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高里·葛沃兹捷夫于6月中旬出院。
出院前的一两天,他与阿列克谢谈得很投机。他俩心里暗暗高兴,因为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伙伴,又有着相同复杂的个人大事。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是这样的:两人毫无保留地相互倾吐着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各自心中的困惑,因为自尊心不容他们向任何别人倾诉自己的疑虑。他们还相互看了女友的相片。
阿列克谢的那一张爱不释手的照片磨损得相当厉害并且已经退色。那是在一个透明清新的3月的一天,他给奥丽雅拍了这张照片,当时他们在伏尔加河岸边的一片鲜花怒放的温暖的芳草地上赤足奔跑。她瘦弱得像个小姑娘,身穿花色连衣裙,盘着赤脚坐在地上,膝盖上撒满了一束束花朵。在草地上正盛开的雏菊中,她自己也亮丽、洁白、纯洁,犹如展露里的一朵雏菊。她一边挑选花朵,一边侧头沉思,那双眼睛睁得很大,洋溢着喜悦,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这世界的美丽。
看完照片,坦克手说这样的姑娘不会落井下石。她要是抛弃了你那就让她见鬼去吧——那就是说人不可貌相,理应如此,那样反倒好些;那就是说她是个贱坯子,干嘛将自己的生活托付给贱坯子呢!
阿列克谢也喜欢安纽塔的长相。他自己竟没有意识到,他把刚刚从葛沃兹捷夫那里听来的一番话又对他说了一遍。这场简单的谈话自然一点没有解决他们的个人大事,不过他俩轻松了许多,好像一个拖延许久的严重的脓疖破口了。
他们约定,葛沃兹捷夫出院时,要同安纽塔(她在电话里答应来接他)从病室的窗口走过,阿列克谢立刻写信告诉坦克手关于她的印象。而葛沃兹捷夫这一边呢,许诺写信给这位朋友告诉他安组塔是怎么迎接他的,怎么对待他的畸形的脸的,以及他们的恋情是如何发展的。密列西耶夫于是想道:如果葛里沙一切都安然顺利,那他马上就写信告诉奥丽雅有关自己的一切,并让她发誓保密,不要让他那日渐虚弱、几乎不能起床的母亲再悲伤了。
所以他俩一样激动,期待着坦克手的出院。他们激动得彻夜未眠,夜里他们悄悄地溜到走廊上:葛沃兹捷夫又一次地站在镜前按摩疤痕,而密列西耶夫呢,用抹布裹住拐杖的末端以保持宁静,又多加一次训练行走。
十点钟时,克拉夫奇雅·米哈依洛夫娜调皮地笑着通知葛沃兹捷夫有人来接他。恰似一阵风将他从床上吹起,他的脸色通红,红得脸上的疤痕越发显得清楚,他开始匆匆收拾东西。
“是个可爱的姑娘,那么正儿八经的。”护士笑着说,望着他胡乱地收拾东西。葛沃兹捷夫满面红光。
“当真吗?您喜欢她吗?不,真的很好吗?”他激动得跑出去了,连告别都忘掉了。
“简直是个毛孩子!”斯特鲁契柯夫嘟哝道:“这类主儿,很容易上当。”
最近这个一向无忧无虑的人变得有些不和顺了。他开始沉默寡言,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火。现在他能在床上坐起来了,整天看着窗外,用拳头撑着面颊,别人问他,他也不答话。
