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这良机是官家看在陆时宴的面子上才给她的，虽然她与他之间有许多不愉快，但现下与能成为温嘉之徒相比，那些不虞都无伤大雅。
　　「陆时宴，今日多亏有你帮忙……」
　　她毫不吝啬谢意，跳到他面前站定，「谢谢你。」
　　唇边弯起柔柔的弧度，一双小鹿眼水光潋滟，全不似对他淘气时的狡黠，是真诚的。
　　陆时宴在袖袍里捻捻指尖，那上面似乎还逗留着她残存的滑腻触感，他的眸色晦暗不明，在她脸上停留一息，往前走去。
　　苏之瑾不解，「你怎还在气恼？」
　　陆时宴冷哼，未理她。
　　苏之瑾追上，「你在恼我在殿中逼你帮忙？」
　　让他下跪，确实是为难他了，她也觉有愧，可他却在下一瞬驳回，「不是。」
　　「那是为何？」
　　穿过垂拱门，苏之瑾拉了下他的衣袖，让他慢点走，她快跟不上了，有些气喘，「你说说看，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是夫妻……
　　这句话明显取悦了他，陆时宴驻步，黑眸直视她，「你嫌弃我。」
　　「我哪有……」
　　这话从何说起，苏之瑾下意识反驳，倏尔猛然想到马车上的杂菜煎饼，竟为这事恼她到现在？她急辩，「我真没有……」
　　「那你后来怎么不吃了？」
　　苏之瑾面色发烫，还不是他说了「握稳」？可要她如何解释，总不好与他直说，她梦里也听到他说了这句，但握的不是饼？
　　这还不等着被他笑话？而且她断然是说不出口的。
　　陆时宴见她不接话，他低敛下睫，说得很是苦涩，「看罢，你也找不到甚藉口……共牢而食，合卺百酳才为夫妻，你我这般算何夫妻。」
　　阶柳庭花，他绕过她，径直往四香阁走。
　　那伟岸高大的背影，硬是让苏之瑾嗅出了几分小媳妇受委屈的茕茕孤立。
　　她忙小跑了两步跟紧，寻了个由头，在他身边低语，「我月事来了，你说完那句，我的小腹就有些发胀，这才不吃的。」
　　初十……
　　陆时宴眸光轻晃，他想起四月初十那天，她在他怀中晕倒，脸色苍白，他的双手沾血，还为此还闹了个乌龙，这倒是真。
　　他垂眸看了眼她的小腹，「那现在可好些了？」
　　见他语气放缓，显然是信了她的话，苏之瑾心松，「在太皇太后那里坐了会，好多了。」
　　恰闻前方有清润之色传来，「难得小公爷来此处，可有何差事？」
　　入目是面容俊秀，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身量不算太高，但舒袖宽袍，颇有道骨仙风之相，是个清秀的小郎君，走近，白檀淡香之气袭人口鼻。
　　苏之瑾想，这应当就是温嘉了。
　　果然陆时宴作揖，清泠泠道了声温师，向他举荐苏之瑾，「这是内子，在制香上灵心慧性，官家知您缺人手，想让内子一试。」
　　此话锋机敏，摆明这是官家推荐的，让温嘉第一时间不可拒。
　　温嘉不动声色打量了眼苏之瑾，俄顷问道，「今日所熏笑梅香？」
　　「正是。」
　　「那为何不见浓郁？」
　　「小女不才，笑梅香里的沉檀过浓，我便自作主张在其掺了二钱川芎，其性微苦……」
　　苏之瑾唇间微顿，初次见到书编神师，她难免惶遽，稍平复下心绪，「……可用以压抑檀香之馥郁。」
　　温嘉这才笑了下，「倒不愚钝。」
　　她有听闻小公爷之妻的出身，方听是官家那里塞人过来，以为又是钻营偏门的，现下看来是有些真才实学。
　　她手下的几个徒弟都未想过用川芎这位药材去压，这等悟性，没有三五年的功底是想不到的。
　　温嘉负手点头，「能用川芎固然是好，但味过辛，不如用蘼芜。」
　　闻言，苏之瑾眉头稍蹙，片刻茅塞顿开，对啊，蘼芜是川芎的苗，风干后的叶子没有川芎那般辛辣，比之更温和，她忙福礼，「多谢温师指点。」
　　看她一点就通，温嘉心下赞赏，再试探，「那你可能闻出本官今日熏了何香？」
　　陆时宴冷眉稍锁，这话对一个有夫之妇而言，是不是太僭越了？
　　可看苏之瑾丝毫未在意，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温嘉几寸之外，用手轻拂鼻尖，再反观温嘉也是两袖清风站定，未有逾矩之举，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了。
