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赖你,怎样? 第七章

  吃着咖哩饭,两人之间因进食而有了些许的沉默。
  她想着当年,想着现在,想着不曾细想过的变化,也想着刚才他的火气。
  人毕竟是会长大。也许刚才承受过纪衍泽怒火的朱小姐正在对众人哭诉不已,但她绝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因为从来挑过他的人,全会被他不客气的修理,就连他力气不如人的儿童时期也不例外。就算被打得浑身是伤,他也坚持要对方挂彩才罢休,更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子而有所宽贷——也许唯一的宽贷是少揍一拳,少两脚吧。
  但今日有所不同了,他的怒气在劝解下会平息,而一旦他勃发的怒气得到安抚,他就会失了揍人的欲望,不会在往后倏然想起再回头去揍人。
  比起以往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以牙还牙的狠劲来说,他真正是长大了。
  当然,人的天性难以改变,但稍稍能控制住冲动,不就是成熟的表现吗?这一点,她是欣慰的。
  “看什么看?”再度吃完一盘咖哩饭,他被盯得不悦,粗声粗气的问着,显示他的余怒仍在,火气没经由动手的发,兀自闷烧任其自动耗尽并不是好过的感受。
  她将他盘子拿过,先问道:“还吃吗?”见他摇头,舀了一碗紫菜汤给他,才道:
  “衍泽,如果你已学会控制自己的冲动,那么不管日后你从事什么工作,我都会很放心了。”
  “在你不放心以前,我也活得好好的。”他嗤之以鼻。
  “如果今天我没阻止,你真的会打朱小姐吗?”她问着。
  “会。”他老实回答。
  她谴责道:
  “以后别这样了,打女人很难看。不管你心目中那人如何欠揍,你也该克制住,女人的体力先天弱于男人,动手动脚未免胜之不武。”
  其实在他的打架生涯中,打女人的次数级少,更别说成年以后根本没有,但那也只是没有被惹到临界点而已。他可以容忍女人的乱吠乱叫,甚至不理会这些日子花痴女人的纠缠(要是以前,早一拳揍她去黏着墙壁面壁思过了)。但他绝不容忍有人指着他鼻子叫嚣要他滚开常夕汐的身边,自诩为正义之士,将他看成人渣,不配与又美又好的人种并列一起——
  “她说我配不上你。”也许那女人踩中的正是他的痛处,才会令他抓狂。
  她挑眉。
  “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的闲言闲语了?”
  “你们这些所谓的好人,也是狗眼看人低的。”
  “反正你一向看不起参与慈善事业的人,也就不必批判些什么了,只要我知道你的好就可以了。”她穿上围裙,收拾着残羹剩菜,看了下时钟,她的上班时间快到了。
  “几点上工?”
  “不去了。”那个幻想当老大女人的花痴八成还在工地等着他,他懒得回去给她烦。
  “这样三天晒网,二天打鱼不好吧?”好像每次他来都准备赖着不走,工作这么做可不行。
  他跟着她移动到流理台边,靠着冰箱看她洗碗,也看她柔美德侧面。她并不是太美丽的女人,但她的五官明媚、线条柔和,搭配出的一张面孔,无比舒心悦目,让人看了心情为之大好,并且舍不得移开。
  原来看着她能令他心情安定平和,莫怪他老是爱看她的。但……她爱看他吗?思及此,忍不住伸手抹了下自己的脸。这不是一张好看的脸,会喜欢他的女人并不多;而之所以喜欢他都是觉得他可以成为一名有头头老大,靠着大树有柴烧,就算长相不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试问江湖上有几个老大长得能看的?
  至少他很年轻,所以女人抢先押注。
  有谁会因为他是他而喜欢他呢?不管今天这个他是乞丐或是大富豪。
  只有她。但前提是他万万不可走入黑道大做老大的美梦。
  只有她呵。
  但她喜欢他“而已”,她说过她尚不能说出“爱”。是因为她自己还没有搞清楚,还是她对他的感情真的无法有更进一步的深刻?
