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优雅的咖啡馆里,官茉彤注视着刺眼的阳光在人行道上闪耀,倾听着翁季伦向侍者点餐。“院长的情况看来还不错。”侍者离去之后,翁季伦温和地开口说道。
“嗯。”她微笑。“医生说院长的手术很顺利,只要再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完全康复。”
“最好是这样。她已经吵着要去看那些孩子了,如果再不让她出院,恐怕她会趁医生不注意时偷跑出去呢。”
她轻轻一笑,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桌巾下摆。今天是个晴朗炎热的周末,她特地偷了个空,和翁季伦相约到医院去探望周院长。由周院长红润的气色看来,显然康复情形十分良好,她总算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离开医院之后,她和翁季伦转到育幼院的工地去。自从育幼院开始重新整修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去查看工程的动工情形。她有些讶异的发现,除了将较为老旧的建筑物和设备汰旧换新、改建得更符合需求之外,其他的仍然维持着原有的风貌,并没有做太大的更动。
“我对工程的进行有些意外。”翁季伦若有所思地道。“我听工程的监工说,上头的人要求他们按照旧有的建筑物翻修,态度十分慎重。看来沙漠十分有心,嗯?”
“或许他有他的考量,这是生意的一部分。”她淡淡地开口道:“沙氏集团每年都会捐出大笔金钱给孤儿院和慈善团体,这是经营的策略之一,为了树立企业的正面形象,没什么特别的。”
“你是这么想的吗!”翁季伦微扬起眉。“若真是如此,沙漠何必要求工程人员按原图施工?他大可以捐钱了事,或者将育幼院拓建得更大、更新颖,那反而更有助于他的企业形象,不是吗?”
官茉彤怔了怔,思绪依旧沉浸在些微的恍惚之中。她一直以为他会接受她的坚持,不再插手育幼院的事,毕竟他并没有义务这么做。
“院长告诉我,在育幼院重建的这段期间内,沙漠动用了一些关系将孩子们送到就近的育幼院去暂时安置,让他们的课业不至于受影响。”翁季伦继续说下去,“除此之外,他还联络了社工人员为孩子们做心理辅导,并且积极地安排适合的家庭来领养这些孩子,让周院长能安心的到医院休养。你知道这些事吗?”
是吗?官茉彤秀眉微蹙。“我不知道。”她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以为他最近一直为了公事而忙碌,不知道他居然还安排了这些,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茉彤。”翁季伦注视着她,静静地道:“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讨你欢心?”因为她?她愣了一下,不自主地回想起这段日子和沙漠相处的点点滴滴。
今天早上,她在迷濛的晨光中缓缓苏醒,尽管她还沉溺在深深的睡意之中,她仍能感觉那如蝴蝶羽翼般细微的轻吻在她耳后逗弄,温柔的仿佛她是最精致无瑕的珍宝。等她终于起床的时候,沙漠已经走了,只在她枕边留下一朵刚由花园摘下、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抱着他睡过的枕头,傻乎乎地对着那娇嫩的花朵微笑的样子。接下来整个早上,她就一直沉浸在那抹几近满溢的幸福之中。幸福就像这样吧?她希望能有其他经验可以做比较,那么或许她就能猜测出沙漠的心里所想。
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不再对她冷漠以对,也不介意有她的陪伴,是否代表他也愿意对她完全敞开心房、让她进驻到他的内心里去?即使这桩婚姻是他不得不套上的枷锁……
这些天来,她和沙漠极有默契地不再谈起当初的协议。事实上,她也知道他为了新上任的总裁工作而忙碌,有时甚至到半夜还不得休息。除此之外,她也开始陪同他出席每一个公开场合,并且已经能用自然和大方的态度去面对所有的宾客;而她讶异的发现那并不难。只要有沙漠陪在她旁边,她就有无比的勇气。
即使他们的白天如此忙碌,然而到了晚上却是充满激情。在两人独处的夜里,他会极尽温柔地爱她,有时狂暴激情,有时却又极尽缠绵,即使在他睡着之后,他的手臂仍然紧环着她。虽然他依旧是个沉默的爱人,也从不曾向她坦白自己的感情,但他这种出于本能的保护和占有欲却令她感到满足。
他会不会开始有一点点爱她,即使只有一点点?她不由得开始幻想。
但如果他仍想着摆脱她呢?这个念头仍始终困扰着她。她闭了闭眼睛,忍不住低叹了一口气。“不可能的,季伦。”她轻轻地道。“别忘了,沙氏集团从不做没有代价的事,沙漠这么做可以有任何理由,但绝不是因为我。”
翁季伦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沉默地注视了她半晌。
“沙漠对你好吗,茉彤?”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声音平稳。“他之前的名声并不太好,曾经和好几个女人过从甚密,你知道吗?”
