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令二女让这第三场,原有两层用意:既恐敌人蛮力太大,不是对手,又恐主人情面难堪,此举正好两得,但仍不肯显得汉人力弱。知道二女练过三年铁沙掌,比力之外,加上试验手劲,意欲败中藏有胜意。在场上放了一些石块和石板,上来先各用手击石,未了再比力气大小,本打着先占一点上风然后退让的主意。
石姑自恃力猛,哪知其中巧妙?见二女生得鲜花一般,先就欢喜,以为自己能够生裂野兽树皮,山石一击便碎,满拟必胜。一听这等比法,反倒高兴,令通事转告,说:
“二女年幼人小,胜之不武,不必再比力气大小。谁将石板击碎,便算谁胜。”哪知此事正对两姊妹的心思。二女祖传独门功夫便是千斤掌,真比力气,或者比敌人差得多,用她们从小练就的独门掌法,休说石板这类容易碎裂的刚脆之物,便是一段树木,真要运足全力,也能斩断,当然手到成功。就这样,二女因对方出场的不是花古拉本人,又见从为首小酋起,直到下面,全场不论何种,十九都偏向自己一面,少年气盛,未免有些轻敌。再见蛮女那样骄狂,立意全胜,本就不肯相让。偏巧那两个通事以前生过重病,经南洲医好,心中感激,又知小酋阴谋,均代二女不平。比武角力之处地方广大,观众相隔颇远,小酋花古拉立得最近,也得好几丈,便欺蛮女不通汉语,暗中泄机,并说蛮女天性残杀,如何可恶,二女一听,越发有气,故意要蛮女先下手,等她演完,暗用巧计,将三块石板叠在一起,一掌下去,全数斩断。
在场的人,谁也不知此是一种手法,全仗巧劲和山石硬对硬的弱点,除上面一块是家传掌法外,下面两块全是借劲斩断,那喊好之声简直山摇地动。蛮女第一次丢此大人,通事又恨她凶横,动手以前,照例应由敌人挑选石板。那人恰是洞中石匠,深知石质,故意选了一块薄的与她,推说二女自知力小,只拿薄的作比,其实那石板看去较薄,实是一块最坚硬的青刚石,最难击碎,又给她放了一个四平八稳,紧贴地上。蛮女连击了好几掌,手都生疼,才得击碎,急得连吃奶的气力都用了出来。以为自己如此艰难,二女那么文秀,决难击碎。又因用力大猛,将手打痛,一面向众发狂,耀武扬威,一面向通事暴跳怒骂,不该用这样厚的石头,并说余石更厚,二女打它不碎,必有推托。哪知二女轻巧巧连人也不用,便自己动手,表面客气,暗用手法,选了一块石板放在当中,加了一块又是一块。蛮女正在喝问:“你有本领,打完再打,不是一样?堆得这高,有什么用处?”二女也不睬她,刚令通事代说了两句俏皮话,说她姊妹都有这样本领,和人比蛮力并非所愿,实是无法。叫她随便挑上一人出手,也未说明一掌全断的话。
蛮女刚指定双玉动手,双玉忽然笑对众人说:“我决不击第二掌,并且还是用手横斫,虽拿不准是否全碎,决不致碎一块。”说完,不等回答,借着飞身纵起之便,早将平日练功的护手钢套暗中套上,凌空纵起一丈来高,再头下脚上,“鱼鹰入水”,转为“鹞于翻身”、施展“力劈华山”家传绝技,突然下击。只见阳光之中,一条白影上下飞腾,微一起落之际,咔嚓一片巨响过处,三块石板齐中心斩为六段,石火星飞、碎块激射中,人己就这一击之势,往石后面,“鲤鱼打挺”,翻身出去两三丈,俏生生双手插腰,立在地上。因其突然下手,动作如飞,那手套又是几个钢环制成,外有刀刃,锋利无比,套在手上,事前如不留心已难看出。双玉机警灵巧,上来又想好主意,特意避开老酋父子和蛮女的目光,故意握着一个拳头,快要临近方始伸手,身法又极美妙,突然飞起。事出意料,众人眼光均被吸住,没留心她的双手,等到一击成功,纵退出去,借着整理衣带双手插腰之便,人还不曾落地,手上钢环业已褪掉,因此谁也不曾看出。
