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弯刀 第一一章 双刀合壁

  谢小玉今年才十七岁,正是锦绣般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 
  十六岁的女孩子,有谁会想死? 
  她也不想死。 
  可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她也不怕死。 
  困为她是谢晓峰的女儿。 
  她血管里流着的是谢晓峰血中的血,她抽出来的剑是谢家的神剑。 
  是杀人的剑,不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同样快。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入她的心脏。 
  因为丁鹏的刀更炔。 
  刀光一闪,她手里的剑已飞起,“夺”的一声钉入了水阁的横梁,就好像一根钉子钉入了一块豆腐里,一尺三寸长的剑锋,已完全没入了特地从柳州运来的花岗石般坚实的粱木里。 
  谢小玉也被这一刀的威力震惊,过了很久才黯然道:“我自己要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丁鹏道:“你不该死,也不能死!” 
  谢小玉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露出种极复杂的感情,也不知是钦佩,还是感激? 
  这一刀虽然震脱了她手里的剑,却征服了她的心。 
  十六岁的女孩子,有谁不仰慕英雄? 
  铁燕夫人看看她,又看看丁鹏,忽然冷笑,道:“我明白了!” 
  丁鹏道:“你明白了什么事?” 
  铁燕夫人道:“要杀谢小玉,就得先杀了你。” 
  丁鹏的回答简短而肯定:“是的。” 
  铁燕夫人又眯起了眼看着他手里的刀,道:“要杀你,好像并不容易。” 
  丁鹏道:“大概不太容易!” 
  铁燕夫人道:“你这把刀看来好像是弯的。” 
  丁鹏道:“好像有一点弯。” 
  铁燕夫人道:“近三十年来,江湖中好像从未出现过用弯刀的人。” 
  丁鹏道:“我的脖子却是直的,跟别人一样直,一样可以砍得断。” 
  铁燕夫人道:“近三十年来,江湖中也没有人看见过我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壁。” 
  丁鹏道:“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了?” 
  铁燕夫人道:“是。” 
  丁鹏道:“能看到你们燕子双飞、双刀合壁的人,还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铁燕夫人道:“好像连一个都没有!” 
  丁鹏笑了笑道:“可是今天我说不定会让你们破例一次。” 
  铁燕夫人也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让我们破例一次。” 
  她的身子一转,忽然间就已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灵活柔软。 
  铁燕长老还是没有动、没有表情,可是忽然间刀已在手。 
  他的刀也同样薄如蝉翼,看来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长。 
  每个人都在往后退,退出了很远,每个人都已感觉到刀上的杀气。 
  铁燕夫人忽然又轻轻说了句:“他这把刀是弯的!” 
  铁燕长老道:“我们以前也杀过用弯刀的人。” 
  铁燕夫人道:“因为那些人弯刀一出于,也是直直地劈下来。” 
  铁燕长老道:“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铁燕夫人道:“幸好他不是那个人。” 
  铁燕长老道:“幸好他不是。” 
  他们说的话,在别人听来,好像根本全无意义。 
  他们说的话,别人根本听不懂。 
  丁鹏懂。 
  弯刀的可怕,并不在刀的本身。 
  弯刀出手,也要直劈,无论多弯曲的东西落下时,都是直直地落下去。 
  这是物体的定律,谁也不能改变。 
  但是丁鹏的刀法却改变了这定律,困为他的刀法根本不是人间所有。 
  他的刀法是“狐”的刀法。 
  铁燕夫妻为什么说世上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难道这个人也有“狐”一样的神通,能用一种巧妙的力量改变物体的定律? 
  这个人是谁? 