“就算是,我又有什么权利过问?”见他微微蹙眉,她微笑了起来,微侧着头沉思道:“不论沙漠是为了什么而娶我,他对我的好无可挑剔,真的。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肯这么做,我还是十分感激他设想这么周到。”
“你们当初的协议呢?五年后,你仍然得离开,不是吗?”翁季伦覆住她搁在桌上的手,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她轻怔了一下。她爱上了他吗?这正是一直困扰她的问题。
“我不知道。”她垂下浓密的睫毛。“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一个达到目的的工具也好、一个雇用的演员也罢,我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哪里。如果五年后他不再需要我、他要我离开,我会的,毕竟我们早有过协议,不是吗?”
翁季伦看着那张轻灵秀气的脸庞。她的眸光澄澈,精巧的五官上脂粉末施,长发如云地披泄在肩上,即使只穿着简单的蕾丝上衣和长裙,她看起来却在绽放、在发亮,美得几乎告人移不开目光。茉彤从未用过这种眼神看他,从来不曾!一丝深沉的落寞涌上心头。她的神情恬静,水汪汪的明眸轻柔似水,任谁都不会怀疑这是个沉浸在爱河中的女人。或许他对沙漠的成见是错的,沙漠确实能给茉彤最好的呵护……和爱情。
“别光谈我,聊聊你吧。”她对他乘然一笑。“你这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还没找到你的天使吗?”
“事实上,有。”他沙哑地说道:“我早就找到我的天使!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她长大、等着向她表白我的心意,然而……她却没有选择我。”
她屏住气息,凝视着那张真挚的脸庞,慢慢的,她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她陡然明了翁季伦眼底那两簇火焰所代表的含意。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垂下目光,低声说道。
“我怎么能?你还那么年轻,我怕会吓跑你。”他苦笑了一下。“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们也都了解在一个毫无保障的环境下成长,一辈子只能靠自己奋斗的压力有多大,我不想再过这样毫无安全感、担心哪天会流落街头的生活。
“也因为如此,我拚命唸书、努力工作,通过律师资格考试,只想着再过几年,等我有再多一点的历练、能给你更稳定的生活时,我们再一起规划未来……”
“你可以先告诉我的,不是吗?”
“我想过,却总是提不起勇气,我怕你还没有准备接受我。”他苦涩地说道。“当你告诉我,你打算嫁给沙漠时,我完全傻住了。然而,我有什么资格阻止你?我了解你这么决定的理由,我只恨我没有相同的能力能这么做。”
他说完之后,两人之间有了好一会儿的静默。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片刻之后,她幽幽地说道。
“我可以等,等到你和沙漠协议终止的那一天。”他重新覆住她的手臂,双眸倏地发亮。“只要你和他一结束这段婚姻关系,我们仍然可以计划我们的未来,不是吗?”
她被动地注视着那张燃烧着热情的脸庞,感到眼眶一阵湿热。她应该有一些感觉的,她想着。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曾发觉季伦对她用情之深;她应该觉得激动、觉得喜悦,毕竟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她最崇拜的兄长和挚友。
然而……那样的崇拜和喜欢并不是爱,她对季伦的感情是温柔的、和煦的,有如夏天的微风和涓涓细流,不似沙漠毫无预警地闯进她的生命,排山倒海地席卷了她的所有理智,在她的灵魂里掀起汹涌波涛。
为什么季伦无法带给她这样的感觉?她注视着他们交握的双手,心中略过一阵迷惘。季伦无法和沙漠一样,带给她如狂风暴雨般的悸动、无法占领她的全付心思,令她筑起的防御全然崩裂;只有沙漠……
突然间,官茉彤发现自己无法再保持缄默。她正想开口说话,一个娇媚的女性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沙夫人?”
他们同时回过头去,温黛绫就站在他们身后,那双精心描绘的眼睛在两人脸上逡巡,最后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停了下来。
官茉彤当然察觉到温黛绫的目光,但她并没有抽回手。既然她和季伦之间一片坦荡,又何必遮遮掩掩?