蛮女人缘又坏,石头虽被击碎,神态十分丑恶。旁观山人恨她凶狂,只见她那么吃力,均未喝采。只小酋和几个亲信勇士喊了几声,均不起劲,反因寨主好容易将她软禁洞中,不应放她出来,又代二女不平,恐其受害,不是小酋凶威,直恨不能去向老酋告发,因此采声极少。双玉人既美貌年轻,身法又是那么轻快美妙,分外显得好看。单这一纵,业己动人,再加上三块石板一击全碎,群情狂欢,越发不能自禁。喊好之声响彻云霄,那等声势从所未有。蛮女出身第一次,败在敌人手里,相比之下,越发难堪,不由激发凶野之性,朝双玉身边走去。
这时老酋已听出代乃子出场的是全寨第一个凶人,知道请将容易遣将难,这一放出,就许勾起她的野性,不易收服。又是有过大功的人,照规矩,除非蛮女犯上作乱,想伤他父子家人,不能随便杀她,也无人能敌。当时急怒交加,先想喝止,再向狗子责问时,蛮女先把石板击碎,双玉人已纵起。又见这两姊妹小小年纪这高本领,不由看出了神,呆了一呆,双玉已将石板,用手斩裂。正在情不自禁,跟着众人欢呼喝采,忽见蛮女朝双玉缓步走去,两通事业已吓退。知其不怀好意,无奈相隔大远,发令制上,决赶不上。
又见二女笑嘻嘻从容立在当地,毫未警觉,双玉反倒迎上前去。一时情急心慌,刚由台上纵起往下飞驰,口中怒吼,忽想起身带牛角忘了取用,刚在急呼乱喊,边追边取号角要吹。
南洲见状,看出情势好似不妙,因旁观山人同声哗噪,乱糟糟听不出说些什么,虽信二女不会吃亏,但是老酋这等情急必有原因,心方一动,跟踪纵落,猛瞥见对面勇士把头上面具取下一抛,现出本相,认出蛮女面目,知道厉害,心中大惊,方喝:“我儿留意,这便是平日所说的蛮女!”一面加急赶去。话未说完,说时迟,那时快!就这转眼几句话的工夫,双玉虽由通事口里听出那是蛮女,因其用手击石时只有一身蛮力,连占上风之余,未免看轻,有些骄敌,哪知厉害!落地之后,听众欢呼喝采之声震撼山野,心正得意,忽见二通事分头跑去,对头迎面走来,心想:这蛮婆子,不知闹什花样?莫非我还怕她!刚刚挺身迎上,想要喝问。双珠在旁,见蛮女忽朝妹子走来,面具一揭,貌更丑恶,口角问微带狞笑,露出两排利齿,二目凶光闪闪,料知不怀好意,因不便两打一,方喊:“玉妹小心!”另一通事跑出老远,忽用汉语急呼:“姑娘留神,这恶婆子要杀你呢!”
二女心方一动,蛮女业已走近身前。因对方还未动手,双玉不愿先发,还想问明来意再说,又以为所用手法被其看破,想要重比,一面觉着气味难闻,正在用手掩鼻,故意笑问:“你要如何比法?可叫那通事回来,说好再比。我不懂你的话呢。”蛮女虽极野蛮,心却险诈,身轻力大,动作极快。双玉若非机警灵巧,又会武功,简直休想活命。
就这样,仍是吃了大亏。
她这里正问之际,遥闻内一通事急呼警告,旁观山人也在同声呐喊,与方才喝采之声有异,同时瞥见老酋也气急败坏,由正面台上纵落赶来,仍以为不会不说就打,何况山酋业已赶来,两下疏神,微一怠慢,忽见蛮女一声怒吼,状类疯狂,飞也似扑上身来。