  “爱”如果比“喜欢”的感情更高深,那他绝不会只满足于次要的。
  太习惯对她予取予求,太习惯对她霸道,所以侵占的心思一寸一寸扩张,只想完全留住她,得到她的温柔包容,不让她再有余裕对第二个人付出。
  他想要她,所以想努力让自己出人头地。那么她也应该有相当的回馈才行,毕竟他执意要扬眉吐气,是为了让她在人前昂得起头,不教人看轻她嫁了个不求长进的混混痞子,笑弄她过着苦日子。
  人世间的笑贫不笑娼,他二十二年来体会太深刻,怎忍心教她也同样遭人指点?他一定得有所成就才来迎娶她,否则光她的家人已足以使她左右为难、伤心不已了。
  她一定要爱他才行。
  “衍泽,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她叨念了一大堆工作要认真、做事要甘愿的训词,不料他连吭也不吭一声,八成是神游到天外去了。她想都不敢想这小子会有真心反省的一天,基本上没有露出不耐烦的面孔兼恶言恶语已是非常阿弥陀佛的事。
  “听到了。”才怪!他浓眉纠了下,突然,他缓缓说着最近的“艳遇”。
  “我工作的营造公司,有一名上司的女儿对我有意思。”
  “啊?!”抓碗的手因洗碗精太滑而差点掉落。她抓紧碗,怔怔盯了好一会才以“非常”轻快的语气道:“想必长得很漂亮吧?”
  “漂亮。”大概足以在夜叉国当选美皇后,在山顶洞人那年代比是第一美人无疑。
  “喔。”她低应了声,洗碗的动作突然加快,水龙头的流水量也扭到最大,就听得小小斗室满是激烈的水声哗啦啦直撞洗碗槽的底部。
  他低下头,看着她闷闷的表情,唇角不自觉扬了扬,没敢笑得太明显。
  “你妨碍我洗碗了。”她不看他,低叫了声。
  他将水龙头扭紧,止住了水流,一手挑高她下巴。
  “吃醋了?”
  “有机会交朋友很好呀。”她耸肩,仍不与他对视。
  他低头吻她,但她扭开了去。他可不接受这种抗拒,双手搂紧她腰,索取了结结实实的一吻。
  吻迹移转到颊边,到耳边,含住了她的耳垂许久,发现了她的身躯因而微微颤动,吸吮才稍止,怕自己因她的反应而控制不住冲动,低低在她身边道:
  “那个女人是个花痴,把我想成黑道份子,一心妄想当老大的女人。要不是你在我耳边念了十几年,说什么不能打女人的鬼话,她早该去医院躺着了。”
  “我没有吃醋。”脸埋在他肩胛中,她低声叫道着。
  “我希望看到你吃醋。”他笑得坏坏的。
  伸手轻他肩膀,怎么也不肯抬头了。
  他闻着她秀发的馨香,声音更加低沉:
  “我只有你,我也只要你,不管全世界的人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配不上你、我是人渣什么的,我就是要你。夕汐,你一定要爱上我,因为我死也不放开你了。”
  她抬头,与他狂炽霸气的双眸对上,一阵悸动突来侵袭感官。是怕?是撼动?怕这样绝烈的情火会炙伤人,也撼动于他执着的蛮性。
  不爱上他,不行吧?