整个病房——变得忧郁的少校,密列西耶夫,还有新来的两个病员都探出窗外,等待着同伴出现在街上。天气和暖,天上一朵朵柔软而蓬松的云彩镶嵌着金光闪闪的条边在快速爬行着,变幻着。这时河的上空匆匆浮来一片浅灰色的散乱的乌云,一路飘洒着大滴而稀疏的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雨点。河堤上的花岗石也被雨水打得发亮,像是抛了一层光似的;沥青路上一块块黑色水洼像是大理石的斑点,一股股热腾腾的蒸气似乎从那里散发而来,令人想探出窗外任凭这温湿的雨水落到头上。
“来了。”密列西耶夫轻声说道。
大门旁的那扇沉重的橡木门缓缓打开。门后走出两个人:一位是丰满的姑娘,没戴帽子,梳着便发,穿着白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裙子;另一位是年轻的军人,阿列克谢居然没能一下认出坦克手来。军人一只手提着箱子,另一只手拿着大衣,走起路来轻松稳健而富有弹性,让人看起来很惬意。大概他想试试自己的体力吧,或许是由于自由运动而高兴吧,在经过大门台阶时不是跑下来,而是灵巧地滑也似地走下来,手上挽着自己的同伴。他们沿着堤岸向着病房的窗前走来,淋着稀疏而大滴的金黄色的雨点。
阿列克谢看着他们,心中充满喜悦:事情很顺利,这从她那张坦然,朴实,可爱的脸上可以证实。这样的姑娘是不会跑掉的。是的,这种人是不会在别人最不幸的时候弃之而去的。
他们走到与富平行的地方停下来,仰起头。这对青年站立在堤岸上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花岗石栏杆旁,背景是一束束悠然飘荡的斜斜的雨滴。这时阿列克谢注意到坦克手的脸上有一丝惘然若失,紧张不安的神情。他的安纽塔的确像照片上一样可爱,不知怎的,有些窘迫,害羞。她的手松松地挽在坦克手的手上,姿势里流露出焦虑和犹豫,似乎她会立刻抽出手跑开去。
这对青年挥挥手勉强地笑了笑就沿着河堤走去,隐没在拐弯处。病房里的大伙儿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床上。
“葛沃兹捷夫的事情可不妙啊。”少校发觉了。他听到走廊里克拉夫奇雅·米哈依洛夫娜的鞋后跟声,忽然颤抖了一下,猛然转身面向窗口。
这一天剩余的时间里阿列克谢感到心神不安。晚上他连练习步行的活动也没有做,最早一个上床睡觉,可是当整个病房都早就睡着了,他床垫的弹簧还叽叽嘎嘎地响着。
第二天早晨护士刚进门,他就问,是否有他的信。没有信。他无精打采地洗了脸,又无精打采地吃了饭,可是训练行走却比平日多了些。因为要为昨天的错误惩罚自己,所以他做完了昨天没有完成的十五趟定额。这料想不到的成绩令他忘却了一切不安。他证明了能够拄拐杖随意行走,并且痛苦不大。假若将走廊的五十米乘以四十五次的话,那么就是二千二百五十米,亦即二又四分之一公里呐。从军官餐厅到机场就是这么个距离。他默想着这段值得记忆的道路,它经过村中已成废墟的古老教堂,经过已被烧毁的砖房学校——它那黑洞洞空荡荡的窗口像眼睛,悲哀地注视着通路,穿过一片小树林——那是用枞树枝隐藏着的油罐车,经过指挥所的掩体,经过用木板钉成的小木屋,那里“气象学中士”正像做礼拜那样在地图和图表上虔诚地工作。路可不少,的确不少!