双玉急怒交加中,身子一闪,准备避开来势,上面一掌,下面乘着敌人身子凌空,还未落地,再给她一腿。这样打法,一任蛮女多么大猛恶,也非跌倒不可,不料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蛮女虽不会什么武艺,但是生长山中的野人,生来凶猛多力,又经多少年来长期和人拼斗残杀,自然熬练出来的本领,耳目更灵,动作如飞,平日遇敌,对方只在丈许以内,十九被她捞住,万无幸免,所用两柄石斧又大又重,乃山中最坚硬的崖石制成,单那铁斧柄便有十六八斤重一根,连那两尺多方圆的尖角石斧头,共总竟有三百余斤,舞将起来,泼风也似,无论敌人多少,休说不能近身,被那两柄石斧扫中,当时人便被她打飞,筋断骨折,休想活命。左近各部落中强壮山民,闻名丧胆,望影而逃,谁也不敢与之为敌。花蓝家老酋威镇各寨,固由于本族中人武勇剽悍,比别族厉害,其实蛮女出力也是最多,所以老酋手下前后被她残杀多人,只管恨极,因她功劳太大,加上机警猛捷,疑心又多,动辄任性残杀,稍露破绽,一个除她不成,被其警觉,倒戈相向,立时便是一场大祸,空自怀恨多年,无计可施,才想出一种软禁方法。就这样,蛮女仍是倚功骄狂,诛求无厌,性更贪残,所求稍微不遂,立时暴跳发威,便要冲出:老酋拿她无法,只得答应。仗着多年受害经验,准备严密,能够投其所好,共总安静了没有几年。
这次花古拉因见连败两场,面上无光,虽然背了乃父,暗中交她勾引出来,本意也有一点胆怯,事前许以重利和一种最难得的药草而外,但与约定,无论如何,不能伤人,也不许带那一对石斧。蛮女因那药草最是珍贵难得,样样答应,哪知生平从未败过,当众丢人,又因旁观山人不为助威,对于敌人这等欢呼狂热,不禁大怒,乃将凶野之性激发。
花古拉本心怕她伤人,不令带那石斧,虽是好意,其实蛮女只是一身蛮力和多年的经验,如论轻功和手法的巧妙,均不如二女远甚,武功暗器更不必说。此时如用兵器动手,看似厉害得多,可是对方一见那对大石斧,先有戒心,何致身蹈危机,差一点送了性命?这一空手上前,蛮女出手极快,已难闪躲;双玉再一疏忽,只侧顾张望,微一疏神,一霎眼的当儿,猛觉一股膻风,带着一个蓬头散发、裸腿赤脚、爪如钢抓、比她长大得多的人影,飞也似猛扑过来,双珠和那通事又在同声急呼,看出来势厉害,心中大惊,刚刚手脚并用,一面纵身闪避,一面回击。哪知敌人来势神速,已是无及。幸而蛮女骄敌心粗,方才场上那么长大的石板,连叠三块,被对方一掌劈碎,并非不曾眼见,心目中仍当双玉是个文弱的小姑娘,以为手到成功,和平日对敌一样,一把便可捞住,抓将起来,生杀由心,大敌当前,一点未在心上,终于自取灭亡。双玉也全靠此一掌和老酋急呼狂喊之声,才将小命保住。
原来双玉先受父教,说老酋人尚公正,全寨山人都有情感,看此形势,来时因恐自家父女三人如其不来,难免将大群的山人激怒,大举过江烧杀掳抢,伤害许多人命财产,转不如亲身上门,仗着平日所结人缘与之论理,或是比角力来作比武决定,真要翻脸,便杀开一条血路逃入野入山中,免得连累别人的主意,业已无须。既然可惜比武为由拒婚,使其无话可说,一面也要顾到主人地位,多少给他留点面子,不使过分难堪,更不可妄伤一人,才可一天云雨都散。如非蛮女来势猛急,又听通事暗中警告,知其为全寨第一凶人,心中有气,几乎连想伤她之意都没有。虽只用了五成力,家传千斤掌,蛮女照样禁受不住。双玉本意一掌斫向她的肩呷和前胸一带,再腾身一腿,借劲使劲,踢倒了事,做梦也未想到,蛮女手脚身法这等灵活,一掌斫中左前胸,人也往她反手一面纵开,无奈双方势均猛急,仍未免于毒手。
