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说着,愠色不由得化为忧虑,「你说那褚三姑娘回府后,会不会同褚大人告状,听闻那褚三姑娘是褚大人最疼爱的女儿,褚大人一生气,可会迁怒于你,会否影响你的仕途……」
赵氏绞着帕子,越想越害怕,「当初你祖母让那柳萋萋进门时,我头一个就不同意,没想到如今当真成了祸害。要不然,把柳萋萋拉去褚府给那褚三姑娘当场赔罪如何……」
相比于自家母亲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沈韫玉则镇定许多,他啜了口清茶,反安慰赵氏,「母亲不必担心,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想来老师不会放在心上,此事过了便过了,再大张旗鼓的,惹人非议,反是不好。明日我会亲自去趟褚家,登门拜访老师,顺便同他道歉。」
听到沈韫玉说要去道歉,赵氏顿时心疼起来,自家儿子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还要去登门对着人低三下四。
这都怪那个柳萋萋,什么挡灾避祸,分明是扫把星,专给他们沈家添堵来了。
看着赵氏咬牙切齿的模样,她在想什么,沈韫玉一清二楚,虽他也不喜柳萋萋,但还是道:「母亲,柳氏毕竟是儿子房里的人,非寻常奴婢,母亲这么打下去,到底不好看,恐教旁人拿捏说道。且今日罚她罚得也不轻,想来她也吃了教训,就暂且饶过她吧。」
听得这话,赵氏点了点头,知沈韫玉也是为了她好,就是便宜了那个惹是生非的小贱人。罢了,往后有的是机会好生管教。
沈韫玉自屋内出来时,柳萋萋仍是跪在院中,纷纷扬扬的雪片在她头顶和双肩覆了白,冻得她瑟瑟发抖。
他越过她,径直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步子,头也不回道:「还跪着做什么,不够嫌丢人,还不快随我回去。」
赵氏院里的几个小婢子早已看得不忍心,闻言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柳萋萋,替她披上袄子,帮着扶出了枫林院。
背上,腿上皆是剧痛难忍,但柳萋萋还是强撑着一步步跟着往竹韧居而去。
沈韫玉走在前头,听着身后断断续续踏在厚起的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便知柳萋萋就在后头。
他时不时慢下步子,却听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听不见了。走了一盏茶的工夫,他到底忍不住折身回望,便见白茫茫一片中,一个绀青的身影跌坐在雪地里。
纵然到了这种凄凉的境地,柳萋萋仍是一句向他求助讨好的话都不愿说,只自己挣扎着想努力站起来。
沈韫玉素来厌烦柳萋萋,一则因她身份低微,又是祖母当年不顾他的意愿强塞进来的人,二则柳萋萋此人,就像是甩脱不掉一般,纵然他试图冷待无视她,也常会被她惹得心烦意乱。
他并不喜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也同样不喜柳萋萋身为妾室,却不知身份,亦不服错的态度。
今日她只消服一句软,定不会被母亲打得这般狠。
沈明曦轻「啧」了一声,面上显出些许不耐,可还是折身往那几乎快埋没在雪地中的娇小身影而去。
柳萋萋方才挣扎着站起身,却觉身子一轻,竟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一抬眸便见沈韫玉冷冷垂首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言。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手臂横在柳萋萋的背上,碰到她的伤处,痛得她倒吸一口气。
许是看到柳萋萋扭曲的面色,那厢的动作才放缓了几分。
沈韫玉知晓柳萋萋消瘦,但真正抱在手上才发现她竟瘦弱至此,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分量,不需费什么气力便到了竹韧居。
他径直入了东厢,将人放在了床榻上。
这还是三年来,沈韫玉头一回进柳萋萋的屋,他随意扫了一眼,只觉这里既简单又清冷。
除了床榻,圆桌和几个柜子,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显得空空荡荡,只东面临窗的案上放着两只小匣子和一枚磨花了面的铜镜,甚至连盒女儿家用的胭脂都未看见。
沈韫玉也不愿多待,只淡淡落下一句,「这段日子,好生呆在屋里养着吧。」
说罢,折身便欲出去。
「二爷。」
身后蓦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儿,沈韫玉顿住步子,回首看了一眼,便见柳萋萋强支起身子,恭敬道:「多谢二爷。」
沈韫玉低低「嗯」了一声,稍一转身,却又被唤住。
见他蹙眉回首,一副不耐的模样,柳萋萋抿了抿唇,迟疑半晌,才鼓起勇气望过去,「二爷,今日之事,的确是妾身悲痛气愤之下冲动在先,可秋画确实是为人所害,若只是失足,她是如何做到磕破了头又落下水的。且妾身清晰地嗅见了,褚三姑娘那侍婢的袖口有血腥气和秋画手上面脂的香气,很是可疑。」
她也知沈韫玉处境为难,并不求其他,只希望他能明白她今日并非任性妄为,随意诬陷。