密列西耶夫决定将每日的训练量增至四十六趟,早晚各二到三趟,而第二天一开始趁有劲要试试脱拐杖行走。这样立即将他从郁闷的思绪中解脱出来,他鼓起勇气,攒足了精神去于实在事。当天晚上他就热情高涨地走自己的路,那么来劲,以至于他没有发现一下子走了三十趟。恰恰在这时候一个管衣服的女人送来一封信,打断了他的训练。他拿起一个上面写着“密列西耶夫上尉亲启”的小信封。“亲启”下面还划了一道。阿列克谢不喜欢这样。信里称呼的地方也写道:“收信人亲闺”,并巳也划了一道。
阿列克谢依靠在窗台上,拆开信封。这封详细的信是葛沃兹捷夫夜里在火车站写的,阿列克谢越往下念,他的脸色就越阴郁。葛沃兹捷夫说,安纽塔与他们想象的一模一样,莫斯科城也许没有比她再漂亮的姑娘了。他说,她是把他当作亲人来迎接的。这样他更喜欢她了。
“……可是我与你谈的那件事,到底发生了。她是个好姑娘。她对我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有流露出来。一切都很好,但是我又不是瞎子,我发现我那该死的脸让她害怕。一切似乎都不错,可是我猛然回头,我发现她看着我的神情不知是害羞呢,害怕呢,还是可怜我……她带我去了学校。我要是不去那里就好了。女学生们围着我,打量着我……你想象一下吧,原来她们都知道我们,安纽塔把我们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们……我发现她似乎很内疚地望着大家,好像在说,很抱歉,我带了一张可怕的脸来。她照应着我,温柔地说呀说,仿佛害怕沉默不语似的。后来我们去了她家里。她一个人住在那里,父母都撤离了,这是一个可敬的家庭。她让我喝茶,可自己总是望着茶壶上我的映像,不住地叹息。总之,我感到真该死,不能这样了。我就如此这般地对她直说道:‘看得出,我的外貌让您为难,的确如此,我理解,也不生气。’她哭了。我又说:‘别哭了,您是个好姑娘,人人都会爱上您的。为什么您要毁掉自己的~生呢。’后来,我又对她说:‘现在您瞧我是怎样的美男于了,好好想一想,我要上前线去了,地址留给您。如果您不改变主意,就给我写信。’我还对她说:‘不要勉强自己,现在还有我,将来就说不定了:因为在打仗。’她自然哭了,说:‘您说什么呀,不,决不。’这时候出现了讨厌的空袭警报,她出去了,我就悄悄地溜了——径直奔往军官团。一到那里就得到派遣。一切都好,我就要走了,乘车证就在兜里。阿辽沙,只是我更加爱恋她了,我不知道没有她今后我将怎么生活。”
阿列克谢读着朋友的来信,他感到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大概他也将面临这样的结局。奥丽雅不会抛弃他,不会绝情的,绝不!她同样具有高尚的牺牲精神,她会抑制心中的痛苦,吞下泪水,微笑着,温柔地待他。
“不,不,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阿列克谢大声说道。
他急速地一瘸一拐地进了病房,坐在桌旁,一口气给奥丽雅写了一封简短的、冰冷的、公文式的信件。他不打算告诉实情,因为母亲病了,何必让她经受另一种痛苦的打击!他写信告诉奥丽雅说,他对他们的关系琢磨了许多,他想她或许等得很苦。可是战争还得打多久?岁月流逝了,青春也流逝了。然而战争这玩艺儿却能让期待化为乌有。一旦他被打死,那她尽管连妻子也未做过,也就成了寡妇,或者比这更糟糕的是:万一他受伤致残,那她就不得不嫁给一个残废。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了让她不虚度年华,她应该尽快忘记他。她可以不给他回信,他不会生气的。虽然做到这点很痛苦,但是他能理解。这样会更好些。
信炙手可热,他不愿再读一遍就封进了信封,急速地一瘸一瘸走到蓝色邮箱面前——邮箱就悬挂在走廊里闪闪发光的,盛有开水的煮水器后面。
回到病房,他重新坐在桌旁。能向谁诉说自己的苦恼?母亲是不行的。葛沃兹捷夫呢?他当然能理解,可是他在哪儿呢?在那么无头无绪的前方道路上哪儿能找到他呢?向团里?可是那帮忙于战争的幸运儿才没工夫管他呢!向“气象学中士”呢?对,就向她诉说!于是他就写信,信写得很轻松,就像伏在朋友的肩膀上轻松地哭一场一样。忽然他又停下笔来默想了一会,冷冷地将信揉作一团,撕掉了。
“欲言又止是最可怕的痛苦。”斯特鲁契柯夫讥笑地援引道。
他坐在床上,手里拿着葛沃兹捷夫的信。他不拘小节地从阿列克谢的床头柜上拿到了这封信,并且念过了。
“今天大家都怎么啦?葛沃兹捷夫,唉,是个傻瓜呀!那姑娘皱皱眉,他就痛苦成那样!还分析别人心理呐,我看他又是一个卡拉马佐夫兄弟①呐……我看了信你生气吗?我们这号在前线打仗的人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①陀思妥耶夫斯基同名小说,其中一主人公伊凡擅长心理分析。
阿列克谢并未生气,他思忖着是否应该明天去等邮递员,从他那里把信取回来?