  *                                  *                                  *
  母亲突然的北上,令常夕汐讶然不已。而母亲不由分说就约了晚上聚餐,更是搅乱了她既定的工作日程,却又拒绝不得。只得匆匆忙忙向理事长告假,取消了晚上的一场座谈会,到市区与母亲相见。
  一年多来,她忙于工作,连假日也几乎不得休息,极少回中部老家。而每次稍有空闲回家一次,莫不是疲于应付母亲摧婚的叨念。母亲总认为女孩子读了文凭纯属嫁妆的一部份,不是用来工作的,只有歹命的女人才必须为生活辛苦奋斗,更别说是做这种辛苦得全年无休,却永远只有微薄薪水度日的工作。
  不光是嫁人的问题,工作上的事也常令常母百般挑剔。她总是认为到大公司才会有前途(指嫁人)。放着大把金龟不钓,真气煞人也。
  这一些观念无法沟通,回家便成了一种苦刑。但她真的希望与父母保持良好的关系,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做他们心目中的好女儿。
  所以今晚母亲大人召唤,她岂能不去?只能做好心理准备,等待着必然又来一次的叨念——呃,突然想到叨念可能是遗传吧?衍泽不也常嫌她罗嗦?
  已有二天没见到他,可能又辛苦工作去了,很欣慰,却也不免若有所失。奇怪,以前数月数年的难得见上一次,只是挂着心,没有太深刻的想念。想到时时期盼他突然出现的那种心情,现下居然有了这种心思,会是爱情的关系吗?
  计程车已停在她与母亲约好的餐厅大门前,她付了钱,打断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对于感情,她向来无法理得清,别想太多比较好,免得钻入牛角尖。反正——反正顺其自然的相处就好了。
  “夕汐,这里!”常母在餐厅靠窗的方位直向她招手。
  她笑着迎过去。
  “妈,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慎重?”还化了妆哩,并且将所有首饰全配戴在身上,一身金光闪闪的珠光宝气,炫得人不敢直视。
  “你为什么连口红也没搽?也不换件洋装,在台北生活这么多年,居然连打扮都不会!”常母开口就挑剔,简直拿素净面孔的女儿没辙。
  “干净整齐就好了,来,要吃什么——”发现座位上有三名陌生人,她讶异的停住了嘴。
  常母换了副笑脸对座位上的人道:
  “不好意思啦,高先生、高太太,我女儿一向勤俭持家,不会打扮。来,夕汐,叫伯父、伯母,还有,这位高柏平先生。”
  “你们好。”常夕汐一头雾水的打过招呼后,仍看着过度兴奋的母亲。
  常母催她入座,正好与高柏平对坐。
  “她就是我女儿夕汐啦,今年二十五岁,在慈善机构工作,她自小就特别有爱心,对一些可怜的人都会忍不住去帮助。”
  “那真是太好了,现今台湾已经找不到这么乖巧善良的女孩子了。我们柏平去年从南加拿了硕士回来,现在在他舅舅的公司当工程师,实在忙得没空找女朋友。我们就这么一个独生子,真怕他交到不好的女朋友,才会费心得陪他相亲……”
  相亲!
  常夕汐瞪大杏眼,终于明白自己被母亲设计来相亲,而对面那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正在相她?
  怎么可以这样?太过份了!
  “妈——”她张口欲言。
  “夕汐,高先生问你读什么科系哩。”常母投来警告的一瞥。
  实在不愿惹母亲难堪与生气,她只得硬生生吞忍下抗议的字句,在母亲眼光压迫下,淡淡的回道:
  “喔,我读企管。”
  “T大的喔!当年是第五名考进去,毕业是也在前十名内,夕汐就是聪明会念书。”常母热烈的补充。
  对面的高太太笑看常夕汐的五官。
  “不错不错!看起来很秀丽,而且有帮夫格,子女运也旺。”忙不迭的又问:“常小姐,你什么星座血型?我已算过你的八字,没有问题,如果星座血型也配合,那真的是天作之合了。”
  老天!她已经被挑精捡肥过一次了吗?
  常母殷勤的回应:
  “她是双鱼座A型的人,斯文又善良,非常有爱心,也会体贴他人。”
  “喔,还可以,我的儿子是狮子座A型,不算是绝配,但是双鱼座的女孩子很会牺牲奉献,只要全听丈夫的话,家中就会很和乐。柏平,你觉得呢?”高太太转向儿子问着。
  “还不错,只是——婚后她仍是要在那个基金会工作吗?”