“温小姐。”她微微颔首,转向翁季伦开始介绍。“季伦,这位是沙漠的秘书温黛绫小姐。温小姐,这位是我的朋友,翁季伦。”
“翁先生。”温黛绫大方地伸出手。
“幸会。”翁季伦客套地伸手和她一握。
“我招待两位公司的客户到这儿来用餐,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们。”温黛绫转向官茉彤,笑得十分灿烂。“两位不介意我坐下来吧?”
“当然。”官茉彤礼貌地点头,看着温黛绫在翁季伦为她拉开的椅子坐下。
“翁先生和沙夫人似乎十分熟识!”温黛绫问道,表情略带探寻的意味。
“是的。”翁季伦微微一笑。“我和茉彤是育幼院一起长大的朋友。”
“噢,原来两位是青梅竹马啊。”温黛绫妩媚地揭了揭睫毛,斜睨了翁季伦一眼。“沙夫人真好兴致,还有闲情和朋友出来喝咖啡。不知道沙总裁知不知道这回事?我是说,毕竟你是个已婚妇人……”
“这是我和沙漠之间的私事,温小姐。”她心平气和地道。
“我和沙漠也不算外人。”温黛绫的表情十分无辜。她伸手拢拢一头极具野性美的长发。“你知道,我和沙漠一起共事了这么久,彼此都已经十分了解,几乎没有对方不知道的秘密,有时甚至不需要言语了。我只是好奇……”
“多亏有你的帮忙,温秘书。”官茉彤打断了她,声音清晰而平稳。“沙漠能在事业上发展顺利,你功不可没!无论如何,我代替‘我的丈夫’谢谢你。”
她故意加重了那四个字,感觉温黛绫僵了一下。她毫无惧意地迎视着温黛绫充满敌意的目光,心里却丝毫没有报复得逞的快意。
“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即使有怒气,温黛绫也掩饰得很好。她优雅地站起身,“沙总这些天忙着公司的股东会议,我还得赶回去帮他整理简报资料呢。男人哪,没有个能干的女人跟在身边就像缺了骼膊似的。我先走一步,失陪喽。”
直到温黛绫缓步出咖啡馆,官茉彤仍旧怔忡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发杲,直到翁季伦的声音将她拉回神来——
“这位温小姐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沙漠的秘书,是吗?”
她调回视线,而后笑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真叫她自己惊异,“何以见得?”
“她对你的敌意显而易见,谁都看得出来。”他看向她,踌躇地道:“她和沙漠交往过?”
“不止交往。”她耸耸肩膀,口吻轻描淡写,“她是沙漠的前任未婚妻。”
翁季伦的眉毛皱了起来。“前任未婚妻?”
“嗯。他们俩只差一张结婚证书而已,却被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一手破坏。换作是我,我也会对对方恨之入骨。”
翁季伦没有被她轻快的语调瞒过。“别欺骗你自己,茉彤。”他严肃地说道。“既然她对你并不友善,你要多小心,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她轻颤了一下。她并不在意温黛绫怎么看她,但……沙漠也是这么想的吗?他是否也认为是她拆散了他和温黛绫?她宁可他是这么想的,这让她可以更坚定心志,仔细想想未来的去留。
然而随着一天天更深的相处,她发现自己愈来愈难忆起和他保持距离的誓言。只要他一展现温柔,她筑起的堤防就会倾倒,而她根本无力阻止。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轻叹。窗外的阳光耀眼炽热,然而她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冷,丝毫察觉不出暖意。
“你没瞧见他们俩有多亲热,仿佛眼里只有彼此,根本不在乎多引人侧目呢。”
坐在黑皮沙泼上,温黛绫仔细地对着镜盒审视脸上的妆,一面娇嗔地说着,“不是我在说啊,就算官茉彤嫁给你只是权宜之计,她最起码也该有点顾忌、给你留一点面子,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沙漠从档案柜前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她和翁季伦是一起长大的老朋友,叙叙旧并不算什么。”
“我这是关心你,免得别人说你戴了绿帽子还不自知。”温黛绫轻哼着。“依我看哪,他们可一点也不像老朋友叙旧,反而像是对热恋中的情侣呢。要让人家知道沙氏集团的总裁夫人居然在外头勾搭别的男人,你还要不要做人哪?”
