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宏琛听了这话,又见冯氏已经坐在织布机上,忍不住来到她身边:「娘子,都是我的不是。劳累你许久……」
「哎呀,说这个做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初时我嫁进来,见你才学如此渊博的一个人,居然给人做账房,我心痛的很,如何能埋没你呢。好在,你也没有辜负我,中了秀才呀。」冯氏说完,还摸了摸肚子:「你是知晓我现下不愿意有身孕的原因的,一则是你明年要去省城参加秋闱,我不愿意你住姐夫他们那儿受轻视,交际也不方便,我必须把你住宿买书的银钱全部攒下来,二来就是在家里也无人帮衬,你爹心疼你大哥,你母亲心疼你弟弟,我那时生薇姐儿还是我娘过来的,平日我是又要带孩子,又要织布,还得做家务,看看我,坐的狠了就又胖了。」冯氏说到最后,看了看自己的身躯,嘴嘟了起来。
爹爹无比心疼,不似作伪……
若薇在旁看着,忽然觉得娘亲非常厉害,她已然是重生几日了,知晓娘根本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地都不扫,做灶上活计就热了几个菜端出去,衣裳全部泡着让祝大娘洗,随意两尺细布,祝大娘就答应洗三个月的衣裳。
在家织布,织一会儿就拿话本子看,看一会儿再织布。
关键是别人打探她织布赚多少银钱,她就各种法子哭穷,弄的祖父昨日还悄悄塞了一百个大钱给她。
今日又听娘说起成语典故,还让丈夫这般心疼,这根本就不是前世别人嘴里没见识的农妇,比那个所谓彭城刘氏出身的继母要高明几百倍。
杜宏琛又站起身要去杜老爷和杜老太那儿,冯氏起身道:「忘记说了,今年棉花种的好,我请镇上裁缝给你做了一件三层厚的长袄,在家穿最暖和了,别嫌丑啊!」
「娘子~」杜宏琛又褪下自己的衣裳,换上黑色的缎袄,又服帖又暖和,一脸星星眼看着妻子。
冯氏笑道:「快去见爹娘吧,你这许久没回来,也让他们看看你这位秀才公。」
「嗳。」杜宏琛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身子,抱了一下冯氏,桃花眼中带着潋滟。
若薇等爹走了,对冯氏羞羞脸。
冯氏则笑道:「薇姐儿,别把吃烤鸡的事情说出去,知道么?要不然你二伯母四婶肯定要说闲话了。」
「女儿嘴巴最紧了。」若薇做了个封口的小动作,又不禁回忆起杜家这一大家子人了。
长阳郡杜氏原本为京兆杜氏的分支,百年前先祖任镇南节度使,因而盘踞于此。祖父杜老爷是庶出的庶出,分家时,倒是分了些田地商铺钱财。
杜老爷娶了杜老太之后,连续就有了四个儿子,原先的宅子住不下了,就在这里新建了院子。
若薇大伯父为县里户粮科书办,算是个正经的吏员,娶的本县捕头的女儿闵氏,闵氏粗通文墨,又进门生了两子两女,只素来身体不大好,成日脸都是蜡黄的,但大伯母可是个非常有成算之人。她长子做了小吏,后来在自己做了皇妃之后,入了国子监,还捐了小官,次子比自己大三岁,父亲中进士后,因为三房无子,就一直跟着父亲,后来入了彭城刘氏族学,在她死的那一年据说还中了举。至于两位堂姐,一位在三年后嫁给了本县县令之子,另一位则在父亲中进士后,嫁给本地豪族。
比起大伯父一家其乐融融子弟出息,二伯父就没那么好了,他读书不成就被杜老爷送去学医,娶了罗大夫的独生女儿罗小怜,继承了镇上的医馆。二伯母一直无子,她无子不说,二伯父还和个寡妇不清不楚,家中常常鸡飞狗跳。
三房,也就是她们这一房,父亲少时就有神童之名,十二岁就是童生,只是一直举业不成,十八岁那年家中不愿供给,就给他找了个差事,去镇上学做账房,还娶了冯童生的二女儿,也就是若薇的母亲冯映雪。
冯映雪的父亲是个老童生,他三十岁之前运气极佳,虽然未曾中秀才,却在一位通判任下任幕僚。攒下一笔家私,还为长女,也就是若薇姨母许了一门好亲,嫁给一位林姓少年秀才为妻,那秀才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温饱不缺,有间小铺子。长阳府素来有厚奁之风,当时冯外公想着他还能继续在通判幕下,怕人家瞧不上自己女儿,就把全幅家俬,一百两银子并十亩奁田都陪嫁过去。
当时林姨妈风光大嫁之时,母亲年方十三,可就在之后,冯家情况急转直下,通判得急病死了,冯童生还陷入一场官司中,连卖了两处房产,还欠债不少。
这些若薇前世听外祖母说过,说娘那个时候原本也是喜欢吟风弄月的,后来就开始学习缫丝织布,她起初两年平平,后来发誓为自己攒嫁妆,先是替冯家还了五两银子的外债,又在冯家盖房子时掏了七两。
甚至还在婚前在府城买下一座院子,还带了十两银子的妆奁进杜家门。
她这一进门,就让原本做账房的爹去读书,她亲自供他,没想到爹还真的在三年前中了秀才。
自然,昨儿若薇看祝大娘洗衣裳时,还和别人说起娘,说她是见着姐夫中了举人,不愿意输给她姐,所以拿出所有的银钱供爹读书。
正想着,外面有人进来了,冯氏把那包开花酥放在柜子里,若无其事的织布。
进门的是个个头娇小的青年少妇,皮肤泛红,身上系着油腻腻的围裙,不是四婶王氏又是哪个。