  “当然不可以,我们高家的媳妇哪里需要工作,光照顾老公小孩已经没有时间了,不会歹命到还有去工作的。”高母不由分说独裁决定了一切。晃着手中数颗大宝石,指着常夕汐问:“我想常小姐也是这样想的。”
  “我并不,我——”
  “当然是!嫁到好老公才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工作只是玩票的啦。”常母伸手在女儿大腿上捏了下,阻止她长篇大论,并丢来要她乖巧安静的眼色。
  “妈!我并不同意你强迫我相这种亲。当然既然已经被设计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我不知道只见上一面已经可以谈到结婚的问题了,并且让我觉得自己正在被称斤论两中,对不起,我先失陪了。”
  “夕汐,坐下,你在胡说些什么!斑先生的人品学问家世,提着灯笼都找不到,我费尽心思安排让你们见面,你真的不懂事!”常母气得冒烟,抓了她双手不放人。
  这一桌的骚动,吸引了全餐厅人员的关注,二名服务生已过去询问了,而,正由包箱内走出来的二名男子中,更有一名因而愀然变色,不善的步伐当下大步迈去,令另一名男子错愕不已——
  “阿泽,怎么了?”
  男子口中的阿泽,也就是纪衍泽,哪里甩友人呼叫,两三大步已站定在相亲桌之前,并且一把抓了常夕汐入怀,顺利让她脱离其母的爪子。
  “你——怎么也在这里?”常夕汐低呼。
  “你——你是谁?抓着我女儿做什么?”
  “我是——”正想坏坏的报上大名以吓昏常母,不料被一手捂住了嘴,顿失发言权。
  “他是我正在交往中的男朋友啦,妈,你别再叫我与人相亲了,事实上我以后只会嫁他。”
  “什么?!”
  “常太太,这是怎么回事?你耍我是不是?!”高太太大叫了出来。
  但常母没空理会高太太,只以一双惊疑不定的眼上下打量这名有点眼熟的男人——似乎见过?不,那不是问题。重点是这男子一身廉价的衣物,破破旧旧地显示出身贫脊的事实;再加上男子一脸凶悍有如黑道混混,足以吓得人退避三舍,看他那个气质只怕不是什么好出身、好学历,更别说好职业了,那双粗得扎人的大手一看便知是做粗活苦力的人,她女儿怎么会与这种人在一起?
  “你是谁?做什么的?夕汐,过来!”
  常夕汐要能挣扎,早挣脱了。不讨厌纪衍泽表示亲密不代表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给人看,但纪衍泽并不放人,她只得尴尬道:
  “妈,改天我再与您说,我先走一步。”先将人带开才要紧,不然她可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
  不过纪衍泽并不肯移动尊腿。他利目扫向一名快被领带勒死的年轻男子,再看了珠光宝气的中年夫妻,二个明显的字浮上了脑海——相亲。
  “你给我跑来相亲?”他低吼。
  “我不知道是相亲!”她赶忙转身拍向他胸口,怕他火大起来翻桌砸椅,将人家的店给拆成碎片。
  真是做不得坏事!全台北市数百家餐厅,他们硬是挑了同一家来偶遇,没天理。
  纪衍泽瞪向常母。
  “那就是你设计她来相亲的了?”
  “喂!你这人真没礼貌!想追我女儿就客气一点。对了,先报上资料,我看看你们配不配?”
  一只硬拳上桌面,将桌上食物饮料震了个东倒西歪,吓得所有人全屏息以对,大气也不感喘一声。
  “你还是这副势利的嘴脸。我是纪衍泽,你们的好邻居,忘了吗?”他扯出邪笑,看着常母倏地翻白的面孔,笑得愈加猖狂。
  “你——你——你——夕汐——你——你——”上气难接下气,常母终于知道这名魁梧的男子何以面熟了,原来是那个小流氓!原来他们一直在交往,真是气死她了!
