恬淡干净。
许是不肯吃药,殿中并没有想象中浓郁的药味与血腥气。
沉水香清而不薄,厚而不浊,很是好闻。
他的眼睛狭长,眼尾微翘,泛着淡淡的红。
睫毛又细又密,在眼下扫出一圈淡淡的光影,高鼻薄唇,肤色像一块苍白的美玉,泛着清沉的光彩。
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塑。
便是……
便是秘戏图里的男人,模样也远不及他。
阮阮想起画中一些场面,有些脸热。
也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才能稍稍淡定地望着他。
可阮阮知道,他是名副其实的暴君,双手沾满了鲜血,视人命如草芥。
天下人无不惧他,无不怨他。
北凉铁骑闻之色变,晋帝傅臻的名讳可止小儿夜啼。
尤其是今春的一场大战,更是北凉人拂之不去的一场噩梦,就连大晋边疆几座小城也死了不少无辜之人。
前些日子,阮阮听姜成照在府中提过,与北凉那场大战过后,边境百姓原以为自此太平,可暴君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说几十名北凉贼寇混入了大晋边陲几座城池。
暴君生性冷血暴戾,为将敌将揪出来,几夜不眠不休,对待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肯放过一个,边境一时风声鹤唳,民怨沸腾。
多年以来,大晋的绢帛茶叶与北凉的牛羊马匹也曾有过友好互市,贸易往来的同时,边境难免有与北凉通婚的大晋百姓,他们留着大晋的发髻,口中说的也是大晋官话,是大晋人的妻子或丈夫。
然而,这些与大晋关系友好的外族人在短短几日之内全部被枭首示众,如有包庇,家属和乡邻也通施以连坐处置,无一幸免。
那段时间,就连姜成照也战战兢兢,终日不安,生怕遥州也混入了北凉的奸细,成为这疯子的屠宰场。
他们地处西北,总是比南方人更能嗅到战争和死亡的气息。
她莫名想起进京路上那个逃跑被抓回来、身首异处的姑娘。
荒郊野外的,就这么孤零零地死去,连一具棺木也没有。
还有方才在廊庑下见着的,那个被取了心头血的姑娘,不知能不能撑过去……
这些人虽非他亲手所杀,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可太医为何又说,方才暴君咬她的时候,却将自己体内的余毒压制了下去,以至于自己疲累过度而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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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的药引 卷一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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