“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吗,黛绫?”他的表情依旧轻柔,声音里已经有了警告的意味。
温黛绫倏地阖上粉盒,转身瞪视着他。
“你难道忘了你当初的目的吗?”她质问道。“你说你娶她只是为了得到沙氏集团的股份,只要五年的期限一到,你会立刻打发掉她。”
“我没忘。”
“那就好!”一丝胜利的笑意泛上温黛绫的眼底。她缓缓走到沙漠身边,一手轻划过他微带胡碴的颊。“你爱的是我,沙漠。只有我了解你的需要,我们才是最合适的一对,那个小土蛋根本满足不了你!”
他的身躯不动,垂下眼来看她。“你现在说的是我的妻子,黛绫。”
“你‘雇用’的妻子。”她纠正道,娇躯挑逗地在他坚硬的身躯上磨踏。“我说过我会等,沙漠。等你摆脱了这桩荒谬的契约婚姻,我们仍然可以在一起……”
他握住温黛绫游移到他下腹的手,微微推开了她。“我并不值得你这么做,党绫。”他温和地道。“别忘了,不论我和官茉彤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而结婚,我都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不该再和别的女人有所牵扯。”
温黛绫先是眉尾一挑,而后仰头笑了。“得了吧,结了婚的男人在外偷腥的满街都是,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打算遵守那可笑的婚约协定,对你这个用两百万美金雇用的妻子忠实吧?”
他不置可否地耸肩,走回他的办公桌前去翻阅桌上的卷宗。温黛绫轻移莲步走到他身边去,丰臀往他的大腿上一坐。
“算了吧,你那个年轻貌美的小妻子都不避讳和旧情人偷情了,你还真想为她守身如玉啊?”她将双臂挂上他的脖子,在他唇边吐气如兰。“依我看哪,她和那个翁季伦之间颇不单纯,在嫁给你之前,她不知道已经和多少男人有过一腿呢,你……”
她没有说完,因认沙漠已经不耐地拉下她的手臂。
“够了,黛绫。”他的声音轻柔,语气里的深沉却令人不寒而栗。“如果你接下来的话和公事无关,你可以离开了。”
温黛绫的脸垮了下来,那锐利的眸光和冰冷的表情令她恼羞成怒。
“这算什么?结婚的沙氏集团总裁必须对婚姻忠诚,不能和桃色新闻沾上边,以免沙氏集团的形象受损?”她嘲讽地道,忿忿地起身。“如果不是你爷爷要你娶那个小贱人,我们早该结婚了。”
“我只能说我很抱歉,黛绫!”他的声音简洁平静。“为了拿到沙氏集团的股份,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就算他要我砍断一条手臂,我也会照办!”
“你……”温黛绫气极。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沙东闵挺直的身影出现在们边,身后还跟着沙氏集团的家族律师陈永达。
“董事长、陈律师。”温黛绫立刻换上笑脸。即使心里怒火冲天,她轻柔优雅的语调却一点也察觉不出异样。
“嗯。”沙东闵微微颔首算是招呼,随即转向沙漠。“我有件事必须和你谈谈,有时间吗?”
沙漠瞄了行事历一眼。“离下一个约会还有半个小时,够吗?”
“够了。”沙东闵点头,斜瞄了还站在一旁的温黛绫一眼,她立刻知道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那我先离开了,董事长。”温黛绫温顺地道,转身退出办公室,却刻意留了一条缝,倾听着里头传来的对话。
“这几个月来,你表现得很好。”沙东闵首先打破沉静,“你的小妻子也是一样,她的表现超出我的预期。”
沙漠微扬起眉。虽然沙东闵依旧嘴唇绷紧、不苟言笑,但他知道这已是沙东闵的最大极限,沙东闵从不曾当面称赞过他,即使他的表现已经令所有人心服口服。
“我以为您还在为茉彤顶撞您的事而生气。”他慢吞吞地说道。
“我说她表现得很好,并不代表我原谅了她这种不敬的行为。”沙东闵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关于你爷爷立下那份遗嘱的原因,我认为应该让你知道。”
沙东闵用眼神向陈律师示意,陈律师立刻从随身的皮夹里取出一份文件。
“这是沙老爷子在去世之前交给我的,他要我在您接任沙氏集团总裁之后交给您。”陈律师将文件夹递给他。
沙漠伸手接了过来,微微扬眉。“他似乎十分笃定我会接任沙氏集团的总裁职位,而不是败掉他留给我的遗产、然后被逐出家门,嗯?”
