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午夜场 第二场 磨合(2)

  他一头雾水,搭电梯上去。
  基本上,顶楼是不开放一般人进出的,只有少数高阶主管,还有他这种——嗯,皇亲国戚的特权,哪里会去不了?
  推开天台铁门,见她坐在女儿墙下,地上已经铺好餐巾,以及保鲜盒。
  “哪来的?”他凑近研究了下。寿司和三明治卖相看起来还不错,但用来盛装它们的保鲜盒是家用式,不太可能是外面买来的。
  她埋头布餐,低嚅了句:“我习惯自己带午餐。”
  所以她从他家走了以后,不但能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精神奕奕来上班,还有余裕秀秀厨艺自带便当,简直神乎其技。
  杨叔魏自叹不如,看着摆出来的食物样式及分量,直觉冒出一句:“看不出来你食量这么大。”
  “……”纤手一顿,完全不想搭他的腔。
  话一出口,他便自觉讲了蠢话。
  白痴啊!这哪是一人份的食量。
  看起来就是原本便预计要跟谁共进午餐,才会事先备了两人份。他决定自作多情,当那个人是他了。
  拿起一个三明治,愉快嗑掉,再继续朝寿司进攻,吃得一脸满足。
  她手艺真好,醋饭泡得恰到好处,放了一早上米粒依然Q弹,他一口接一口,吃到停不下来。
  “你有特别喜欢吃什么吗?”一般的家常菜色,她还做得来。
  还吃到可以点餐?!杨叔魏本能回道:“不好啦,说好要请你吃饭的。虽然我没有你的好手艺,但好吃的餐厅我知道不少间,以后换我买上来。”
  以后?
  他说得顺口,没细察自己应诺了什么。虞晓寒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扬,低应:“好。”
  吃饱喝足了,杨叔魏搁筷,接过她由保温瓶倒出的鲜榨澄汁,赞叹。“你太强了,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工作能力一流,厨艺又赞,入得厨房、出得厅堂……
  喔,对了,进了卧房也是甜美又可口,完全女人中的典范啊!
  “我是在育幼院长大的孤儿。”她突然冒出一句。
  “咦?”
  “所以不能不会。”育幼院里人手不足,年纪大的要照顾小的,大事小事看到就要帮忙做,所以不能不学,不能不会。
  她口气淡淡的,说来平铺直敍,从来都不讳言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但是接触到他柔软下来的眼神,仍觉一阵暖。
  他的心,很软。
  这点,她很早就知道了。
  他对谁都好,常被说博爱滥情,但其实,他真的就只是心肠很软而已,对弱者无法不呵护。炒股日记www.ddgp.net
  “不过还好,后来有杨总,他真的帮了育幼院很大的忙。”
  “二堂哥?”
  “嗯。育幼院经费不够,有一年,杨爷爷跟他一起来,送了保暖的冬衣和玩具,以前偶尔也会有一些公众人物做这些事,但就是一次、两次而已。杨总不是,他从那年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出钱修补破损的房舍、资助院童求学的经费、让大家吃饱、穿暖一点……很多、很多人,都是他恩泽下的受惠者。”当然,也包括她。
  原来仲齐哥有这么佛心?他都不知道。
  “所以,你想报答他,才会来丰禾?”
  “对。我十六岁就半工半读,进来丰禾工作。”她不怕谈,只想让他了解,更多一点的她。
  饼去很苦,但那些吃过的苦,都可以累积成为能量,让她变得更强,只有更强,才有能力回报他人施予的恩。
  于她、甚或整个育幼院而言,杨仲齐是上帝赐给他们的神蹟,这些年来,始终被她摆在最仰慕敬重的那个位置,只要能还报他于万一,她绝无二话。
  杨叔魏听得有些不忍,移坐过去,张手揽了揽她的肩。
  这样听下来,他都忍不住要想,她究竟爱仲齐哥爱多惨呀?
  由恩生情已经够悲情了,还得苦苦隐藏压抑,扮演好他的称职好帮手,夜来独自舌忝伤,想到她昨晚委屈低喃的那句——“我等你好久”,丝丝缕缕、无尽缱绻,都要替她掬一把辛酸泪了。
  虞晓寒顺势倾靠过去,枕着他肩侧,垂下眼眸。
  看起来——就像是在教堂刚刚告解完,本宫乏了的傲娇姿态,一贯清冷的面容上,隐隐揉入一抹安然与……信赖。
  对他,不必设防。
  “有机会,带你去育幼院走走?”她模糊地轻哼。
  “好啊。”虽然他没仲齐哥那么本钱雄厚,但偶尔贡献一点私房钱他还做得到啦。
  伸手抚抚她的颊,嘴角不自觉勾笑。
  她是个很得人疼的女孩子,让人无法不喜欢。
  这一点他并不讳言,打一开始,她就很得他的缘,否则他何必老拿热脸去贴她冷?跟她相处很舒心自在、无负担。
  还不到爱,但,很喜欢。
  喜欢她、喜欢在一起的感觉、喜欢她柔软好抱的身体——他对自己的慾望一向诚实。
  还有,她醉后偶然流露的憨态,与平日形象判若两人的反差萌。
  “欸,打个商量,下次有机会的话,试试看喊我的名字——我是说在床上。”老叫着别人,多少还是会有一点点灭火。
  “……”
  “好不好啦!”他超想听的啊!扁想都觉得销魂。
  “……”
  “哈罗!呼叫火星人。晓寒?宝贝?美人儿——”不吭声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少了几条颜面神经反应,他通不了灵啊!
