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是撑不住,睁眼看着那堵强壮的脊背,小声道:「谢折,你睡了吗?」
意料之中,谢折理也没理她。
贺兰香便知他是这个反应,也并不气馁,伸出根纤白的手指,用鲜红涂满凤仙花汁的指甲,从他的两肩之间,顺着坚硬的脊柱,若有若无地划了下去。
谢折背后肌肉猛地缩了下子,低沉不悦的声音瞬间传出:「别碰我。」
「放心,」贺兰香慵懒懒道,「我的兴致还没好到在这种地方勾引你。」
她收回手指,瞧了眼周遭漆黑宛若无底洞府的杂林,声音越发瑟缩,「我只是有点害怕,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鬼啊。」
谢折一声冷嗤,口吻带着嘲讽之意,毫不客气,「你与其担心有鬼,不如担心野狼。」
贺兰香诧异蹙眉,盯结实了谢折的后脑勺,「野狼?」
最凶残的一头野狼不正在与她说话吗。
「火这么旺,」谢折话音冰冷,「狼又不是瞎子,不来才怪。」
贺兰香愣了下子,霎时急了,坐起身道:「那你为何不提醒我将火熄灭,你很冷吗?」
她又不是没摸过,他身上明明跟火炭一样。
来不及动更大的怒,贺兰香起身便去将篝火弄熄,娇生惯养的美人对此显然没有经验,她知道可以用脚踩,但实在不想毁了裙子鞋子,便只顾跑溪边捧水来浇,然手到底不当盆用,每次等她抵达火旁,掌心便只剩寥寥几滴,还没她淌出的汗多。
谢折就静静瞧着她来回跑,不出声,也不帮忙。
直到奔波了有小十趟,贺兰香总算忍无可忍,素日娇媚可人的外壳裂个粉碎,挥袖便朝溪面砸了一下,异常暴躁,「烦死了!这破火怎么那么难灭!」
在她身后,谢折忍俊不禁,别脸扯了下唇。
笑意很浅很浅,转瞬即逝,比溪面涟漪消失的还快,即便贺兰香正面对着,怕都不见得发现。
溪边,贺兰香又烦又怒,又很想哭,费了好大的劲方将眼泪憋回去,掬水洗了把脸,打算想想别的办法。
她直起腰,转身时眼角余光略过树丛,正扫上一对绿油油的亮光。
她初时没在意,直到步伐都迈出两步了,方后知后觉回过神,僵硬地转过身躯,定睛望去——
「啊!」
贺兰香尖叫一声,调头扑到了谢折的怀中。
谢折刚起身,怀中便多了个香软之物,原本蓄势待发的身姿略僵下子,手变得无处安放。
胸膛一片温热,怀中人的泪水渗透衣料,沾在他的伤口上,生疼。
贺兰香泪若雨下,整个身子止不住地发抖,两手环紧了他的腰,一刻不愿放松,哽咽黏糊地道:「那边有……有狼!」
窸窣一声响,阴森漆黑的树丛里跳出一只碧眼野狼,通体黑灰,目露凶光,狼嘴半张,可看到其中尖锐狼牙,以及往下耷拉的腥臭口涎,像是等不及饱餐一顿。
谢折将贺兰香从怀中扯出,拉到身后,「靠墙站,离远点。」
贺兰香靠在岩壁上,腿脚软成湿泥,即便扶着壁面,身体也在不住下滑。
她抬头想问谢折怎么办,结果一眼望去,正赶上那狼蹬腿跃起,猛地朝谢折扑去。她便两眼一黑,几乎没了意识。
迷迷糊糊里,贺兰香听到一声凄厉狼鸣,之后便是重拳砸下的声声闷响,一下又一下,像石头重重往人心上抡。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野总算恢复了些,用力掀开眼皮,面前已站着容颜沾血的谢折。
在谢折身后,是一大摊刺目的血迹,野狼躺在血里,一动不动,没了生迹。
贺兰香的眼又开始发黑,终是支撑不住,彻底瘫坐在了地上,粉腻的胸口起伏不休,用力大口喘息。
「血腥味会吸引来更多的狼,」谢折迈出一步,朝贺兰香伸出只干净的手,「必须趁早离开。」
贺兰香努力想要支起身子,可双腿犹似灌铅,无论如何用力都是徒劳,焦急之下泪若断线珠玉,冲谢折摇头,「我起不来。」
谢折收回手,背对她蹲下身躯,抓住她两只胳膊绕到颈前,冷声命令:「腿分开。」
贺兰香懂了他的意思,虽有些羞赧,也知情况不等人,老实照做。
谢折起身,伸手托住她两边腿根,轻松便将她背了起来。
他走到篝火旁,一脚将火焰踏灭,无数火星飞溅,笼罩在他二人的周身,如萤火纷飞。
「将……谢折。」贺兰香怯生生叫了声他的名字,欲言又止,「我的耳铛还没拿。」
谢折又回去一趟,捡起她的耳铛。
天上,月色隐在乌云之后,有风过,树丛沙沙作响,宛若狼群经过。
谢折沿着溪流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地势逐渐开阔,天际也隐约泛起浮白,鳞云分布。
盛夏衣料薄且透,贺兰香柔软的身躯紧贴在谢折坚硬的脊背上,甚至能感受到他背上每一道疤痕的轮廓,二人汗水融合,已不知身上的气息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谢折。」她温柔叫他名字,环在他脖颈下的手,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有多热多沉,「你放我下去吧,我腿不软了,能自己走路。」
