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了,直到他的身影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我们三个人还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我们的目光原是看着远处的,后来渐渐收回,看着那个怪人刚才所站的地方,顿时觉得骇异莫名。
在决定约五日之期前,那人跺了一跺脚,我们三个人此时所看的,也正是他刚才跺脚的地方,那里原是水泥浇灌的,长期以来,不知有多少汽车在上面驶过,尤其是那个脾气暴躁的杰克还在警署的时候,有许多次大阵仗全都是在这里摆开,就差没有开坦克过来。这块地面也可算是经历了许多风雨了,可几十年来完好无损,而今天在那个怪人的一跺之下,却出现了一个大坑。
若以武功论,我和白素都非泛泛之辈,若以力气论,红绫更是力大如牛,但我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要想这么一跺脚便跺出一个大坑来,那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是曹金福,他连敲门都可以将我们家的门敲出一个大洞来,但要在这样的一块地上跺出一个坑,怕也要使出十成的功力才行。而刚才那个人,只不过是轻轻一跺,便留下了如此杰作,这等功力,实在是惊世骇俗。
我更进一步想到,与有着如此身手的人决斗,其结果根本不用比试,早已立判分晓。那么,白素将我的死亡时间延长五天又有何意义?反正五天是死,十天也还是一死,倒不如早点死,免得活着多几天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白素才道:“我们得商量一个对策。”
听白素如此说,我心中顿时升起了无限希望。她的为人,我可以说是十分清楚了,如果不是心中有了把握,她是不会轻易作出决定的。现在她这样说,再想起她将五日期改为十日,又定要全家都去,那也就是说她心中早有了打算。
回到家以后,我便迫不及待问白素:“你有何打算?快点说出来。”
白素想了想,问我:“打算的事下一步再说,我先问你,在我认识你以前,你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她当然不会用那个人使用过的那些词,但意思是一样的,这也足以让我感到愤怒了,但在没有完全搞清她问这话的意图之前,我也不便发作,便道:“在你面前,我完全就是透明的,我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白素道:“既然是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
我道:“你放心?你放什么心?你看到那个人留下的那个深坑没有?”
红绫知道我的情绪异常激动,她站起来,走到外面,不多久以后,便端了三杯酒进来,然后又坐下,她从来都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可在这次,从始至终,她竟然一声不吭,也真是难为了她。
我见她端酒过来,便问道:“你也都看见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红绫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与他拚一场。”
我当然知道她这是赌狠的话,便道:“你认为以我们三个人的功力,能够对付得了他?”
她道:“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
我和白素同时惊问:“四个人?”
红绫说:“刚才,我已经将鹰放走了,至迟五天之内,曹金福一定会来,到时候,我们就是四个人了。我不相信,以我们四个人之力,还对付不了他一个人。”
“可是……”我欲言又止。
白素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们这样以少胜多,传出来会坏了你的一世英名。这件事我也已经想过了,所以我才会问你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事而没有告诉我。如果我你真的做过,他在说出来之后,言之成理,我们便也就没有了动手的理由。如果他言之无理,我们当然便可以制止他。”
我还是没有信心:“怎么制止?就算是再加上一个曹金福,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照我看,他的功力,绝对在你爹之上。”
白素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才要约十日之期,到时候,我将爹也叫回来。如果那个人所言非理的话,爹也不会不管我们的死活的。”
如果能有白老大参加,我当然就安心一些,但是,以五个人的功力去对付一个人,且这五个人之中,一个曾经是南中国武林各大派的盟主,两个是近些年来在江湖上名头极响的人物,而另外两个可以说是近年武林的后起之秀,这样的五个人,竟然会联手对付一个在武林之中并无来路的无名之辈,这种事传了出去,岂不会让天下武林同道耻笑?我们因为是生命攸关,倒也不算是什么,白老大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曹金福和红绫这两个晚辈,以后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行走?
这样想时,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刚才因为心绪太忙,将这一点给忘了,于是问白素道:“对了,你看出那个人的来路没有?”
白素神情严峻地答:“对这一点我非常注意,他到底是什么路数,我实在是看不出来。看他的年纪,也只不过三十多岁,江湖上竟出了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呢?”
她这一说,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主意来:“对了,关于他的来路,我认为非常重要,正所谓知己知彼。所以,这十天之中,我们除了通知红绫的外公和曹金福外,还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查一查他的来历。”
白素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我之所以要改成十日之期,也正是有这一层考虑,能多争取一天,就对我们有利一天。”
什么事都被她考虑在前面了,能有这样一个妻子,真是一生一世的福气。
我站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分头行动。我去找小郭,让小郭派人查一查他的来历。”
她们也都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因为有了刚才的事,门铃再次响起时,我们全都吓了一大跳,以为是那个人又返回来了。
过了大约两分钟,白素才走过去,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竟是大降头师蓝丝和温宝裕。
蓝丝不光是身份特别,而且百灵百巧,她的人还没有进门,便发现了气氛的不对,便道:“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一个个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与刚才下去的那个人有关?”