  丁鹏没有机会再想,因为他眼前已闪起了刀光,比闪电更耀眼的刀光。 
  燕子双飞,双刀合壁。 
  他们本来明明是两个人、两把刀,可是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仿佛忽然合而为一,两把刀仿佛忽然变成了一把刀。 
  这也是物体的定律。 
  如果铁燕夫人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铁燕长老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 
  那么他们两把刀合力击出,本来就应该有千斤之力。 
  可是世上却有些人能用某种巧妙的方法将这种定律改变。 
  他们双刀合壁,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该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为两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当然也要增加一倍。 
  这还不是“燕子双飞”最可怕的一点。 
  他们的双刀合壁,两把刀明明已合而为一,却又偏偏仿佛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劈下来的。 
  他们明明是砍你的右边,可是如果你往左闪避,还是闪不开。 
  你往右闪,更闪不开。 
  这意思就是说,只要他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壁”一出手,你根本就闪不开。 
  双刀合壁,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击。 
  你当然更无法招架。 
  双刀合壁,浑如一体,根本就完全没有破绽。 
  你当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们这一刀确实从未失手过,他们相信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 
  就在他们的刀光闪起的那一瞬间,丁鹏的刀也出手了。 
  弯刀出手,也要直劈。 
  丁鹏好像也不例外,他这一刀劈出时,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这笔直劈出来的一刀,竟忽然闪起了一道弯弯的刀光。 
  燕子双刀都是精钢百炼、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光亮如闪电。 
  丁鹏的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 
  可这一道弯弯的刀光闪起时,燕于双刀闪电般的刀光竟忽然失去了颜色。 
  双刀合壁,明明已合而为一,浑如一体,绝对没有一点破绽。 
  可是这道弯弯的刀光竟忽然弯弯地从中间削了进去,削入了他们的刀光中。 
  谁也看不出这一刀是怎么削进去的,只听见“叮”的一声响。 
  只有轻轻的一声响,亮如闪电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见。 
  那道弯弯的刀光却还在,又弯弯地一转。 
  然后所有光芒都消失,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所有的动作都停顿。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丁鹏还是像一瞬前那么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可是他手里的刀,刀尖已经在滴着血。 
  铁燕夫妻也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刀也还在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他们的脸上和手腕上却都有了一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弯如新月。 
  鲜血慢慢地从他们伤口中沁出来,开始的时候还很淡。 
  他们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显得有点迷惘,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那忡样子。 
  可是忽然间所有的事都起了惊人的变化。 
  他们脸上那道弯如新月、淡如斩月的刀痕忽然绽开了,脸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颗玉米在热锅里忽然绽裂,露出了白骨。 
  他们手里的刀也忽然掉了下去,连着他们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们脸上却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恐惧已经使得他们连这种痛苦都忘了。 
  没有人能形容出他们眼睛里露出的那种恐惧。 
  就连大家刚才忽然看见一个人被他们一刀分成两半时,都没有他们现在这么恐惧。 
  他们的恐惧竟似已超越了恐惧的极限。 
  他们怕的并不是这个能一刀毁了他们的人,他们怕的是这个人手里的这把刀。 
  这把弯弯的刀。 
  刀并不可怕。 
  一个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为他们怕用刀的人,怕这个人的刀法,怕这个人用刀杀了他。 
  但是他们怕的却是这把刀。 
  这把刀的本身,仿佛就带着某种能将他们灵魂都撕裂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但令他们忘记了痛苦,而且激发了他们生命中某种奇异的潜力。 
  所以他们脸上的血肉虽然已绽裂,一只手虽然已断落,可是他们并没有倒下去。 
  他们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根本不知道手已断了。 
  这种恐惧就像是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能呼吸。 
  第一个开口的,竟是那从来不太说话的铁燕长老,他一直在看着丁鹏手里的刀,忽然道:“你用的是把弯刀。” 
  丁鹏道:“是有一点弯。” 
  铁燕长老道:“不是只有一点点,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弯刀。”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能用这种刀。”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你不是那个人。” 
  丁鹏道:“我本来就不是,我就是我。” 
  铁燕长老道:“你用的这把刀,也不是他的刀。” 
  丁鹏道:“这把刀本来就是我的。” 
  铁燕长老道:“你的这把刀上没有字。” 
  他已经盯着这把刀看了很久,他的眼比鹰更锐利。 
  丁鹏道:“这把刀上本来应该有字?” 
  铁燕长老道:“应该有七个字。” 
  丁鹏道:“哪七个字?” 
  铁燕长老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青青的那把弯刀上,的确有这七个字。 
  这七个字本来只不过是一句诗,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诗,带着种欲说还休的轻愁,带着种美得令人心碎的感情。 
  可是铁燕长老说出这七个字,声音中却只有恐惧。 
  一种几乎接近敬畏的恐惧。 
  一种人类只有在面对神鬼时才会产生的敬畏。 
  这句诗却连一点令人恐惧的地方都没有。 
  丁鹏又想起了初遇青青时见到的那个金袍长髯的老人。 
  他说出这句诗的时候,仿佛也带着和铁燕长老同样的感情。 
  他们对这一句很普通的诗,为什么会有这么特别的反应? 
  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也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他们怎么会知道青青的弯刀上有这么样一句诗? 
  铁燕长老又在问:“你以前有没有听过这七个字?” 
  丁鹏道:“我听过,这是句传诵已久的名诗。” 
  铁燕长老道:“你知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丁鹏道:“我知道。” 
  铁燕长老眼睛里又发出了光,道:“你真的知道?” 
