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瑾心中欢喜,光阴易过,不觉天明日出。候到傍午,主人仍无影迹。细查室中,不特食用惧全,并还有几身兽皮制的童子衣裙,分大小依次叠向榻旁石礅之上。另外七八身女衣,多是布制单衣,并还有两双藤鞋,似备自己之用。这时鲁瑾已信梦境不虚,就有主人,也是受丈夫之托,视为亲友,稍微不合,不致见怪。所着衣履,本极破旧,再于大风雷雨荒山危崖之中奔驰竟夜,更遭失足下坠之险,攀萝援藤,死里逃生,益发残破不堪,变成一些零碎破布,乱搭身上。又当产后,血污满身,心境稍宁,便觉难堪。
随烧了一锅水,先与婴儿吃了一些,母子又各洗了一个澡。趁日里把新衣换上,穿了藤鞋,携了两儿,出洞查看地势。
原来所居在秦岭后山,高出群山之上,四外山岭杂沓,水抱峰环,形胜天成,哪一面均有屏蔽。遥望故居,已不知相隔多远。自洞前平崖起,上望峰巅,还有危径。下降仍是无路,只有两侧峰壁上满生老藤,通体陡峭,别无途径。相去地面百余丈,是否能由此援藤降落到底,还不一定。形势奇险,断定恶叔万难跟踪到此。连自己身轻力健、久惯攀援爬山的人,看去都觉眼晕,何况一个老年人,即使寻来,也必望而却步,无可奈何。这最关紧要的一节,已无可虑。只是新居风景虽好,器用虽全,但所存米粮却不够半年之用。母子三人食量均大,此峰上下如此艰难,断粮恰在岁尾年初,正是冰雪封山之际,何处去寻食物?还有此时已近中秋,连日山中气候尚暖,不怎党的,秋风一起,转眼入冬,山地想必高寒,只凭所留几件单衣,何以卒岁?自己受惯饥寒,把所有单衣全穿在身上,也许能勉强耐过。两儿虽也是仙种,到底初生幼小,兽皮虽暖,但均短装,手足全裸,如何禁受?
鲁瑾先颇发愁。继一想:“这已是天堂,譬如前夜若葬身绝涧,又当如何?何况日月还长,有这菜田,改种粮食,一样可以在此久居。此峰如无下去之路,室中用具何从运来?也许另由峰顶之后上下,甚而主人也在那边居住,都不一定。就算丈夫重托,受人如此深恩,也应叩谢才是,何况还是切身利害。”几次想要上峰查看,俱因二儿紧随身侧,多不肯离母。性情也各不同,大儿勿恶还肯听话,次儿鲁孝情急,胆子更大。当沿崖查看途径时,有一次竟探头崖外,口发怪啸,大有纵身下跃之势,幸被自己瞥见,抢抱回来。山径险峻逼狭,有的地方必须用手攀援,其势不能抱了同上。以为主人受托,照看自己母子,就算石室所有,皆是丈夫出钱置办,早晚总要前来看望,便没有去。径回洞中,烧水煮饭,采些蔬菜,一同烧熟,母子三人吃完。一会夕阳西下,想省食粮烧油,老早便睡。为防婴儿失足,寸步不离。
一晃二十多天。这晚天气极好,又当中旬将近,夜色甚是清朗。大半轮残月悬在空中,清辉广布,玉字无声,照得远近峰峦林木清澈如昼。二儿仙种,近日身越长大,轻健多力,心更灵慧,贪看夜色,不肯就睡。鲁孝忽然引吭长啸,声振林樾,当时山风萧萧,势如潮涌,似被啸声激动。鲁孝见状,格外高兴,啸之不已。因所居地势高据峰巅近处,上面天色仍甚清明,峰崖下面却是旋飚滚滚,沙石惊飞,山风大作,四山回应,澎湃奔腾,万窍皆呜,若有千军万马呐喊杀来,势甚骇人。鲁瑾出身山家,虽然胆大,当此夜静空山之际,也是害怕,疑有什么怪异被啸声引来。忙将鲁孝止住,强行拉进洞内,立逼上床。因鲁孝常不听话,欲借大儿激劝,上床以后,便假装发怒,不去理他,只搂住勿恶,奖勉抚爱。鲁孝心性倔强,睡在一旁,噘着张小嘴生气,也不向母乞怜。
鲁瑾无法落场,只得不睬到底。待了一会,借着月色再看,双目已闭,推了推未醒,心终怜爱,向鲁孝颊上亲了一亲,月影里,似见鲁孝口边露出一丝笑意,唤了一声孝儿未应,料是睡熟。勿恶却睁着一双怪眼,尚未人睡。因两儿近日体力更强,不似初生听话,恐其早出犯险生事,起身将洞门堵紧;又将日里寻出的一根长麻绳系向腰间,把两儿一头系上一个,方始重搂勿恶睡下。累了一日,早已疲乏,一会便昏沉睡去。
隔了些时,闻得洞外有大风雷雨,惊醒一看,勿恶尚睡在自己手腕之上,睡得甚是香甜。恐翻身惊醒,喊了两声孝儿未应,以为婴儿喜睡,必和勿恶一样,熟睡未醒,开头未做理会。这时洞外正下暴雨,风雷交作,甚是猛烈,室中黑暗异常,似觉洞壁均在摇撼,好生愁急。待了一会,因手被勿恶压得酸痛,终恐惊醒两儿,见了害怕,不肯撒手翻身。心中悬念,不禁偏头回望,倏地电光一闪,目光到处,瞥见洞口已开,堵塞的物件摊了一地,还当风吹,不曾在意。跟着又是一个电闪,似见地上拖着半截麻绳。因先睡时鲁孝负气,缩向榻角,相隔较远,反手不能摸到。为防辗转,索头甚长,醒后防惊大儿,始终不曾回身。及见麻索委地,心中一动,忙伸手一拉腰间,只是半段断索,鲁孝已不知去向。鲁瑾这一惊真非小可,赶忙下床,点上油灯,再细一查看,哪有人影。
洞外大风雷雨,地只一片危崖,上下壁立,人如尚在,“必早跑进,决不久留在外。料在风雨以前,出外玩月,婴儿无知,必已失足,葬身崖下。无如母子天性,心终不死,悲恸惊急中,便要冒雨冲出寻找。刚到门口,吃迎面狂风暴雨一激,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周身淋湿,连气都难透转。强挣着哭喊了两声孝儿,全无应声。床上大儿勿恶也已惊醒,纵起追出。鲁瑾暗忖:“此间孤悬峰际,上下无路,便白天也难寻找,何况雷雨深夜。此时天气甚凉,莫连大儿冻病,更是不了。其势也不能留下大儿,独往寻访。除却天亮查看,更无主意。”只得拉了勿恶回转,越想越伤心,不由放声痛哭起来。
雨夜不知时刻早晚,哭了一阵,见勿恶依依膝下,不住比说。以为初生婴儿,能知什么,一味愁急,心乱如麻,风雷之声尚在交响,没有听清,只把勿恶抱向膝前,悲泣不已。正在心伤肠断,忽听窗外震天价一个大霹雳猛然暴发,震得四山轰轰,半晌不绝。
心方骇异,勿恶附耳疾喊,手指外面道:“娘看,天亮了,娘看!”忙拭泪眼看时,洞外果然天明,风雷暴雨也全停止。适才还是一片沉冥,狂风如潮,雷雨交作,忽然天明,雷雨立住,事前竟未想到。心存万一之想,急于寻找爱子下落,大喊:“孝儿,乖娃!”
拉了勿恶,赶将出去。忽见日光正由一片刚散去的云层中涌现,照向崖上。原来时光已是辰已之交,天色更是清明,除却刚向天边急飞而去的一片席云外,长空万里,一色晴碧。那雨也似只下在近崖一带,仅对崖添了七八道雨后新瀑,宛如几条大小银蛇,在那碧苔肥鲜、岚光欲活的翠壁上面,顺那崖势凹凸,蜿蜒飞坠。洞外地形,不易存水,也只菜畦中积有点水,正顺缺口下泻,已将退尽。朝阳笼罩全山,遥望左方松林中,似有几条黑烟飞散,四外峰峦仍是静荡荡的。休说远处,相距左崖四五丈外,地皮都是干的。
当前风日,又甚晴和。如非两面峰崖上积潦泉瀑和左侧峰下松林中歪着的几株树木,先前大风雨直似做梦,也未觉异。
鲁瑾正在绕崖俯身环视,哭喊孝儿,勿恶忽然手指崖下疾喊:“娘听,孝儿来了!”