本来双玉身轻灵巧,就是开头疏忽,如其只避不斗,专往后面纵退,也不至于受伤,只为心有成见,恨极蛮女,立意使她当众丢人,吃点苦头,蛮女来势又快,于是双方成了面对面,往旁错过,相去还不到两尺。双玉一掌刚打中蛮女前胸,人已快要闪过,猛闻到一股膻臊之气,中人欲呕,心生厌恶,下面一脚,业朝蛮女左腰上踹去。蛮女迎面飞扑,也没想到敌人这等厉害,瞥见眼前人影一晃,往左晃过,本就情急,惟恐扑空,身子业已错过大半边,用不上力,怒火上攻,便照平日对敌的自然手法,身子凌空一偏,转向敌人横卷过去,猛伸左手便抓。就这时机瞬息之际,咔叭两声,蛮女先吃双玉一掌,几乎连胸前两根肋骨都被打断,跟着反手一嘴巴横扫过来,又打在蛮女左半边丑脸之上。
同时,双玉一条左膀也被蛮女抓住,奇痛彻骨,自知不妙,咬牙忍痛,人也纵将起来,下面正用全力,照准蛮女腰间踹去。
总算双玉不该送命,这一脚踹的正是地方,如在别处,双玉一条欺霜赛雪的玉臂已被蛮女抓住,情急负痛,凶威暴发之下,双玉真力比蛮女又差得多,人已被她带向一旁,如何还有幸理?这时,双方后半身全是空出半边,双玉家传武功,还能手脚并用,就势反击,蛮女急切问却转不过身来,前胸左脸又在负痛,急切间无计可施。否则,只要稍差一步,被她侧转身来,双玉多么好的武功,也是凶多吉少。蛮女胸前伤虽不轻,但是周身筋骨坚强,皮糙肉厚,这一脚踹得地方稍偏,不被蛮女利爪抱紧,便是一同带倒在地,当此野性大发之时,谁也休想分解得开,就算旁边的人用暗器将蛮女打死,双玉保得性命,也非重伤残废不可了。无巧不巧,这一脚恰踹在蛮女腰间气眼之上,嗯的一声,人便旁倒,手仍抓紧未放。
双玉被这一抓,觉出危险,也是情急万分,左腿一脚,用力既猛,并还想要就势挣脱,脚底又用足全身之力,朝敌人腰间猛蹬。上面左手,也咬牙忍痛,就着蛮女一拖一带之势,猛力一戳掌,照准蛮女致命所在的前胸窝要穴刺去,紧跟着,猛力一抖一挣,嚓的一声,左膀衣服撕裂了一大片,鲜血四流中,耳听叭吐一声大震,蛮女跌出两三丈,倒地不起。同时,两三条人影相继如飞赶到。双玉人也脱身,纵向一旁,左膀血流不止。
旁观近两千个山人,先还喧哗狂呼,同说蛮女不应欺人太甚,不讲情理,及至双方动手,忽然鸦雀无声,除先后赶来的双珠、南洲、老酋长和几个相随的勇士,一路急呼赶来而外,没有别的声息。双珠满面怒容,身边暗藏的兵刃暗器业已取在手内,相差只有瞬息之间,等双珠当先纵到,未及出手,人影突然由合而分,一东一西,蛮女业已倒地。老酋长和随行勇士到得最后,腰间牛角警号虽已取在手内,万分惊慌之下,并没有吹,场上也静了一阵。
南洲见事已完,忙向双玉赶去,见她面容惨淡,料知大事已定,全是对方理亏。山人尚武,全寨认为心腹之害,多少年来无可奈何的第一凶人,竟被爱女一照面除去。即此已将众人镇住,稳占上风,无话可说。爱女只是一点浮伤,容易医好。忙着取药敷治,还不怎样。双珠却是心痛妹子,悲愤已极,正告父亲,和老酋长讲理,忽听暴雷也似,全场欢呼,重又喝起好来。四面一看,除小酋花古拉等有限十多人外,已全拜伏在地,老酋面容灰败,飞步赶来,刚一见面,便拜倒在双玉面前。
南洲深知当地风俗,此时自己只要一句话,便可取而代之。侧顾花古拉和手下死党,虽未拜倒,也是满在愁急之容,做声不得。见老酋长跪在地上,想亲二女手脚,知其心寒胆怯,急于见好,行此对于外族人从来未有的重礼,恐爱女无知拒绝,生出仇恨,忙将二女止住,令各伸手将对方扶起,自家再走上前去,和老酋长搂抱、亲热,先用夷礼表示一家。再去蛮女身前一看,双玉后一戳掌用力太猛,竟将胸肋骨打碎了一根,腰间一腿更是致命,因是气眼软穴,故连声也未出。人虽死去,但那蓬头散发、凶睛外突、阔口开张,利齿森列之状,比起生前还要狞厉。老酋想不到二女这高本领,敬佩已极,哪里还敢再说求婚二字!