这一夜阿列克谢睡得很不踏实。他梦见冰雪覆盖的飞机场和一架奇形怪状的“La—5”型飞机。飞机没有起落架,只有鸟爪。机械师尤拉仿佛往舱里爬去,边爬边说阿列克谢“已经飞完自己的航程”,现在该轮到他飞行了。他还梦见了米哈依拉老爹身穿白衬衫和湿裤子,像是用浴帚拍打躺在麦秸上洗蒸气浴的阿列克谢。他还不住地笑道:婚前是该洗个澡的。后来,天将破晓时,他又梦见了奥丽雅。她坐在一只翻了个的小船上,把她那双黝黑而健康的脚垂落到水里。她轻盈、清秀、容光焕发。她用手遮住阳光,笑吟吟地唤他过来。而他呢就向她游去,可是湍急的汹涌的水流往后拽他离开河岸,离开姑娘。他奋力地用手划呀,用脚蹬啊,运动着每一块肌肉,越来越近地游向她,已经可以看见风儿撩起了她的一缕缕头发、一滴滴水珠飞溅到黝黑黝黑的双脚上……
梦做到这里他就醒了,满怀喜悦,精神爽朗。醒了之后他又闭目躺了好一阵子,竭力想重温那令人愉快的梦。不过这种事情只有童年才能做到。梦中那位纤弱而黝黑的姑娘的形象仿佛照亮了一切。不要多虑,不要颓废,不要对少校所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理分析感到扫兴,而是要向奥丽雅迎面游去,涉过急流,向前游去,无论如何要竭尽全力,要游到目的地。那么那封信呢。他想到信箱旁等待邮递员,可是后来他挥了挥手:随它去吧。真正的爱情是不惧怕这样的信的。现在他一旦确信爱情是真实的,一旦确信他愉快也罢,悲伤也罢,健康也罢,生病也罢——无论他怎样,人家都会等待他的,就感到精神大大振作起来。
早晨他试着脱离拐杖行走。他小心翼翼下了床,站起来,分开两腿站立了一会,独立地伸开双手保持平衡。然后,他用双手扶着墙,迈出了第一步。假肢的皮革吱吱作响,身体向一边歪,但他用手保持了平衡。他又迈出了第二步,但是双手仍旧没有脱离墙壁。他怎么也未料到行走会如此艰难。孩提时他学过走高跷。那时他站在脚踏板上,背脊靠着墙壁——一步、两步、三步,支持不住了就会向旁边倒去,于是他就跳下来,高跷倒在城郊街道上的灰蒙蒙的杂草里。然而走高跷要容易些,不行可以跳下来呀,而从假肢上是跳不下来的。所以当他迈出第三步时,身子一歪,腿一个踉跄,就重重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选择治疗期间训练行走,那时病房里的人都去了治疗室。他不要任何人的帮助,攀扶到墙边,靠着墙慢慢地站起来,摸摸跌疼的腰部,看看肘部已发红的紫块,咬紧牙关,离开墙壁重新向前迈了一步。现在他感到他掌握了秘诀。他那装上去的脚和正常的脚最首要的区别在于缺少弹性。他不了解它们的特性,又没有培养出适应于它们的反应速度:在行走时要改变腿的位置,将重心从脚后跟移到脚板上,迈一步,然后再将身体的重心移到另一只脚的后跟上。最后,脚掌不能并排站着,而是要脚尖分开呈一个角度,这样就能保证运动时非常平稳。
所有这一切对于一个人来说那是在孩提时就学到的。那时他在妈妈的监护下用那双无力的短短的小腿走出了最初的摇摇晃晃的步子。这些协调也渐渐习惯成自然了。而当一个人穿上假肢时,那么他机体的这种自然关系也就改变了,从孩提时获取的那种协调不再有所帮助,相反却阻碍了运动。在培养新的协调时,还得时时克服这种旧的协调,许多失去脚的人,由于没有坚强的意志,所以到老也不能重新学会我们在孩提时如此轻松就学会的行走艺术。
密列西耶夫是块好料,他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吸取一次次的教训,重新脱离墙壁,把假脚尖移向一边,先把身体重心落在脚跟上,然后再移到脚尖上。假肢气得吱吱作响。这时候,当重心落到脚尖上以后,阿列克谢猛地抬起第二只脚,向前迈去,脚跟重重地轰隆一声落在地板上。这时,再用手平衡一下,站在病房中间,不敢再走下一步。他站着,晃晃悠悠,总是失衡,他感到冷汗从鼻梁上渗出来了。