鲁瑾心中一惊,忙推勿恶后退,也不顾满地水湿,爬伏雨上,探首崖外,往下注视。只见峰崖削立千尺,藤草怒生,哪有人影。再一想:“对着松林这面,崖势内凹,昨日探首下看,连峰崖都看不见,如由这面失足,势必照直坠落,中途连个拦挡俱无,一个幼童,如何附身其上?”以为勿恶小儿乱说,失望心悲,纵起身来,见勿恶正在手舞足跳,急口乱喊,悲痛情急,方想喝住,忽听下面果然似在喊娘。鲁瑾心又惊喜,精神大振,重又爬倒。刚刚应声回答,探头出视,又听唤了两声,听出果是爱子鲁孝,好似语声受什么阻碍,断续零落,只听半截,入耳便住,上下相去却不甚远。分明爱子无恙归来,只看不见人在何处。恐其失足坠落,又无法援手,惊喜交集之下,猛然回忆丈夫梦别之言,二儿既然将来学仙,怎会横死?人还未上,心终愁急,忙喊:“孝儿乖娃,你在哪里?先莫着急,慢慢抓住山藤,等娘寻索来救你。”
话未说完,忽见离崖两三丈处的一株老藤下面,黄影闪处,冒出一个黄发凌乱、水湿如绳的人头,正是鲁孝,只露一头,手足未见,好似缘藤而上,因闻母唤,现身回应。
小小幼童,寄身绝壁孤藤之上,下临无地,休说母子关心,便在常人眼里,也是眼晕心悸,惊魂欲飞。鲁瑾见状,心神震悸,手足几乎软瘫,嘴也发噤,连话都说不出。鲁孝依然行所无事,只一翻,便由下面翻向藤上,仰头说道:“我会上来,不要麻索。因听娘喊着急,可恶水多,一喊便吃一满口水,话说不出。爬到这里才好些,上面没有水淋我头,就好多了。”鲁瑾惊惶失次中,本想勉强挣起,往取麻索。及见鲁孝手足并用,捷如猿猴,边说边往上援,话完人到,离岸不过数尺。刚想起两儿都具异禀,脚爪特长,忽听勿恶一声怒吼,由身后枪向前去。心中一惊一急,手足重又活动,连忙自地奋身而起,想要拦阻,已是无及,勿恶已到了崖口。同时一条小人影子已由下面飞纵上来,恰好迎面撞上。两人立时同声怒吼,斗将起来,就在洞前打了一个难解难分。
原来二儿一母孪生,心性却各不同。勿恶表面柔顺听话,性情更暴。两儿同具乃父遗传,天生异禀奇资,身轻如燕,力大无穷,只为初生未几,各具恋母至性,日常相随。
乃母虽有丈夫异梦,终是常人之见,惟恐憨嬉,失足殒身,每日照看喝阻,以致本能无从发挥。自从勿恶醒来,发觉兄弟出走,乃母悲痛情急之状,早就忿极。加以耳目灵敏,出于天赋,听出兄弟人在崖下。又见母亲闻声俯视,忧急欲死,越发蓄怒在心。性更阴狠手辣,竟想等兄弟上来,一下将他打跌崖下,为母亲出气,形势本是极险。幸而鲁孝气力较大,昨夜又有奇遇,本心更不想伤乃兄,一面分说,一面还手应付,才未互伤。
但是双方仍然扭结不开,鲁瑾又无两小神力,无法分解。想起次子雨夜涉险经过,心中酸痛,便哭起来。两小见母跳足痛哭,才着慌停手,扑将过来,争先抱紧,喊娘不已。
鲁瑾看出二子天性甚厚,索性以哭制他们,哭个没完。两小虽极灵慧,毕竟初生不久,话未学全,在自急得拉手乱跳,话说不出。嗣见乃母捶胸悲哭,急得无法,鲁孝首先用小手向自己乱抓乱打,勿恶跟着学样。鲁瑾方始乘机收科,止住两小,拭泪说道:
“不许这样,听娘来说。娘从小时起便受尽磨折,好容易熬到生下你们,蒙你爸和仙人救援,住人此洞。你爸已然成仙,不知将来能否见面。你们尚小,有许多话,尚不到说的时候。只是你们是仙种,娘儿三个终有出头之日。谁知你们脾气不好,胆子气力又大,共总兄弟二人,还不和气,适才打得那么凶。你两个是娘身上掉下的肉,不论把谁打伤,全都痛心。孝儿也忒胆大。昨天我见此洞孤悬山半,上下艰难,以后食物柴火恐难接上,往下一看,眼就发晕。不想孝儿竟敢在半夜里援藤下去,又遇上那大雷雨。详情我还没顾得问。幸你力大身轻,如换寻常小娃,早送了性命,叫娘老来倚靠何人?就这样,此时想起还在心痛得发抖。大儿也是不乖,你兄弟雨夜出去,娘是何等伤心愁急,他由崖下援藤往上爬时,娘手足都被吓软,你不是没有看见,他虽胆大妄为,到底大小无知,你当哥哥的理应疼他,就有责罚也有娘在,如何动手就打?他刚纵上崖,你便扑去。休说你被他一同带下崖去送命,便将他一人扑落,我也不想活了。你们想我不伤心,好好过日子容易。第一,从此兄弟和气,你亲我近,不许争吵动手。第二,要听我话,不许胆大乱跑。须知我娘儿三个相依为命,一个也伤不得。我是凡人,不比你们,只往崖下一跳,立时送命。你两个只丢一个,我就不想活了。”
说时,两小依依怀中,仰望乃母静听。鲁孝浓眉斜飞,面有怒容。听完,勿恶首答:
“从此听娘的话,乖儿不打兄弟了。”鲁孝插口说道:“娘受恶人打骂,我真有气,只不晓得地方,要不,我早去抓死他了。娘说的食粮柴火,还有衣服,都不会少,到时就有。崖下面松林过去,柴火和吃的多着呢,树上也有,土里也有。下去容易,娘不许我去,我就不去。好在峰上也有这些东西,路更好走呢。”鲁瑾虽知二子灵慧天生,无论言动,一学就会,一听即知,但毕竟日浅,好些词不达意。不料半夜之隔,如此流畅,所说的话并未教过;自己小时受虐,也被前知,全出意外。听口气,昨夜不但下到崖底,并还走出甚远。这等危峰峭壁,自己从小在山中樵采,最檀爬山的人,尚且无法攀援,小小幼童,如何上下?又经过那么大雷雨,闻言大是惊奇。忽想起鲁孝固是通体水湿,又经过一场扭打,勿恶上身短衣,也尽水迹,并且两子衣全扯破,自己身上也湿了两片,只顾说话,忘了更换。忙即入洞取出干衣,为两小换上,一面详问经过。
原来鲁孝天性倔强,猛烈胆大,想到便做,又是生具异禀奇资。昨晚临崖长啸,见四外山峦林野那么广大,自己却局促在这一隅之地;加以几声长啸过处,风起云涌,木叶惊飞,声势甚是浩大,初生之犊,哪知厉害。如在常人,置身这等近顶危崖峭壁之上,天风吹堕,立成齑粉,连近边一带,也不敢涉足走近。鲁孝却没放在眼里,以为下面好玩,一时野性激发,想往下跳,虽被乃母抓住,终未死心。后睡床上,见娘只爱兄长,不理睬他,越发负气,决计一试。故意闭目装睡,等母兄相继睡熟,立将麻索扯断,悄悄起身。走出洞外一看,空山夜月,越发清幽,远近山峦林野,明澈如画。主意早就打好,更不寻思,站在崖边略微一看,望准下面平地,纵身便跳。上下相隔,原有数十丈,跳到中间,觉着两腋风生,脚底地面电也似急往上迎来,爽快非常。心方欢喜,忽听有人低声喝道:“这娃儿真个胆大,想找死么?”同时身子似被什么东西兜住,虽仍下降,落势却缓了许多。晃眼安然到地,四顾无人,身上仍是空无所有。年幼贪玩,也未在意。
遗传天性,本喜林木,迈步便往崖石松林之中跑进。入内一看,林中尽是千百年以上松杉果木,数虽不多,均极森秀,月华如水,清阴在地。心中高兴,几次想要吼啸,俱恐惊醒母兄,强行唤回,没有出口。只将天赋本能尽情发挥,手足并用,在林中上下攀援纵跃了一阵,采些松子吃了。
