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去吧。”罗伯特再三敦促。
她胆怯而焦虑,尾随罗伯特进了“蓝香蕉”。那个警官把刚才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故而也凑到他们中间去了。
蕾吉娜在卧室里迈着舞蹈似的轻快步子,围着丈夫走来走去。丈夫慢慢地脱掉黑色西服。
“对今晚满意吗?是否感到亲切?”她柔声问。
外面,暴风雨肆虐,大雨击窗。
“拉雅娜死了。”曼弗雷德·菲舍尔瓮声瓮气地说。
“什么?噢,不!”
“今晚有人把她从窗户扔下去了。”
“噢,上帝!”蕾吉娜喘息着,倚在卧室的大橱上。
“上帝与此无关。是凶杀。”
“别说啦!”她乞求道。
“残酷的凶杀!”
“我要喝点酒。”蕾吉娜·菲舍尔呻吟。
丈夫向她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臂。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哭腔:
“我们怎么会陷得这么深,蕾吉娜?我们追寻什么梦啊?”
他紧紧地偎依着妻子:“上帝宽恕我们吧。”他如是重复,声音很小。一道闪电使两人沐浴着地狱之火。
尤丽雅和罗伯特面对面坐在一张桌边,大厅空空如也。苏加尔从吧台走来,递给尤利雅一杯烧酒。她不想喝,他就自己一饮而尽。
罗伯特清了清嗓子说:
“您姐姐出事了。”
“她在医院吗?”尤丽雅瞪大眼睛瞅他,“那您就说嘛!情况很糟吗?她还活着吗?”她声音打颤。
罗伯特和苏加尔沉默。尤丽雅一下子明白了无妄之灾:姐姐死了。拉雅娜,漂亮的姐姐,总是对她关怀备至啊。姐姐走上一条非同寻常之路,为的是让她中学毕业,进而读戏剧学校啊。姐妹俩出身贫寒,父亲离家出走,从未关心过她们,母亲又在五年后因酗酒而亡,是姐姐才使她没有进养育院啊。
“不,这不可能!”尤丽雅迷迷糊糊地直摇头。这不可能,不应该啊。
“您姐姐是从窗户摔下去的,”罗伯特说,“从她的三楼居室窗口。”
“您看见的?”
“是的,她当场就死了,没有痛苦。”
他不知道拉雅娜摔下来还活了多久,不知道尖栏杆刺穿她的身体时她是否还有知觉,是否感到疼痛。面对尤丽雅,他只说她马上就死了,这样让她听起来好受一些。
尤丽雅想知道姐姐是怎样从窗户摔下来的。她喝醉了吗?她吸毒了吗?她当时大概——不是一个人独处吧?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吧?在窗边?
“从街上怎么可能看得真切呢。”苏加尔连忙说,碰到了她的目光便赶紧转身,十分窘迫。
尤丽雅端详他,然后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罗伯特。
“您既然有勇气告诉我姐姐已死,那么也应当有勇气告诉我,谁对此负有罪责。”
苏加尔的手指又在罗伯特肩上轻搔,以示警告。罗伯特正欲张口说话,不料马克斯冲进门来了。他没有戴礼帽,热泪盈眶。尤丽雅见到他就一跃而起;马克斯朝她奔过去并拥抱她。那位警官也随马克斯接踵而至。
“我刚刚知道这事,”马克斯讷讷地说,“太可怕了,简直不可理喻!”
“是谁把她从窗户推下去的,马克斯?”尤丽雅哭泣,“谁想不让她活?”
“你说什么呀?”马克斯惊诧得直往后退,“大家都说这是一起事故!”他凝视罗伯特和苏加尔,“你们还知道什么?”
“不要打扰我,”罗伯特对他怒吼,“给我滚!”
马克斯惊悸:“你疯了吗?”
“我说过了,你滚开!”罗伯特从马克斯面前走过。
尤丽雅审视一张张面孔,倏然明白了:“你当时在她那里吗?”她怀疑马克斯。
马克斯六神无主:“你也疯了吗?”
“原来是你,马克斯!”尤丽雅吃了一惊,咕哝着。
马克斯的声音更响了,而且刺耳:“你们全都不正常!”