  “妈,我们——”
  “啪!”一巴掌打掉常夕汐的解释,但常母也没讨到好处,打完人之后,那只手掌也教纪衍泽抓个正着,并且决意将之捏碎似的,指掌力道愈收愈紧。
  “衍泽!不可以,她是我妈!”常夕汐低叫着想扳开他的手。
  “哼!”他松手,由着疼痛不已的常母跌坐在地上。“下次再打我的女人试试看!”
  “妈,对不起,他——”
  “跟我走!”纪衍泽拉着她手要求着。
  “衍泽,你先走,明天我们再谈。我不能放我妈在这里,而且你也该道歉!”她抬头拍掉他的手,口气气急败坏。
  “夕汐,看你惹上什么流氓!就跟你说这野孩子不要理,你偏偏要!非要我活活被打死才甘心吗?我的手好痛!叫他走!”常母尖呼不已,躲在女儿背后叫嚣。
  “妈,别说这种话。他不是流氓,也不是野孩子。”
  纪衍泽才不在乎被按上什么骂名,再度抓住她的手道:“我们走!”他唯一不能容许的是有人在夕汐耳边洗脑,他要杜绝这个机会。
  “别不讲理!”
  老天!谁来救救她好吗?依纪衍泽的蛮性而言,他不在乎她的母亲怎么想、观感如何,但她要他在乎呀!如果她的父母不能接受他,那么往后不管两人过着怎么好的生活,她都不会快乐的。
  由于他对家庭的观念淡薄,对父母的感情凉薄,因此也不认为必须尊重她的父母。他只在乎她,不允许有人伤了她就连她的家人也不许。这一点她可以谅解,但他不可以要求她与他走,留下母亲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台北独自摸路到亲戚家呀!
  “夕汐,叫他走!叫他别再来烦你了,这种人配不上我们清白的人家!”常母更壮着胆子大叫出来,吃定了这小流氓忌惮夕汐不会动手。
  “哟!常太太,你女儿还能说『清白』吗?”尖酸刻薄的声音由高太太口中发出,深觉自己被唬弄了。跟小流氓混的坏女孩也妄想成为工程师夫人吗?太过份了!
  “高太太,你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夕汐当然是清白的!你看不上眼没关系,可别到处乱说话,坏了我女儿的名誉!”
  “妈,别说了,我先送你去姨妈家过夜,今天的相亲就算了吧,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工程师夫人。”知晓自己母亲好斗、绝不输人的性子,不想法子打住可不行。但,天哪,还有纪衍泽的怒气待安抚,她一想起来就没力……
  “你得跟我走。”纪衍泽的怒火已在压抑不住的边缘了。
  “衍泽,拜托!”她哀号了起来。
  “阿泽,我们先走吧,我想这位小姐安顿好了伯母,会去找你的。”站在大后方良久的石克勤终于决定插一脚。
  “多事!”纪衍泽一点也不领情。
  她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
  “你先走,我会去找你的,明天——不,就今夜吧,我送我妈到亲戚家就去找你,好不好?”
  “她打你。”他冷生道,一手抚住她脸,痛恨那种自诩亲长,便理所当然对小辈动手动脚的人。这种滋味他早已尝够,绝不允许心爱的女人也承受。
  “她不是有心的,真的。”她踮脚吻了他一下,心悸于他眼中的怒与阴沉,一点也不怀疑他可能会随时冲去痛殴她的母亲——当她脸上的五指印包明显之后。
  见到纪衍泽的朋友也走了过来,她拜托道:
  “你好,麻烦你带他先走一步好吗?谢谢你!”这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男子应是衍泽的朋友吧?