  丁鹏道:“这意思就是说,一个春天的晚上,有一个寂寞的人独坐小楼,听了一夜春雨声。” 
  铁燕长老不停地摇头,喃喃道:“不对,不对,完全不对。” 
  丁鹏道:“难道这句诗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含意?” 
  铁燕长老道:“这七个字说的是一个人。” 
  丁鹏道:“什么人?” 
  铁燕长老道:“一个天下无双的神人,一把天下无双的神刀。” 
  他又在摇头:“不对,不对,你绝不会认得这个人的!” 
  丁鹏道:“你怎么知道我绝不会认得他?” 
  铁燕长老道:“因为他久已不在人世了,你还没有出生时。他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忽又厉声道:“但是你刚才使出的那一刀,却绝对是他的刀法!”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出那一刀。” 
  丁鹏道:“除了他之外,好像还有一个人。” 
  铁燕长老道:“谁?” 
  丁鹏道:“我。” 
  铁燕长老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错,除了他之外,还有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使出那一刀的?” 
  丁鹏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铁燕长老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情愿死。” 
  丁鹏道:“我不说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铁燕长老道:“你不能杀我。” 
  丁鹏道:“为什么不能?” 
  铁燕长老道:“非但你不能杀我,普天之下,谁也不能杀我!” 
  他还有一只手。 
  他忽然从身上拿出块黝黑的铁牌,高高举起,大声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只不过是块铁牌而已,丁鹏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南宫华树的脸色却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奇与敬畏,就好像一个敬神的人忽然看见了他的神抵。 
  铁燕长老道:“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 
  南宫华树居然承认:“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铁燕长老道:“你说!” 
  南宫华树道:“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认的免死铁令,是神剑山庄和江湖中三大门帮、七大剑派、四大世家联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认的。只要有了这块免死令,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孙伏虎厉声道:“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南宫华树道:“一定不假,绝对不假。” 
  孙伏虎道:“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都是魔教的死敌,免死铁令怎么会在魔教长老的身上?” 
  南宫华树道:“这其中当然有原因。” 
  孙伏虎道:“什么原因?” 
  甫宫华树道:“我不能说出来,可是我知道他这块铁令绝对不假。” 
  他的脸色惨自,一字字接道:“今日如果有人杀了他,就变成了神剑山庄和三大门帮、七大剑派、四大世家的死敌,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身子忽然掠起,蹿出了窗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铁燕夫妻和丁鹏都没有阻拦他,别人根本拦不住他。 
  他的身子在冰池上接连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生怕有人逼他说出这其中的秘密,这秘密是他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铁燕长老道:“我一生杀人无算,现在我还有一只手可以杀人。今日我若不死,这里所有的人迟早都要一个个死在我的刀下,你们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胆,防备我去杀你,你们在睡梦中醒来时,说不定己变成了无头的冤鬼。”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仿佛带着种邪恶的诅咒。 
  大家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在耳里,全身汗毛都一根根竖起。 
  无论谁都知道,他绝对是个说得出就能做得到的人。 
  铁燕长老道:“所以你们今天绝不该教我活着离开这里,只可惜你们偏偏又不能杀我。” 
  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谁也不敢与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为敌。 
  铁燕长老道:“但是我自己可以杀死我自己。” 
  他盯着丁鹏:“只要你说出怎么能使出那一刀的,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这秘密。 
  丁鹏的刀法是怎么练成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大家都希望丁鹏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这件事本身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大家都希望铁燕快死。 
  铁燕长老道:“你说不说?” 
  丁鹏道:“不说!” 
  他的回答简单而干脆,就像是一根钉子。 
  铁燕长老厉声道:“你真的不说?” 
  丁鹏淡淡道:“你杀不了我的,我却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今日我免你一死,可是以后只要你再杀一个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慢慢地接着道:“一块免死铁令只能救你一次,我保证下次谁也救不了你,就算是神剑山庄的谢庄主亲临,我也杀了你再说。” 
  这些话他也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带着种令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这个温和的年轻人,竞似忽然变成了个十丈高的巨人。 
  谢小玉眼睛里又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 
  铁燕长老眼睛里的表情却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刀、一条毒蛇和一个经过天上地下诸魔群鬼诅咒过的毒咒。 
  丁鹏道:“我劝你现在最好快走!” 
  铁燕长老道:“我当然要走,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丁鹏道:“你说!” 