“我看见你在窗边。我听出是你的声音!”罗伯特脱口而出。
苏加尔骇异,插话道:“老天爷!我说,你安静些好吗?”
但为时已晚,有用的证词,严厉的指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无人再说话。马克斯呆视着罗伯特,不知所措。稍顷,他猛然推开警官,“啪”的一声掀翻了一把椅子,逃走了。
疑犯仓皇逃走后,警察到场。每辆巡逻车上都有被追捕者的照片。通往城外的各条公路干线被封锁,堵车长达数公里。所有出境的关口也都通知到了。各航空港加强对人员的检查,因而延误了航班。汉堡市三个火车站的时刻表也打乱了。
马克斯起先不知该逃往何处,没头没脑,只顾在夜色里飞奔,发现警车便没命地躲进漆黑的大门里或钻进大垃圾箱里。他终于艰难地逃到了海港旁边他父亲的办公室,但此地也亮起了一闪一闪的蓝色警灯。这个进出口公司被包围了。当他突然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抓住衣领拖走时,他几乎想自暴自弃了。“三明治”保尔找到他,纯属偶然。父亲的这个忠实保镖此前找过他,现在又拽他进了秘密的大门,绕过警察,躲进一间大仓库,暂时已安全无虞。
然而,警察逮住他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那名警官踏进中国餐馆已是饥肠辘辘。格拉夫正在招待一群宾客,瞅见警官,便向客人们表示歉意,带领警官进了厨房。他听说儿子是凶杀案的嫌疑人,吓得脸如白纸,似乎寻找一个支撑物才能站稳。
“您儿子要是自首,那就好一点。”警官道。
格拉夫似乎在慎重思考,抓住警官的臂膀。
“注意听着,最亲爱的,”他从牙缝里挤出咄咄逼人的话来,“你要是顺从,我就给你大把大把的钞票。也就是说别打扰我儿子!”
“请您理智一些。”警官不安地朝四下望望。这时,他已经顾不得是否会让大家知道他从事第二职业——格拉夫的安全顾问,经常拿格拉夫的津贴了。他自忖,我这时要是什么都不干,就会因为庇护罪而吃官司。
坦雅也变得稍稍有些不安起来,走进厨房立即察觉出了纰漏。
“出了什么事?”她有些担心地问。
公公想安慰她,但是她径直面对警官。
“与马克斯有关吗?我丈夫怎样啦?”她的嗓门大起来了。
“别急,”格拉夫说,“别急,是误会。一切都是可怕的误会。”
“已有一个见证人。”警官插话。
格拉夫盯着他,手足无措。
“这不可能!”他从紧闭的双唇中冒出这么一句。
警官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有人已经打破了不告发别人的规矩,给马克斯施加了压力。格拉夫瞅着儿媳妇,一筹莫展。显然,他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警官匆匆地回到警署,时间已经很晚,他还没吃晚饭呢。他叫一个女速记打字员给他沏一杯茶,一面同被害人的妹妹谈话。
尤丽雅依旧面显惊惧之色,对于谋害姐姐性命的敌手一无所知。姐妹出身寒门,尤丽雅幸亏有这么个姐姐才中学毕业,继而接受戏剧表演的培训。姐姐不单给她提供经济资助,而且替代了母亲的角色,因为母亲在婚姻遭到不幸后开始酗酒。
“您熟悉马克斯吗?”警官问。
“我见过他一次,当时我姐姐也在场。”尤丽雅答道。
“您知道他是已婚的人吗?”
“姐姐提过这事。”
“她在这件事上有没有问题?”
“那婚姻一直不怎么幸福。”尤丽雅似乎没有听出警官话音中的责难成分。
“也许因为您姐姐的缘故?”警官继续追问。
尤丽雅泪如雨下。
“我不相信是他杀害了姐姐,”她抽泣道,“简直不可想像!”
尤丽雅可以走了,她一直不认为马克斯是凶手。但罗伯特·克朗佐夫却坚持认为是,他在街上亲眼目睹了这一事实。他认出了凶手。警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要动摇罗伯特的证词。
“您认出了那个把拉雅娜从窗户推下去的人,这属实吗?”