南洲细看蛮女不会再活,便说:“老酋,我们情如一家,你儿子这等行为,休说我女儿不愿嫁他,便我也是不肯,但是我们交情尚在,你父子如肯折箭为誓,我还可以把今日蛮女之死当作我二人的密计,借着求婚,比武角力,引她出来,除此大害。并要众人看个明白,决不用什诡计杀她。我们虽是外族汉家人,但和你家有两三代的交情。我二人已早结为兄弟,你看如何?”
老酋闻言,觉着照此行事,非但父子二人免掉丢人,损失威信,并还把南洲父女算作自己人,增加他父子的声势,狗子卑鄙阴谋也全遮掩过去,不禁喜出望外,连忙应诺。
旁观山人喧哗之声依然未止,并有逐渐往场中心走来之势。
南洲看出群情激昂,此是乘机取而代之,将这许多受苦多少年的山人救出火坑,原是一件好事。无奈左近部落太多,种族不一,习惯风俗各不相同,彼此之间仇恨颇深,何况在场旁观的人,还有好些不曾在场,要到夜里寨舞才来,事前没有想到这里。小山酋花古拉近年还勾结有不少死党,自成一派,迫于众势,当时虽不敢强,心必不服,便是老酋无意之中经此重创,多年交情,其势不便将他杀死,留在那里便是一个大患。再说寨中还有妖巫,也有根深蒂固的恶势力。自己年老,只得两个爱女,没有什么帮手,虽是一片好心,并非看中他这酋长地位,想要率土归流,谋取什么官职,稍一疏忽,便有身家性命之忧。见老酋长拿着他那牛角警号,竟恐群情难测,不敢吹动,心想:好人做到底,不如就此将他父子收服,要好得多。念头一转,也不理会众人,竟朝同来武士大喝道:“此事乃我和哥哥商量好了做的,还不快些同到台上和众发令,夜来还要寨舞呢!”老酋闻言会意,越发高兴,忙照山规,吹出欢迎客人和贺功的信号,一面拉着南洲的手,同往台上走去。
双玉左臂皮肉,已被蛮女被抓碎了三四条血口,伤势颇重,肿起老高,包扎之后,双珠索性代她将两只袖子剪去,露出两条玉臂。姊妹二人紧随在后,到了台上。老酋和南洲相继向众发话,说此事出于预计,因蛮女是寨中大害,近年骄狂越盛,业已露出叛意,并且每年所杀别寨掳来的降奴也实太多。这些人都是她的好夫,万一仇敌利用壮男,诱其背叛,或与黑森林那班山人勾结,无人能制,全寨生命财产、子女牲畜便不能保。
又是有功之人,不愿杀她,本意想借这两姊妹角力之便试上一试,能够制服最好,不能,便将其除去,怎么也使她死个心服口服,不料这等疯狂。南洲父女和本寨多年好友,曾在这里救过不少的人,远来是客,双方讲好各比力气,不是对敌拼命,她竟乘人不备,猛下毒手,幸而双玉神勇,人虽长得和仙女一般,本领比她高到不知多少。先未防她不知强弱进退,突然发难,虽受了一点暗算,将膀子抓伤,蛮女害人不成,反送性命。双玉只用一手一脚,一个照面打死在地,连喊声都没有让她出。至于双方角力,互击石板,一强一弱,也都眼见,都是一对一,无话可说。谁要不服,只管出场,和这两姊妹一分高下。我们本是自家兄弟,只为彼此风俗不同,他父女虽不住在此地,但是此后谁要受人欺侮,必以全力相助。彼此之间如有异心,神天共鉴等语。说完,老少诸人又各折箭为誓。
花古拉早被喊来,老酋恨他卑鄙胆怯,做此下作之事,当时暴怒,便要发作,虽被南洲暗中止住,花古拉心中仍怀鬼胎,又见二女怒目相视满脸冰霜,越发胆寒,知道婚姻无望,垂头丧气立在一旁。老酋毕竟年长晓事,又知事关重大,难得南洲父女没有乘机取利,这等大胜,受到众人爱戴,又是自己无理,居然分文不要,没有一点挟制,并代花蓝家全体夷人除去一个大害,不是当着众人,直恨不能感激得要哭。听出对方口气,为了双方习惯不同,不愿结这亲事。那宝贝儿子,平日耀武扬威,何等骄狂,身是主体,一战未交,头两场把头等勇士选出上场,还可说是寨中想得一个好老婆的心太切,恐比不过人家,急而出此。在对方同意之下,此举虽不体面,出于南洲自愿,总有词可借。
