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样戳在心上,明雪霁需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支撑住不向他低头认错。心里涌起习惯性的畏惧羞惭,耳边却突然响起元贞的话:他说的这些大道理,他自己信吗?
他信吗?
「我跟你讲过七出之条,你应当还记得,」计延宗看见她眼中无法掩饰的畏惧,这让他稍稍平复一些,「你犯了其中三条,无子、妒忌、口舌,任何一条,都能休了你。」
无子。她那可怜的孩子。心底最深的伤被重重一戳,明雪霁猝不及防,忍了多时的眼泪滚滚落下。
计延宗看见了,紧追一步:「你若是及时悔悟,我也不是能不原谅你,若是……」
于痛苦中,陡然生出愤怒,明雪霁嘶哑着声音:「不,你休了我吧,休了我!」
休了吧,无非是再多一条罪名。只要能离开。他明知道她失去那个孩子有多痛苦,谁都能指责她生不出孩子,唯独他,不能。
「你!」计延宗怒到了极点,理智的弦几乎绷断,突然冷静下来。
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这道理,他三年前就懂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把这件事情解决掉。元贞还在暗中观察着他,若是连后宅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又怎么能得他的重用?
取下架上外袍:「你眼下恶念缠身,需要静下心好好反省一下。」
青色袍甩起来,遮住明雪霁的视线,计延宗边穿边往外走:「去抄十遍《女诫》。」
吱呀一声,他关了门,明雪霁追过去,又在门内停步。
她知道女诫,薄薄的几页纸,成亲后计延宗亲手抄写,用来教她认字写字,后来她每次说错话做错事,计延宗就会命她抄写几遍。
他说这是女子必须明白的至理,多读多写,才能明白做人的道理。
明雪霁从抽屉里取出《女诫》。最上面几页是计延宗写的,一笔俊逸的楷书,她很小心地装订起来,加了封面。后面厚厚一摞散页是她写的,用的是计延宗用过的字纸,在空隙里写的,东倒西歪,丑得很。有些复杂的字她写错了,计延宗会用朱笔圈出来,一个接着一个。
现在看来,像城门口示众的罪犯,脖子上戴着枷,白底红字的封条。
愤懑无从宣泄,明雪霁掉着泪,忽一下,全都扫了出去。
纸张晃荡着落了一地,墨字狼藉,夹杂着那些红圈,明雪霁看见一个个熟悉的字句:卑弱第一,敬顺之道,女人之大德,犹宜顺命。
他说的这些,他自己信吗?
计延宗快步走着。
压下的愤怒一点点滋长回来。现在他看出来了,她并不是跟他闹,她是真心,要跟他和离。她怎么敢?一个无知无识的内宅妇人,竟然敢跟他提和离!
他并不准备抛弃她,他甚至还花费那么多心思为她安排了最好的出路,他原本可以不管她的,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管她,可她竟丝毫不知感恩,居然吵闹着要跟他和离!
简直,疯了。
暑天的热风兜头兜脸地扑上来,眼前晃过明雪霁泪眼模糊的脸,不是从前的柔和顺从,带着愤怒甚至质疑,让他心里发慌。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前她听他说话时,都是抬着下巴仰视着他,长长的睫毛卷起柔软的弧度,在眼尾处微微翘起,带着种天真的、不自知的媚。她黑眼珠很大,并不怎么沉重的黑色,专心看他的时候总有一股孩子般的信仰依赖,让他喧嚣的心突然慢下来,觉得在肮脏尘世中,拥有了一方独属于自己的净土。
可她现在,居然敢对他愤怒质疑,简直疯了。明明是他亲手调教,明明她的喜怒哀乐都是按着他的期望来塑造,为什么,一切还是超出了他的掌控?炒股日记www.ddgp.net
计延宗越走越快,袍角带起风,拍着廊下的栏杆,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三年前的名字:「计士英。」
计延宗猝然站住。抬眼,蒋氏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你过来。」
她转身离开,计延宗定定神,跟在身后,进了她的房间。
门窗紧闭,内室焚着香,供着父亲计清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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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后进王府 卷一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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