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眼里有了几分清醒,轻轻摇头。
于是裴望初起身,整理好衣服,从容向她赔罪道:「冒犯殿下,罪该万死。」
谢及音闻言失笑。
他该万死吗?那她呢?
无论是寻找裴家遗孤还是为裴衡夫妇收尸,谢及音自认为不是为了在裴望初那里讨个好。对阖族倾覆的裴家,谢及音心中怀有悲悯和愧疚,纵然这悲悯显得毫无立场,别人看着像猫哭耗子,可她觉得自己心里是清净的。
如今她在干什么,竟以此恩为挟,想交换裴望初的侍奉与亲近……她竟然……如此卑鄙吗?
谢及音拢了拢凌乱的衣衫,见裴望初正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揣摩她的想法。
他心思极敏锐,而谢及音却不愿被他参透。于是她单臂撑在枕上,问他道:「其实本宫同父皇讨要你,是抢在阿姒妹妹前面的。刚才本宫在想,倘她先下手讨了你去,你待她,与待本宫会不会是同样的殷勤?」
裴望初一愣,似是没料到令她败兴的原因竟是这个。
裴望初默然片刻后,语气平静地说道:「若是为人奴仆,自要受人驱使,就像同一架琴,经您与佑宁殿下的手,想必也没什么不同。」
「那你心里就甘愿如此吗?像一件可以随意易手、随便处置的死物那样活着……」谢及音侧视着他,「你曾经可是闻名遐迩的裴七郎啊。」
「裴氏已没,世间也不再有什么裴七郎,」裴望初抬眼看向谢及音,「只是殿下为救我一命费了好些心思,总不能辜负殿下好意,让您落得一场空。」
谢及音轻嗤,「难为你都落到这般田地了,还要替本宫着想。不过你不必担心,这世间的好儿郎济济如云,正如你视本宫与阿姒如出一辙,本宫也不是非你不可。哪天你若是死了,或者本宫把你送人了,自会有更加姿容出众、聪明懂事的人来填补你。」
她很少在裴望初面前称「本宫」,似是听不得别人同情她。于是裴望初改了口:「是我自己想活着,感念殿下恩德,日后定会悉心服侍殿下。」
谢及音垂下眼皮,似是困倦了,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裴望初扯过搭在一旁的兔毛软毯盖在她身上,这才转身退出去。
自上房出来,下了台阶,向东西各连着一条长长的垂花廊。裴望初迎面撞见崔缙,他应该是刚从宫里下值回来,身上还穿着绛色鹤纹官袍,头戴高冠,显得极有气势。
看见裴望初,崔缙的表情瞬间变得厌恶,他睨着裴望初,嘲讽道:「裴七郎果然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裴衡的头七还没过吧,戴孝在身,与仇人之女寻欢作乐,果然是风流真名士。」
过几日是崔缙的父亲崔元振的五十大寿,届时世家名流都会前往拜会,崔缙是来通知谢及音早做准备的,结果一踏进主院就听姜女史说谢及音服了五石散,如今正将裴望初招在屋里服侍。
崔缙与谢及音成婚三年有余,知道她惯会装清高自持。他不喜欢她,她也从未试着放低姿态讨好他,明明是半路上位的公主,架子拿得仿佛是天生的皇室女。
崔缙想到她有了裴望初后连从前最看重的颜面也不在乎了,任旁人骂她浪荡,心中对她更加厌恶。
然而裴望初不受他的挑衅,任他如何言语刻薄,只是一副不喜不怒的模样。
「殿下刚睡着,驸马有事相求,恐怕要等殿下睡醒了再来。」
「求?」崔缙嗤然,「我是嘉宁公主的夫君,又不是她的奴才,只有她求着我敬着我的份,哪里需要我去求她?」
「是吗?」裴望初不以为意道,「看来是我以己度人了。」
他倒是不在乎被骂作谢及音的奴才。
看着眼前清风不动的裴望初,崔缙想起了一桩往事。
彼时他与裴望初都在胶东袁崇礼门下求学,袁崇礼要做一张琴,要学生们各自去寻找木材以供挑选。崔缙和杨家五郎快马赶到郡上,挨家挨户地拜访郡中有名的琴士,千挑万选,终于花重金买到一块纹路清晰、质地上乘的楠木。而裴望初却看似十分随意地在院子里砍了一棵梧桐,连皮也没剥掉就献到了袁崇礼面前。
袁崇礼要他们各述其珍稀之处,崔缙讲述了自己如何赶去郡上、如何四处打听、如何诱以重金、许以诚心才得到了这块木头。裴望初只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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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诏公子翻身 卷一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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