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玉闻言,登时受宠若惊道:「不过分内之事,是首辅大人谬赞了。」
褚裴口中的首辅,是内阁首席大学士胡钊壁。
「不必妄自菲薄。」褚裴笑了笑,「首辅大人既然看好你,你只需尽力便是,跟随在首辅大人左右,将来自能有大好前程。」
沈韫玉闻言,唇角笑意微微一僵,哪里不明白褚裴的言外之意。
除却首辅的身份,胡钊壁还是当朝胡贵妃的亲兄,四皇子的亲舅。
今上皇嗣单薄,除却先皇后生下的太子外,膝下就只有三位皇子。太子自小羸弱,如今虽年近而立,仍时常缠绵病榻,弱不禁风,甚至有太医直言太子身体每况愈下,恐活不过三十岁。
虽因天弘帝爱重先皇后而迟迟不肯另立太子,但朝中不少群臣早已视胡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为下任储君,为此而攀附胡钊壁者趋之若鹜。
如今,这位首辅大人能瞧上他,在旁人看来,是他三生之幸,显赫前程触手可得。虽是如此,但东宫到底还在,每每听他这位恩师隐晦地提及此事,沈韫玉心下都难免有些不适。
为臣者,自要忠心为君,太子尚在,便在谋四皇子立储一事,未免有些大逆不道。
见沈韫玉抿唇沉默着,褚裴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嗤之以鼻。道他不过是当官的年岁太短了些,还未抛掉一些无用的忠节,待在波云诡谲的官场待久了,自会明白什么叫明智的选择。
他也不多言,只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将话锋一转,「听闻先前查找真凶时,武安侯也在鹿霖书院,缉拿那位方举子时还帮了你许多?」
沈韫玉喝茶的动作一滞,面色顿时难看了几分,少顷,颔首低低道:「是,此番若非武安侯相助,只怕此案没那么顺利解决。」
听得此言,褚裴的神色骤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一双眸子暗暗转了转,片刻后,才道:「前几日,大理寺卿施俦施大人以年迈为由向陛下上书乞骸骨,意欲告老还乡。陛下允了,着令吏部尚书举荐继任大理寺卿一职的人选,你猜吏部尚书举荐了谁?」
他这位恩师在蓦然提起武安侯后说起此事,定不会是心血来潮,沈韫玉思忖片刻,问:「难不成是武安侯?」
褚裴没明确答复他,轻轻笑了笑,便算是默认了,「吏部尚书之所以举荐武安侯,听说是施大人的意思,施大人言武安侯在此番捉凶首功劳不斐,若非他察觉真相,派人盯着方系舟并拦下他,只怕早已让凶犯逃之夭夭。」
提及此事,沈韫玉略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欲起身禀告:「老师,关于那事……」
「诶,我并非有指责你的意思,此案复杂,调查时略有偏差也在情理之中,总归结果好便够了。」
褚裴抬手示意他坐下,继续道:「我不过有些奇怪,虽说近日陛下确实有为武安侯封官,将他留在京城的打算,但这位武安侯突然掺和举子凶杀案,再凭此功承大理寺卿一职,真的只是巧合吗?」
沈韫玉闻言怔了怔,「老师的意思是……」
武安侯参与此案,就是为了这大理寺卿一职?
「嗐,能有什么意思。」褚裴成功吊起了沈韫玉的好奇心,却并不再接着往下说,而是佯作轻松道,「就是突然想起此事,觉得有些蹊跷,随口一谈罢了。」
他放下茶盏,旋即上下打量了沈韫玉一眼,蓦然问道:「我记得,子芨你今年也该有二十五了吧,耽误了那么多年,还未有娶妻的打算?」
子芨是沈韫玉的字。
听恩师关心起自己的婚事,沈韫玉恭敬答:「家母正在为学生张罗此事,只一时还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其实,说是寻不到,不如说是赵氏眼高于顶,寻常小吏家的姑娘看不上,可高门大户的贵女又攀不起,便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褚裴点了点头,「那你觉得,我家烟儿如何?」
沈韫玉骤然一惊,这「烟儿」指的是谁,他自然清楚,正是那位褚三姑娘褚烟。
见他怔愣在那厢,久久不应声,褚裴不喜地蹙眉道:「怎的,你不愿意?」
「学生怎敢。」沈韫玉忙站起身拱手道,「只三姑娘秀外慧中,聪颖绝伦,学生寒门出身,实在高攀不起。」
褚裴满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愿将烟儿嫁给你,看中的是你的人品而非家室,你知勤奋懂上进,我相信你将来定大有所为,能给烟儿最好的一切。」
话虽这般说,但他不可谓没有私心,沈韫玉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如今被首辅大人看中,定是前程万里,不可估量,舍一个女儿与他结亲,大有裨益。
不待沈韫玉应允,褚裴已在心下擅自做了决定,道等年后,再具体商议婚事。
恩师发了话,沈韫玉也无法推脱,又坐了小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
