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一冷一热,似有火星飞溅。
谢折气息凝滞,心知无论回应哪条,都是在往坑中跳。
他看着眼前人畜无害的容颜,前所未有的古怪滋味漫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
「是不是呀,」贺兰香眨了下眼,赌气猫儿似的软哼一声,「我的将军。」
又是那四个字。
谢折心跳从未如此刻之快,是恼是怒,也有他自己不愿承认的东西,譬如,羞。
「贺兰香,」他咬紧了牙关,额上青筋隐约跳动,眼里像压抑着两簇烈火,「你别逼我。」
贺兰香指尖掩住红唇,恍然困惑之状:「妾身有在逼将军么?」
她笑,「分明是将军你,自己来找我的啊。」
声音越往后越轻软,却透着股嘲弄的讥讽,绣花针一样,往人心上蜻蜓点水的一扎。
谢折沉默,壮硕的双肩不自觉地起伏,体内活似蛰伏了一头蓄势待发的兽,随时可能被它冲破皮囊,将眼前笑意盈盈的蛇蝎美人,拆吃入腹。
☆☆☆
夜色深沉,房中鼾声如雷。
崔懿睡正香,猛然被动静吵醒,睁眼见黑暗中有道高大的身姿立在茶案前,正在举壶痛饮,喉中发出咕嘟闷声。
「大郎?你干嘛去了?」崔懿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茶壶被摔在案上,粗沉的喘息声随之响起,紊乱灼热,像刚和鬣狗夺完食的野狼。
「杀了她。」
咬字狠重,空中仿佛浮动血腥之气。
崔懿感觉到不对劲,揉了揉眼坐起来,问:「杀了谁?」
谢折想说那个名字,舌头一动,那股温热的甜香便死而复生,从他的鼻子钻入喉咙,让他恼火,让他口干舌燥。
他夺起茶壶,仰头再度痛饮,喉结大起大落。
饮完水,他不顾崔懿追问,宽衣上榻,将健壮的身躯沉没入浓墨般的黑暗中,试图用睡眠平息擂鼓一样的心跳。
可他根本睡不着。
沉寂于极寒之地的热血一朝苏醒,势如万马奔腾,在他体内来回翻涌,横冲直撞,不得一刻消停,不死不休。
杀了她。
杀了她。
他一定要杀了贺兰香。
那女人太邪性,轻而易举便让他失控,留她在人世,绝对没有好处。
谢折浑身热汗,抗住翻涌的气血,直至丑时方睡着。
睡意朦胧中,那股似有似无的香气,再度萦绕在他的鼻尖。
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谢折自演武场练兵归来,手里拎着刚卸下的铁甲,满头热汗,面色阴沉。
士卒们只要眼不瞎的都能看出将军昨夜没歇好,此时能躲则躲,生怕撞刀尖上。
哪想谢折大步生风,进了驿站便道:「你们严副将哪里去了。」
严崖素来极重军制,今日刚点完卯人便不见了,找也找不到,这是过往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一名士卒上前,哆嗦拱手:「回禀将军,严副将昨日失手毁了贺兰夫人几顶头面,今早便陪夫人进驿城找簪匠修护,说是修好便回。」
谢折脸色一变,头顶的天似乎都跟着阴了几分。
他将手里铁盔往随从身上一扔,转身时呵斥:「备马。」
碧空如洗,远望一片翠色葱茏,四周地势平坦,突兀起一座孤零零的山,山叫鹿门山,山下的驿站叫鹿门驿,驿站连驿城,占地千亩,城中百业兴旺。
而因那山孤独立在此处,如天外飞来,故别名又称飞来峰。
「飞来峰?」
乌瓦檐铃下,贺兰香笑意晏晏。
她将手中牡丹薄纱绫扇遮在额梢,挡住了灼人的太阳,望着那片青翠道:「临安也有座飞来峰,与灵隐寺挨在一块,周遭山峦连绵,比这里的飞来峰要热闹多了。」
她说话总有点地方与常人不同,譬如,大约很少有人用热闹二字,去形容一座山峰。
年轻的副将站在她身旁,凝视着她脸上扇面投下的小块阴影,默默看直了眼睛。
贺兰香垂下扇子,雪腻的手腕轻摇慢晃,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凉风,扭头将噙满笑意的眼神递去,「严副将在想什么?」
严崖恍然回神,绷僵了脸皮,忙将脸别向一边,「回夫人,末将没有想什么。」
贺兰香笑而不语,继续去看那山峰,眼神越发悠远,再开口,语气便沾了惘然,「我倒是想了许多呢。」
「我在想临安。」
「想临安的天,临安的路,临安的山色,湖泊,宝石山驮着夕阳,西子湖畔藕花飘香……」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是微微哽咽。
