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爷的休夫妻 上 第8章

  满肚子的茶水已成满腹的气。
  陆时宴倒不在意她的阴阳,抢走她手中的橘瓣浅尝,明知故问试探,「旁人只作梅兰竹菊,唯你画了性暴年兽,这是同哪家公子的暗语?」
  「小公爷说笑,不过是随意画罢了。」
  苏之瑾掩下心虚,眼眉轻垂,把丝缕橘络理得干净,放入盘中,推他眼前,以好堵上他的嘴。
  只是这时光实在难捱,他不领情,反拾盘中一瓯橘瓣置于她手里,示意她吃。
  苏之瑾不明所以,他吃她手中的,又反过来要她吃,这样孩子间的小把戏,好像能让他心情大好。
  迫于他忱忱目光,苏之瑾小口抿着橘肉,艳的唇添了一层莹润,本就是花叶形状,更似犹带彤霞晓露痕,美得惊心动魄。
  陆时宴有了几分燥意,没了耐心,不想再与她周旋,「我在柳家看到过同样的画。」
  苏之瑾心一抖,嘴中的橘吐出不是,咽下也不是,又听他轻哼,「借御史夫人之手,摆曲水流觞,将阖府玩弄股掌,只为与情郎私幽,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字字锵心,追面而来,劈得苏之瑾心胆皆碎。
  她囫囵吞下,稳住心绪,「小公爷不必给我扣这么大帽子,我不过是小小平民,自知斤两几何,在今日来的贵女里排不上数,怎能和御史夫人搭上关系?您实在高看我。」
  苏之瑾取帕搽唇,续辩,「更何况我画技不精,只会画小年兽,仲宜哥哥与我邻里多年,家中有此画也不稀奇。」
  「方才你抱着我就喊柳仲宜,可见你早知他会来。」陆时宴轻嗤,偏要剔了她的体面,「若不是换成了我,你们在这假山里偷香窃玉,如被旁人撞破,置御史夫人的脸面于何顾?」
  他故意高高拿起,好让她惧,让她怯,以此便宜磋商和谈,这是他对敌行之多年招数,屡试不爽。
  可苏之瑾偏偏是个硬骨头,不合他愿,「小公爷断案都是靠子虚乌有的想象么?」
  她把玉颈高高昂起,颇为愤懑,「何况仲宜哥哥举止端方,从不行逾矩之举,小公爷用偷香窃玉是辱了他。」
  她还替他鸣不平!
  陆时宴垂眸,那点绯红的痣攀入他的眼,他想起在军营的那一晚,这点红在淡月下,重重光动影转中,似冬日寒梅轻捻,暗尘香拂。
  诱他、惹他。
  他更是气不顺,「你就这么中意他?」
  「我中不中意与你何干?」
  苏之瑾抚裙起身,跺着脚往外走,只觉他多管闲事,不自知的益往他在意处踩,「何况仲宜哥哥才貌两全,温文尔雅,我中意仲宜哥哥有何不对?过不久我们还要成亲,生个娃娃……」
  「不许!」
  陆时宴更不爱听,一语截断,攥紧她皓腕,不放她走,「你不许对他有念想!」
  「要你管!」苏之瑾使力挣开,语气也越发不善,「你又不是我的爹爹和哥哥们,凭何管我!」
  「是你的谁就可以管了是吧?」
  话赶话,陆时宴已无和她娓娓商谈之心,他快刀斩乱麻,低头冷道,「我要娶你为少夫人,你不可再念他!」
  少夫人?
  苏之瑾骇目,似被雷劈,心神撼震,仿若在听惊悚玩笑,「你可是有疯症?!」
  金乌凋零,石洞渐寒。
  苏之瑾转念一想他们母子俩上晌的种种古怪,似是摸到了点头绪,「你们想要商户女入府?」
  陆时宴凝她,不知是冷还是被吓到,鼻尖泛红,肩胛瑟抖,可明明一副娇柔怜软相,眼神却是清醒的倔强。
  他倒是佩服她在当下混沌中还能猜到这一点。
  「小公爷能否同国公夫人对好口径?」
  苏之瑾见他迟疑,便知自己预料无错,只是不知镇国公府因何缘由要急急定个商户亲家,她们这种门户得勋爵青眼,也就只剩下点钱能瞧上了罢。
  她恨恨紧盯他的眼,「国公夫人早间诚然同我闲话了几句,但她看好得是皇商王氏,并非是我这个小小街市商户,您找错人了。」
  她使劲挣脱,却被陆时宴愈箍愈紧。
  他静静地望她一瞬,不作任何解释,声色辩不出喜怒,「我只是知会你。」
  「休想!」
  「过不了半月整个北直隶都会知悉。」
  陆时宴将她拽到身前,感受她暴怒的火气起伏,颈侧的玉肌因恼怒燃起了红,像在滚烫的灼烧。
  他只要稍稍低头便能含吮。
  陆时宴垂首,眸色淡淡,「你我成婚,总得让你第一个知道。」
  言讫便松了手,不再看她,捻捻指腹,其上还残留她的甜气,他隐在袖子,阔步往外走。
  可他的只言片语对她而言却是狂轰乱炸。
  他一离开,苏之瑾便泄了劲,在杌凳上呆坐了片刻,只觉满目荒唐。
  她就这样要嫁给他了?为何、凭何?他曲曲几言就可判她余生?