  “……闭嘴!”
  ***
  午餐约会,成了他们每日固定的小默契。
  杨叔魏一点一滴,了解更多旁人所不知道的她。
  在外人面前,她公私分明,铁腕作风,毫无人情可讲。但他知道的是,她也有一颗很柔软的心,底下人犯了错,台面上她不讲人情,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但其实,她承担了大部分的后果,默默替人善后擦,因为她是主管,属下的错,她责无旁贷。
  他还知道,她是个贴心又感恩的好孩子,这些年所赚的钱,大部分都拿回去支援育幼院的开销,自身只留必要花费,工作十年,谁会像她,连点像样的存款都没有,年收百万起跳的大主管,至今还住在公司提供的员工宿舍,连房子都买不起。
  为了工作,她长年必须端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以建立严肃的主管威仪,大伙背地里叫她面瘫冰山女。
  但其实,她样貌生得并不差,五官端雅秀丽,她只是不爱笑,不过唇形很漂亮,微微弯起,秀眸一眯,就很甜。
  他甚至觉得,她对他说话时,表情有比较温软一点,眼神柔和一些些。
  她会泡一手好红茶,以前是为了提神,熬夜工作,她不爱咖啡,所以喝红茶,茶水间里的茶包她喝不惯,会自备茶叶,他一喝上瘾,所以她现在也会每天帮他准备一杯。
  她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嗜好——喜欢喝养乐多。
  他初得知时好讶异,她只是淡淡地说,那是童年的记忆。
  他想了一想,或许是因为,那样资源有限的成长环境中,一瓶小小的养乐多就是孩子的小确幸。
  她眷恋童年那小小的、甜美的幸福味道,是个念旧的人。
  这样的她,让他理解得格外疼惜,他会把便当附送的养乐多给她,跟她分享她喜欢的菜色,再把她不爱吃的夹过来,想要对她好、再更好。
  ……还有好多、好多,这些,别人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点一滴,拼凑出一个不同于别人眼里,只有他看到,面冷心善、很美好的虞晓寒。
  以前的女孩子,相处日久,会渐觉平淡腻味,但虞晓寒——至今为止,不曾有过,还一天比一天觉得惹人疼爱。
  就算是被他卢烦了,板着脸瞪他的表情,也觉得好可爱、好可爱。
  临下班前,各部门送上来的公文还在往上叠,看得他身心疲惫又苍老,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又多又杂,与她的悠闲午餐约会,已经成了一天当中,唯一值得期待的小确幸。
  审完一叠,助理收走,再叠出新高度——
  “那个,老大,你忙吗?”
  很忙。
  他抬头,看向门口,是设计部的专员。“什么事?小陈。”
  “遇到一点问题,想说跟你聊聊……”小陈犹豫了下。“还是你先忙,我晚点再来。”
  “没关系,进来说。”
  小陈入内,简单说明了来意。
  小陈的母亲,在楼下的美食街设柜,这件事还是杨叔魏本人牵线促成。去年的周年庆修罗场,全公司同仁操得不成人样,小陈妈妈偶尔会送点心来请大家吃,杨叔魏偶然吃上一次陈妈妈做的水蒸蛋糕,用料紮实、口感绵密,赞不绝口。
  小陈说,母亲就是靠这个水蒸蛋糕,将他们四个孩子养大的。原本是在市场摆摊,杨叔魏想了想,要他们考虑看看有无意愿进驻百货公司。
  陈妈妈为人单纯朴实,克勤克俭把孩子养大,他也想提供她好一点的生意环境,所以在成数上面,他动了一点私人关系,在合约上给了颇优渥的条件,当是员工福利。
  后来听说生意不错,比起早年在市场上,业绩大幅成长许多,他也就没再多加关切,其实问题还是有的,只是小陈觉得他已经帮了他们不少忙,不想再让他费心。
  原来,生意太好,还是产生一点问题,例如隔壁柜的白眼。一开始是冷言酸语,原想伸手不打笑脸人,腰杆子软些就是了,陈妈妈就是那种息事宁人的软个性。
  可是日子一久,两柜之间的不睦与摩擦,日益白热化,排队等候的顾客挡到对方柜位,影响生意,吵!蒸气机热度,扰人,吵!芝麻绿豆事,只要看不顺眼,吵!