“如果他认为您没有这个能耐达到他的要求,他也不会下这个赌注了。”陈律师颇有深意地说道。“沙老爷子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作下这个决定的。”
沙漠没有说话,迅速而仔细地翻阅手上的文件,心中的疑团仍旧没有解开。
“你知道你爷爷为什么非要你娶官茉彤不可吗?”沙东闵看穿了他的疑问。“我原先也不了解他为何会做此安排,但后来听了陈律师的解说之后,也就明白了。”
见他不解的表情,沙东闵声音平稳地接了下去,“茉彤的爷爷官声全先生,和你爷爷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也是共同创立沙氏集团的事业伙伴。他们两个人胼手胝足、亲如兄弟,官声全更是沙氏集团草创初期的最大功臣。”
沙漠浓眉蹙起。“我并未听爷爷提起过这个人。”他说。
“这可以理解,因为在你出生后没几年,官声全就因细故和沙老爷拆伙了。”陈律师说道:“由于经营理念出现分歧的关系,官声全和沙老爷为彼此的坚持僵持不下,后来官声至就离开了沙氏集团,从此失去音讯。
“而沙老爷经过几年的挫败,后来决定改用官声全当初的建议,全力拓展公司业务,没想到却大为成功,沙氏集团的业务开始起飞,并在短短几年内快速成长。之后,沙老爷一直想尽办法寻找官声全,然而官声全却渺无音讯。”
沙漠眉毛一扬、有些明白了。“爷爷想找回官声全,好弥补当年的错误?”
“是的。”陈律师清了清喉咙,继续接了下去,“前几年,沙老爷终于打听到官声全他们一家人的下落,知道官声全在离开沙氏集团之后到上海发展,却因为预测市场失当而导致破产;过没两年,他的独子和媳妇也在台湾因车祸而身亡。
“沙老爷原想出手帮忙,可是官声全执意不肯,认为他不需要施舍。他过世之后,沙老爷打听到他把惟一的孙女儿送到当地的育幼院去,认为有必要帮助这位官家惟一的后代,毕竟沙氏集团之所以有今天的规模和地位,有一半功劳都该归于官声全。”
“如果他想帮助官家人,他只要查出官茉彤的银行户头,或者每年捐一笔钱给她成长的育幼院就行了,不一定非要我娶她不可。”他缓缓地道。
“或许你爷爷有他的用意。”沙东闵说道。“与其一直匿名的资助官茉彤和育幼院,倒不如把事情的始末源源本本的告知她,这样也可以省去一些麻烦。”
“所以他便立下这样的遗嘱,要我非娶她不可?”
“是的。”
沙漠有好一会儿没有开口。以沙上泽古怪的个性,他并不意外他会这么做。
多么讽刺!他的嘴角嘲讽地往上勾起。官茉彤是因为两百万美金而嫁给他,而这却是官茉彤原本就应得的?若真要追溯以往,沙氏集团有一半的股权都该归属于官茉彤,而它的价值更是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爷爷有没有考虑到,万一官茉彤拒绝了呢?”他又说,“万一她早结婚了,我又该怎么做?”
“如果官小姐早结了婚,沙老爷也不会订下这个条件了。”陈律师微微一笑。“沙老爷去世的前几个月,我曾经陪他去看过官小姐成长的育幼院,当时的情况并不好。我猜想他原先可能只打算资助官小姐一笔钱……”
“后来他又改变主意,认为如果官茉彤愿意嫁给我,我就可以名正言顺以沙氏集团的名义帮助她,让她从此不必再为生活而烦恼?”
“是的。”陈律师思索着,似乎正谨慎地斟酌用语。“不过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我想还有另一个理由……”
“什么?”
“陪沙老爷去看官小姐那天下午,沙老爷特地支开我们一阵子;等我们去接他时,他正在官小姐的客厅里喝茶,两个人似乎聊得颇为愉快。我想沙老爷应该非常喜欢官小姐,所以才会希望你能娶她……”
但茉彤却说她不认识爷爷!沙漠深思地轻抚着鼻梁。看样子爷爷没有对她告知身份,才会让她认为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罢了,根本没有留下印象。
“如果我和茉彤个性不合呢?”半晌之后,他再度开口道:“把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硬凑在一起五年,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
“沙老爷并没有注明你们不能离婚,毕竟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如果你和官小姐真的不适合,那么五年之后,官小姐仍然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赡养费,也算是把她爷爷应得的部分财产还给她了。”陈律师笑容满面地道。“当然,如果你和官小姐能有爱情结晶、生下两家人的后代子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爱情结晶?沙漠微微一愣。她会愿意怀他的孩子吗?方才温黛绫的那番话又在瞬间浮上脑海,他甩甩头,极力克制向自己不被它所影响。
“为什么将这件事告诉我?”他终于问道。“茉彤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我希望能找到最适当的时机再告诉她,毕竟这件事由谁来说都不适合。”沙东闵说。
这倒是!沙漠沉默着,眉峰仍未舒展。他纳闷如果茉彤知道了真相,她还会不会选择待在他身边?