  “乐意之至,在下石克勤,有机会再好好自我介绍。”说完,使力架着气闷却又不忍为难她太多的纪衍泽走人了。
  她看他走出店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一大半。
  “夕汐,你过来!”那边传来常母大叫。
  而另一半未落的大石,也是不好过的。她叹气,不知道今天走什么运,太岁当头罩来一颗黑煞星,万般皆不顺。
  今天绝对不是黄道吉日。
  *                                  *                                  *
  “很少看你生气。”石克勤发动车子,笑着道。
  所谓的很少“看到”,是因为当纪衍泽不爽时,会直接揍人了事,不会太浪费口舌去喷出怒火。现在他更进一步了解了,如果不能揍人,纪衍泽会吼声如雷的怒火,而这对他而言是极难忍受的事。
  或许别人会认为他凶狠的脸色、勃发的怒气足以吓死人,但如果他们曾见识过他打起来彷如被索命使者附身的话,也许会觉得他的怒气只是一种纸老虎的行为而大呼庆幸了。
  “是那个小姐令你生气,却又不能动手打人吧?”
  “罗嗦!”低声骂了句,没有搭理的兴致。
  “很秀气的女孩,我想你应该与她母亲建立好一些的关系,否则她会很为难。”
  “不必,等我有钱有地位,关系自然就好了。”他冷哼。
  与常家邻居多年,对常母的认识或许不深,倒是非常清楚她正是公寓内的广播电台之一。而这种人的性格,向来不会有太大的差别:怕恶人、羡富人、慕权势虚荣。挺好打发的,只要他有钱了,她自会改另一副嘴脸对待。
  “我想,那位小姐,是你很重视的人吧?”
  “你想探什么?”他不耐烦地问。
  石克勤淡淡一笑,尽量挑不会惹他发火的话说着——这实在很重要,因为纪衍泽的怒火正等人生受哩,他千千万万不可成为炮灰。
  “我只是在猜,一定是她使你决定成为事业有成的人对吧?”
  “那又怎样?”很稀奇吗?全天下哪一个男人不会为自己重视的人去奋斗、出人头地?
  石克勤笑着摇头。
  “而,应该也是她令你无法往黑道走去吧?我一直觉得你最适合的路是那一条,但在当兵时期,你却拒绝一些流氓的招揽,宁愿与那些恶势力打斗周旋上二年,也不愿加入其中。那时我就在猜原因,因为你不是有是非观念的人,也不算有什么正直的心胸,既是如此,想出人头地,走那一途更快一些。刚才看到那位小姐,发现她必定是个善良温柔的人,而且非常的道德心重。她牵制住了你,你重视她,所以依了她的道德尺度在做事,我真是佩服她的能耐,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令你如此了。”
  扯出了笑容,纪衍泽瞥了观察力精锐的未来事业伙伴一眼,淡道:
  “那,你能顺便说说她凭什么让我重视吗?”
  “一定是她有温柔的性格,像明亮的阳光照亮你黑暗的生命呀!”文艺腔脱口而出。爱情不就是来自这些因素吗?石克勤百般肯定。
  纪衍泽仰头大笑出声,任石克勤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只是摇头,只是笑,含着轻鄙与嘲弄,几乎没笑出眼泪。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石克勤不服地问,他向来最引以为傲的观察力不容人笑弄。
  “只那样,是不够的。能令我放在心上的,光温柔善良是不够的。”
  在他的生命中,有太多“温柔善良”的人来来去去,一心一意要感化他、匡正他——而他的回报,就是世人所谓的“恩将仇报”。
  他不需要施舍,一直以来,他就是不接受别人丰沛的爱心来施舍。那种悲天悯人的面孔,即使是真的带着诚意,也会令他想吐。
  “那么,她还做了什么呢?”石克勤非常好奇,追问不已。
  而纪衍泽早已陷入回忆中,连冷哼也懒得回他一个。
  *                                  *                                  *
  由于“纪衍泽”三个字实在是个大震撼,常夕汐并无法安抚母亲的怒意。送母亲到姨妈家休息,并且任其叼念了二个小时,终于不支落荒而逃。
  希望见到衍泽时,不会遭受另一波的疲劳轰炸,而她更希望他与她母亲可以好好相处。
  但那实在是难哪!在他眼中只有不顺眼与不顺眼,不会因某人是长辈而无条件的顺服讨好,即使是为了她也没法子。她也不能因为今天是他的女朋友而得寸进尺的要他扭转态度。
  如果一个人本身没有值得人敬重的特质,他是不会为了谁去另眼相待那人的。漠视以对已算是客气了。
  来到他住的公寓,还没来得及按电铃哩,纪衍泽已由阴暗的柱子后方走出来。
  “怎么在下面?等我吗?”
