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皇子入凡尘 上 第19章

  方才还喧哗的敞厅都安静下来了。
  还是王葭最先反应过来,急急走到那媳妇子面前,「你说什么?谁来了?谁求见?」
  媳妇子答道:「一个和尚,他自称缘觉,管家说那是佛子殿下的法号,因没见过,不确定是不是他本人,没敢往府里领。」
  刘氏明显还在发懵,愣愣地说:「假的吧,谁不知道殿下不入红尘,连自己亲娘都能狠心不去探望,来我们府里干嘛?我们又和他没交情。」
  王葭本欲说是我邀他来的,转念一想,此话出口,未免让人联想些有的没的,于是又咽了回去。
  「没人敢冒充缘觉殿下!」王怀德霍然起身,兴奋得满脸通红,「人在哪里,快快有请!不不,我亲自去迎。」
  「在门房喝茶。」媳妇子急匆匆引他往外走。
  敞厅顿时忙乱一团,卢氏一反方才的袖手旁观,忙不迭地指挥婆子丫鬟们撤荤腥,换素酒,上斋饭。崔老夫人生怕酒气对佛子不敬,命所有人用茶水漱口,香胰净手,又搬出香炉燃起佛香,好一通的折腾。
  喜庆气氛一下子冲淡了,王铎暗生不悦,觉得祖母母亲的反应太过了,可也不能指责她们的不是,便低低劝慰苏宝珠不要往心里去。
  苏宝珠根本没注意听他说话,「嗯嗯」两声,眼睛只紧紧盯着月洞门的方向。
  缥缈的月光,温柔地倾泻在庭院里,草树簌簌作响,满院的红灯笼也轻轻跳起了舞。
  一个僧人自月影中缓缓走来,僧衣胜雪,面冷若霜,凛凛宛如风拂玉树,高洁好似出尘谪仙。哪怕灯光给他周身染上一层朦胧的红晕,也不能改变那种与之俱来的清冷。
  空气一下子变得静谧,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夜风袭来,合欢花落,搅起一场粉红的雨,与白色的僧袍交缠不休。
  近了,更近了,他踏过满地落红,逐渐显露在敞厅的灯光下。
  长眉修目,高鼻薄唇,一双瑞风眼苍翠如墨,让人想起月色下的湖水。
  可眼下,湖水泛起阵阵漪澜,似在酝酿一场风暴。
  崔老夫人趋步上前,毕恭毕敬与他行礼,所有人都如倒伏的麦子一样俯下身子,唯有苏宝珠僵立原地。
  「宝珠?」王铎轻声提醒她给殿下行礼。
  苏宝珠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眼睛直直望着门口的僧人,脸色煞白。
  「苏氏!」卢氏低低呵斥一声,脸上已浮现出怒气,又不免惴惴,唯恐殿下怪罪相府不懂礼数,一面引他上座,一面带着小心询问他的来意。
  缘觉没理会她的问好,视线越过满堂的人,径直落在苏宝珠的身上。
  他向她走近。
  她心里的弦绷紧,再绷紧,就要断裂。
  他站定,白色的僧袍在风中悠悠飘荡,摇晃着她惶惶无措的心。
  缘觉缓缓垂下眼帘,声音冷然:「施主,好久不见。」
  嘣,有什么轰然倒塌,耳边嗡嗡一阵乱响,滚雷一声接着一声,风挟着雨,胡乱地拍着门板。
  她伏在他的膝上,喘吁吁,喘吁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可捉摸的香气,甜丝丝,暖融融,带着恼人的醉意,逐渐酝酿成淫靡,一点点吞噬着理智。
  身体变得比藤蔓还要柔软,缠绕,紧紧的缠绕,不容一丝一毫的间隙。
  曾经模糊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
  破他的色戒,要他的性命,他一定很恨她,听,一句波澜不惊的「好久不见」,就令她头皮发麻,双腿发软。
  蓦地,尾椎骨升起一股又疼又痒的悸动,就像有蚂蚁爬过,这些蚂蚁又啃又咬,拼了命地往骨头缝里钻。
  苏宝珠大惊失色,蛊虫,蛊虫竟开始发作了!
  胳膊被人扶住,是南妈妈。
  不怕,稳住,且看他什么意思。
  苏宝珠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笑道:「多谢师父出手相救,我才能平安脱身,此前冒犯之处,还请师父高抬贵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定当重塑金身,修筑宝殿。」
  王萍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上次宝珠姐姐在宫里被人欺负,就是殿下帮忙解困。」
  崔老夫人等人「哦」一声,齐齐松口气,原来是这事,那的确是苏宝珠失礼了,都没有好好谢过佛子殿下。
  瞧刚才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还以为两人有什么过节!