一时间,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静默着,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外的温黛绫。
原来如此!一丝狡黠的微笑泛上她的眼底。原来官茉彤的爷爷是沙氏集团的创办人之一,沙氏集团有一半都是官茉彤的,而那个傻乎乎的小白痴居然还呆呆的任沙漠利用、以为自己凭空得到一笔天价的雇用费。
好极了,她终于找到了对付官茉彤的方法!她禁不住心里一阵快意。她就不信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女人能赢得过她、取代她在沙漠心目中的地位。
沙漠是属于她的,没有别的女人能抢得走!
一个细微的声响让官茉彤从睡梦中缓缓苏醒。她幽幽醒转,瞧见李嫂正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将手上的托盘搁在茶几上。
“李嫂。”她撑起身子,培根蛋饼的香气飘进她的鼻子里,令她微微反胃。“现在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李嫂笑眯眯地道,拉开落地窗帘系在两旁。
“十一点?”她一惊。天哪,她怎么睡到这么晚?“沙漠和爸爸呢?”
“他们一早就到公司去了。少爷说今天是周末,吩咐我让你睡晚一点,他说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噢。”她脸红了,想起了昨夜的温柔缠绵。她的手轻触过他睡过的枕头,那儿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热。
“对了,老爷和少爷似乎和好了呢。”像想到什么似的,李嫂神秘兮兮地凑近她。
她的反应只是微挑起眉。“怎么说?”
“哎啊,你每天都比他们早出门上课,当然不知道喽。”李嫂喜孜孜地道,颇有发现秘密的得意。“这两天少爷和老爷时常同桌吃早餐,我听见他们在聊什么……好像什么百货公司的股权纷争,少爷居然还帮老爷倒咖啡呢!”
“也许他们正在讨论公事,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是没什么稀奇,不过以前少爷和老爷吃饭从来不交谈的,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现在他们肯和对方说话,表示这父子俩的关系有所改善,假以时日,或许他们能言归于好也说不定。”
是吗?她怔了一下,想起那天对沙东闵那番义愤填膺的演说。虽然她并不后悔说出那些话,但她仍隐隐有些忐忑,不知道沙东闵是否会认为她目无尊长、因而对她更加反感,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十分喜欢她。
“不是我说你啊,你最近胃口很差呢。”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李嫂忍不住关心地叨念着,“看看你,吃得这么少,怎么会有力气去应付学校里那些小鬼头呢?我帮你做了份早餐,你快趁热把它吃了,啊?”
“我……”她没有说完,突如其来的恶心令她捂住嘴巴。她踉跄跳下床,在李嫂的惊呼声中及时奔至浴室的洗手台前,感到胃部翻搅,额上冒出冷汗,耳朵嗡嗡作响。
等她呕尽胃中的酸水之后,她虚脱地任李嫂扶着她躺回床上。她的胃部逐渐平息了下来,感觉李嫂正用一条湿毛巾轻轻地擦拭她的脸。
“谢谢你,李嫂。”她感激地喃喃低语,“我是怎么了,又没有吃坏东西……”
“别担心,这是正常的现象。”李嫂笑呵呵地道。“刚怀孕的女人都是这样,过一阵子你就会好多了,也不会吐得这么厉害。”
“怀孕?”她愣了一下,心脏随即猛烈地撞击了起来。她怀孕了?难怪她最近时常容易疲累,往往一躺上床便睏倦地睁不开眼;原先她还以为是因为忙于学校的期中考,原来……
她和沙漠的孩子!她将手搁在依旧平坦的小腹,强烈的喜悦几乎令她晕眩。毋庸置疑的,她会给予这个孩子全心的爱;但沙漠呢?在他们之间的情感仍然如此隐晦不明时,有个孩子会是明智的决定吗?