  他将烟蒂丢入水沟中,淡道:
  “很晚了,以为你不会来,正要去你的宿舍找你。”由八点等到现在十点,耐心几已告罄。伸手握住她,一同走上楼。
  “呃,不上去了,我等会还得搭公车回去,怕赶不上最后一班……”不知为何,心情突然紧张了起来。是因为他炙热的手掌握得她太紧了些吗?
  但他没有放手,也没有止住步伐,只低头看了她一眼。“那就别回去了。”
  啊?!那——那是什么意思?
  在她心思兀自不安颤动时,他已将她带入他住的斗室中。
  只有一床一桌、两只旧沙发。大概没有长住的打算,他连衣橱也没有,几件衫裤零落的丢在椅子上,或一坪大的小阳台上晾着。六坪大的空间,因他高壮的身形而显得局促,加上炙热的初秋天气,屋内闷暖得让人想逃。
  “喏,你煮的青草茶。”他倒了一杯茶给她,屋内唯一可以食用的物品除此之外,大抵也没有其他的了。
  “谢谢。你在生气吗?”努力压抑着心跳速度,一心只想找安全的话题来打破过于沉闷的气氛。
  他靠在墙上,不屑道:
  “反正早不幻想那些人会对我有什么好评价,我只是气她打你。”思及此,他一大步跨来,蹲在她面前审视她的脸。没见到明显的青瘀,口气才平和了些:
  “下次如果她再打你,我绝对不会客气。”
  她低叫:
  “我妈不会用力打我,别看得太严重。有时候人都会过于冲动,其实是出于无心的;何况我是她女儿,我了解她。”
  他伸手轻抚她脸,轻道:
  “就算她反对,我也不管,你明白吗?”
  “哪有不明白的?你对我根本是霸道惯了。”她叹笑,也伸手盖住他栖放于她脸上的大手。
  “你今天怎会在那里呢?”她好奇地问。
  “谈创业的事,过完年,我就要去大陆工作了。”
  “与那位先生吗?”十多年来,她第一次看到独来独往的他身边出现朋友,想来那人必是特别的人吧?
  “对。”
  “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吧?”
  “谁知道,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他冷笑。
  “别老这么愤世嫉俗,虽然合夥人可能会有拆夥的一天,但决心要合作了,不是应该彼此付出信任吗?对了,合夥要钱吧?你还有一些钱在我身边,大概七十万,你拿去吧……”
  “不必,你留着。”
  “但这是你的钱呀。”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何况我这一去不知道要几年才会成功,那些钱当我的养家费吧!否则依你一个月二万块钱在赚,又认养孤儿又捐款的,早晚会饿死。”实在是受不了她烂好心,但既然那是她做起来会开心的事,就任她去了。
  她脸孔一板。
  “对不起,我还活得好好的,一个月花四五仟元依然活到现在。”没有人可以批判她的工作与行事方式。
  他笑了下,耸肩道:
  “随便啦。反正你自小就喜欢自找麻烦,顽固得没有人可以改变。”
  “那钱的事……我希望你可以用上那笔钱。既然是合夥,总不好什么也没吧。”
  “再说吧。”不想谈这个,他道:“明年去大陆工作,短时间可能不会回来,你不许背着我去相亲,就算被设计也不行,否则我一定找你妈算帐。你是我的人,谁也不许打你的主意。”轻揉着她手上的戒指,口气张狂而危险,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成份。
  “我不会去相亲,但你也不该用这种心态去处理不喜欢的事物。人际关系是很重要的课程,希望去大陆工作后,能让你学到更多,令你更加成熟,凶着脸有时只会搞砸事情,又不是混黑道,凶狠就有用。”
  天哪!这女人一天不训人会死吗?