温宝裕跟在蓝丝后面,他与我们的关系非常密切,走进我们家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他回到自己家还会受到父母的约束,到了我们这里却是想吃就吃,想说就说,一点顾忌都没有,是以,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原是笑着的,见了我们的情形,神色顿时一凛,问道:“那个人是什么人?他是不是要对你们不利?”
我和白素互相看了一眼,实在拿不定主意是该将这件事告诉他们还是不告诉的好,我们两个还在以目光商量着,红绫却已经说了出来:“那个人说是与爸有千年恩仇,是来找爸决斗的。”
温宝裕一听,便叫了起来:“有没有搞错,这都是什么时代了,还说什么决斗,这岂不是滑天下之稽?别理他就是了。”
红绫又道:“我妈已经答应了十天之期。”
我们要制止红绫将这件事说出来,却已经是晚了一步。
我们不愿说出这件事,当然不是因为蓝丝,她虽然年纪轻轻,办事却极有分寸,本人的功夫也是极佳,且她作为大降头师,降头术中有着许多我们还不能了解的怪异法术,无论出现什么意外,她都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温宝裕则不一样,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没事的时候都要生出一些事情来,现在有事了,他少不了会插一脚的,以功夫论,他与那个人之间,那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之分。
温宝裕又问:“那家伙是什么?怎么那样一副怪模样?”
事已至此,白素似乎也准备向他们说出来了,因此说道:“他到底是什么来路,我们也始终没有弄清楚。”
听我们如此说,温宝裕便得意地对蓝丝一笑,道:“怎么样?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吧?我让你干,你还说不干。”
看情形,他们似乎在那个人身上做下了什么手脚,是以,我和白素红绫三个人异口同声问:“你们干了什么?”
温宝裕更是得意,转向蓝丝而后对我们说:“你问她,是她干的。”
蓝丝于是告诉我们,刚才,她与温宝裕来这里的时候,将车子开到山脚下,温宝裕突然提建议说:“山上这么好的风景,我们何不走上去?反正我们又没有急事。”
这次,蓝丝来看温宝裕,顺便也来看看我们,确然是没有什么急事,温宝裕这么一说,蓝丝也觉得这主意很好,以前每次来我家,她都是坐着温宝裕的车上来的,这次难得他有这么好的兴致,于是,两个人安步当车,便向山上走来。
刚走没多远,便见一个穿着古里古怪的人走下山来,脸上充满了杀气,两个人禁不住一愣,觉得他定是来找我麻烦来的。温宝裕本就是一个无事都要生出事来的人,此事哪里会放过机会?就要蓝丝使出降头术的手段,在那人身上做下点手段。
蓝丝身为大降头师,当然不会将这种手段当作儿戏,先是不同意,后来经不住温宝裕软磨硬缠,同意只是使点手段对这个人进行跟踪,如果问过我们之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便立即终止这种游戏。
我早就说过这样的话,任何一个大降头师,都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生物学家,他们对自然界中有一些生物,尤其是昆虫的了解绝对超过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这方面的专家。我的外星人朋友杜令在见到蓝丝的师傅猜王大师的时候,也对其脑中的能量大吃一惊,认为他的脑能量超过了任何一个所谓的学者。
蓝丝继猜王大师之后成了降头派的掌门人,其手段当然也是非凡超绝的,我能够想像,她一定是放出一只什么虫子在那个怪人的身上,或者在他身上施了其他的什么降头术手段,以后,只要她不收走这种降头术,那么,这个人无躲到哪里,她也能够找到。当然,能够找到那个人的并非她,而是她身上带着的那些特殊的小动物。那些小动物的各种感觉器官不知要比人类灵敏多少,这正是降头师用来进行各种跟踪或者自我保护的手段。
白素听说蓝丝对那个人施了降头术,竟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激动地叫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正愁弄不清他的来路,找不到对付他的办法。这样一来,可就省了我们许多事了。”
尽管这样说,但蓝丝和温宝裕对所发生的事是一点都不了解,免不了要问个究竟,既然需要他们帮忙,当然就要告诉他们。但此时,多争取一分钟,我就可以说是多一份取胜的希望,哪里还能多耽搁?
