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河边住了一户人家。
本以为做了水鬼就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午后,哪曾想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到了说话声。
天色彻底亮开时,随着体温的回暖,梁萤渐渐有了知觉。
她浑浑噩噩动了动手指,眼皮裂开了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灰麻布帐子,混沌的大脑过了许久才渐渐有了意识。
她还活着?
也在这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进来看她,高兴问:「小娘子醒了?」
梁萤发懵地望着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沙哑道:「阿婆,我还活着?」
那妇人姓曹,人称曹婆子,她应道:「欸,你还活着。」
听到这话,梁萤情绪激动,不由得泪雨如下。
她这条狗命可真他妈能苟!
见她悲恸,曹婆子连忙安抚道:「小娘子莫要哭,眼下城里乱得很,我瞧你颈脖上有勒痕,可见境遇糟糕,如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万不能把福气给哭没了。」
这话听着委实窝心。
从昨日的崩溃到现在被老妇人轻言细语安慰,梁萤着实被感动到了,隐瞒姓氏含泪道:「王萤谢过阿婆救命之恩。」
曹婆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世道乱,从昨儿下午开始,门前的河里漂过十几具浮尸,你能遇到我们祖孙俩,也算是缘分。」
说罢叫钱进端姜汤来。
不一会儿小子端来一只陶碗,曹婆子说道:「这是我孙子阿永,你泡在河水里许久,多半受了寒,赶紧喝些姜汤发汗,若是发起高热就不妙了。」
梁萤半撑着身子,曹婆子伸手扶住,她接过陶碗忍着辛辣把姜汤尽数灌入腹中。
曹婆子叮嘱道:「这两天小娘子大意不得,就怕受寒发高热。」又道,「现在城里严禁百姓出门,不容易请大夫,可得多加留神。」
梁萤点头说是,似想起了什么,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颈脖上的勒痕,问:「阿婆家里有铜镜吗?」
曹婆子应道:「有。」
她去隔壁房间把铜镜取来,还顺带取来了梁萤之前穿的衣物,说道:「这是你的衣物,我没扔。」
梁萤道了声谢。
曹婆子出去给她备吃食。
拿起铜镜,梁萤仔细观自己的面容,只觉得陌生。
镜中的脸庞虽然稚气未脱,但五官生得姣好,鹅蛋脸,柳叶眉下有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
鼻子小巧挺直,唇饱满且有唇珠,皮肤白皙细致,通身都是矜贵秀雅,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主儿。
乌发与雪肤相衬,就算再眼瞎也能猜出她不像平民身份。
瞥见椅子上未干的衣袍,她连忙翻找,把藏在衣袖滚边里头的几片银叶子抠了出来,所幸六片银叶都在。
梁萤微微松了口气,身上有钱,不慌。
稍后曹婆子送来一碗糙米粥,配着腌制的萝卜干,「小娘子将就着用些。」
梁萤也不客气,拿起筷子用了起来,萝卜干爽脆,带着茱萸的辛辣,入口特别开胃。
她心知对方肯定藏得有疑虑,便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世,说是宫里头一妃嫔身边的侍女,并把昨日叛军攻进皇宫烧杀抢掠的作为细说一番。
曹婆子接茬道:「前几日城门口也死了不少平民,若不是楚王下了禁令,我们这些百姓多半也遭了难。」
梁萤忧心忡忡问:「阿婆不打算离京避难吗?」
曹婆子无奈摆手,「离开京城又能去哪里呢,眼下到处都乱糟糟的,不仅仅是京城乱,其他地方诸侯纷争,听我儿说乱得比京城还厉害。与其流落在外,还不如守在天子脚下搏一搏捡命的机会。」
她说话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命贱如蝼蚁的无奈。
朝廷不作为,又生逢这个权政交替的乱世,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寻得到出路?