后又援上一株最高的老松枝上,正在采摘松子,偶一回头,瞥见身后不远松林尽头小山下面,有一条曲径。因口外草莽怒生,高几过人,山势回环,加上老松遮掩,一直不曾发现。先嫌人口草莽繁茂,比本身高出两倍,不似当中一带地旷清洁,本没打算人内。刚要下地,猛又瞥见拳大一团火球,似陨星飞泻一般往山后直落下去。紧跟着,一股彩气迎着月光朝上激射,将那火球接住裹定,立即收回,一同飞坠,晃眼无迹。不禁好奇心动,看出那地方与曲径相通,忙即纵落,跟踪寻去。终嫌草密惹厌,一看小山虽然石质陡峭,苔滑如油,难着手足,但曲径左近恰有一片斜坡,山脚草也不多。只是那斜坡只十多丈,上面一段形势更陡。想到便做,也未在意。
到了尽头,仰望上面,见离头两丈,还有一块突出的崖石。立足之处又斜又陡,石土夹杂。壁间尽是大小石块,矮松错列,虽可攀援上去,但那突石又高又大,向外斜伸出两三丈,底部平滑,更有苔薛,无从着手,仍上不去。连援两次,到了石下即被阻住。
未一次,妄想援着石边,翻身上去,失手滑坠。如非天生神力,身手轻灵,坠到中途捞着壁问矮枝,几乎直跌到底。心中一急,不由暴怒,又犯野性,抓着壁问石块用力一扳,一块尺许粗三尺多长的山石立被搬动,碎石沙土纷纷坠落,闹了满身泥土。生性好洁,越发怒火上撞,气无可出,便朝壁间猛力乱抓乱扳,不论小松怪石,无不随手而起。
那座小山,原来是昔年附近山崩所积,通体都是碎石泥土。只有近顶一块突石最大,但只小半斜插壁间,因上面还有厚土堆压,不致坠落。大半突出,悬向空际,本就头重脚轻,再受稍剧烈的震撼,便要倒塌,下面忽被掏空,自然更难存留。鲁孝掘处恰又正是石的根脚,始而犯性胡来,并无目的。嗣见这等容易,忽发奇想,竟打算将那一带石树拔去,开出一条攀援之路。拔不多时,见了石根,又沿石向左拔去。约有半个多时辰,左侧石树已被拔得差不多,偏遇到两块大的,扳拔比较费事,一时性起,执意将它去掉。
结局虽是如愿,用力过甚,人已疲乏,气也消去大半。一看当地已被掘成坑穴内凹,石根斜出向上,才知先打主意决不适用。因恨极那块突石,忍不住伸手打了两下,觉得手痛,重又勾起怒火,随手捧起先前所拔一块尺多大的石头,觅好左侧立足之处,仰面回手,猛力向上便打。只听喀嚓一声,石火星飞中,石块碎裂,四下迸射。总算击的是中间一段,人在穴中,未被碎石反震回来打向身上。那突石长年风雨侵蚀,质已松脆,也被击裂了两尺大小一片,带着上面碧苔,一同下坠。
鲁孝见石被击碎裂,两石相撞,火星四射,觉得好玩。一看穴中被自己拔起的大小山石还有好几块,便将它们聚在一起。这时已闻石根沙沙之声,也未在意,依旧双手抱石,奋力向上猛击。这一块石较小,比较称手,击得更重,大石固又击裂了一大片,小石却被击成粉碎,纷飞如雨。心中高兴,跟手又取第二块。猛见崖壁晃动,石土乱响,近壁石根正在离土上翘,前面突出的一大段已然往下压来。这块突石,本来上丰下锐,只因近根之处有三尺多长一段比较横宽,当初山崩时根先着土插入,石重土虚,势往前倒,恰被石土挡住,孤悬至今。鲁孝恰将宽处一带由下掏空,便不去碰它,前面太重,时久难支,也必下塌。再经此两次猛击,石受震动,自然倒得更快。如换旁人,身在峭壁之上,当头危石忽然下压,定必惊惶异常,朝着来路斜坡纵避无疑,绝想不到突石上重下轻,正压下面斜坡之上,这一纵避,便无幸免了。
鲁孝却占了胆大无知的便宜,又是奇资异质,皮骨坚强,见石往前倒,不特未躲,而且手中石块照样发出。突石倒前,石根尚插土内,势虽较缓,等到上面石土一松,立即加速。鲁孝当时只觉眼前一暗,这才想起那块连根长达四丈以上的突石要往头上压来,心中一慌,身子往下一矮,忙即往后倒退。突石插根之处,离头不过三数尺,就不往前冲逃,也难免不被压伤。恰又占了小人身矮的便宜,这一蹲身,恰巧避过。这时危机间不容发,只听轰隆咔嚓连声大震,天惊地动中,眼前忽又一亮。身后头上,沙土碎石,崩落如雨,周身立被埋在上内。鲁孝任多胆大,见此形势,也是惊惶已极。目光到处,那重逾十万斤的大石已然凌空翻滚下去,脚底斜坡已被压成一条深凹,大石也裂成了两段:后段尖梢吃土凹阻住;前段既大且重,倒势太猛,地形倾斜,已然顺势滚落山下。
尘沙滚滚,涌起老高,震得四山皆起回应。同时小山顶部泥土也被石根掀起了一大片,向空飞起,月光之下望去,好似小山上飞起一片灰云,飞出二三十丈高远,方始化为一蓬土雨尘烟往下飞洒,顿成奇观。
鲁孝惊魂乍定,见此奇景,再见所恨山石已倒,当是自己击落,心中高兴,情不自禁,刚脱口长啸了一声,忽觉头颅刺痒难受,伸手一摸,不特满头脸上泥沙布满,身子也有大半截埋在土里。先前惊慌,只顾望着前面,竟未觉得,一旦发现,连忙纵出。急得站在穴口乱抖乱跳,口中急啸连声,也未再往下看。这时前段突石落向平地,震声虽止,土山一带尘雾犹自迷漫。鲁孝好洁,年幼心粗,身上泥污大多,急切问自难去净。
正在急怒无奈,忽听风声呼呼,晃眼越来越猛,与睡前凭崖长啸所闻相似,仰望月光如画,仍是清明,先未在意。因头上乱发中所积沙土吃风一吹,去了好些,觉得畅快,便将身转向外,当风而立,双手仍向周身乱抓乱拍。
鲁孝偶一眼望见下面大片尘雾虽被狂风吹散,但是沙石惊飞,林木萧萧,声如潮涌,比起崖上所见,声势似乎更盛。想起了娘在睡前说崖下风沙乃自己大叫引来,风后面跟着专门吃人的恶鬼妖怪,连娘是大人,遇上都被吃下肚去,以后夜里不许再叫的话。适才没想到叫了几声,又是这样光景,娘不在此,莫要被那风后怪物咬死,见不到娘多糟。
念头才动,猛瞥见果有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张牙舞爪,连跳带蹦,往上走来。鲁孝年幼稚气,尽管胆大,因有乃母睡前哄吓,先人之见横亘胸中,不由得预有畏心。再一细看那怪物身长有一丈三四,比乃母还要高出好几倍,头和洞中饭锅差不多大,满头绿毛根根倒竖,一双碧瞳其大如杯,怒突眶外,凶光凶恶,大口血唇,獠牙外露,肤黑如墨,通体赤裸,瘦骨嶙峋,舞着两条又瘦又长形如鸟爪的手臂,作出向前扑噬之势,在风沙飞涌之中轻悄悄往上掩来,相隔自己立处不过两丈远近,怪物手长,再稍走近,必被抓去。鲁孝初见到这等相貌狞恶的怪物,心里又预有成见,自然害怕。惊惶中也没看清怪物脚底,知道自己身悬危壁,如往下纵,必被怪物吃掉,前逃无路,由不得便回身后退。
刚想起后退也是无路,急出一声怪叫,惊魂欲颤。头抬处,忽然发现身后峭壁已被石根掘起,掀去了一大片,成了一个斜坡,似可通到顶上,离下面坍落的积土高只数尺,凭自己的身手,一纵即上,心中惊喜,立即往上纵去。不料那地方正是突石插根之所,突石一倒,下面全空,只有一层坍落的松枝浮土积在上面。情急之际,纵势既猛,恰又落在空处,一脚踏虚,人便下陷,不由又是一惊。
总算鲁孝心灵手快,上面还有实地,不等全身降落,慌不迭手搭穴口,往上便纵。
