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只听头顶倏忽砰然一声闷响,汪顺然吓得浑身一憷,偏头瞥一眼,才看到傅臻手中的蜜蜡佛珠顷刻粉碎。
上好的琥珀质地,竟被他徒手碎成粉末。
两个姑娘都吓得面无人色,汪顺然赶忙道:「陛下息怒,奴才已经派人满宫去找了,只要人还在宫中,就没有找不见的道理。你们两个还杵着做什么,美人在宫中可有熟识,又或者时常去哪些地方,都再好好想想!」
傅臻的眼神冷到骨子里,面上的情绪几乎控制不住。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抬眸瞧他,松凉心中忐忑极了,颤声道:「美人平日里也只在兰因殿、玉照宫走动,偶尔被太后唤去慈宁宫,可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了,除此之外,只有寿康宫花园走动得多,那养着两只兔子……可奴婢方才去寿康宫花园瞧了,美人并不在那处……除此之外,奴婢实在想不到美人还能去哪儿。」
傅臻眸底的冷意仿佛有千钧之势,抬手便将炕桌上的奏章、茶盘一应拂落在地,「加派人手,再去找!」
汪顺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赶忙躬身应个是,转头便吩咐下去了。
看着架势恐怕今夜找不见人,玉照宫上上下下都要提头来见。
寒夜寂静,唯有宫墙下的石座铜路灯散发出清冷的光芒。
临近戌时,暗蓝的天色下,薄薄的雪沫子在呼号的北风中洋洋洒洒地落下,傅臻站在廊下的四角宫灯下,覆在背后的双手紧握成拳,脸色阴沉得厉害。
说是加派人手,可也只能暗中搜寻,倘若被旁人瞧见他如此看重一个女子,恐怕要授人以柄,最后受到伤害的还是她。
庭院中很快覆了一层雪霜,想起她连玉照宫的晚膳都来不及吃,慌不择路地跑掉;想起她在他面前勤勤恳恳地啃医书,想要治好他;想起她夜里总要抱着汤婆子,怀中放两个,两处膝盖各放一个……
傅臻慢慢闭上眼睛,忍下忽然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
良久,披着大氅出了殿门。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去哪里找人。
自他从西北战场回来,恶疾缠身,连玉照宫都甚少出,更不要提这偌大的晋宫。
他已经很久未曾在宫道上这样走过一遍。
傅臻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宫道上,寒夜灯火飘忽,衬出他的背影高大落寞。
在旁人看来,又有种蓄势待发的悍戾,令人不敢接近。
汪顺然带着人,只敢离他三丈之外,脚步声轻得不及飞蛾振翅,连踩雪的窸窸窣窣声都千万仔细着,生怕再度惹恼了他。
事实上汪顺然在傅臻身边这么多年来,见过他暴怒的模样,见过他无数次处于忍无可忍的边缘,可从没见过他这般伶仃中透着悲怆的背影。
当初钦天监那一道「天煞孤星命」,着实狠辣地限定了他这一生基调。
年少失侍,先帝冷待,杀机四伏,慢慢地养成他这一副暴虐凉薄的心性。
汪顺然还记得,傅臻八岁那年将那秘籍交到他手上时,已能够冷静清晰地与他分析朝堂局势,晓以利弊地将他拉拢至太子阵营,少年心机之深便已令人刮目相看。
然而,谁生来便能世事洞明、滴水不漏呢?不过都是在刀光血影和人心冷淡中千锤百炼,磨牙吮血,一点点学会的运智铺谋。
对于傅臻来说,更要比其他王子皇孙早一步成长,否则如何在这世难如涨潮的天下为自己拼出一条血路来?更何况,他有开疆拓土的王图霸业,有改天换地的野心,如是种种,都在一步步地与亲者疏远,与士族对立。
可到底,这条路他虽走得血雨腥风,却也飒沓如流星。
是以汪顺然从不觉得他可怜,抑或是可悲,甚至打从心眼里对他肃然起敬。
只是今日,看到他独身一人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之上,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寒风不停地往他衣中冷灌,仿佛碧落黄泉只剩下他孑然一人。
那种孤绝的隐痛感,当真是罕见。
汪顺然禁不住上前,躬身劝道:「天儿冷,这雪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陛下的身子恐怕受不住啊,不若先回玉照宫等消息,奴才派出去的暗卫定能将美人尽快找回。」
还有一点是汪顺然没说的——
寒冬的天实在黑得厉害。
宫中因傅臻的习性几乎是几步燃一灯,绝不容许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可这么就过去了,汪顺然并不能够保证上灯的宫人日日都用心。
倘若面临黑暗,事情的发展或许比现在还要严重太多。
傅臻并未理睬,只是长久地沉默着。
开始有些理解为何她那日看到被药汤染脏的盘长结,会执拗地同自己置气。
他现在这样出来,漫无目的地找她,满世界看不到一个红着眼睛的小姑娘,他冷静不下来,甚至想一把大火烧了晋宫,看看她到底躲在哪!
他又在同谁置气呢?
向来无人能够牵动他的心思,清醒的时候,他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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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的药引 卷一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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