  铁燕长老道:“不管你那一刀是从哪里学来的,都必将为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他的眼睛更毒:“就算你能用那一刀纵横天下,但是灾祸却必将永远跟着你,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跟着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刀换来天下无双的声名,但是你这一生都必将永远活在悲苦伤痛中,然后再伤心而死。” 
  他忽然仰面向天,厉声呼喊:“有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恶鬼为证,这就是你这一生的命运!” 
  这就是他的毒咒。 
  寒风冷飓飓地吹过冰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恶鬼在听着他的这个毒咒。 
  然后他们夫妻也投入了这一片比毒血还浓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群中。 
  丁鹏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看来还是那么安详镇定。 
  谢小玉忽然冲过来,拉起他的手,道:“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鬼话。” 
  她的手冰冷,她的声音却温柔如春水:“这种鬼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丁鹏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鬼话有时都很灵的!” 
  谢小玉的手更冷,冷得发抖。 
  丁鹏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道:“可是他们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因为他们说的不是鬼话,他们是人,不是鬼。” 
  谢小玉也笑了。 
  她的声音更温柔:“就算他们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会怕他们的。我相信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都绝没有能让你害怕的事。” 
  天下有什么比十六岁的少女对心目中的英雄的赞美更令男人动心? 
  而这个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所赞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么比无邪的少女的全心全意的信赖更令男人觉得自豪? 
  而她又是个美丽绝伦的少女。 
  但是丁鹏却并没有为这些而陶醉。 
  他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却不同于流俗。 
  他有一个“狐妻”青青,青青跟谢小玉看起来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无邪。 
  青青目中流露的无邪的信任与无声的赞美,远比谢小玉用言辞作表现的更多。 
  对于这一套,他不但见得多了,而且似乎已经有点腻了。 
  何况他还有一件心中的隐痛。 
  那就是柳若松的妻子。那个化名叫可笑的女人,那条卑贱的母狗! 
  也是用这种无邪少女的天真欺骗了他,损害了他高贵的情操。 
  因此,他的笑容突然从脸上冻结了,声音也冻结了,冷冷地撒开了谢小玉的手,冷冷地道:“你真是谢晓峰的女儿?” 
  谢小玉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这个男人变得冷漠了。 
  她只有惶恐地回答道:“是……是的!” 
  丁鹏更冷地道:“可是别人都说谢晓峰没有女儿。” 
  谢小玉笑了起来,道:“家父行事很少为人所知,神剑山庄更少有人前去,别的人怎么会知道?” 
  丁鹏冷笑道:“名满天下的谢家三少爷自然是不屑与俗人来往的!” 
  谢小玉忽然明白了,笑道:“你可是因为我父亲没有接受你的邀请而生气?” 
  “不敢。我只是顺便发了张帖子给他,并没有想他真会来的。” 
  谢小玉道:“这一点你要原谅他,多少年来,家父已经谢绝酬酢,连多年的老朋友他都避不见面了。” 
  她的脸上又呈现了无邪的笑靥,道:“可是我要来,他并没有禁止,而且还叫商震跟田一飞跟来保护我,可见他还是很尊重你这个人的!” 
  丁鹏冷笑道:“他应该尊重,固为他派出保护你的人不但没有保护你,反而惹下了麻烦。倒是我这个他瞧不起的人,不在乎开罪两个人见人怕的魔教长老,从铁燕双飞的手中救下了他的女儿。” 
  谢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彩,道:“你不但救了我,还击败了铁燕双飞。家父知道了,也一定会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 
  她很快地补上了一句:“当然了,他也会很感激你的。” 
  丁鹏冷冷地道:“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声道谢。如果他认为我还算过得去,就欠我一场决斗。” 
  谢小玉一怔道:“你要找家父决斗?” 