他平日不是没有力气,未了一场,无论如何也应亲身上去,听南洲口气,明有相让之意,他竟不知利害好歹,把本寨第一凶人诱出,蒙面上场,角力不胜,暴起暗算,如非二女本领真高,几乎送命,万一有了伤亡,非但情理上讲不过去,双玉便遭暗算,也是骤不及防,至多伤了一个,结局蛮女也必为双珠所杀。南洲父女自然决不甘休,在群情奋激之下,他父女如此神勇,只一为仇,自己全家生命财产全数断送,如今对方虽然宽宏大量,狗子这等行为也是人所不齿。为了本族人多,蛮野凶悍,自己做这多年酋长,全仗胆勇多力,对敌时杀得人多,所生二十多个儿子,只他一人力大机警,满拟将来承继,代作寨主,不料如此阴险卑鄙,单这行为,先就配不上人家,对方也决不会愿意,乐得就此收风,打消前念,留得一个好感情,将来有事求人,也较容易。为讨南洲父女的好,表示诚心,竟将全家子女叫来,一同折箭为盟,永为兄弟之好。
二女立时乘机推说双玉伤重,双珠因蛮女手爪有毒,还要随时代妹子洗涤上药,在旁照看,夜来寨舞不能出场。还是南洲,想给主人一个整人情,知道二女今日之举,当地山民均被镇住,当她们天神看待,好些未见到,和各地部落中应约赶来的,都想见她们一面,如不出场,主人脸上无光,众人也必失望。事已大定,何必留此痕迹?见老酋面有难色,知他年老,妻妾又多,共生了二三十个子女,最年长的已有四十多岁。内中也有好些强悍猛恶之徒,立在旁边,因都知道内情,弟兄间平日又不和气,各自结了党羽,明争暗斗,倚强凌弱,因男的只花古拉最小,凶狡多力,最得老酋宠信,俱都不平,见他丢此大人,暗中高兴,本就在旁交头接耳,怒目狞视,对他轻鄙。及听二女不肯参加跳舞,觉着主人丢脸,事又难怪人家,有几个性暴的,竟在一旁出声咒骂。
南洲见状,忙对老酋长父子说:“我这两个女儿均有师父,本领比我高得多,我实不能作主。但我父女情厚,包在我的身上,少时使其止痛,将伤医好多半,劝她上场,你们弟兄也不必争论了。”老酋父子越发高兴。
这时二女还未拜师,南洲原是故意张大其词,暗示二女的师父是个剑仙,本领高得出奇,所以二女才学了两三年,那么秀气的女娃,看去又嫩又白一双手,竟能将那厚的石板一击连碎三块。老酋父子和观众又都眼见,越发增加敬畏。双方结盟之后,老酋意欲乘机收买人心,再一传令犒赏庆贺;越发欢声雷动。在场旁观和远近各地陆续赶来、到后方始得信的人,一听宾主双方竟是一家,借着比武订婚除去蛮女(因台上都是老酋子女家属和心腹勇士,暗发严令,谁也不许泄漏真情,否则必死,花古拉的阴谋只有限死党得知,再见这两个老人如此亲热不由不信,多以为比武是幌子,所以男的一面不曾亲出,连花古拉丢人的事也遮盖过去。
南洲见众人均往台前拥倒,纷纷欢呼,罗拜在此,说要拜见两位小女神。内有两个别寨酋长,还要亲向南洲父女敬礼,请问经过,南洲知这两个酋长,和花蓝家一向貌合心远,结仇甚深,怯于威势,虽然忍气未发,心却怀恨。昨日风闻比武订婚之事,特意派人送信,带了牛酒参加寨舞,实想借此窥探虚实。老酋先因这两处山寨乃未来之患,最可怕是两寨合在一起,胜败更是难料;如其利用蛮女,又恐得胜之后越发骄狂,自己年老力衰,顾虑越多,只得暗中密令自己的人不要再去惹事,一面命人向这两寨酋长离间挑拨。近年听说两处寨酋业已献血为盟结了兄弟,越发疑忌,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双方成了狼怕虎、虎怕狼,表面和气交好,心里各藏着一把尖刀。对方带了牛酒来此助兴,其势不能拒绝,心却放他们不下,为此还同南洲连夜商量,想了两条示威和防御的方法,表面不显,暗中戒备甚严。听请求,便料对头生了疑心,好生气愤。幸而南洲早已防到,只没料到来得这快。