这个话题委实沉重,二人并未多说。
下午梁萤的精神状态还不错,结果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
曹婆子瞧着不对头,赶紧唤钱进去倒来一碗自家酿的高粱酒,随后又兑了温水稀释中和。
酒有散热的功效,曹婆子用高粱酒擦拭梁萤的手脚心,同时还用布巾敷额头降温。
遗憾的是忙碌了许久,梁萤的高热还是退不下来。
钱进问:「大母,她会不会死?」
曹婆子皱眉道:「别说胡话,这小娘子在宫里被绞杀得半死,还能从护城河里漂出来留着一口气在,可见是个命硬的。」
之后祖孙二人又死马当活马医折腾了近一刻钟,梁萤的体温才逐步下降,可见高粱酒起了作用。
曹婆子伸手探她的额头,满意道:「我就说命硬嘛,不烫了。」
她连续高热两晚,都是曹婆子用高粱酒兑水散热降温处理下来的,再加上白日里也在服用艾草姜汤,熬过了三日便没再发高热。
瞧着她身体好转,曹婆子很是欣慰。
这桩善事功德,可算是行到底了。
现如今城门被封,又严禁百姓出门,外头的情形他们自然不清楚。
这种人心惶惶的日子持续到六日左右,宫里传出消息,老皇帝殡天,新帝继位,是年仅十一岁的皇孙梁严。
新的皇帝上位了,改年号为兴元,大赦天下。
封锁了数日的京城总算打开了城门,之前在京中滞留的人们一听城门开启,一窝蜂离京逃命去了。
梁萤也打算离京,她已经盘算好了,准备前往蜀地避难,因为从曹婆子口中得知现今中原地区诸侯纷争,唯有蜀地那边稍稍太平些。
离去前梁萤赠给曹婆子一片银叶子以示感谢。
曹婆子推辞一番,架不住她执着,这才勉强收下。
那片银叶子能换不少铜子儿,曹婆子受了她的好处,替她备了简单的包袱。
梁萤谢了又谢才离开。
街道上人潮涌动,些许商铺也已开门营生。
目前梁萤的所有财物就是五片银叶子,她先去寻了一家当铺,拿出一片银叶兑换成铜板儿。
那当铺老板按市价兑换了四百八十文铜板。
若是太平时期,这四百多文的购买力还是相当可观的,无奈现在世道混乱,物价不稳,并不能供她挥霍。
换了铜板,梁萤先去买了两身粗布衣,而后才去卖脂粉的商铺里找乔装用的妆物。
那妇人给了她两个瓷瓶,她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闻起来无味,涂抹到身上能把皮肤变成病态的蜡黄。
这正合她意。
两身麻布衣和妆物就花掉她近两百文,梁萤觉着肉疼。
在商铺里处理好妆容,她看着铜镜里面容憔悴病态,且长了不少土斑的自己,很是满意。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头上裹着青蓝色的碎花头巾,身上穿着做工粗糙的蓝灰色麻布衣,皱巴巴的,再含胸驼背,一个瘦削单薄且久病不愈的妇人形像便呈现出来。
对这造型,梁萤十分满意。
她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含胸驼背离开铺子后,又买了干粮带在身上,跟随人群不慌不忙出城去。
这会儿出城管得不严,也没人盘问。
跨出城门后,梁萤长吁一口气,她终于能逃离这个令她恐惧的鬼地方了。
哪曾想她并未高兴得太久,不到半月便再次成了倒霉蛋,被掳掠进了土匪窝里干苦役。
本以为这辈子彻底完了,不料她居然在土匪窝里捡到了一只七彩山鸡。
土匪头子赵雉,用赵老太的话来说,我家儿子英武神俊,是十里八乡一枝花!
对,十里八乡的一只七彩山鸡!
蜀地属于西南地区,而京都汴阳则位处中原腹地,从汴阳到蜀地千里迢迢,梁萤孤身一人前往并不容易。
路途虽然遥远危险,仍旧阻止不了她前行的脚步。
目前她钱银不足,若要抵达目的地,中途还需想法子筹钱银补给。而到蜀地则要途径苏昌,听说那边要稍稍太平些,便计划先到那边想办法筹路费要紧。
沿途有不少人带着包袱行色匆匆,多数都是跟她一样避难的平民百姓。
眼下局势不稳,世道混乱,人们要么回乡,要么远离是非之地,有些拖家带口,有些孤身一人,也有商旅队伍,各色人都有。
人们的脸上没有轻松,只有死气沉沉的漠然。
梁萤是他们中的一员。
没有人会注意她,也不会关心她是什么身份,个个都行色匆匆,闷着头往前。
偶有马匹车辆从官道上飞驰而过,人群慌忙避开。
梁萤吃了一脸的灰,心下不禁生出几分厌烦。
时下天气愈发炎热,顶着太阳赶路的滋味可不好受,她身娇体弱,以前哪里受过这种罪,靠两足前行很是煎熬。
一路走走停停,见到不远处的树荫,她寻了处躲阴的地方坐下歇脚,掏出一块干粮啃食起来。
曹婆子给她备得有水囊,她食量小,吃了一块饼,饮了少许水便觉饱足。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梁萤用手扇风,望着官道上赶路的行人,以她的脚力,到达黄县估计得两三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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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倾国 卷一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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