  丁鹏冷笑道:“自从谢家三少爷开始出道江湖,就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剑手决斗,击败了每一个对手,成就了神剑山庄的赫赫盛名。” 
  谢小玉忙道:“神剑山庄之名并不是从家父手中开始的。” 
  丁鹏道:“可是你的祖先们并没有像令尊这样有名,他击败了别人才使自己成名,因此也无权拒绝别人的挑战。” 
  “家父不会跟你决斗的,因为你不是一名剑手。” 
  她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妥,忙又补上了一句:“就算你是个很高明的剑手,他也不会跟你决斗了。自从他跟燕十三最后一次比剑后,就不再跟人决斗了。” 
  谢晓峰与燕十三的最后一战虽然只有一个谢掌柜在场目击,而谢掌柜并不是个多嘴的人,从没有向谁说过那一战的胜负。 
  但是谁都知道那一战是谢晓峰败了。 
  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谢晓峰无敌神剑的盛誉,也没有影响到神剑山庄的威名。 
  一个剑手,总有一两次失败的经验的,失败并不可耻,何况那一战的胜利者燕十三自己反而自杀了。 
  他自杀的原因是为了要毁灭击败谢晓峰的那一剑。 
  因为那是天地间至恶至杀之剑,不属于人间所有。 
  燕十三死了,带走了那一剑,所以谢晓峰仍然是人间独一无二的最高剑手。 
  这话是谢晓峰自己在事后向几个朋友说的。 
  能够被谢晓峰视为朋友的人,自然是在武林中享有极高荣誉之辈。 
  因此这些话再由他们转述出来,没有一个人会怀疑。 
  可是丁鹏对这个解释显然不满意。 
  他冷笑道:“令尊剑下杀死过很多的高手,他们并不全都是用剑的,因此他没有理由拒绝我这把弯刀的挑战。” 
  谢小玉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了。丁鹏显然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是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令尊,说我会等他十天。十天之内他亲自登门道谢和道歉,我们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这句话使得所有的人都失了色,因为口气太狂。 
  谢晓峰一生中没有几个朋友,甚至于可以说一个朋友都没有,这不仅日为他是个落落寡交的人,也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的无敌剑手。 
  他的剑是剑中之神,他的人是人中之神。 
  一个站在绝高峰上的人,必然是孤独的。 
  可是谁也不敢说跟谢晓峰交朋友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是一种降尊纡贵的施舍。 
  但是丁鹏居然说了,却也没有人认为他太狂。 
  他们都看见了丁鹏一刀使得魔教中的铁燕双飞断腕,虽然他们并没有看见那一刀,有的人甚至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铁燕双飞的刀掉下来,手掉下来。 
  但无疑的,那是一刀、一招。 
  虽然在场的人也没有看过谢晓峰出剑,但他们也不敢肯定说谢晓峰的神剑能够办到这一点。 
  所以丁鹏是够资格说这话的。 
  所以丁鹏以后的话也没有使大家感到太惊奇。 
  丁鹏道:“十天之后他如不来,就是有意要跟我一决,我就带了刀找上神剑山庄去!” 
  谢小玉吞了一口口水,艰涩地道:“丁……丁公子,丁大侠,关于这件事,我……” 
  丁鹏没有让她把话说下去就打断她的活,道:“你只要把话带回去,告诉他就是了。现在我相信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说完话,他转身走了,走向后面去,抛下了满堂的宾客,也抛下了看来孤立无助的谢小玉。 
  穿着整齐的仆人们开始收拾席面。 
  虽然酒席才进行了一半,菜也只上了几道,但是圆月山庄的宴会已经结束了。 
  柳若松以弟子的身份站在门口送客,向每一个人殷勤致意,说些没有意思的无聊话。 
  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理他。 
  柳若松也曾经是风云一时的人物,但是此刻他似乎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了。 
  可是柳若松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冷淡,他的脸上笑容不断,客气而亲热地招呼每一个人,包括认识与不认识的。 
  他似乎很满意于自己的新地位。 
  做丁鹏的弟子比当他的大侠庄主似乎更为光彩。 
  他纵然不是个很伟大的人,但毫无疑问的,他是个很难得很难得的人。 
  千百年来,只有这一个。 
  “幸好也只有这一个!” 
  这是每一个离开圆月山庄的人心中对柳若松的看法,在鄙夷中居然还有着那么一丝敬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每个人都会说。他们见过柳若松扬眉吐气、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时候,但是他们再也没有想到柳若松能如此地委屈自己。 
  “一个像柳若松那样的人,当真能就此埋没自己,永远这样地屈辱下去吗?” 
  答案是千篇一律、百分之百否定的。 
  “这个人的可怕,较之神剑三少爷谢晓峰、新崛起的魔刀丁鹏犹有过之。” 
  这是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心中想说的一句话。 
  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在离开柳若松之后,就有一种想作呕的感觉。 
  不过他们没有真正的呕出来,因为他们在圆月山庄并没有吃了多少东西。 
  但每个人都很满足,深喜不虚此行。这一次宴会的收获不是吃,虽然丁鹏宴客的菜都是名厨的手艺与极为难得一尝的珍品。 
  但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他们的肚子被紧张、刺激塞饱了。 
  人人都很过瘾,连死在圆月山庄的人都不例外。 
  丁公子在殡殓死者时,又一次表现了他的豪华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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