因其来者是客,又是附近寨主,本应由主人先请上台,以客礼相待。那两寨酋长开头竟未露面,各装成一个寻常山寨,带了百十个手下勇士和精壮的山女,预先配好了对,三三两两,老早掩来,乘着双方比斗,无人留意,杂在人丛之中,等到事完,忽将平日所戴铜圈金环套在头颈手臂之上,再插好用作标记的鸟羽,突然出现,表面上却装着恭敬二女。对方有此上宾在前,并不敢以客礼自居,实则心怀叵测。必是有人先到,看出一点真情。二酋得信,又见蛮女死后陈尸示众狞恶之相,觉着对方自家毁掉一个好帮手,暗中庆幸,又觉汉家人决不会和山人同心,内中有诈,否则去掉一个强敌,添了三个本领更高的帮手,井还深通人情,不像蛮女那样残忍猛恶,休说外人望影先逃,便是主人,也决不敢于轻动,将来岂非大害?心中惊疑,意欲借此窥探这父女三人是否真和主人交好。平日花古拉爱极二女,势迫利诱,用尽心思,并将他们自己的人斫伤,送往求医,以为进身之计,如何不肯嫁他?二女连胜三场之后,反说用意只为除害,明朝便要过江回去,不提婚姻二字。又看出花古拉满脸失望,目隐凶光,暗中愤激之容,越生疑心,打算探出虚实,以为将来打算。
不料南洲机警心细,一见便知来意,不等来人和老酋把话说完,早用汉语暗中嘱咐二女:“此事关系未来一场大凶杀,不可露出厌恶痕迹。”刚把话教完,老酋也听出来人不怀好意。暗中急怒交加,说不出口,虽知南洲对他极好,二女到底年轻,吃了亏到底不免怀恨,夜来寨舞与否尚还未定。他说什话,如何能够拿稳?听完,正要回答几句,转告南洲父女,一面设法示意。南洲已带二女走到台前向众述说双方两三代的深交和此次杀这蛮女乃是预计经过,并说:“我父女三人在江对面行医,每日病人太多,不能分身。休看多少年不来一次,但和主人情如兄弟,休戚相关,无论何事,只要真个重要,得信当时定必赶来。为了蛮女骄狂太甚,以杀人为乐,主人和左近大小部落各位寨主,近年相处和好,实不愿轻动干戈。蛮女偏是天性好杀,几次想要出寨惹事,往你们寨中去掳强健男子供她淫欲,虽被软硬兼施强行劝止,始终不肯死心。远在去年,主人便令他子花古拉约我父女相助除害。我父女行医太忙,无暇前来。近日蛮女发了野性,非往别寨杀人不可。我父女方始抽空代他除害,为了蛮女力大无比,花蓝家寨主向主公平,不愿用巧计杀她,非要一对一公平动手,只管这老山女罪该万死,仍要按照旧规,使大家看了心服,故此等到今天。”
老酋听南洲不用招呼,说得这样巧妙,暗示杀死凶首是为对头除害,先向来人买好,而他父女虽然隔有一条大江,多少年不来一次,真要有事,一呼即至,明是一个极有威力的后援。正在心花怒放,高兴感激,忽听“嗳呀”一声,定睛一看。原来那两山寨中的金环寨主伊瓜,人最凶狡,到得最后,不曾眼见方才比武之事,先听众口一词,说起二女神威武勇,无异天神,由不得心生敬畏,只对双方交情怀疑,尚无别意。及至对面以后,见二女生得那么秀气文静,双玉到了台上,又将衣履换过,缟衣如雪,与玉臂柔肌掩映生辉,只左膀伤处隆起一条,人是那么美艳温和,笑语如花,不禁生疑。
因是生长南疆,没有城市中闺阁之习,又经乃父暗中告诫,知道事关重大,虽见这伙山人,争先恐后分别亲他父女手脚,心生厌恶,但知此是他们最尊重的礼节,来人又只连本寨带外来一些有地位的大小夷酋寨主,为首的二十余人,又经老父明言在先,说明当日人多,只答应奉命上台的这一伙,每人只亲一个,以表互相敬爱之意,夜来当令二女相对舞剑助兴,以免汉家女子不会寨舞,少了兴趣,辜负大家美意。二女一向大方,心想:每人共只分上六七个,就让他亲亲手脚也不相于,表面上依然笑语如花,随同旁立通事问答。
伊瓜本是半山民,晓得一点汉语汉俗,见二女生得秀弱,本就疑心,再见对方伸出那双又白又嫩的纤手,仿佛粉滴酥搓,柔若无骨,稍微用力便可捏碎,看的人偏说得那大本领,越看越不像。所亲恰是双珠,心想:此女方才听说,只动手一次,也许人小身轻,只会纵跳,并无那大神力,再看双玉,也是如此,并且二女相貌神气全都一样,只所着衣服一黄一自,所戴的花一白一黄,恰与衣服相反,远看直分不出丝毫异样。忍不住用土语和同党牛角寨主乌龙低说:“事情未必是真,这样两个小姑娘又非神怪,哪有这大本事!”