“我认为属实。”罗伯特低语。他感到自己似乎被榨干用尽了。他头痛。
“您认为还是您知道?”警官盯着他。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声音有多响?”
“是叫喊声。”
“声音听起来是怎样的?”
“愤怒。”
“您听懂了他们说的什么话吗?”
“没有。”罗伯特摇头。
“尽管那人叫喊,可您却什么也没听懂,是吗?”警官的话音流露出怀疑。
“我没注意听,”罗伯特气愤了,“可我熟悉他的声音。”他坚持道,“我熟悉这个人。”
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警官为何不相信他?脸色苍白的女速记打字员扬了扬手,示意要出去,警官点头。当她离开房间时,警官后背靠着门,凝视罗伯特。他的声音也变了。
“我可以想像,这对您有多难,克朗佐夫先生。”他说得有点恳求的意味,“您将作为主要见证人供出一个您从童年起便熟悉的人。”他呼吸沉重,“有人会对您施压。我们置身于圣保利,而且知道被告的父亲是谁。对您,这殊非易事。”威逼和警告在话里是明摆着的。罗伯特打量警官,感到奇怪。这家伙想游说我提供假证词?不行,这绝对不行!
“那么,我再问一遍,克朗佐夫先生,”警官继续说,“是谁对舞女拉雅娜怒吼并把她从窗口推下去了?”
罗伯特抬眼看他。
“马克斯,是马克斯。”他低声说。
警官叹息,感到失望。这个证人是不懂他的意思还是一个愚顽不化的傻瓜呢?这傻瓜不懂这样的证词会使自己和亲属陷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警官把记录递给他签字,做了他所能做的事,然后把尤丽雅和罗伯特带到门口。尤丽雅本来是坐在走廊里,就像一小堆被忘却的、孤立无助的不幸。
“您姐姐的居室要暂时封闭,”警官说,“要给您找旅馆吗?”
尤丽雅好像没有听清他在唧咕什么。
“我父亲现在住在医院里。”罗伯特建议道,“您可以在我父亲的房里过夜。”
尤丽雅点头。她看来仍心有余悸。警官仔细端详她。
“您不属于圣保利,”他闷声闷气地说,同时给两人开门,“请您离开这里,听着——尽快离开!”
两人出来,消失在夜色里。狂风将报纸刮到空中乱飞,远方雷声隆隆。蓦然,尤丽雅嚎啕痛哭。罗伯特稍稍迟疑,然后用手搂住她。她把脸埋在他的肩上。身体过多的接触使得他不好意思。他安慰性地轻抚她的后背,低声说了些令对方不能会意的安抚话。他要回去睡觉了,尽管他知道,今夜谁都睡不着。
他一直醒着,汗水涔涔。拉雅娜绝望的喊叫使他不能入眠。在睡梦里他看见致死的坠落,一再的坠落,而且看得那么真切,无情的真切。他听见隔壁的抽泣声,尤丽雅和衣躺在他父亲的床上。从楼梯间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米琦手里抱着一只布老虎,莎洛特把一只烧酒瓶递给这个人又递给那个人喝。他们都坐在楼道的阶梯上。
“他告发了别人,这是个错误。”卡琳用头部动作指了指那扇门说。
“他保持了自己的本色。”苏加尔从瓶子里猛喝了一口,“从现在起,我们得好好照看他了。”
其他人点头,表示关切。谁都不信这是一起因嫉妒而引起的凶杀案。假如拉雅娜真的欺骗了马克斯,那么她至多被马克斯痛斥一顿,不至于弄死她。苏加尔若有所思,直晃脑袋。
“有人想达到某种目的,就在树林里点了火。”他唧咕道,“空中悬浮着危机。你们感觉到了吗?我虽然还不能说得很具体,但是我已经知道危机四伏!”
马克斯蹲在那个阴暗大仓库的角落里,神情木然。当坦雅把一床毛毯给他盖上的时候,他低声哭了,全身仍在哆嗦。坦雅回到公公身边,公公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有人说他是罪犯。”她对公公说得很肯定,“你相信这也是偶然事件吗?拉雅娜经营‘梅蕾’餐厅……她作为租赁人当然被推到前面。”
“你刺探过她的情报?”老头儿打断她的话。
坦雅耸耸肩。
“你觉得奇怪吗?”