严崖慌了神,有点手足无措,见已有丫鬟递上手帕,伸出去的手便又收回,一时无用武之地,只好笨拙地宽慰:「夫人莫感伤,京城也有好山好水,你到了京城,便跟回到自己家一样。」
贺兰香破涕为笑,撩开眼皮,湿润含情的眼眸看着严崖,似信似疑地问:「严副将所言为真?」
严崖呆了口舌,额上汗水如瀑,蛰在灼热的肌肤上。
「自然属实。」他低头,「末将不敢欺瞒夫人。」
贺兰香轻嗤一声,继续轻摇绫扇,语气里满是自嘲的悲戚,「我看不过是说说罢了,眼下我夫不在人世,幼子尚在腹中,京城那般大,我孤儿寡母届时该何去何从,不过是等着遭人欺辱,悲死异乡。」
严崖身躯一惊,不由激愤:「这怎会!莫说是将军,就算是末将我,待夫人到了京城,也定不会教夫人遭受分毫欺凌!」
「当真么?」贺兰香目光温温投去,略带埋怨地轻嗔上句,「若是为真,严副将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呢。」
风吹檐铃,脆响叮咚。
青年不知自己已落入张看不见的柔情罗网中,他抬起脸,对视上那双剪水清瞳。
「末将发誓。」严崖神情板正如山,一字一顿,「只要我严崖还有一口气在,定不会让夫人受半点委屈,否则,该当五雷轰顶。」
贺兰山摇扇的手凝住,看着发誓的男子,眼眶渐渐泛红。
她深知男人的誓言同狗叫没区别,但,做戏得做全套。
贺兰香眨了下眼,一滴泪珠从眼中滚出,又唯恐教人发现似的,忙用帕子拭去。殊不知这模样更加撩人心弦,毕竟欲就还迎的脆弱,远比一眼看穿的可怜,要有效得多。
「多谢严副将。」她擦完泪抬起脸,笑容灿若芙蕖,面上写满了信任,眼神比清晨朝露还要澄澈,干净。
严崖郑重过后便又恢复了方才的拘谨,别开脸看向街边,声音尚带激动过后未平息的伏动,强作克制,「夫人不必言谢,这些都是末将应该做的。」
贺兰香先是应声,片刻过去,又温温开口:「可我不仅仅是为这件事谢你。」
严崖起了困惑,重新看向贺兰香,不知她用意。
贺兰香朝他迈出半步,低下声音,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净慈寺中,后山竹林,若非是严副将你射偏那一箭,恐怕我早已不在人世。」
严崖瞪大双目,震惊异常,「夫人如何知道是我?」
贺兰香哼笑一声,如丝媚眼在严崖英气的眉目上绕了一圈,咬字黏软,「我认得你的眼睛啊。」
话音落下,香风抽离,美人摇扇走入铺子。
严崖定在原地,头顶热辣太阳,半边身子酥若无物,迟迟无法回缓。
☆☆☆
铺子的名字叫汇宝居,是驿城中唯一像样的首饰铺子,开店的是个老翁,模样糙,手却巧,自做自卖,修起头面来得心应手,是个老江湖。
老翁说,驿城中有钱的除了来往官员,便是草原人和胡人,那些人不懂汉话,最好挣钱,竖几根手指头便给几两银子,价都不知道还。
贺兰香目光游离在柜上各类首饰上,忽然瞥到件熟悉之物,不由伸手取下,道:「这烟杆怎么卖。」
烟杆细长,婉约,烟斗上翘的弧度都妖妖娆娆,像极了她丢在春风楼门口的那个。
「二两银子。」老翁坑人不见血。
贺兰香命细辛付钱。
她端详着烟杆,回忆起吸纳那第一口烟的滋味,辛辣,苦涩,喉咙发痒,难受至极。她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试第二口,正如她此生不会再踏入春风楼。
可她总觉得,她得留下点什么,做个见证,起码证明自己是有来处的。虽然,那来处并不光彩。
铺子外,马鸣嘶厉,偌大的日头倏然躲在游云之后,仿佛看到足以吞噬日月的虎狼。
严崖心潮汹涌,本还沉浸在残余的香风里,听到动静一抬头,神情立马慌了起来,连忙抱拳躬身:「属下见过将——」
话未说完,谢折跃下马背,朝他便狠踹一脚,声若数九寒冰:「滚回去,两百军棍,自己去领。」
严崖被踹到爬不起来,抓住谢折的裤脚央求:「将军,是末将执意跟来的,与贺兰夫人无关!」
谢折一把扯开腿,大步走向铺门,瞳仁凝聚,目露狠光,已分不清在他身上蒸腾的究竟是汗气,还是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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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君的心机美人 卷一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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