不料二女也懂得几句土语,竟被听去,因见两山酋一高一矮,貌均狞恶,各把一双凶睛注定在自己身上,越发有气。双玉首想给他吃点苦头,因土语说得不好,便令通事转问,如其不服,可要试上一试。双珠知道双玉虽是孪生姊妹,但她性刚疾恶,喜事得多,恐其新伤之余不宜用力,又见伊瓜手已亲完,还在抓住不放,心更厌愤,又听乃父说这两个是本寨的对头,暗忖:妹子业已大显威风,老寨主人颇讲理,我们将他得力蛮女杀死,这两个强敌难免生心,不如乘机警告,使知厉害,也可出气。心念一动,忙即低喝:“妹子不许无礼!人家好心好意,恭敬我们,如何动手?无论谁败,都不好看。
我方才未怎出手,这位寨主难免多心。他一人开口,也不必去往场中,由我和他,各用双指勾紧试上一试。他只要吃得住,便算他胜如何?”
伊瓜这两句话全都听懂,本来就想抓住不放,试试对方力气,看她如何挣脱,闻言正合心意,未及开口,刚说得一个“好”字,猛觉抓人的手微微一紧,也未见什么动作,右手一空,再看二指和中指,已被对方同样用两指勾住,软绵绵搭在手指头上,并无别的感觉,口中尚在说笑,也未用力。自己一只青筋暴露、刚劲有力的毛手,和她一比,大小强弱,相差何至十倍!看去宛如一双钢爪也似的长大手指,上面微搭着两条嫩肉,端的又白又嫩,细腻凉滑,青葱也似,由不得心生怜惜,越看越爱。心想:这样嫩手,稍微用力便可折断,她父行医多年,是个好人,对人又极和气,双方无仇无怨,我还想设法把此女日后弄她回去,何必伤她,方笑说:“小姑娘,你这嫩手,如何叫我狠心用力!”
双珠听他说着生硬汉语,一双贼眼,满脸诡笑,不由气往上撞,见老父正受众人礼敬,再不下手,必要拦阻,低声冷笑道:“我先用力,便是怕你禁受不住,再不使劲,我要不客气了!”伊瓜闻言,还是将信将疑,稍微用力一试,猛觉那两只纤指也增加了不少力气,勒得甚紧,同时又听通事同党一个激将,一个警告,急切间举棋不定,仍不知道进退,只觉着这大一个人,败于一个女娃手里,岂不难堪?心里一急,还认为自家力大,冷不防将她拉倒便可算赢。哪知双珠比双玉还要沉稳,自一开头便打好了主意,暗用气功,把真力运向二指之上,气定神闲,看准来势,乘机待发,已无败理。凶酋这里刚一加紧,她也虚实兼用,连用勒、绷、送三种手法,只见手微一拉一送,旁人也未见她用力,伊瓜已跌出丈许以外,不是旁人抢住,几乎倒栽台下。原来伊瓜刚用全力,想要往回强拉,猛觉那两手指骨痛欲裂,仿佛被两根钢条勒住一绞,负痛情急,自知不妙,刚要示意讨饶下台,双珠已就势抖开敌人双指,把手往前一送,事出意料,怎禁得住?当时仰跌在地。
伊爪素有勇名,双珠只用两根手指将他打败,受伤倒跌,非但台上下全体山人更加敬畏,老酋更是暗中得意,假装说好话,忍不住竟拜倒在二女面前。伊瓜找了无趣,连客位也未人坐,便各带了来人退往台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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