恰恰在这时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看见了他。他在门旁站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密列西耶夫,就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好极了,爬爬虫!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护土呢?卫生员呢?真硬气……瞧,没什么吧,万事开头难,现在你已经做了最困难的事。”
最近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当上了最高一级医学机构的领导,事务繁忙,占去了大量的时间,同医院只好告别。但是老头儿兼任医院的院长,虽然医院里的事务已由他人负责,可每天他一有时间就来病房查房、会诊。只是儿子死后,他弃绝Z原先妙趣横生的嘟嘟哝哝,不再冲人嚷嚷,不再粗言粗语,熟悉他的人从这一点上发现他一下子衰老了。
“喂,密列西耶夫,我们一起来学习。”他又冲着随从们说:“你们自己去吧,去呀,这儿又不是马戏团,有什么好看的。嗯,我不去了,你们自己查完房吧!”他又对阿列克谢说,“好了,亲爱的,我们来吧,—……您抓住啊,抓住我啊,有什么好害羞的!您抓住啊,我是个将军,应该听从我的。好,二,对了。现在用右脚,太好了,用左脚,棒极了!”
这位赫赫有名的医生愉快地搓搓手,仿佛教人行走就是完成了一个无比重要的医学实验。不过这是他的天性——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部会入迷,他都会将自己的全部精力和热情溶入其中。他让密列西耶夫沿着病房走来走去,当密列西耶夫精疲力竭,嘭的一下坐在椅子上时,他就拿把椅子与他并排坐着。
“喂,那么飞行呢,我们怎么飞呢?我是说飞行呢。我的天,如今这叫什么战争呀,失去手的人要指挥连队冲锋陷阵,快死的伤员还在开机关枪,用胸膛去堵住敌人的枪眼……唯有死者不打仗。”老人的脸黯然失色,叹息道,“死者也打仗,是用自己的荣誉打仗。好了,喂,我们开始吧,年轻人。”
当密列西耶夫沿病房走完第二趟,休息的时候,教授突然指指葛沃兹捷夫的床,问道:“这个坦克手怎么样?痊愈了,出院了?”
密列西耶夫回答说,他痊愈了,已经上了前线,只是脸部是件痛苦的事,尤其是下半部,烧伤的部位非常丑陋,无法弥补。
“他来过信啦?已经失望啦,人家姑娘不爱他啦?劝他蓄起胡子吧。我说的是真话。别人会以为他挺忙的呢,这完全可以得到姑娘的青睐!”
门口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护士,说人民委员会来了电话。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费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他这时用他那胖乎乎的、有着紫块的、脱皮的手那么撑着膝盖,那么吃力地把腰伸直,说明了最近几周他衰老得有多厉害。已经走到门口了,他又回过头来愉快地叫道:
“您一定要这样给您的这位朋友写信,他叫什么来着,就说是我给他开的蓄胡子的药方。这可是个试验药方呐!在女士们那里定能大获成功!”
晚上医院里的一位老职员带给密列西耶夫一根手杖,是一根雅致的、古色古香的乌木手杖,舒适的手杖柄是象牙做成的,上面雕刻着一组花体字。
“教授送的,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送的。他把他的私人物品作为赠品送给您。吩咐您用它走路。”
这个夏天的夜晚医院里寂寞乏味,可是四十二号病房里却吸引了人们来观光。左邻右舍,甚至楼上的人都来观看教授的赠品。果然是一根好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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