“某某人榨取了丰厚的油水。”格拉夫点头。
“刚好三百七十万。”坦雅回答,“显然是‘某某人’害怕油水漏掉。”
两人此刻不约而同地想到海港大厦的房管员,此人在中级地方法院的走廊里与他的律师同时被人枪杀。现在又轮到了拉雅娜。两次谋杀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
“马克斯知道这些吗?”格拉夫嘀咕。
坦雅摇头。
“他呀,头脑简单。”
“别说啦。”坦雅哭起来。她似乎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笨蛋一个。”老头儿如此认定,随后搂住儿媳妇。儿媳妇有点慌神,但紧紧偎依着他。格拉夫深呼吸。
“也许你说得对,他事实上是无辜的,对别人的控告要严加驳斥。有些人想把水搅混。不要被吓退,不,别怕。”他抚慰她,继续说下去,“我们是能够应付的。最近可能会出现恼人的事。但是,我会把那个猪猡逮住的。你放心好了!”
马克斯在藏匿处朝父亲这边窥视,但是,父亲把坦雅搂得更紧了。
晨光熹微,曙色临窗,下等酒吧的老板把最后一批顾客请出了门。垃圾运输车驶过海伦大街的石砌路面,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在“蓝香蕉”夜总会的走廊里,人们已在争着进浴室洗澡。这时罗伯特终于入睡,但没有多久,尖厉的电话铃声又把他叫醒了。他睡眼惺忪,几秒钟以后才完全清醒过来。电话线那头的声音他熟悉,他很怕这声音。
“你要么付钱,要么挨耳光,叫你痛苦,叫你难受。然后,在一个湿水泥桶里人们发现你的双脚,水泥是专门为你们父子搅拌成的。至于你能否在里面游泳,那不重要。”
“您知道拉雅娜出事了吗?”罗伯特问,“不再表演了——没有收入了!”
“我已给你指明了摆脱困境的出路,”打电话的人低语,“‘蓝香蕉’和我们两清。”
“不,”罗伯特毫不含糊,“两星期后我付第一笔款子。”
“我们不是富翁,小朋友。”打匿名电话的人似乎很开心,“一个星期内付,否则叫你父亲离开这个世界。”
那人挂了电话。罗伯特思谋着,是否要报告警察?在目前的生活境况下,他对这种威胁性的电话的反应自然是报警。可是,在圣保利又通行另外的法规。他竭力清理着思路。有时候,最重要的是在寻找答案之前先把问题考虑周全。开门的响声使得他急忙转过身,尤丽雅给他端来一杯热茶。
“谢谢,”罗伯特说,马上把茶杯搁到嘴边,“您睡了一会儿吗?”
“一分钟也没合眼。”她回答,两眼红肿,“当心,茶烫!”
可罗伯特还是烫了嘴。
警察此前封锁了出事地点。警官把好事者向后推,那些人一定要把刺穿拉雅娜身体的铁栅栏拍下来。夜总会大门台阶上的斑斑血迹似铁锈,清晰可辨,令人悚惧。
苏加尔取出信箱里的邮件,神色很不自在,递给罗伯特一封信,那是啤酒厂来的。该厂因为产品在“蓝香蕉”滞销而要求解除合同。罗伯特给啤酒厂打电话,要求总机把电话接到主管人那里,申述在对方拆除冷藏设备和汲泵之前,他会竭尽全力,务必使合同延期。与莎洛特在厨房一起削土豆的卡琳竟然不知羞耻,给罗伯特投去爱恋的秋波。
“给你透露一点心曲,好吗?”他对莎洛特耳语。
“唔?!”莎洛特嘀咕,把一个削好的土豆“咚”地扔进装着水的大碗里。
“我恋爱了。”卡琳像母鸡抱窝似的咯咯叫。
“你是什么人?”莎洛特暂停了片刻削土豆。卡琳耸耸肩膀。
“是啊,我恋爱了。千真万确,我以为是这样。我食不甘味,夜不成眠,一见他就两手出汗哩!”
分明听到莎洛特吐了一口气:“谁是被爱的幸运儿?”