谢折无视了她的话,依旧迈开大步,没有要停的意思。
贺兰香心里清楚,谢折绝对不是担心累着她,纯粹嫌她走路慢。
她干脆又成了素日那个骄纵刁蛮的美人,扭着身子发起脾气,「我说了让你将我放下去!你身上这么硬,我都要被你硌死了!我夫君都没背过我,你凭什么背我!」
谢折猛地便低下身,将手抽回。
贺兰香站了个趔趄,感觉要不是念着她有孕在身,这家伙能将她顺手扔溪里去。
晨光熹微,谢折大步朝天,没有丝毫等她的意思。
贺兰香追了半晌实在追不上,干脆原地停下,捂起肚子啜泣:「哎唷肚子,我肚子好疼啊,疼死了。」
声音传出,谢折原路返回,眼中狼血未消,一派猩红之色,焦急眼神隐没在晦暗薄雾中。
贺兰香收起哭声直起腰,俏生生地朝他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他的前面。
微风清凉,有只蜻蜓飞来,停在溪水上,拨动一圈涟漪,浅浅荡漾开来。
谢折一直走在贺兰香的身后,没再往前。
三炷香过去,二人被找到崖下的士卒发现,一番周折,总算与焦头烂额的同伴们汇合。
☆☆☆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多谢菩萨保佑,善男崔懿今日起吃素三年,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回到驻扎营地,众人各司其职,崔懿忙着拜天拜地,严崖守在谢折身边,贺兰香只顾安抚两个哭成泪人的丫鬟。
主帅营中,军医看完谢折的伤势,直道吉人自有天相,也就是他谢大将军,若换别人,岂有转圜余地。
谢折亲自动手将伤口用药酒擦了一遍,血红色的布团扔了一地,汗珠自额头滑至下颏,气息稳沉如常,「贺兰香情况如何。」
军医道:「回将军,张德满已经诊过脉了,说是胎像稍有不稳,但无大碍,只需调理即可。」
谢折持刃将肩上化脓之处刮下,喉结滚动,「那就好。」
严崖看着一旁刚拆解下的披帛,上面的牡丹花沾了血,越发妩媚娇美,一如所用之人。
他躬身:「属下失职,昨日未能将行凶之人抓捕归营。」
谢折放下刀,含了口药酒喷在肩上,喉头沙哑道:「无需再提。」
他听崔懿说过,当时场面太乱了,几乎所有人都慌了阵脚,哪顾得上抓人,等回过神,那少女早不见踪影。
再说即便抓到,把人折磨死,供出真凶,又能怎么样,一日不到京城,一日死无对证。
来不及更换干净衣物,谢折提衣系带,「传我命令,即刻拔帐启程,不得耽误。」
严崖皱眉,正欲规劝,军医抢先一步,苦口婆心,「将军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贺兰氏想想,她胎像正值不稳,合该休整一夜,容她平复一二。」
谢折威严的眉宇间流露三分迟疑,稍作思忖后终是妥协,「那就明日启程。」
帐中静下,药酒的冰涩气随处蔓延。
严崖口吻随意:「经了昨日一夜,将军此时,似乎挺在意贺兰氏。」
谢折离榻披甲,想到贺兰香在他背上胡闹的样子,语气甚是薄冷无情,「刁钻蛮妇,无足挂齿。」
这时,只听叮咚一声脆响,有物自他袖中滑出,掉落在地。
是两只女子所戴的耳铛。
☆☆☆
经了整夜的惊心动魄,贺兰香身心俱疲,闭上眼便足足歇了一天一夜,睁眼已是翌日大早。
梳妆时,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摸脸埋怨,「磋磨一夜而已,怎就憔悴了这般多,都不好看了。」
「哪里不好看了。」春燕往她髻上簪着钗环,真情实感道,「主子这叫浓淡相宜,可别不信,您现在这个样子,才是真的我见犹怜,招人心疼。」
细辛跟着附和。
贺兰香心情开怀不少,拿起最艳的一盒胭脂,先用指尖轻点,再在掌心慢慢捻化开,点在唇上笑道:「要什么人疼,我还是自己疼自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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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君的心机美人 卷一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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