“是啊,你自己难道没发现身体有什么变化吗?”李嫂吱吱喳喳地接了下去,“这两天我到市场去买些补品好好给你补一补。咱们家就快有个小少爷了,到时家里可就热闹多喽,少爷知道这个消息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请你先别告诉他,李嫂。”她定了定神,柔声说道:“我想……等事情确定之后,再由我自己告诉他这个消息,好吗?”
“当然。这是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我才不会做个多嘴的老太婆呢。”李嫂笑嘻嘻地道,端着托盘出去了。
直到房门轻轻阖上,官茉彤才缓缓起身走到镜子前,细细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一抹异常的光芒在眼底闪烁之外,她的神情依旧恬静安详。
然而她的内心却一点也不平静。心灵深处,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一个小生命正在她的体内悄悄成形。她的手保护性地放在肚子上,开始幻想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模样。
是男孩,或是女孩?沙漠会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吗?她并不确定。她自己甚至没有心理准备迎接这个并不在预期中的小生命呵……
她将脸埋进手心里,轻声叹息。
夜深沉。
官茉彤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沙漠走出浴室。他结实的上半身赤裸着,只在下半身松松垮垮地围着一条浴巾;即使已经和他如此亲密,他半裸的昂然身躯仍能令她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
沙漠显然也察觉到她的困窘,眼里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他脚步无声地来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上的梳子,温柔地替她梳理长发,赞叹着那丰盈柔软的色泽。
她闭上眼睛,感觉他的大手轻柔地按摩着她的头皮。“沙漠?”她轻唤道。
“嗯?”
“我前两天去探望了院长,也去看了育幼院的工程动工情形。”她从镜子里瞅着他看。“他们告诉我,你要求他们按照育幼院原来的样子施工整修。为什么?”
他停顿了半晌,而后微微耸肩。“我以为你会很高兴我这么做。”
“我是很高兴,但是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那儿有你的童年记忆。”他轻咳了一声,似乎有些别扭。“我希望将它改建得更好,但也希望能尽量保留它的原貌,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
她回过头来,带着些微的讶异和意外地注视着他。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知道他是为了她才这么做,她感到一阵深切的感动由心底深处涌了上来,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冲动之下,她将双手环住他的颈项,抬头轻吻他的下巴。“谢谢你。”
他注视着她泛着光彩的脸庞,纳闷着她的感激是真心的,抑或只是为了取悦他而假装?即使她愿意交付她的身体,却不代表她同样愿意让他拥有她的灵魂。
而现在,她目光柔和地凝望着他,唇边的小涡轻柔而醉人,一抹强烈的占有欲由心底升起,几乎令他的心发痛。他怀疑她如果知道了事实的真相、知道沙家有一半的财产都该属于官家的,那她还会不会如此和颜悦色?
“我只要你快乐就好。”他沙哑低喃,嘴唇轻擦过她的小嘴。“你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学校里那些好动的小朋友让你忙坏了,嗯?”
她摇摇头,手臂依然圈住他的颈项。一会儿之后,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说道:“沙漠,我有话告诉你……”
他拥住她的手臂顿时收紧。是和翁季伦有关的事?
“别说。”他粗声道。“我不想听。”
她正想开口,他的唇已经俯了下来,霸道地封住她的。
虽不知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她仍在他怀中融化了下来,接受了他的狂暴而饥渴的吻。她柔软的身躯贴在他身上,小手轻揉着他的后颈,那细微而纯真的碰触几乎令他发狂。他的怒意不知怎的突然消失了,原本粗鲁的碰触变得温柔和缓。
“小妖精。”他咕哝道,抱起她往床边走去,将她放上柔软的床铺。
她看着他熄了灯,掀开棉被在她身边躺下。她将脸埋进他怀抱里,嗅闻着他独特温热的男性气息。他的手指懒洋洋地在她的背脊上轻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啦?”她抬眼看他,温柔地问:“你有心事?”
“没什么。”他费力将那个不受欢迎的思绪推出脑海,吻吻她的唇角。“你知道吗,今天爸爸向我称赞你。”
“真的吗?”她讶异极了。她原以为经过那天之后,沙东闵会更认定她是个胆大妄为、缺乏教养的媳妇,因而更加讨厌她的。
“嗯。或许是你那天义正严辞的一番话吓到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这么无所畏惧地指责过他!”