百忙中回顾身后怪物,蒲扇般大的两只鸟爪已近穴口。一时情急,恰巧右手摸到一块碗大碎石,连忙随手猛力打去。耳听当的一响,同时哇的一声极凄厉刺耳的怪声怒吼,跟着一连串轰隆之声由穴口朝下响去,越发胆寒。吓得也未回看,一路纵跃攀援,朝上猛窜。且喜上面多是实地,先前因吃突石遮住,峭壁削立,无法上援,实则当地离顶已不甚高,再被石根一掀,势成倾斜,鲁孝又极矫捷,一晃便到了顶上。见山后面更是平斜好走,数十丈之隔,方要飞驰而下,忽想起:“怪物只叫了一声,未听追来,难道也和先前那大山石一样,被我击落山下,早知如此,何必怕它?”又悔先前石块大小,没有用块大的,也许没有打死,又来吃人。边顺山顶前跑,边往回看,怪物果未追来。只是来路有一段峭壁,看不见下面怪物所在,料被打落无疑,心胆立壮,转觉怪物无什可怕,打它容易,只有石块就行。为防万一不死追来,随寻石块备用。先寻了一块大的,其长竟达二尺,抱起走不几步,人小腿短,觉着累赘,随手弃去。又择了三块饭碗大小,比较称手的,右手握着一块,左手握着一块,另一块用手腕夹持。也没再往四外查看,一心还记着先前所见红光白气,冒冒失失,便往后山那面飞驰下去,相隔山脚两三丈,纵身一跃,便到地上。忽然想起怪物没有追来,还是找那火球好玩,便沿山脚寻去。
走出不远,忽闻水声聒耳。略一转折,才看出山对面还有一座峰峦,当中隔着一条广溪,峰势险峻,比小山大,只是峰顶平秃,与来路小山差不多高。峰脚不少石土积成的肢陀,最高的才只三丈,起伏错落,与峰相连。有的上面还疏落落生着许多丛竹花树,山风过处,清簌萧萧,夜月明辉,景甚幽绝。峰顶缺口更有一条瀑布,如匹练悬空,贴壁飞下七八丈,到了中部隆起之处,吃突石一挡,激溅起亩许大小一团水雾,再顺山形,接连三数个转折,直坠下来。到了峰脚,由那一堆丛石肢陀凹中向前面溪中急驶而去,水势迅急,下面一段肢陀又多,水流其中,遇到凹中突石或是转折之处,往往激射起大片水花,玉溅珠喷,烟笼雾约。有的地方涌起一堆堆五色彩云,看去宛如一条银龙,坠自天半,绕行于乱山竹树之中,时复穿云而过。广溪浅阔,水几齐岸,吃大瀑一冲,激起无数大小漩涡,狂涛雪卷,滚滚翻花,在水面上荡起无数泡沫。顺流驶去,波声哗哗,与泉声竹韵合为一片繁音,越显得山光水色,壮丽无伦。尤妙是两山之间瀑布流走的肢陀以外,各有一片平地,浅草蒙茸,不见荆棒。时有奇石挺立,大小不等,高只一二丈,有的嵌空玲珑,形同石屋,有的云骨奇秀,突出地上,都是碧苔绣合,草花披拂,摇曳月光之中,娟娟生姿,倍增天趣。
鲁孝哪知深山穷谷之中,凡是景致好而又清洁得出奇的地方,如无高人奇士隐居,必有妖邪怪物盘踞,此时身临险境,危机四伏,转瞬便要发作。因是出生未几,第一次遇到这等风景灵秀之区和那瀑布,秉性又爱干净,心中一高兴,不再想那火球,只想将身上所染泥污洗去,连纵带跑,几下便到溪边。纵起时,似听脑后风生,也未回看。等到溪边,见宽只三丈,又想赶往瀑布下面冲洗。微觉背颈刺痛,似被什东西抓了一下,因是身手矫捷,想到便做,身已飞跃而过。落时,忽听一声怪啸。回身一看,正是先前所见那怪物张牙舞爪,正在隔溪怪声怒吼,并未被那一石打死。这一对面,更显高大狞恶,想起乃母之言,畏心又起,先颇害怕。继见怪物身子发僵,两腿直立,尽管乱蹦乱跳,暴躁如雷,声势吓人,却不能越过溪来。恰好先拾三石一块不曾失落,本就想打,见此情形,胆又壮起,先取一石,照准怪物,隔溪打去。
那怪物也颇诡诈,除双足僵直,上山只凭纵跃不甚灵便外,余者均极矫捷,更能在平地上御风而行,落地无声。此时不过另有顾忌,不肯冒失飞越过去,水面虽宽,并阻它不住。先前吃鲁孝打中一石,原因心骄欺小,以为一个身临绝境的幼童,还不是口中之食,追到临近,伸爪便抓。不料鲁孝人小胆大,天生神力,怪物去势太猛,身又高大僵直,山势陡峭,只凭脚爪抓立斜石之上,毫无退路,相隔更近,冷不防一块山石迎面打来,连躲也无处躲,一任身坚如铁,也禁不住这等硬伤,不由得往后一仰,恰被打中前胸。当时胸骨几被打断,怪叫一声,就此仰跌下去,由高下坠,自然不免受伤。怪物觉出幼童手头厉害,如再上走,对头凭高下击,定必吃亏。强忍着满腔怒火,轻悄悄由山脚绕来,掩向鲁孝身后,两次伸爪要抓,俱值鲁孝往前纵起,没有抓中。此时危机不容一瞬,鲁孝如非胆大身轻,休说纵起稍慢,便稍警觉回头,也无幸理。及至纵到溪边,怪物胸有成见,方以为幼童又临绝地,为防旁蹿,刚伸开两只乌爪般的大手往前抓抱,人已越溪而过,正在怒吼,忽见一石打来。平地之上,相隔既远,怪物先吃过亏,已具戒心,自难打中。怪爪伸处,早抓向掌中,怒吼一声,便回打过去。初次学人发石,却没准头,一下打在水里,鲁孝见状,越把怪物看轻。心更灵巧,见头一下未打中,第二次双手同发,一上一下。怪物仍是伸手便抓,不料吃了身长的亏,溪光浩荡,映月回光,只顾上头,没防脚底,刚抓到上面一块,下面一块相继飞到。等到警觉纵起,哪知不纵还可,这一离地,恰打中在脚爪之上,当时两根脚趾立被打折。负痛急怒,又是一声厉啸,掌中怪石竟被捏成粉碎,打向溪中。怪物先后失利,本就怒极,必欲抓裂幼童,连骨头也嚼吃下去。
鲁孝更是不知厉害,见怪物虽打中了一下,仍在暴跳怒吼,山风大作,四山皆起回应,心想:“怪物不死,如何回去寻娘?”手中石已发完,以为怪物不会飞过溪来,便不再理它,回身满地乱找,想多寻一点石块,好打怪物。无如那片肢陀虽是以前山崩时碎石沙土所积,因受泉瀑滋润,布满绿苔,匆促间分辨不出。鲁孝心性,无论甚事,只要想做,必要办到,因而仍沿坡寻去。忽见瀑布下面相隔三数丈处,有一土堆,大小凸起了好几处,试伸手一扳,果有一块半尺大小石头。接着又扳,一连扳得了五六块。意仍未足,又发现了块尖的,觉着大小称手,一扳未扳动。这时已闻坡侧潭中水响,泡沫突突上升,布满水面,地底也有从未听到过的异声传出。因离瀑布太近,喧声如雷,狂风又起,为风声瀑声所乱,既未听清,也未在意。又见满身满手染满苔痕,一心只把那石块扳起,再往瀑布之下冲洗。不料那石粗只三寸,色黑如铁,是一长条插向土中,头上尖锐,十之八九全陷土中。及至四外泥土摇松,现出半截,竟是一根石棍,自顶以下渐细,可以握在手中舞弄,越想到手,不肯罢休。鲁孝生具神力,照此猛力强扳,便是一根铁棍,也被弯折,那石棍却是依然无恙。鲁孝扳了一阵,四面泥上虽松,觉着石棍下面一段好似有什东西嵌住。一时兴起,双手握紧,用足全力往起硬拔,这一来果然成功,只见一道霞光闪过,石棍随手拔起。但是用力太猛,先前那么结实,这次竟会如此容易,石棍虽被拔出,人却往后一仰,几乎倒跌出去老远。幸是身子轻灵,见要跌倒,立即就势往侧一翻。身还不曾落地立稳,百忙之中瞥见前面土坡忽然高拱,紧跟着呼的一声,蹿起一条牛首蛇身的怪物。同时身侧腥风过处,又是一条大黑影扑到。两下恰好撞上,便斗将起来,相隔不过丈许。鲁孝心中一惊,忙朝左侧高坡上纵去,定睛一看,那黑影正是前遇怪物,与蛇形水怪已然斗在一起。