  “你还真适合去当社工或老师,可以烦得那些想死的、想跳楼的人打消轻生念头。”
  “那你怎么没有被我烦得脾气变好?”她轻哼。
  “已经够好了。”他吻了她一下。
  是深夜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暧昧感在沉默的时刻大量涌现,困得人无力逃开,随时会沉沦在暗夜的迷咒中,无力自拔……
  “我——要回去了……”
  “今晚别回去了。”他要求。
  “不行——明天——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要上法院,要陪二个女孩去产检,要……”她神经绷到极限,不自觉叨叨念起明天的行事历,并且僵着笑意,全身变成了石膏也似。
  “管他们去死!”他低吼了声,再度吻住她喃喃自语到不知所云的嘴,含着火山般的狂热。他等着与她缠绵已经等了一辈子!曾经他有许多机会可以强要她的,当然有更多机会去与任何一个女人做这档子事。
  但他骤起的冲动都会消蚀在脑海突然涌现的一张清丽容颜中,至于当他面对这张丽颜时,纵有千万般渴盼,却又不想以强取豪夺得手段迫她屈服。
  他对她霸道了一辈子,原本他也可以依自己的欲望先得到她再说,但他下不了手。向来粗率的心思并不能告诉他为何会如此,他只知道:他要她,要她爱他,亲自点头允了他,他才能与她做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
  使强当然可以得逞,但她一定会哭。
  他不要她哭。
  是了,原来这就是答案。
  此时此刻,她手上有他的戒指,她喜欢他,她心中应该也有他,那么,是时候了吧?
  “夕汐,我要你。”
  她睁开迷迷蒙蒙的大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躺在床上,他粗重的鼻息炽热的拂在她脸上,引得她心跳更加湍急。
  一定会有什么事在今夜发生……那么,她愿意让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吗?
  他强硬的语气中,索求着她的应允,不然他不会在这动情的一刻顿住动作,只是深深看着他,似乎正在等她点头或摇头。
  自知是个保守的女子,不轻易许身于任何人,一旦她允了今夜种种可能发生的事,代表这一辈子只认定他一人了——她愿意吗?他们会共渡一生吗?他们有未来吗?
  未知的疑问一个个浮上心头,令她更加惊疑不定。
  “可以吗?”他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她脸上。
  而,她的回应是——怯怯的伸出双手,捧住他面孔,献上她羞涩的吻。
  未来太过于遥远,幸不幸福也不是说说就有。此刻,她是愿意为他所拥有的。
  二十二岁的他太年轻,未臻成熟,不过他已懂得体贴他人了,不再一味的以自己便利为前提,不理会他人的心意如何。
  那么,她想,这个大男孩,是值得她交付一切的。
  “你是爱我的……”他激烈而欣赏的吻她面孔、颈项,并且随着衣物的敞开,往她柔美无瑕的身体侵略而去。
  她低喘,身子正遭受前所未有的烈火焚烧,陌生的激情在全身流窜,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心跳声强烈的撞击耳膜,根本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
  “夕汐,你是爱我的,对吧?”他咬她耳垂,直要逼她亲口说出来。
  “嗯。”燠热难耐,她只能随着本能应和,双手再也顾不得羞,移入了他半敞的衣襟内,抚触到了他如雷的心跳,震得她手抖得更厉害……
  一场属于激情的风暴,在初秋的深夜狂燃,将他们的恋情,真真切切的烙下痕迹。汗水交织中,在彼此的心口镌刻了永不磨灭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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