“我只是说出实话罢了。”她神情认真地道。“你们之所以会僵持这么久,只因为你们太像了,彼此都有一副拗死人的倔脾气,就像两头逞凶斗狠的狮子,随时等着撕裂对方。其实你们都关心着彼此,只是谁也不肯先低头认输,对不对?”
“看来你十分了解喽?”他在她的头发里闷声笑着,鼻子在她的颈间磨赠。“茉彤,我的小玫瑰……”他喃喃低语,轻吻她精巧的下巴,感觉她身躯的小小震动。
他抬起眼睛看她,她的眼睛闪烁着愉悦的笑意,他故意板起脸,“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她对他扮了个鬼脸。“不告诉你。”
一丝邪恶泛上他的眼底。“不告诉我,嗯?”他坏坏地道,大手出其不意地攻向她的胁窝,她咯咯笑了起来,扭动着身子左躲右闪,秀发披散在雪白的枕上。
“说不说,嗯?”他仍未停下攻击,大手在她最敏感的部位游移。
“好啦,我说我说。”她笑着求饶,仍因未熄的笑意而喘息。“我只是想起我爷爷也曾这么叫过我。当我乖乖听话的时候,他就说我是他的小玫瑰;当我不听话时,他总说我是个小磨人精。”
“你很爱他?”
“当然,他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我对他的印象甚至比对父母还来得深。”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你对你爷爷的事记得多少?他是做什么的?”
“爷爷吗?”她微侧着头思索着,眼神蒙上一层迷濛的光彩。“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非常疼我,总是把我带在身边。我一直有个模糊的印象,感觉自己住在一个好大的房子里,我时常躲在院子的树丛里等着人家来找我……”
“后来呢?你们为什么搬离了那栋房子?”
“我不记得了。”她摇头。见他目光瞬也不瞬地停驻在她脸上,她的笑意逐渐褪去,他深沉的眼神令她不安。“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问?”
“没有。”他低喃道,蓦地冲动起来,双臂箍紧她,温柔而迫切地封住那轻颤的红唇。即使她将来会离开他,至少这一刻她是属于他的,他们之间的连结深刻而狂野,谁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她没有抗拒他,仿佛也有和他一样的想法,他火热的抚触令她的身躯燃烧。她的手臂温顺地攀住他的颈项,用和他一样的热切回应着他。她不再能满足于只拥有他的一部分,她爱他,她需要他!她不只想成为他的妻子,她渴望成为他的爱人、渴望成为他的心灵伴侣,和他共度此生。
然而沙漠并不爱她!她打了个冷颤。即使她对他全心全意奉献,他的心始终仍有所保留。她已经交付了自己,绝不能连自尊也赔了进去;等到她必须离开他那天,或许事情会来得容易一点。
他显然也察觉到她的颤抖,低下头来看她,大手轻拂过她的肩。“怎么了?”
我们就要有孩子了!她差点冲口而出,却又硬生生地阻止自己。不,她还不确定他会想知道这个消息,在还未确定他对她的感情之前,这个不在预期中的孩子势必会让情况更加复杂……
“没什么。”她避开他的目光。
他静寂了半晌,才开口,“后悔答应了这桩交易?”
她往上凝视着他的眼睛。“或许这句话该我问你,你后悔吗?”她柔声问道,感觉他的手臂微微绷紧。
他没有回答,残忍地保持沉默,这让她的心霎时沉入谷底。
“我们有过协议的,记得吗?”她垂下睫毛,低声说道:“或许这桩婚姻不用维持五年,你就能找到别的方法打发掉我。”
他亲吻她纤细的手指,她可以感觉他在微笑。“我希望这不是你为了想早点摆脱我而想出来的理由。其雍告诉我,我才是那个难相处的人;他说你或许正迫不及待想离开我。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她抬起眼看他,想知道他这句话是否带有嘲弄之意,然而他没有。他的表情柔和,刚毅的下巴也不再紧绷,目光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烁,使她的气息为之中断。
“不。”她柔声呢喃,目光清澈而明亮。“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你。”
他的眼色变深了,往下凝视着那双深幽的美眸,然而他无法说出口,无法说出他心里最深切的渴望。她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挣扎,看出他仍然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情感。她轻轻地摇头,唇边漾起一个动人心弦的妩媚微笑。
“爱我。”她轻声说道,手臂环住他的颈项,迎向他俯下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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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玫瑰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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