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是‘真假’的‘真’？」穆永宁惊呼。
　　「你看，我就说，你跟我不是朋友吧。」何贞一摊手。她算看出来了，这家人肯定之前在哪见过她，而且可能也听穆管家说过她的一些事情，显然对她没有恶意，甚至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好奇心。她无从去想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们是不是无聊了在找乐子，不过既然没有恶意，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小姑娘，‘夫人’不敢当，你叫我穆太太就是。」那位妇人开口，声音柔婉，因为刚才和夫君看了儿子的笑话，此刻似乎依然心情愉悦，话音里也带着几分笑意，「往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有机会常来常往。」
　　何贞笑笑。你们是公侯之家，我一个乡下妞，跟你们常来常往？客气客气得了。
　　穆靖之却是个玲珑心思的人，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便道：「我家如今不是什么公侯之家了，爵位被夺，家产被抄，如今回了乡，却是跟你一般的乡下人了。」就像刚才说字一样，穆靖之直觉，这些何贞都能听懂。
　　何贞确实是听懂了。尽管不了解官制和朝政，但是他们落魄回乡、一夜回到解放前的状态她却是领会到了。这样看来这家人必然是倒了霉了，不过除了少年穆永宁有些萎靡之外，这对夫妻却毫不避讳，也不见伤怀，果然是定力非凡，不是一般人物。
　　要说最近除了春耕，何家村里最大的新闻就要数穆家回村这件事了，至少之前老何家把几个孩子分出来的单过的事儿都没人议论了。
　　只是乡下人连县衙里的小吏都没怎么见过，更不要说京城朝廷了，大家都分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知道那个在京城里当大官的大人物坏了事，好像还死了好几口子人。这家子回来的第二天，穆永宁父子两个又去了太平镇的码头，迎回来一排棺材，葬到了穆家祖坟里，接着穆家就撤下了红灯笼，大门紧闭，说是守孝。
　　村里不是没人好奇，可是除了黄里正和村塾的陈夫子去穆家拜访过一次之外，就再没人去过他家了——不管他们是不是倒了霉，可还能住得起那样的大宅子，用得起管家和老妈子，那就还是乡下人攀不起的大户人家。
　　而知道具体情况的黄里正和陈夫子也从不议论这家人，于是，从前没有主人的穆家宅子很神秘，现在主人住进来了，穆家宅子还是很神秘。
　　除了那天见过穆家上下之外，何贞也没见过穆家的任何人。除了洗尿布和担水，何贞几乎足不出户，就待在何家院子的东厢房里，做饭，做针线。
　　弟弟们有了合身的衣裳和新布鞋，双胞胎也换上了大小合适的小夹袄，几个孩子都整齐干净，不会让人一看就觉得是没娘的孩子，何贞心里也踏实许多。
　　二十五这天，何贞还是泡了二斤黄豆，另外又加了一斤绿豆，准备炒糖豆。然后叫了明义去四婶家买十个鸡蛋。因为家里的油不多了，尽着这些油，何贞做了三十个蛋卷。
　　她本想让明义跟着吃几个，可是明义鼓着小脸拒绝：「大姐，我不吃，你拿着去卖钱的。」
　　何贞摇头失笑，并不强求，只是把剩下的七个鸡蛋全都煮了，再让明义吃一个的时候，他倒是乖乖的拿了一个。早上家里只剩下一个鸡蛋了，何贞给明辉带了饭，这会儿再煮，明义也知道哥哥有的吃，且鸡蛋比姐姐做的蛋卷便宜多了，便吃得比较坦然。
　　炒好糖豆，何贞跟明义借来了笔墨，开始往鸡蛋上画画。这是前世她小的时候，奶奶哄着她的一种方式，父母离异后各自成家，没人管她这个多出来的孩子，她又性格内向，奶奶便煮几个鸡蛋，教她往鸡蛋上画画，倒比专门练画画有趣许多。
　　明义是知道姐姐会画画的，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见姐姐拿着笔描花样子，可是往鸡蛋上画画，他还是第一次见呢。他觉得十分新鲜，搬着小板凳坐在姐姐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因为鸡蛋是圆的，又很小，所以何贞并没有按照时下读书人的一般做法去绘制单幅的小品，而是选择了花叶相连的图案，比如荷叶田田、碧水蓝天或山峦起伏之类，没有彩色颜料，就纯用墨色勾勒，力求简洁明快。画好之后拿着鸡蛋一转，又有那么一点走马灯的意思，拙朴且别有一番趣味。
　　等晚上明辉回来，看了描着花样的鸡蛋，也觉得十分有趣，直呼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对于这个，何贞倒是并不怎么抱希望，其实画完她就有点后悔了，这东西本质上就是煮鸡蛋，连调味都没有的，只要能卖出去就不错了。
　　说起调味，何贞忽然发现，她从来没有吃过茶叶蛋！所以其实，更现实的一个点子是卖茶叶蛋？何贞想了想，决定明天跟陈娘子买些调料回来，如果茶叶太贵，那她就做五香卤蛋，拿到码头上，肯定有人吃。
　　因为穆家扶灵回乡，据说棺木都是走的水路，何贞就知道，现在冰雪消融，码头上的生意彻底起来了，之前陈娘子提议的到码头上卖东西的事情也可以着手进行了。
　　二月二十六一早，何贞把画好的鸡蛋、三斤炒糖豆、三十个蛋卷并她新做好的十七个荷包装到大篮子里，正准备出门，就听见院门外何四婶来叫她。原来四婶家刚刚托人买了头小毛驴，用来拉车，今天要去赶集，特意过来，捎带何贞一程。
　　何贞做早饭的功夫，明辉已经去了南边山脚一趟，往家捡了不少树枝，倒也够家里用的。何贞特意嘱咐明义，房里的炭盆好好烧着，这两天倒春寒，不能冻着弟弟妹妹。出门的时候正听见二婶李氏在说话，「三月里了还生着火盆子，这是当少爷还是得了痨病……」何贞并不理会，径直出门。
　　农家院子隔不住动静，何四婶也听见了李氏的话，待四叔赶着小毛驴上路之后才问：「贞丫头，你屋里还点着炭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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