原来前遇怪物乃是当地的山魈。牛首蛇身的怪物是条最凶恶的毒蛟,一向潜伏在瀑布下面水潭之内,起初被人用灵符禁闭地底,尾部又被法宝钉住不能脱身,伏身穴内潜修已经多年。后来灵符渐失效用,吃它攻穿一洞,钻了出来。无奈后尾仍被那形似石棍的宝物钉住,无法全脱。仗着身长,口中吸力至大,时常钻出,吸取空中飞鸟和附近野兽,吃饱便回穴潜卧。因尾钉未去,不能发水为害,轻易也不出现。当地水木明瑟,鸟兽原多,毒蛟每月求食只三数次,吃饱即回,原可无事。不料前些日,不知何处窜来一个山魈。这东西身坚力大,爪利如钩,本性又极凶残,专吸生物精血,永没个够,不论野兽飞禽,只要被发现,极少免死。不消多日,当地生物几被杀光。禽鸟能飞,比较灵巧,一见当地出了两怪,离地二三丈遇上,便无幸免,已经死了不少同类,日久视为畏途,更不再往下落,这一来闹得两怪俱难求食。山魈还可远出寻觅,毒皎全身尚且不能出来,焉能远走。又较有灵性,知道鸟兽失踪,由于山魈残杀大甚之故,自己也连带受害,心中恨极,故意现身,横卧坡侧,诱其来犯。
这日山魈正饿,以为又可饮吸鲜血,立时赶去。虽然恶蛟只以半身应敌,好些不便,山魈依然吃了不少的亏,方始逃回。因记前仇,连去了好几次,均是大败而回。这晚被鲁孝月下啸声惊动,连忙赶去,因鲁孝被乃母迫往安睡,不曾见人。后来相遇,连挨了两石块,未一次又吃打断两节脚爪,越发怒火中烧。先还畏忌毒蛟,未敢就过去。及见鲁孝往土坡上拔了好一阵石块,仇敌并未出现,与往日身才到达、立即蹿出情景大不相同,顿起凶心,意欲悄悄掩向身后,抓起就走。哪知鲁孝身轻矫捷,不比山魈腥膻气重,一到便可闻出,恶蛟先并不知上面有人。后来鲁孝无意中拔到钉恶蛟之物,虽然惊动,但是恶蛟通灵诡诈,知道此宝自己无可奈何,如得来人代为去掉,立可脱身,强忍奇痛,在穴中苦熬不出,渐渐痛极生恨,尾梢也快划断。正在愤怒,待以全力猛冲出去,鲁孝己然得手。怪物全身一得自由,立即乘机蹿起,恰值山魈扑到,鲁孝往侧一翻,正好闪开,两怪却冷不防撞个满怀。山魈上半身原也矫捷,又知毒蛟厉害,骤出意外,知难躲避,就势用双爪将蛟颈掐住不放,高撑过头,不令对面。毒蛟不料山魈此时扑来占了机先,一着急,便将长身急旋,将山魈缠了个结实。蛟长七八丈,鲁孝若纵得稍缓须臾,挨上这一尾鞭,人必打伤,休想活命。这时坡上地面已被揭向一旁,瀑布己然停止,潭水涨泛,浊浪高飞,阴云四起。那蛟一面缠紧山魈,一面留出丈许长的尾梢,向山魈头背叭叭乱打。山魈始终紧掐蛟颈不放,怒吼悲啸之声震撼山野。蛟颈要害受制,也是负痛失据,蛟尾飞舞中,偶然扫到左侧竹树上,立时折断了一片,石土挨上,不是粉裂,便是打成一坑。
鲁孝方始觉出厉害。水又涨个不已,那一带已成泽国,与溪相连,只几处较高一点的肢陀似土馒头一般稀落落浮向水上。天又阴黑下来,再如延挨,便难寻路回去。所幸目力甚强,溪岸一带水只齐膝,途径也还记得。一路踏着水,连纵带跳到了溪边,水已涨近头颈。阴云如墨,星月无光,到处黑沉沉的。回顾身后,只有怪、蛟两对凶睛闪动。
对岸水势同样高涨,地势又低,已快涨到山脚,这一来,平空宽出二十来丈水面。全身又陷在水里,难于用力,如何纵得过去。幸亏此时天空云层忽现出一点空隙,月光由阴云中透照下来,光影昏茫中,认出附近土堆竹林正是先前隔溪飞石之地,未往前走。否则再走两步,便落溪中,洪流猛迅,无处立足,多大神力也难施展,少时蛟再追来,焉能活命。
鲁孝先得石棍,虽未细看,始终未舍抛弃。及见水深浪阔,难于飞流,先吃了两口水,觉着味道不大好受,呆立水中,正在愁急,身后水力倏地增强。幸仗天生细长足趾紧抓地上,只晃了两晃,未被冲倒。心中一惊,连忙回顾,又灌了满口浊水。慌不迭正在仰头乱吐,猛觉腥风扑面,一条长大黑影瞪着两点暗碧凶睛,摇晃着一双长臂利爪,作出攫拿之势,向水面上凌波御风而来,已快扑近身后。心中害怕,身在水中更无逃路,一时情急无计,怒吼一声,忙将手中石棍奋力回身往上打去。
那山魈行动迅速,又吃了毒蛟大亏,好容易挣脱束缚,负伤逃走,本就怒火攻心,又见仇人立在水中,如何能舍。正想扑上前去,伸爪去抓。鲁孝是个幼童,全身浸在水中,只露一头。山魈身本长大,下半僵直,又是凌波飞来,相隔一丈以外,便须将身向前俯倒,原是连捞带抓之势。鲁孝人既矮小,连那石棍也没山魈一只手长,加以山魈身坚如铁,爪利如钩,力大无比,山石吃它一抓,便成粉碎。那么厉害的毒蛟将它缠紧,连用长尾鞭打,也只将背脊打折两根,并未将它打死,反吃挣脱逃走,何况一根小小石棍,先前所以吃了鲁孝的亏,只因一时骤出不意,为护眼和咽喉两处要害,忘了身悬危壁,对方又是神力,以致失足下坠,被鲁孝打断了两节指爪。这次已是看清仇敌站在水中,无法逃遁,正伸利爪要抓,忽见鲁孝回身举棍横扫上来,如照平日,山魈遇上山中猎户和会武艺的人们,情急拼命,仗着身如坚钢,多锋利的兵刃也难伤它分毫,不问对方用什兵器砍刺,多半一碰就折,再不反震回去,脱手飞起,照例理都不理,仍抓它的,也从无一人逃脱毒手。照此情势,即使山魈受伤,鲁孝必吃它抓中,不死也成残废。
总算鲁孝命不该绝,山魈当夜连遭失利之余,一见棍到,猛想起从未遇过这等厉害多力的小孩,生怕吃亏,百忙中又生戒心,势子一缓,竟是舍人抓棍,竟欲将棍夺下,再去抓人,反正网中之鱼,决跑不脱。哪知这根石棍非比寻常,正是它的克星。鲁孝偏又胆怯情急,一见怪物急如飘风,心中一慌,没等到达,便先扬手打去。经此一来,恰被怪物看见,临时变计收势。否则双方同时发难,撞在一起,仍是非糟不可了。山魈势子一缓,棍已打空,为想夺棍,臂爪又极长大,随着身子往上一起之势,伸爪在前便抓。
鲁孝心灵手快,一棍打去,已然警觉出手太早,再见怪物身形往上一起,伸爪抓来,连忙缩手撤棍。虽然未被夺去。但那山魈只是略微将身立起,脚底并未停止,不过比前有了戒心,又知仇敌无可逃免,觑准之后,方始下手罢了。
鲁孝见怪物一爪抓空,一声怒啸,索性伸开一只长臂利爪,血唇突掀,露出满口獠牙,碧眼凶恶,直射凶光,觑定自己作势扑来,势子却比先前缓了好些。初生之犊,见此狞恶怪物,又震于乃母所说之言,虽然不免惊惶,并不知道死活利害,始终没忘了给怪物一点苦吃。心想:“怪物身高臂长,打它不到,不如脱手打去,许和先前一样将它打倒。”同时又想起右侧有两个土坡较高,水势较浅,又有竹林可以藏躲。手随念动,立将石棍照准山魈胸腹问猛掷。同时双足在水中用力一顿,拔水而起,往右侧土坡上接连纵去。身刚离水,忽然红光一亮,耳听厉声惨啸与动物击水之声,怪物似已被棍打中。
也未看清,身已纵出十丈以外,落到第二土坡上面,相隔约有十六八丈。正待回身注视,猛瞥见那条恶蛟张开一张血盆大口,伸出二三尺长一条红信,宛如火苗,吞吐不休,由怪物前立之处的水面上昂首追来,潮头带起老高,骇浪如山,一同涌到,水势平空涨高丈许。当地虽非坡顶最高所在,相隔平地也有两丈来高,落脚之处水并不曾淹到,就这闻声转盼之间,竟被山洪淹没,重又高齐腰腹以上,还在激增不已。这时,除了两岸山头和坡顶挺出水面的几丛竹枝以外,四面波涛浩瀚,一片汪洋,哪里还有什可逃之路。