外头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等吉祥喊车夫将马车赶到褚府门口,沈韫玉才躬身上了马车,甫一坐定,他不由得想起孟松洵就任大理寺卿一事。
的确很蹊跷,若那位武安侯先前处心积虑是为了继任大理寺卿,他又在图谋些什么。
从品级来看,大理寺卿虽为正三品,但却在正二品的六部尚书之下,大理寺所职,不过审冤案,平冤狱,难不成武安侯入大理寺,便是想重审某桩冤案。
可哪桩冤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折。
沈韫玉蹙了蹙眉,骤然想起什么,双眸微张,露出些许难以置信。
初入刑部为官,他曾无意听同僚提及过这位武安侯的过往。
十几年前,老武安侯在时,因孟家子孙历代为国征战沙场,战功赫赫,武安侯府在京中威望甚高。
当时,四大制香世家北上入京,因顾家用香药延缓了前武安侯夫人的病情,两家交好,甚至让武安侯孟松洵与顾家家主的幼女顾缃绯结了亲。
顾家家主因绝妙的香术被天弘帝封为冶香官,其妹顾氏也因姿容出众入宫为云妃,深得天弘帝宠爱。
然好景不长,天弘六年,先皇后薨,皇后的贴身宫婢跪在御前,直指云妃与顾家联合在香中下毒,害死了皇后。
翌日,云妃被发现在宫中悬梁自经,还留下了一封认罪书,承认毒害皇后一事是其所为。天子大怒,下旨将顾家满门抄斩,可刑部的人还未抵达,顾宅便走了水,熊熊烈火间,顾家家主似疯了一般,提着刀将顾家三十余口尽数杀尽,一时间血流成河。
家主夫人宋氏则带着一儿一女,锁紧房门,本欲抵挡发了疯的顾家家主,但最后却和两个孩子一起,活活烧死在了里头。
因与顾家交好,从案发开始,老武安侯为证顾家清白四处奔波,屡屡求到御前,因此触怒了天弘帝,以近天命之龄被赶至荒凉的边塞守关。
后因失了圣心,老武安侯与武安侯世子又相继战死,武安侯府才逐渐败落下来。
难不成,这么多年,这位武安侯仍是不死心,欲为当年的顾家平反。
思至此,沈韫玉摇了摇头,自觉这个想法很荒唐。
先皇后之死一直是横在天泽帝心头的一根刺,这么多年,谁都不敢轻易触碰。
而今武安侯府好容易复归往日荣光,这位武安侯怎会傻到冒着触犯龙颜的危险,去重启一桩十几年前的案子。
沈韫玉垂眸思索间,忽觉马车慢了速度,周遭蓦然喧嚣起来,他掀帘往外一瞧,发现街边灯火璀璨,已至京西升平坊。
每年除夕前后,升平坊都会解了宵禁,许开七日夜市。
他草草扫了一眼,本欲放下车帘,余光却骤然瞥见了一个胭脂摊子,忙叫停了马车。
吉祥不明所以,掀帘询问,却见自家主子递来一两纹银,示意他去前头买几盒脂粉回来。吉祥还以为这是给沈明曦买的,便拣着贵的,挑了几样交差。
沈韫玉将胭脂握在手中,白瓷做的胭脂罐子触手微凉,看着也算精致。
他记得,上回抱柳萋萋回东厢,她那妆台空空,连盒脂粉都没有。
沈明曦唇角微扬,都能想象到柳萋萋收到这些时受宠若惊,欣喜若狂的模样,毕竟这还是他头一回买东西送给她。
虽说先前他的确有将柳萋萋送走的想法,可经历了方系舟一事,他自知对她有愧,便算断了这个念头。
毕竟她一个女子,孤苦伶仃,若真离开了沈府,没了他的照拂,又能有什么好去处,只怕落得更凄凉的境地。
马车复又缓缓向前驶去,沈韫玉看着这些脂粉,心下不由得安慰了几分。
他无意抬眼往车窗外看去,便见路边一小肆前一长身玉立的男子正在为女子温柔地簪花。
那人身姿挺拔如松,容貌俊朗,卓尔不群,显得格外惹眼。
沈韫玉一眼便认出此人,惊诧过后不由得心叹,果然如古语所言,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微微侧首,想瞧瞧究竟是怎样的绝色之容能得这位武安侯的青眼,令他这般温柔以待。
然随着马车的行进,在看清掩在孟松洵大氅后头的娇小身影的一刻,沈韫玉唇角笑意烟消云散。
「停车!」
两个时辰前。
沈府,竹韧居。
秋画解下柳萋萋脖颈上的布条,见上头的伤口已然结了痂,蹙眉担忧道:「看样子,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会不会留疤……」
「留便留吧,无碍。」柳萋萋淡然地笑了笑。
左右她身上的疤印多得很,也不差这一道了。
秋画闻言略有些心疼地看过去,不由得红了眼睛,「好端端的,怎就教那凶手劫持了,亏得那日有二爷在,擒了凶手,不然只怕见不到姐姐了。」
柳萋萋勾了勾唇角,没有搭话。因脖颈上的伤寻不到合适的借口,她大抵同秋画说了那日在鹿霖书院发生的事,但一些细节,她略过没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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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的农夫人 卷一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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