  理不清头绪,也辩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垂眸瞧见掉在地上的帕子,雪白的料沾了点橘汁,在这凄寒的石洞里被馀辉放大,像个狰狞的污点,昭明方才她确实在这同他静默相坐,顿觉恶心透了。
  简直是荒诞无稽!
  凭何她要听信他的胡言?
  苏之瑾暗暗踩了帕子一脚,理裙快步奔出,山门外的女使早已不知去向,她跨重重花门,道道栈桥,走马观花地过,不知跑往了何处时,被一双软手猛得拉回,「怎这般惊惶?」
  「姑母。」
  苏之瑾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腮靥红扑。
  苏氏把她的散发别在耳后,见她扎了个圆髻,弯眼笑,「倒是清爽……怎睡这般久?」
  苏之瑾柳眉微蹙,不知所意,又听苏氏续道,「瞧你迷糊的,还没睡够?我本想去寻你,可这府邸实在太大,找了几处都不见你人影,恰好有个女使过来说你乏了,连午膳都拒了,在客房休憩。」
  这定是陆时宴遣人编的谬词!
  可她知姑母一向看好那人,怕闲扯出更多话头,她又不得不顺他的瞎诌往下接,「相亲真是个累活,这几日也没睡好,醒来后瞧天色竟暗了。」
  苏氏挽她纤臂,扫她神色比来时还颓唐,难免心疼,「也是,应酬本就耗心神,你也从未与人单独相看过,难免慌张倦怠,不过……那是哪个府上的公子?」
  这话本欲试探苏之瑾,因午宴时,女席缺了她与王茹,男席少了小公爷和几位清秀才子,苏氏一琢磨,天赐福祉,没准阿瑾真能同小公爷碰上了。
  哪知苏之瑾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流痞之辈,面目罗刹,上来灌了我满肚子茶水不提,开口便说要娶我为妻,也不知在唱什么大戏。」
  她呼了口浊气,摆摆手,「罢了罢了,说多了怕污了姑母的耳。」
  苏氏倒是大惊,想不到名流雅集竟还有如此宵小之辈,且听话头,样貌青面獠牙,可怕粗鄙,定与那清冷贵胄的小公爷不相干了。
  「这相亲若是不知根知底,就没谱儿,下回再办甚狗屁流觞,我定头个跳脚。」
  苏氏替她委屈,牵苏之瑾往外走,又想着小公爷怕是和王茹相见了,心里更是不如意,顶天暗骂,「那人怕是谁家的破落亲戚,不懂礼,哪有见面就给姑娘灌茶水的,上不了台面的杀才。」
  苏之瑾未再接话,苏氏只管她是被气坏了,吩咐车夫快快把家赶,赶紧离了晦气之地。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左摇右晃,将苏之瑾的心也震荡地颠来簸去,连同之后多日都惴惴不安,唯恐稍有不慎,就有惊天暴雷炸开。
  但好在她在梅居半月,也没听到个响,愈发觉陆时宴那日所言只是寻她开心,不作准数。
  倒是程氏隔三差五将外界风吹草动吹入苏之瑾的耳边,「阿瑾,怎么听闻国公夫人看好茹姐儿了?」
  「春日宴那会,国公夫人对茹姐姐确实是另眼厚待的。」
  苏之瑾正伏在案上给大哥苏慎写信,「母亲之前不是说,王家一心想让茹姐姐嫁给二哥的嚒?我瞧这势头怕是不像。」
  「傻孩子,我们家哪能和国公府相比。」
  程氏款款走近,一面替她磨墨,一面同她说了实情,絮絮当初与王家不成文的条款,「……你爹爹那时也是个愣头青,就这样应下了。若是茹姐儿与骧哥儿成婚后,苏府需将每年利钱往王家送两成。」
  苏之瑾扼袖抬眼,「所以王家并非是瞧中了二哥,而是瞧中咱家的铜钿?」
  「你二哥除了相貌好之外,还有何可取?痞里痞气,狗都要嫌。」
  程氏怨起自家子女来,倒是毫不嘴软,「你也是个天真的,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哪还有风花雪月?自是把银子攥紧更踏实,你未当家怕是不清楚,这两成利相当于一个富庄两年收成了,王家近年式微,隔三差五下帖邀你二哥去耍,就怕到口的鸭子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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