我于是道:“这事,我们还是等一步再说,现在我们分头行动,我先去化装,然后由我和蓝丝以及小宝去跟踪那个怪人。”
化完装下来,我们三个人便出了门,坐着我的车子到了山下,考虑到那个人或许对我的车子有一定了解,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换了温宝裕的车子。
车子一直都由温宝裕驾驶,我便在车上向他们介绍这件怪事的经过。
我刚刚说完,温宝裕便叫起来:“看来,是你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这许多年过去了,我也一直担心会有仇家找上门来,但谢天谢地,这种事还一直没有发生过。”
温宝裕道:“还谢天谢地,现在不是找上来了吗?要不然,你们怎么会这么紧张?”
我的心绪不好,哪里想与他搭腔?便沉默着。
蓝丝却代我说:“如果知道他的来路,弄清楚了到底是哪一件事惹起的这么大的麻烦,那似乎也就好说了。问题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而且,那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万恶不赦的坏人,所以,事情就变得难办起来了。”
我接道:“问题就在这里,那人似乎根本就不讲任何道理,而且,他似乎也根本就不管什么公理法律什么的,做事完全不顾后果,又不肯说明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才是最可怕的。”
温宝裕一边驾车,一边说:“对呀,这才是一个大问题,他是可以什么都不顾都不管,可是,我们怎么办?这人也真是想得出来,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什么决斗。被他杀死了,当然是最不值,但如果即使有能力杀死他,也还是要负法律责任。这一招可真是太毒了,也真亏他想得出来。”
他的话是非常正确的,我之所以觉得这事非常难办,道理也就在这里,我真正是进也难退也难。就算是他在决斗中胜了我,将我杀死了,他又怎么能全身而退?只要我一死,法律势必不肯放过他,这就是现代社会的法则,任何人都无权处死另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哪怕法律上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个人仍然无权对他进行笮决。我就知道有这样一桩案件,某一个惯犯因为杀了许多人,最后被判死刑,立即执行。他的一个仇家想亲手杀死他,便使了一些手段,冒充行刑的刽子手,亲手将这名罪犯处死了。事情被查清后,这个人被以故意杀人罪起诉,结果被判杀人罪名成立。
那个怪人约期决斗的做法完全是一种拚命的做法,看来,他在决定来找我之前,是抱着必死的信念的。
但即使如此,他为什么口口声声自称是找周昌报仇呢?
蓝丝也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我答道:“这是整个事情中最让我不能理解的一件事。”
温宝裕这小子真正是口没遮拦,恍然大悟地说:“哎呀,卫斯理,你该不是以前叫周昌,做下了什么大恶事,然后才改名叫卫斯理的吧?”
我被他气了个半死,真不知该怎样回答b他。
还是蓝丝的反应快:“你这完全是胡话,你也不想想,就算他自己隐瞒了什么,难道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蔡也不知道吗?再说,现在这社会,如果是一个不出名的人,想隐瞒一下自己的身份,说不定还可以,一个人如果出了名,甚至是出了大名,还想隐瞒身份,那就实在是太难了。”
温宝裕还是不肯罢休:“可是,那个人为什么一口咬定他就是周昌呢?难道说他跟周昌长得真的那么像?”
他说到这里时,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对了,还有一件大事,我们必须要做。”
我知道这小家伙的脑袋转得特别快,虽然我不承认我的脑子没有他好用,但因为遇到了这样一件特别的事,我真的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灵活了,或许正如白素经常所说,这些年,我的脑子用得太少了,也可能是年龄大了,便大不如前。
知道他有了新的想法,我便问道:“你小子想到了什么,就快点说出来,少卖关子了。”
温宝裕说:“我们应该给郭大侦探打个电话,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查一查周昌,了解一下这个周昌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道:“你的话可真是难听,周昌当然是人,而不是东西。”
温宝裕却不服:“我自然知道是人,但我想,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不是好人,那跟东西又有什么区别?东西甚至也有益于人,能为人所用,他却只会害人,岂不是比东西更不如?称他东西倒是大大地便宜了他。”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温宝裕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总觉得特别刺耳,几次都想反驳他一驳,转而一想,似乎也想不到驳他的理由,便只好算了。
进一步再想,温宝裕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那个人要找的是周昌而不是卫斯理,那么,我们只要将周昌找出来,一切问题就全都解决了。这原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想到?难道我的脑子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
我们正边议论着这件怪事边向前走时,蓝丝忽然叫道:“停停停。”
她一连叫了三句停,温宝裕便一个紧急刹车,停在了路边。
我转头一看,见旁边是一个百货店,难道那个人正在这家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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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斗 第三部:紧急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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