月光已然全隐,只毒蛟一双巨目宛如明灯,急驶而来,恰将那颗狞恶蛟首映照出来。那七八丈长一段蛟身,为身侧高涌的浪花所掩,水光闪闪,时隐时现,比起初出现时更加许多威势,暗影中看去,分外显得可怕。
鲁孝任是胆大包天,处此危境,也由不得心寒胆战。因年轻幼稚,还想逃往竹林中去藏起。哪知毒蛟自将山魈战败,去了颈间要害紧束,威力已然暴增,比起先前厉害得多。那山魈也是恶满数尽,始而馋吻大动,想要顺手牵羊。嗣见敌人扬棍打来,想起前事,临时心生毒计,只顾想吸食仇人血肉,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是如愿,也难免死。又把那禁钉毒蛟的一件神兵利器误认做寻常石条,并没往侧闪躲。只见鲁孝往侧纵起,惟恐滑脱,既想抓人,又想抓棍。不料此宝专制妖物,脱手便生妙用,势甚神速。
山魈本想随手抓住,就此飞身追去。这一急怒心慌,不特抓了个空,反因往前一探身,恰被打中在胸前要害。当时红光突发,透穿过去,一声惨号,仰跌水中,吃那法宝钉在地上。恶蛟先前被它扼紧咽喉,虽将山魈打伤,也颇吃了点苦。后觉照此相持,说不定两败,急切间又弄山魈不死,只得故意宽纵,放其逃走。初吃大亏,又加夙仇,恨怒交加,准备略微缓气,随后追去。又以连日未得食物,见鲁孝呆立水中,仇敌也想顺手牵羊,越发暴怒。恰好真气已然调匀,立发蛟水,急追过去,未等赶到,瞥见小孩竟能运用钉禁自己多年的法宝将仇敌打死,先颇惊疑。及见鲁孝连往土坡上纵逃,法宝钉在山魈身上,并未收回,重又勾动贪心,立即掉头追去。
这时坡顶竹林根部己为水淹,转眼便会淹没,人便逃进去也必淹死。那蛟来势又极神速,鲁孝刚一回身,水已过头,连灌了两口。惊惧慌乱中往起一纵,待要昂头水面缓气时,忽闻奇腥刺鼻,碧光耀眼,毒蛟离身已只丈许。水力更大,人又离地,吃水一荡,身形越稳不住,上下不由自主,水又猛灌了一大口,几乎闭过气去。猛觉身子被什大气力吸住,悬向水中,头反露出水上。毒蛟已然停住,只将蛟首高昂,凸睛怒突,凶光直射,自己正往那血盆大口前投到,不由吓了个亡魂皆冒。连挣两挣都未挣脱,手足全身均似被什东西吸紧,不能转动,眼看投入毒蛟血口之内,相去不过二三尺。刚急喊得一声:“娘呀!”猛听震天价的一个大霹雳打将下来,眼前倏地奇亮,身上一松,立即深沉水底,淹死过去。
一会醒转,身已平安落在溪对岸小山之上,盘坐在地。面前立着一个自发红脸的矮胖老太婆,右手持一铁拐杖,左手向外一扬,便有一团大雷火发将出去。风雨正大,加上霹雳之声震撼山岳,下面又是惊涛澎湃,波浪山立,随着电闪映射,时现奇景。毒蛟不知所往,只水中不时有碧光火球闪动,微一出现,老太婆便扬手一雷打去。跟着必有火球冒起,与雷火相抗,两下一撞,雷火爆发,火球也似飞星下泻,一闪即隐。鲁孝见雷火所击之处,乃是先前翻山过来所见的一株大石笋下面,火球也与隔山所见相似。石笋下面洞穴,已为水淹,火球由此冒起,看不出下面是什东西。初见生人,话既会得不多,又不知死里逃生被人救起。只觉老太婆可爱可亲,又有那大本事,能够手发雷火,打得山摇地动,想叫老太婆教他,偏不知如何说法。刚往前一凑,未及开口,忽见先得那根石棍,也在老太婆腰间插着。得时急于逃回,后又情急脱手,用它去打怪物,天阴地黑,始终不曾细看。这时才看出那东西通体漆黑,比乃母所用通条粗大,只两头是枣核形。记得脱手飞出时红光一闪,怪物一声惨号,便不再见,定是被这东西打死。辛辛苦苦得来,怎舍得被人捡去,有心索回,不知怎么的,开出正在为难,老太婆本是全神贯注石笋下面,忽然回过脸来,好似看出鲁孝心意,手指腰间,笑道:“这件东西,本该为你所有。不过你尚年幼,拿去惹祸,此时还不能用。
我受你父重托,还有好些话要说,这怪物也容它不得,你且等在一旁吧。”鲁孝便问:
“什么怪物?是先前要吃我的么?”老太婆答道:“你先遇的是个山魈,新近三月才由别处窜来。后发水的。是一毒蛟。起先石笋下面有一位不知名的神僧在内苦修,那蛟每日去往洞侧听经,年久通灵,颇具神通。起初数十年并未为恶,无如天生恶毒之物,秉性难移,神僧偶出云游,一年未归,恶蛟便犯了本性。这日正在残杀生灵,恰值神僧好友黄仲道人来访,忿它凶残,刚用一枝神镖将它后半身钉住,未及杀死,神僧也恰回转,因见毒蛟哀鸣求饶,便对它说:‘你这妖孽,本可由我佛法度化,转世修好。你偏凶心不改,近半年来,残杀不少生灵,本应处死。姑念你再四哀求,现由黄仲道友将你禁闭在这峰下,如能虔心悔过,到时自有人来放你;如仍不知悔改,也只在穴中苟延数十年残生,仍不免于雷火之诛。吉凶在你自己,我终救你不得。’随由黄仲道人移了一座土堆,压住蛟穴,神镖也埋土内。毒蛟潜伏了数十年,内丹将成,神通更大。最近半年,静极思动,又犯凶心,由侧面潭底攻穿一洞,常将半身钻出,吞食附近鸟兽。禁法也因年久,渐失灵效。今晚大风雷雨,本该出世,你再将神镖拔去,禁法全解,立即冲出。
我早该来此救你,一则你命中该有这场危难,先前见你面色主于先凶后吉,知无大害。
再则我又有要事,延迟了一步。等我赶到,你已无意中发镖将山魈打死,快被毒蛟吞吃人口,忙发神雷,将蛟杀死,救来此地。
“此外还有一怪兽,名为姑茫,乃你父亲未去以前由南海收来,禁入昔年神僧所居石笋洞内。此兽本有耐饥之能,你父又给它吃过好些灵药异草。当初收它,原有用意。
无如这东西虽是素食,本性猛恶无比,极难制服。口喷毒气,中人立死。近日内丹炼成,越发厉害。只因身在禁圈以内,又有一条宝链锁住,不能离洞。每当月明之夜,必将内丹喷出,吸取月华。山魈来时,看出厉害,独未招惹。又知它不能出洞,日常采些山果前往讨好,本心是想借它之力,除那恶蛟。只因双方全有禁制,不能相斗。此兽最重恩怨,对你父亲最是感激,适才你走过它洞口时,它正隐伏禁地以内,如非见你异相,与旧主人好些相似,早被它喷气毒死,送与山魈受用了。它藏在洞内,看不到隔溪景物,但知毒蛟厉害。蛟水一发,听不到山魈啸声,只知为蛟所杀,立起同仇之念,野性爆发,竟将禁制冲破了些,只锁链尚还未断。那内丹便是你先见的红光火球。我本不想杀它,无如此兽性大凶野,内丹更具奇毒。现正迫它献丹赎命,仍禁原处,以待它的小主人异日来此放它,偏不肯听。再如倔强,为免祸害生灵,只好将它杀死了。”