“罗伯特。”卡琳低语。他终于交了底。
“不能啊!”莎洛特吃惊。
“就是他。”卡琳神采奕奕。
“他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卡琳惊异,“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想身边的事。你什么时候给他挑明呢?”
“我不敢!”
莎洛特把削刀扔到一边,叹息。
“我呀,”她忧伤地说,“烧东西从来不会烧糊——要赶早。遇到这种事,我总是直截了当,像一辆坦克那样朝这类人碾过去。”
卡琳知道莎洛特一辈子结过四次婚,但莎洛特毕竟是莎洛特,他是卡琳,到了关键时刻他就发怵。他害怕失望。
“他要是不喜欢我这样的咋办?”
“那也得知道个结果呀!”莎洛特说,一面又把削刀抓到手里。
罗伯特此刻嗵嗵嗵地从楼梯下去,从前门离开了夜总会。苏加尔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这是给莎洛特一个信号,要她立即停止干活,跟踪罗伯特。从这时起,罗伯特便多了一只守卫“狗”,这只“狗”走路当然不大利索。
罗伯特没有察觉莎洛特跟在身后,径直来到那家进出口公司的仓库。此前,他发现夜总会已没有人跟他打招呼了,每当他从旁边走过,大伙全都别过脸去,不想再理他了。他也知道个中缘由:他告发了别人,违反了红灯区铁的法则。尽管如此,他依然斗胆勇闯虎穴。他知道格拉夫为人凶险,但转念一想,他在大白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又能怎么样呢?
格拉夫在办公室接见他,开宗明义便说:
“是否存在这种可能:你神经不正常?”他问,大有一语中的的味道。
罗伯特沉默。他该说什么呢?拉雅娜从窗户摔下去时,他明明看见马克斯在窗边。
“某人想在经济上扼杀你父亲。”格拉夫接下去说,“你以为我在幕后?”
“不是吗?”罗伯特盯着他。这老头儿看似睡眠不足,疲惫异常,比往常更显苍老。
“那好吧。”格拉夫立即表明心迹,主动承认他很想谋得“蓝香蕉”夜总会,以便从后面扩建“爱神中心”。倘若成功,鲁迪·克朗佐夫也能分到一块“蛋糕”;可他既笨又犟,所以,他怂恿土耳其人梅默特同“色子鲁迪”赌博。“谁都没有做假,”他强调说,“一切都规规矩矩,非常的规规矩矩。现在,这个梅默特死了,可还有某个人手里捏着你父亲的欠条。”
“这个‘某某’已经打过电话了,”罗伯特说,“今天早晨。”
格拉夫倏然转身:“他自报姓名了吗?”
罗伯特摇头:“只说了个账号,要我往这个账号上汇款。”
格拉夫打量他一会儿,然后在办公桌前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支票,匆匆签上名递给罗伯特。
“你处境艰难,这是一张签了字的支票,钱数就由你填吧。”他说。
“那——条件呢?”罗伯特问。
“我对‘蓝香蕉’并不在乎!”
“那在乎什么?”
格拉夫凝视着他:“请放我儿子一马!”
“想收买我?”
格拉夫耸耸肩。
“我知道还有第二个见证人呢,”罗伯特刚刚读过晨报,“一名出租车司机。”
“对付那家伙,我们易如反掌。”格拉夫做了一个干掉的手势。
罗伯特痛苦地摇摇头。“我不能……”他结结巴巴,“……不能。”
“为什么不能?”格拉夫朝他嚷嚷。
“因为——那是我亲眼所见。我不能——不能作伪证啊。”
这时,他们听到外面的警笛声。霎时间声音近了,格拉夫立即满脸通红。
“你当然能办到。”他从牙缝里挤出咝咝之声,一听就很凶险,“我们也有证人,他们虽未看见凶手,但发誓说他们听到的声音不是我儿子的!”他指了指前厅,“金短褂”和胆怯的罗莎丽在那里等候。
罗伯特沉默,格拉夫靠拢他。
“不是伪证,罗伯特。拉雅娜靠窗台太近,而马克斯设法阻拦她,这不是可以想像出来吗?”