  事实上,他们已经很努力在协调,水蒸蛋糕为了口感,必须现做,假日时排队人潮实在难以避免,动线是完全配合楼管的规划,并没有违反任何制度。
  他们也试过送礼、致歉,数度沟通无效,如今已严重交恶,水火不容。
  前阵子,对方一状告上来,一口咬死他们环境太吵太乱,严重影响他们的生意,坚持要他们撤柜,小陈实在没办法,这才来问他,该怎么处理?
  小陈用词婉转,但杨叔魏听得懂。隔壁那柜,不就是柯董小姨子的夫家人吗?
  这条线是他牵的,这点没有人不知道,而他们柯董一向很懂得借题发挥,没事找事,历年来他也已经很习惯。
  这事说白了,不就是小姨子夫家的人,眼红人家生意好,想弄掉对方,而柯董因为晓寒入主本部,已倍感威胁,现在就只差洪协理还没出什么大纰漏给人当把柄,否则早晚拔掉柯董这个桩。
  这当中,隐藏了太多弯弯绕绕的利益纠葛,小陈母子只是殷实生意人,说穿了也是有点扫到台风尾。
  杨叔魏大致了解始末,要小陈先回去,他去找虞经理谈谈看。
  去到招商部时,被门外助理挡下,说是里面有访客。
  他等了十来分钟,里头的访客才离开,他稍微避了一下,不想打照面。
  “柯董慢走。”虞晓寒躬身致意,送走访客,转身要再入内,才看见他。
  “叔魏?”
  他偏头瞧了瞧,柯董走时,脸色挺平和,看来晓寒给的回应他还算满意?
  虞晓寒也知他是为什么事而来,一等关上门,他劈头就问了:“你怎么安抚他的?”
  他们这个柯董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打发的角色,不顺他的意,闹到你天翻地覆、人仰马翻都有,这功力多年下来他是见识过的,光想都两鬓生疼,她竟有办法让他和颜悦色离开?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太神奇了!
  “不用安抚,照他说的做就是了。”虞晓寒淡淡地回道。
  “你向他妥协?”杨叔魏一脸错愕。
  “是。”柯董的目的就是这个,与其先脸红脖子粗、吵到鸡犬不宁,不如一开始就顺着他,堵他的嘴,换四海昇平,国泰民安。
  “你知道小陈母子是我要他们来这里设柜的吗?结果到头来,我却保不了自己的人,让他们受委屈,现在丰禾已经是柯家的天下了是不是?”柯家人说了算?她这脸打他打得有够响。
  “你冷静一点。事情要看始末,不是要听谁的。”
  “好,我们来论始末。小陈母子,违了公司哪条规制?他们来设柜,是按着程序走,发生纠纷,也听楼管安排,哪里错了?他们的个性不是那种会争、要强的人,柯家那头仗势欺人,你就真的为了息事宁人,任由他们指手画脚?”
  “一个铜板拍得响吗?”最初吞忍退让或许是真的,但泥人都有三分性,久了谁能真的没有脾气?“现在摆在眼前的,是已经势同水火的局面了,两个一定得撤一个,柯家同样是照着程序设柜,没违一点制度,能叫他们退吗?又凭哪一点叫他们退?”
  “那又为什么要我们退?一个守制度,规规矩矩做生意的老实人,凭什么要忍气吞声,被权贵逼退——”
  “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直接打断他,犀利地反问。“我才是招商部的主管,柜位有问题,应该要来找我谈,为什么陈进发是找你?你说柯家仗势,陈进发不也在做一样的事?”有便利的捷径和可以倚靠的资源,多数人都会用,不用过度放大解读。
  杨叔魏一窒,一时答不上来。
  他不是没有自觉,自己也是别人所仗的势,但至少,他们心安理得,不欺人、不迫人。
  “对,你提醒了我,我也是权贵,有让人抱大腿的条件,不过显然你认为柯家的大腿比较粗——”
  虞晓寒一扬手,不轻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冷静一点没有?”
  没有,他更火大了。
  “不是这样吗?你只想息事宁人、讨好柯家,有顾虑过我的感受吗?虞晓寒,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立场、记不记得你来丰禾的初衷?”
  “我没忘!”
  “你没忘,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他没有办法谅解她的做法,真的没有办法。“如果这就是你的处置方式,那我也有我的立场,这件事我不会就这样算了!”
  要论理,他们不会站不住脚,她怕事,他可不怕。
  “杨叔魏!”她扬高音量,喊住转身欲走的他。“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他回身,冷笑。“不能。”
  “谁都没有错,谁都站得住脚,那你要我怎么做?”他可曾想过她的为难处?
  怎么做?他只不过以为,她会站在他这里,就像以往那样,替他扛着、让他得以伸展手脚,无后顾之忧地冲刺。
  他太理所当然,太自以为是、太自作多情地把她当自己人,所以现在才会那么愤怒、那么……难堪。
  “我不是没有立场的软骨头,真要深论,陈进发那头的柜位也不会没有任何疑议之处,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看,你相信我,这件事我会尽可能处理妥善,不让他们太委屈。”
  听起来,真像古装戏里,那些个欺压民女后,再出来搓汤圆的官僚台词。
  杨叔魏撇撇唇,没应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对她……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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