说时,老太婆雷火已然停发,却用一片金霞将那石笋罩住。刚刚说完,便听轰轰两声怒吼,起自石下。鲁孝天性至厚,常见乃母一提乃父便哭,甚是悲酸,一听怪兽姑茫竟是乃父所收,内丹又是前见火球,不由心生好感,便代求道:“他是我爸爸的,你莫杀死它,我还要那火球呢。好婆婆,饶了它吧。”这时,金霞正往下坠,怪兽周身乱抖,钢毛皆立,好似抵挡不住,又害怕,又忿怒的神气。老太婆随又喝道:“你可尝到厉害了么?这便是你主人之子,他代你求情,你当听见。我也决不过分,你只要将内丹交出,由我炼过,日后交你小主人发还,你不过暂时略减凶威,日后还有大益。再不听,我将宝光一压,再发神雷,你固休想活命,就我看你小主人分上,仍然姑息,那被你今夜吞吐月华引来的妖邪,也将赶到,我一袖手,你便成网中之鱼,任人宰割了。不信你就试试。”话刚说完,忽听溪对岸孤峰后面异声凄厉,隐隐传来。老太婆扬手一指,金霞忽隐,眼前重又漆黑。
鲁孝方要问话,猛觉口张不开,人定地上,不能言动。心方烦急,两个周身碧光黑烟环绕,相貌诡异的黑衣道童,由风雨中越峰而过,冉冉飞来,手中各持一幡一叉,过溪停住,先朝四下张望。一个道:“适才我明明听见有人说话,到此又不见人影。这等大雷风雨的深山之中,天还未亮,常人决不会来。师父素不与外人交往,只要有一人,便是对头,我们还须留意呢。”另一个道:“师兄你真过虑,凭我师徒,怕着谁来?适才我也闻得语声,必和我们一样,发现怪物向空吐丹,吸取月华,想找便宜。也许看出我们快来,知道不是对手,隐藏起来;再不,便是见机逃走了。可惜起身大迟,别的不怕,如被先将怪物内丹夺去,回山如何交代?那吐内丹的是什精怪,也不知道。早来也好,偏生师父正在炼法,不奉他命,谁也不敢离开一步,等到事完禀告,已来迟了。”
先一个道:“我才不怕人呢。师父法严,小心为是。语声虽未听清,照那口气,多半不曾得手。看那怪物内丹已成气候,未必好惹。既和我们一样强取,多少总有门道,逃决不会。也许藏在一旁,看我们法力高下,相机取利。反正还要搜寻怪物,不如动起手来,一面搜寻怪物,逼令现形;一面就便给那人看个厉害,只要敢作梗为难,连他生魂也同摄走,不是意外彩头么?”说时,各把手中妖幡连摇,立有千万点碧萤暴雨也似四下飞射。同时叉尖上也各射出一股暗红光华,所到之处,不论山石林木,挨着便成粉碎。妖光映照,下面景物重又看得逼真。这时,风雨虽还未止,蛟水已退,高处地面逐渐现出。
鲁孝见怪兽姑茫藏身的石笋就在妖童前面,不知怎的,竟未看见。有时叉光射将过去,也似被什么东西挡住,妖童未觉察,只把附近树石遭殃。待了一会,见光踪影,好似有点情急,内中有一个忽然喝道:“在这里了!”随指又光赶过去。鲁孝一看,乃是另一石笋,吃叉光射上去,炸成粉碎。先前所遇山魈倏地由石后出现,胸颈问已然裂了一个大洞,声势反倒比前猛恶,张牙舞爪,飞扑上前。因二妖童自恃邪法高强,不知山魈早死,暗中有人作对,怪兽前面又有法力禁制,穷搜未得,正在愁急,一见山魈跳起,误认作向月吐丹的便是这怪物,惟恐逃遁,立即赶去。双方势子都急,还没来得及行使邪法,当头一个首吃山魈抱住。而且叉光竟是不怕,叉光射去,山魈虽被炸裂,残肢剩体纷纷飞舞。可是妖童已被山魈两条断臂和那两只鸟爪般的怪手掐死过去,倒落泥淖之中。还算妖童邪法不弱,叉光厉害,否则头必断裂,万无生理了。另一妖童见状大惊,忙把手中幡一摆,碧色萤光潮涌而去,将那些残尸裹住,略一闪动,黑烟起处,越成粉碎。跟着又将碧萤照向死尸身上,将山魈断臂解去。刚要抱起,老太婆忽然喝道,“无知小妖孽,归告妖师,说昔年越城岭仙桧峰雷姑婆移居在此。他孽运未终,我不值再与计较,但这碧云峰左近三百里方圆以内,如敢走动,休要怨我斩尽杀绝。”
妖童来时,因为禁法掩蔽,不曾见人,一见是个胖老太婆,又是这等口气,不由大怒,一晃妖幡,万点碧萤,连同叉上妖光,同时向前飞射。鲁孝早看出邪法厉害,方觉要糟,老太婆哈哈笑道:“区区小妖孽,也敢卖弄。念在无知,姑容活命,这两样害人东西却须留下,逃生去吧。”说时手扬处:由大袖口内飞出一片五色彩云迎上前去,将那大片碧萤妖光一齐兜住。跟着把手一指,一道金光射向幡、叉之上,只一绞,便成粉碎,其势神速已极。妖徒才知厉害,心胆皆裂,总算对方没有伤他们,金光已经撤回,哪里还敢答话,慌不迭飞身逃去。
老太婆随对鲁孝道:“妖幡、妖叉虽毁,那碧萤邪火甚是阴毒。姑茫想已服输,可同我间明它的心意,再来消灭吧。”随伸手一拉鲁孝,同往石笋下面飞落。怪兽姑茫蹲伏洞口,见了人来,虽然连声吼啸,已不似先前发威倔强神态。老太婆笑道:“你还不愿意么?妖法厉害,你当看出,如不是我,你已身遭惨死,元丹也被夺去,还要受那炼魂之惨。即便当时还能勉强抗拒,妖师随后赶来,比妖徒邪法更凶十倍,你也终无幸免。
似你这类天生猛恶怪兽,一不归正,贻害无穷。因你前在海外,刚成气候便遭劫难,被一妖人擒去,正要残杀,恰值你恩主路过,将你救来中土。因其管教甚严,无什恶迹,一生又是素食。他临去以前向我重托,说你恶根未曾化尽,请我将你元丹暂行收去,等过些时,你小主人再来发还放你,随同一起,以俟仙缘遇合。你虽凶野,颇知忠义,如听良言,好好将丹献出。这小娃便是你恩主之子,你总该认得,他根骨福缘甚厚,日后随他,必有成就。如再执迷不悟,休说你那锁禁非他亲手不解,永困在此,终不免为妖人觊觎,你也无法出头,而且你那元丹,我为防患未然,仍非收去不可。姑息养害,我素不为,再如强抗,你即不死,必受重伤。元丹仍保不住,何苦来呢?”话未说完,怪兽已现出乞哀神态。
鲁孝本就喜它威猛好看,胆又极大,忍不住凑近前去,试探着伸手抚弄。怪兽一点不以为忤,反向鲁孝挨蹲,甚是亲驯,只是元丹仍不肯献出。老太婆见它迟疑不舍,怒喝:“孽畜,怎不知好歹,你当我无法制你么?”说罢,伸手取出两寸长一块铁牌,晃得一晃,便有火星飞射尺许。怪兽忽然一声呼啸,前足跪地,竟不等施为,把口一张,吐出鸡卵大小一粒透明红丸。鲁孝知是前见火珠,伸手想接,已被老太婆先接了去,连令牌一同收起,笑道:“当初你主人原说你一见这铁令符,立即降顺。我因见你凶野,为想压你火性,就便试试你的功力,不愿取出。又以为这娃儿与你主人一般相貌,我又再三晓渝,当能领会。谁知还是守着主人信约,明知我所说是真,仍要见符方肯依从,兽类如此诚信,也真少见。幸我不曾施为,否则,岂不白受苦痛么?你可在此安心守候,小主人不久便能上下峰崖,常来看望了。”怪兽点点头低叫,意似领会。
老太婆随对鲁孝道:“我姓雷,你父乃我师侄,你叫我太婆好了。峰上崖洞乃我门人故居,我也住在前洞。此间毒蛟、山魈已全除去,这一带果物山粮甚多。你娘产前曾服两枚金灵蓣,已能耐冷。你弟兄又是天生异禀,不畏寒暑,不过年纪尚小,如由峰崖下跃,一不小心,仍难免于受伤。除峰顶上面我辟有一条山路外,崖前藤蔓也可攀援。