首批巡逻车停在仓库前,煞车时轮胎发出嘎吱嘎吱声。以那位警官为首的多名警察冲击大门。格拉夫的保镖们只好让他们进入,可谓畅通无阻。
“我当时不在现场!”突然响起了马克斯那绝望的说话声,他在此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罗伯特进了办公室。罗伯特猛然转身。“上帝呀,我还要重复多少遍呢?当时我不在现场呀!”
马克斯盯着他父亲,一脸的绝望。没人相信他?连至亲也不相信他?
“我可是看见你的。”罗伯特冷漠地回答。
“那不是我!”马克斯朝罗伯特扑来,恨罗伯特为何诬蔑他,为何撒谎。马克斯双手卡住罗伯特的脖子,格拉夫和坦雅极力分开他们两人。就在这时,警察在铁扶梯上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了。
“我儿子将投案,”格拉夫说,“自动投案!罗伯特,考虑考虑你的证词吧!他没有杀害拉雅娜。告诉警察吧,罗伯特!对他们就这样说吧!”
罗伯特迷惘,摇头,脖子痛得要命。不能帮助这个乞求他的老头儿,他不能作伪证。
警察进了办公室,马克斯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枪并交给了那位警官。他让他们带走了,没有反抗。出门时格拉夫塞给警官一沓钞票,都是一百马克一张的。
“这是干啥?”警官神色尴尬地问。
“一笔捐赠!”格拉夫口齿含糊不清,“你们警察局没有孤老和孤儿基金会吗?这些就算我的一点资助吧,资助你们下一次集体郊游!”
“耳语者”在仓库外面,仔细瞧见了马克斯的被捕。他鄙夷地微笑,也含有几分伤感。
“这样的事以前不可能发生。”心情沉重的“三明治”保尔站在他身边解释道,“你没有看见处于权力顶峰时期的格拉夫,那时他掌握一切,是国王,无人敢动他儿子一根毫毛!”
他为何不改变证词呢?他本来可以拿着格拉夫的支票兑钱,那样,大伙就可以摆脱进退维谷的处境了。但罗伯特坚信自己做得正确。杀害拉雅娜的人必定要受惩罚。但是从另一方面说,他现在不名一文,“蓝香蕉”面临破产的威胁,这又于事何补呢?
在此情况下,罗伯特的最后一条出路只能是:迈着沉重的步履去向特奥·吐佩求助。一直勇敢跟踪他的莎洛特对此大摇其头。特奥·吐佩是圣保利最贪心的高利贷者。他在一幢老房子的地下室里设有肮脏的非法赌场,并以此为据点控制整个非法的药物市场。去求他的人无非是些走投无路、想抓救命稻草的人。他的绰号“吐佩”来源于他的假发,它像老式的“刘海儿”那样搭在前额上。尽管特奥·吐佩相貌滑稽,可脑袋瓜却拥有寡廉鲜耻的狡诈和智慧。他是高利贷奸商,对于罗伯特这位新来者很热心,愿意借他两万五千马克,每月利息百分之一百!这笔钱对于活下去虽然嫌少;但至少可以缓解一个月。罗伯特必须赢得时间。
苏加尔给仍在住院的鲁迪·克朗佐夫讲些什么才能使他宽心呢?没有什么可讲的。拉雅娜死了,夜总会日暮途穷。鲁迪·克朗佐夫一直虚弱乏力,面色惨白,忧郁,摇头,已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谁把拉雅娜从窗口推下去的?警察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是马克斯吗?”
苏加尔也是第三次答非所问:“大街上有很多旁观者。”
“谁告发的?”
苏加尔不吭声,发呆。他给鲁迪带来一些食物:一根香肠,一块普通的火腿肉和一瓶红葡萄酒。过了一会儿,鲁迪·克朗佐夫才恍然大悟,说话声音也响了,而且很刺耳。
“我的老天爷!”他脱口而出,“你没对罗伯特讲过,他只能睁眼看竖耳听,不能张口?”