他是刑部的官员,主的便是司刑狱,正法理的事,纵然他厌恶她,应当也会明辨是非,站在事实真相面前。
「妾身也知二爷的难处,不求二爷为秋画主持公道,但妾身真的没有撒谎胡言。」
柳萋萋抬首直勾勾地盯着沈韫玉,语气平静坚定中又带着些许希冀。
「您,能不能信我?」
冬日的残阳透过窗棂映照在柳萋萋苍白的半张脸上,染上了些许暖色,看着她定在他身上的一双澄亮眼眸,一瞬间,沈韫玉心底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然片刻后,他还是别过眼,「不过是闻见了气味,算不了什么证据,更何况褚三姑娘的婢子并未有要害秋画的缘由。」
「若是有缘由呢,待秋画醒了,二爷或可听她亲自……」
「不必再说了。」柳萋萋话未说完,便被冷冷打断,「往后这件事谁都不可再提,秋画亦是,我会派人嘱咐她,不许再在外人面前乱嚼口舌。」
柳萋萋保持着双唇微张的姿势,眼见沈韫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告诫道:「我知你嗅觉灵敏,但往后少借此惹是生非,随意揣测,你不过是我的一个妾,虽不得我宠幸,但也要懂安分守己,明白了吗?」
沈韫玉说罢,微一拂袖,折身而去。
踏出东厢的一刻,他忍不住回望,便见柳萋萋半垂着脑袋坐在那儿,落日余晖散尽,她隐在一片昏暗里看不清神情。
不知为何,沈韫玉心口泛起些许滞闷,但很快教屋外的寒风一吹,便去了个干净。
他自觉方才的话并没有说错,即便柳萋萋说的话是真,他也绝不可当真。
他出身寒门,无家族支撑,只身努力了那么多年才爬到如今的位置,其中艰辛只他一人知晓。若因一个小小的奴婢而开罪了扶持栽培他的老师,终究不值。
沈韫玉往正屋的方向走了几步,偶一垂眸才发现衣袍上沾了零星的血渍。
当是从柳萋萋背上的伤口处沾染的。
想起他离开时柳萋萋黯淡的神色,沈韫玉不悦地压了压唇角。
他原想着祖母逝世后,母亲会尽快处置掉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妾,不曾想过了这么久,柳萋萋仍还留在沈家。
先前虽为替祖母守孝而推迟了娶妻一事,但迟早他这院子里会迎来真真正正的女主人。将柳萋萋留着到底不合适,日后还是择一个时机,给她些钱银将她送走,或挑个好些的人家嫁了吧,省得她常搅得自己心烦。
这般做了打算,沈韫玉的眉目才舒展了些,随手召了在院中洒扫的奴婢,吩咐完给柳萋萋送饭上药的事儿后,便安心回屋继续处理公事。
东厢内,柳萋萋正趴在床榻上愣神,许久,唇角微勾,露出些许自嘲的笑。
许是方才那人的怀抱太温暖,令她一时生了错觉,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些,觉得他会相信自己。说到底她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在沈家苟且偷生的贱妾,那些事哪是她有资格置喙的,或如沈韫玉说的那般,安分度日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垂眸思索间,东厢门被扣响,也不待她应答,门外人便重重推门而入,寒风裹挟着冷气儿一股脑儿涌进屋内。
柳萋萋忙拢紧棉被,只见梅儿与阿杏一人端着饭菜,一人拿着伤药和干净布帕入了内。
「柳姨娘,二爷教我们给您送伤药和晚膳来。」
阿杏随手将东西丢在圆桌上,转而瞥见柳萋萋这副凄惨模样,不免有些幸灾乐祸。方才看见二爷抱着柳萋萋进来时,她们还吃了一惊,后一打听,才晓得是这位柳姨娘犯了大错,被夫人命人重重鞭挞了一顿,当真是活该。
她拿起桌案上的伤药向床榻走去,眸中跃动着几分笑意,「看您这模样,想必如今也动不了了吧,要不让奴婢们来帮您上药?」
柳萋萋一看她这副嘴脸便知她没憋着好主意,淡声道:「不必了,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
阿杏本还真打算「轻柔」地替她上个药的,此时听她这般说,也不坚持,随手就将药丢在桌上。
梅儿亦放下食盘,阴阳怪气地道了句「柳姨娘慢用」,便和阿杏一道离开了。
看着屋门合拢后,柳萋萋强支起身子,趁着伤口的血还未彻底凝固与衣裳粘连在一块儿,咬牙脱下了血迹斑斑的单衣,起身对着铜镜艰难地上了药。穿好衣衫后,她又逼着自己塞了几口已没多少余温的饭菜,才复又在床榻上躺下。
相比于对方才之事的心寒和背上的疼痛,柳萋萋更担忧的是秋画,也不知她怎样了,苏醒了没有。但幸得她就住在云曦苑里,沈明曦向来善待秋画,应是会照顾她吧。
如此想着,柳萋萋的心才落下了些。
因着单衣跪在雪中受了寒,再加上身上有伤,屋内又跟冰窖似的不能烧炭。当晚,睡下不过几个时辰,柳萋萋便开始止不住地打寒颤,头晕眼花,发起高热来。
虽混混沌沌不大舒坦,但这一病下,柳萋萋的鼻子遭了堵,一时竟什么都快闻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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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的农夫人 卷一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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