峰顶有片平地邻近瀑布,还可辟出七八亩田以种稻麦。一切用具,我已代办。以后有田可种,有兽可猎,山果甚多,柴木更烧不完。前四年中,有我在此,决无妖邪敢来侵害,外人更进不来,寻常蛇兽非你弟兄之敌,百无可虑。少时,我再赐你一丸灵丹,助你增长智力;再教点语言应对和由峰前攀援之法,以后便能随意上下了。姑茫元丹,连你所得神梭,均被我收去,代为保存,以免你年纪大小,因此惹事。时机一至,自会连你父所交铁令符一并还你。那时我将他去,虽然行前必有安排,终与我在此随时暗护,大不相同。归告你娘,梦中之言务要记准,无论何处均可樵采游行,但隔溪峰后一带,你母子三人万不可去。未一年,对你兄长更须留意。姑茫忠于主人,你也爱它,我不禁你来和它玩。但它元丹一失,当须静养,过十多日,等它养好,再来便无妨了。”随取丹丸与鲁孝服下,教了些言语礼节。鲁孝灵慧,一学就会,并能触类旁通,随口应答。学完,便即跪拜称谢。雷姑婆笑道:“我现时虽不再收徒弟,对你却甚怜爱,想是前缘。我那地方离此不远,也有百来里山路,不便令你前往。由此起,每月朔望黄昏清早二时,你一人往松林内等候,我必到来。稍传你一点入门功夫,先将根基扎好,日后从师便容易多了。只是你兄与我无缘,不可同来,否则,连你也不教了。此时天将大明,你娘已醒,正在伤心愁急,等我消灭妖光邪火,驱散阴霆,送你回去吧。”
鲁孝一听娘在伤心,便着了急,当时要往回跑。雷姑婆道:“你下来容易,一跳便到,那还是我暗用罡气将你兜住,不然也许受伤了。那么高的峰崖,又无道路,如何上去?”鲁孝忙问:“太婆不说峰顶有路么?”雷姑婆道:“话虽如此,由峰顶到你所居平崖还有一段,如何下法?我本不难将你直送上去,无如你年纪太小,上下峰顶必须学会,不特日后方便,下次再出游玩,你娘知你不会失足,便放心了。”鲁孝悬念乃母,仍不放心,便道:“太婆,我们走着说吧。”雷姑婆见他至性诚厚,笑答:“你不必忙,等我事完,自会带你飞过山去,不比你跑快得多么?”鲁孝只得罢了。这时雨势已止,只雾未退,碧萤妖光仍被彩云笼住悬向空中。雷姑婆道:“此是千百年腐尸精气与凶魂戾魄合炼而成,妖叉血焰更是阴毒,必须用太乙神雷全数消灭,以免残氛邪毒之气随风远扬,又去害人。”说完,将手搓了两下,往外一扬一招,立有一团雷火向空打去。彩云一闪飞回,神雷便自爆发,一声雷震,地动山摇,金光电射,火雨星飞。当空碧萤妖光立被震散,化为缕缕黑烟飞起,吃金光往上一包,全数消灭,一齐无迹,阴云暗雾也都消散。
天已大明,雷姑婆随带鲁孝飞起,越过土山松林,直抵峰后。老太婆先指明了上下道路,再领去前面,教以援藤附壁上升之法。鲁孝生具乃父遗传异禀,手足皆有吸力,自然一学即会。正在上援,忽闻崖上乃母哭喊之声,心急非常。先因上时雷姑婆说此峰上丰下削,往里凹陷,上时不可开口,既防分神失足,并使乃母加增忧急,没敢开口;及至援行了一半,忽想起忘了和老太婆说,每月两次为日太久,最好明日便往松林相见,探头下视,人已不见。又闻上面哭喊悲切,忍个任答应了一·声。哪知刚府新瀑和峰凹藤树间积水甚多,顺势而下,个就不则相遇,冲泉冒水而进,满头淋漓。这一出声呼喊,恰遇一股较大的流泉冲下,头才一昂,便灌厂一大口雨水,几乎气都难透。上面一段积流又多,只得住口,加紧上援。嗣见离崖已近,方始出声疾呼。不料乃兄勿恶忿他气娘,上来就打。等到乃母解开,分说前后,俱乞大喜。弟兄拉手,问答说笑,重又亲热起来。
晴日阳光之下,积水已尽。便照仙人所说,先寻上峰道路。到了峰顶一看,果然上面有块平地,已然辟有几条畦垄。并还种着两亩高粱,朱实离离,已然成熟。峰侧瀑布发源之所,就在田边不远,只用两三根竹筒,便可引灌泉水,改种香稻。田侧有一奇石矗立,翼然横张,既可遮风,又可依势兴建竹屋。石窦数处,可以储存粮蔬。此外斤斧农具,无不齐备,极为便利。只上下道路稍嫌险峻,近崖一:段险径如蛇,宽不容指,高悬天半,必须援藤揉升而渡。此时无妨,到了冬天,大雪封山,便难上下。
鲁瑾想在上面另建两问房舍,以备来日农作休憩之用。当日看定,便就上面原有竹木砍了不少,准备明口筑墙打桩,小儿多喜模仿大人,跟着动手。鲁瑾恐其幼小无知,冒失受伤,欲加禁止。哪知两儿神力如虎,运斤若飞,心思更是灵慧,竟比大人要做得多,越发心喜,免不得夸奖几句。两儿为博母欢,益发勇往直前,争先力作,一会儿工夫,便砍了一大堆。估计材料已够,便回崖洞煮饭。吃完,仍去峰上营建。不消三日,便建了三间房舍,甚是高敞。
勿恶因母嫌上山藤路太险,斧甚锋利,长二尺余,竹木山石,着手立碎,想用此斧把前段山路开通,以便上下。次日清早,趁着母弟忙着晨炊之时,独往崖侧,用斧开山。
鲁瑾知两儿仙根异禀,照着连日观察,一任跳荡,决不妨事,只当在外劈柴,也未在意。
等到听出有异,赶出查看,崖畔山石已被开出三尺来宽一条石凹。那斧只两柄,惟恐砍坏锋芒,无处购买,及至拿起一看,斧锋反更犀利,寒光闪闪,耀眼欲花,形式也不同寻常,这才发现那斧异处。洞中原有那柄却差得多,再看所辟石凹,有的地方竟是整齐如削。一问勿恶,说是斧头一下,必有山石大块砍落,遇见坎坷不平之处,用斧一削,立即削平等语。便照所说,取斧一试,竟如利刃削木,应手立断。
大人终有心计,鲁瑾本具灵根夙慧,不过生自山农人家,无什知闻,此时恶运已退,将入佳境。见仙人遗留一柄斧子竟有如此灵异,想起鲁孝所见神奇之事,以及丈夫梦中所说,不由福至心灵,引起向道心思。于是相度形势,先用斧锋将山石试画作二尺长方条块,再用斧砍削,只几下,便将山石起去,任其坠落峰下。后又试出画线之后,稍照原痕轻轻一砍,裂痕便可深透二三尺,再用斧柄一击,方圈内的山石便即碎裂,底部一削即平,更较先前省事容易,心中大喜。因饭已熟,强着两儿吃完,再去开辟。匆匆吃完,两儿争着下手。鲁瑾因防日后冰冻失足,好在斧是神物,削石如腐,开始便往里凹进,外边并留出一道二尺来高的石栏。开成之后,便似一条六七尺高、两三尺深,蜿蜒峰腰的石槽,长廊直达转角,一直通往峰顶,是一条极好的山路。又想削出上山石级,以防滑坠,还恐两儿年小,不能如意。哪知两儿心思都灵,一教便会,便令分班下手。
做了一会,勿恶忽道:“娘,这斧给了我吧。”鲁瑾本最爱他平日和顺,刚随口答了一个“好吧”,回顾鲁孝神色不快,已然应诺,不便改口。随道:“我母子三人相依为命,谁用都是一样,还有一柄算是孝儿的吧。”鲁孝看出娘也爱他,忙笑道:“雷大婆日后还我那镖比这更好,正愁哥哥没有东西玩呢,他原该要那斧子。只要娘爱我和爱哥哥一样,就不生气了。”鲁瑾闻言,便夸了两句。鲁孝便不和乃兄抢着开路,自向一旁玩去。
勿恶端的灵巧已极,营营终日,仗着手有神物利器,竟将这条援藤附壁、下临数十百丈骇目惊心的奇险,开辟成一条环山走廊,石栏回护,坦途如砥,平整非常。鲁瑾几次怕他劳累,令其休息,均未肯听,终于成功,反较自己设想更要周密。因两儿惯于争宠,当面未便有轩轻,心中实是怜爱已极。又以鲁孝虽具至性,比较刚烈,不似勿恶柔顺,善伺颜色,由此无形中偏爱长子,竟忘丈夫梦中之言,以致日后生出许多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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