“小伙子一切都好,鲁迪。”苏加尔恳求道。
“他必须离开圣保利!”鲁迪·克朗佐夫担心,一骨碌爬起,挨着他坐到床边上。吃的东西他根本没动。
“警察还有一个证人,就是出租车司机。”苏加尔想安慰他。
“那人开出租车怕是开不长啦!”鲁迪·克朗佐夫微笑,笑得使人发怵。
“我们所有人会照看罗伯特!”
鲁迪·克朗佐夫直晃脑袋。“子弹射来,符咒保不了任何人,苏加尔!”他低声说道。
苏加尔哑然,点头。“色子鲁迪”闭目,倦极。
对于罗伯特以及与他共同奋斗者来说,惟一的收入来源只有靠卖午餐了。他们一天不上演节目,“蓝香蕉”就关闭一天。好在他们向外供应的餐饮尚能应付日常开支。赫伯尔大街上的妓女现在没有一个在格拉夫那里订餐了。这一天,“三明治”保尔带着手下的人又不让卡琳送饭了。他们埋伏好等他,接着打掉他手里的饭食,还痛殴了卡琳本人。当卡琳把一碗豌豆汤倒在“三明治”头上时,“三明治”踢他的睾丸,还蹬到他脸上。
那个淡黄头发的男子从他的黑色越野车里得意地瞧着“耳语者”和“三明治”保尔在后院同一个矮墩结实的汉子闲聊,矮墩汉子本来在集中精力练习徒手拳木,被他们打扰才停下练习。这位“中国拳师”的麻脸大汗淋漓,他是红灯区里令人生畏的角色,每天练拳四小时。谁都可以出钱雇用他,俨然一个雇佣兵。
“就是说,我们的意见一致了?”“耳语者”问道,同时与这个大力士握手。
大力士向“三明治”保尔同情地一瞥,后者浑身沾满豌豆汤的污渍,正在慢慢擦拭。
“那个行为乖张的家伙真的告发了格拉夫的儿子?”大力士想知道究竟。
“就是罗伯特·克朗佐夫。”“耳语者”点头,“这号人不能呆在我们这个城区!”
“臭狗屎。”大力士认同,骂道。
“你得教训教训他和他的狐朋狗友,懂吗?格拉夫对这些笨家伙讨厌死了。”
大力士赞同。“耳语者”很高兴,觉得自己出了牌,别人也会跟着出牌。“三明治”保尔点头,如释重负。黑色越野车在马路上绝尘而去。
卡琳在厨房里让人给他治伤。他的嘴豁了口子,左眼红肿,腿也瘸了。
“你就不能对‘三明治’保尔说,叫他为自己准备好一口棺材?”苏加尔口出狂言,同时给卡琳的眉毛上贴膏药,那里有个吓人的大口子。
罗伯特神色严厉,注视着苏加尔。
“不,不能搞暴力行为!咱们是商量好的。”
“等一等,”苏加尔抗议道,“别人攻我,我就自卫!”
罗伯特不为所动。
“不要暴力,苏加尔!”
苏加尔无奈地点头。他帮助米琦把份饭送到货车上。罗伯特朝尤丽雅匆匆地看了一眼,她站在吧台边,再次给殡仪馆打电话。她形容憔悴。卡琳简直是撕心裂肺地发出浩叹,企图把罗伯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还痛吗?”罗伯特歉疚地问。
“现在不了!”卡琳笑得灿烂。
“快,快呀,”米琦心急火燎,催促道,“咱们的顾客饿死了。”
外间,莎洛特快速拐了个弯,进来了。
“你呆在哪儿?”苏加尔恼怒。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莎洛特低声告诉苏加尔,说罗伯特借了钱,而且偏偏是找特奥·吐佩借。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说,“还有,特奥突然想要我在他的赌馆当清洁工。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借口加以拒绝,就只好每周去两次,每次干两个钟头!”她叹了口气。
苏加尔忍不住怪笑了一下。
在去赫伯尔大街途中,苏加尔告诉罗伯特,他已经知道了高利贷的事,他简直不敢相信有此事。这使罗伯特大为惊异。苏加尔对于借特奥的高利贷自然十分担心,也是坚决反对的。
“主要因为我们只有四个星期的周旋余地。”罗伯特想稳住他的情绪。
“然后承担更多的责任!”苏加尔答道。
罗伯特竭力装出信心十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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