　　陆时宴也就未开言驳斥。
　　少倾，苏之瑾蛾眉舒展，娓娓道来，「青木香半两，生切，用蜜浸渍；降真香一两，香檀香一两，香白芷一两，研磨细末，阴干焚烧……」
　　她作揖笑道，「……温师熏得正是清神香。」
　　「不错。」
　　温嘉未料她闻香天赋竟了得，辩香难得，能将方子一字不差地说出来，更是可贵，他惜才，倒想给她个机会了，「下月十五，司香司考核，你也来。」
　　「司香司考核？」
　　立在温嘉旁的黄门解释道，「每年十一月十五，司香司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年岁笔试考核，分最高者，可参与冬至祭祀大典香事安排。」
　　这简直是恩典了！
　　冬至大典非五品以上朝廷官员不可入，若苏之瑾能参赞辅助，简直是祖上冒青烟了。
　　「你也别高兴太早。」温嘉淡泼冷水，「来考试的，皆是在司香司已习一年以上的七品香官，已有积淀。且不说你能不能考过他们，就说这考核成绩公布后，得在宫门旁张贴一年，来往官员每日都可看到，你代表国公府门面，若是末等，可承受得了？」
　　温嘉的警训，让苏之瑾清醒了几分。
　　她自己的名誉扫地倒没什么，能见到温嘉，得他指点一番已是知足，但现今她是小公爷的正妻，国公爷的儿媳，若她真在榜尾，只怕令他们蒙羞。
　　她本就门第不配，稍有差池，更会落人口舌，这些她不得不考虑。
　　冉冉秋光，四香阁满阶红叶落。
　　苏之瑾心有退缩之意，忽闻身边沉音入耳，「我夫人会来。」
　　铿金戛玉，掷地有声。
　　她的肩脊骨一僵，喉间稍窒，翕张了张唇，未有开言。
　　反倒是温嘉笑了笑，「小公爷对少夫人倒是有信心，那好，高登……」
　　边上的黄门应声。
　　「给她发放浮票吧。」
　　所谓的浮票就是入考场需要拿的证件，上记考生姓名，身高，面容，品阶，户籍，进场前考官一一核对。
　　黄门高登登记，又搁笔为难道，「温师，这品阶如何填？」
　　温嘉稍思，「写少夫人……」
　　「不，写无。」苏之瑾歉意打断，「温师，就写无。」
　　她毕竟已经靠少夫人这一身份入了宫门，开了小灶，不该再没皮没脸地顶着这名分拿乔。
　　高登依言填好，交给苏之瑾，「上有礼部尚书之印，莫丢莫弃，妥善保管。」
　　这厢得了浮票，苏之瑾总觉藏哪哪都不保险，回府后换了居家衣裙，就直奔向喜房边的西厢室而去。
　　那里放着尚未整理的随陪嫁妆，她记得她有一个压箱底的多宝盒，可上锁。
　　但十几个箱笼满满当当堵在室内，她随意开了两个，皆未见得。
　　几个丫鬟看主子一进门就开始翻腾，也想要插手帮忙，苏之瑾信不过，都轰去前院做旁事了。
　　陆时宴懒倚在门旁，「我那有个官皮箱，内有暗格，不比多宝盒有保障？」
　　「官皮箱多笨重？我那多宝盒小巧，用着顺手。」苏之瑾俯着身翻拢，一壁找一壁回话。
　　她外罩了件藏青的织锦短褙子，里头是鹅黄对襟衫，内掩月白抹胸，她弯腰时，裹出身前的浑润，肉眼可见是沉甸甸的分量，与之相衬，锁骨上的那点红痣也无意勾起几分娇媚。
　　陆时宴的眸色也跟着暗沉了几分。
　　她怕是不自知，她总有蛊惑人心的媚诱。
　　陆时宴想挪开目光，但又偏偏锁在她低垂的粉颈之下，抬不走眼，热涌往上袭扰，再开口时，声嗓有些哑，「你以后别在旁人面前弯腰了。」
　　「什么？」苏之瑾发懵抬首，眼巴巴望过来，颇是呆萌。愣了几瞬，她顺着他的晦涩目色，往自己身上看，忙站直理裙，双颊羞赧，狠狠地斥了他一眼，「登徒子！」
　　他却一个大步跨过箱笼，勾过她的纤细腰肢，另一手的虎口端过她的下颌，在她耳边清清浅浅地笑，「但在我面前可以。」
　　孟浪！
　　苏之瑾抻臂去推他，青天白日，外头的丫鬟婆子来来往往，随时都有可能跑进来禀事，这般拥拢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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