她额头高,头发不多,说话也手舞足蹈:「三嫂,爹娘让我喊你去吃早饭呢!方才听祝大娘说三哥回来了,这下好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是我说,薇姐儿年纪也不小了,让她多个伴儿也好啊。」
若薇撇了撇嘴,这位四婶是邻村人,一共五位兄弟,还有个姐姐。家里穷的人都走不进去,据说是四叔去收账的时候被人灌酒,醒来被仙人跳了,王家眼馋杜家宅子铺子,一文钱彩礼不要,把女儿推进门了。
四婶同年和她娘一样生了个女儿,据说当时她大哭不止,觉得自己生了个女儿,嫌弃的不行,但她在去年又生下一个儿子,立马腰杆子挺直,在她娘面前显现优越感。
冯氏站起来擦擦手,不禁笑道:「弟妹,四弟做生意,你们家有钱养孩子,你看我们家里,你三哥读书,我呢得每日每夜的织布,赚的银钱只是你们的零头,我哪里敢有身孕啊。再说了,你有这个福气,我呢没这个缘分。」
杜家四叔管着府城的一间铺子,平日里王氏也在府城里,若非要过年了,也不会回来。
王氏也赶紧道:「三嫂,我哪里比得上你啊,你现在可是秀才娘子了。」
「酸秀才有什么可稀罕的,我这辛辛苦苦几个月,还买不起你三哥一本书呢。」冯氏虚与委蛇,只一个劲儿哭穷加阴阳。
还拉着自己,对王氏道:「走吧,咱们一起出去。」
王氏论嘴皮子,论才干,十个王氏也赶不上冯氏。
平日王氏作为手下败将,脸肯定铁青,今日却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临出门前,冯氏不仅用铜锁把小门大门都锁住,还在门缝夹了一文钱。若薇看着娘亲牵着自己的手,白嫩多肉,还有几个福窝窝,分明就是很有福气的样子,且娘能干、脑子活,还能辖制丈夫,也能反制妯娌,对付公婆,甚至她娘家对她宠爱非常,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又极其小心的人,怎么可能落水呢?
杜家人平日都在杜老头住的小厅里用饭,昨儿还没几个人呢,今日还没走进去就热闹极了,有年轻女子的声音。
杜家大伯母闵氏见她们进来,还笑着介绍坐在她身边纤瘦秀丽的女子:「三弟妹和四弟妹来了,我也是今儿刚到,这是我表妹白氏,别看她秀秀气气的,很擅长庖厨,所以我请她过来帮几天忙。先头在城里,老太太就喜欢白表妹这手艺。」
白氏?白惠娘?
电光石火之间,若薇想起来了,这白氏是她救命恩人,听说母亲掉下去的时候,她差点快被带着掉下去了,还是白惠娘拉了她一把。
那时候她八岁了,娘亲刚死,白惠娘就常常做饭送给她吃,大家都说白氏要做她娘。
外祖母那个时候跑过来问父亲,她还记得自己在外偷听,只听父亲声音低沉的道:「白氏不足为若薇之母,我会为她选一个高贵出身的母亲,让她十里红妆,日后冠盖满京华。」
若薇握住冯氏的手紧了紧,她现在在想一个问题,母亲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被设计……
长阳杜氏虽然如今官位最高的杜大伯只是个小吏,但是还算是寒门庶族,和一般农户不同。所以不大的花厅不仅在香案旁摆了两盆迎客松,还有一架半旧不新的刺绣屏风,用来隔开男女用膳。
杜老太今年五十余岁,耳不聋眼不花,只是皮肤褶皱许多,她坐在正中间。
女人孩子们都随着杜老太太坐,二伯母罗氏是个皮肤微黑但形容俏丽的女子,人称「罗家黑牡丹」。
她一听大嫂闵氏说让白惠娘做饭,还上下打量了白惠娘一眼,只作不解:「大嫂,咱们家里总有我们这几个人,虽然不能干,哪里好叫亲戚来做粗活。」
若薇知晓这位二伯母因为是独生女儿,从小假充男儿教养,又在镇上药馆做老板娘几年,性情有些泼辣,这几年二伯医术还算小有成就,她似乎有些紧张。
闵氏拿出帕子按了按眼睛,微微叹息:「说来惠娘也是个苦命人,原本嫁到清河县一家粮油铺的少东家,夫妻很是恩爱。偏偏遇到恶霸,要盘她家店,不许就砸店,她男人自然不许,店就被恶霸砸了,一家子被赶了出来。他男人正在县里我爹那里打官司,她爹妈死了,哥嫂在外地,和我一贯亲近,我就带着她回来了。」
原来有男人,不是寡妇。
罗氏轻咳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都是亲戚,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是啊,有你这个擅长做法的人,我总算能歇歇了。」王氏一脸轻松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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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寒门妻 卷一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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