  王葭却觉不对,殿下绝不是如此浅薄之人,为一点谢礼耿耿于怀,他突然登门,定然是因为别的事情。
  「救你实非我愿。」缘觉冷淡如水的声音一落地,众人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晚风穿堂而过,他身上的佛香,悠悠荡荡包围住她。
  肌肤发烫,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好痒,好痒,痒得她不得不紧紧并拢双腿。
  苏宝珠心一横,抬眸直直看向他,「事关性命,是小女子唐突师父了,如今说再多也是托词,只问师父,小女子要如何做,师父才满意?」
  缘觉静静看了她片刻,道:「贫僧只想取回落在你那里的东西。」
  苏宝珠意识有点不清楚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佛珠,下意识往胸口一摸,却摸了个空。
  今天穿的是红色齐胸襦裙,配黑漆漆的佛珠不好看,就没有带出来。
  她想叫吉祥回家拿,刚张口,就要抑制不住一声宛转低吟。
  急急捂嘴咳两声掩饰过去,旋即咬破舌尖,刺痛唤回一丝清明,苏宝珠不知道蛊虫为何突然发作,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她必须找个理由离开这里!
  「那东西在我的妆奁匣子里,请师父跟我一同去取。」
  缘觉脚步未动。
  王葭见状道:「指派个丫鬟就好,何须劳动殿下再跑一趟?」
  「三丫头所言极是。」王怀德捋着胡须笑道,「近日我得了一本梵文佛经,送我的人说是孤本,我不懂梵文,也不知是真是假,可否请殿下品鉴一二?」
  「那东西,别人不知道在哪里。」苏宝珠颤巍巍的就要坚持不住,看向缘觉的眼神隐隐带着祈求。
  缘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良久方道:「走吧。」
  回身时,苏宝珠的手轻轻在南妈妈肩上一拍,悄声叮嘱:「拦住他们,叫吉祥在后园子角门等我。」
  手指冰凉,掌心滚烫。
  南妈妈惊得心脏一缩,脸上却是不显,伸手一挡,拦住想要跟过去的王铎,「我们老爷有要紧的几句话要和相爷、公子商议。」
  「等等再说。」王铎急着去追苏宝珠。
  南妈妈微微一笑,放下手,「苏家新发现一处盐场,反正是好事,本想锦上添花的,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就听公子的。」
  王怀德一听上了心,「这是大事,来来,我们去后头说。」
  王铎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
  天空更低地压下来,那样的静,仿佛听得到夜色是如何从树梢一点点滑下,落在微微颤悸的,圆润的肩头上。
  缘觉停下脚步,「你要带我去哪里?」
  苏宝珠缓缓回过身,吹气如兰,眼神迷离。
  缘觉一怔,冷冷吐出两个字:「妖孽。」
  丝竹声透过浓重的夜色传来,敞厅的定亲宴还在进行。
  今天本该是她和另一个男人许下婚约的日子。
  苏宝珠仰起头,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体内燃起火,过不了多久,她的神智就会消失,只剩下身体上的本能,然后就是奇痒,痒得让人忍不住把自己的皮一层层扒下来。
  身体上的折磨远比心理上的更为直接。
  这一刻,什么礼义廉耻,仁义道德,统统不管用了,现在,她只想抱着这个男人。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知道你没死,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感觉到你。」罗裙贴上僧衣,玉臂披着清辉缠绕过来。
  缘觉暗恼,推又不好推,只能连连躲闪,「施主,请自重。」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苏宝珠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就要去亲他。
  缘觉下意识伸手去挡,不想掌心碰到她的唇,惊得他急急收回手。
  一触即离,短暂得像没有碰触到,可那湿湿的,微凉的,仿佛花瓣一样柔软的触感,仍徘徊在掌心,久久不肯走。
  夜风轻轻吻着树梢,草树摇摇晃晃,些许的慌张。
  他握紧手,面色冷凝,「我的佛珠呢?」
  「你抱抱我,我就告诉你。」
  「荒唐!」
  他甩手,苏宝珠猝不及防,后背撞在树干上,惊呼一声:「师父,你弄疼我了。」
  声音带着湿漉漉的水气,很甜很细,颤巍巍的像哭又像笑,不经意间,就勾起一些拼命想忘却的场面。
  缘觉呼吸一窒,转身就走。
  却在此时,小路那头亮起一点昏黄的灯光,灯光映出那人的脸,竟是王铎!
  来不及多想,缘觉推着她重新隐入树林。
  妖孽看着他,吃吃的笑,笑得缘觉一阵恼火,「闭嘴,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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