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璇、余独、毛筠玉三人斩了怪兽牦象,得到了日月宝珠,因牦象同那条毒蟒身躯长大,当日开剥不完,周齐说火场余火未熄,不可大意,当下分配好了留守入的职司,林、余、毛三人兴高采烈将扶了周齐,过了两处险地,并由随行山民分携兽皮兽骨,取道回寨。行至中途,林璇跑到高处远望火场,火势比昨日更觉减小许多,越发高兴。
大家虽然累了一个整天,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丝也不觉饥乏。快要行到寨前,连接着几起山民报信,说虎儿因听回去取酒食的人说起,众人已将他昨晚所遇的怪兽除却,还收拾了一条毒蟒,怪大司同周老爷子瞒着他不带他去,急得在火场乱迸乱跳,若不是怕火场出事,几次都想赶来,叫人与大司送信,着余英雄回去替他,让他也去开开眼。林璇闻言笑道:“这孩子疯了,这有什么好玩的。”便叫来人回去送信,给他说怪兽已除,要看明日仍可前去。救火要紧,不准擅离一步。说罢,带人自去。周齐坐在小舆上,与众人一路谈笑,走到寨前,业已天黑,林璇揖客人内,又命人去请杨氏父女与虎儿之妻周文美同到前寨,一面吩咐杀牛犒众。不一会,杨氏父女同周文美到来,林璇便对筠玉道:“姊姊真饿急了。你们诸位等吃烤牛肉,我先去吃点体己东西再来。”说罢便往外面走。筠玉因和丹姝、碧娃别后重逢,颇为亲热,又加上杨氏父女俱和她道谢搭救之恩,众人只顾周旋应对,没注意到林璇出去。直等到山民将酒肉端来,还未见林璇回转,叫人到她室中去看,侍女春桃进来报道:“大司适才进屋,匆匆吃了一块糌粑、两片冷牛肉,便往后寨火场去了。”众人都以为林璇定是到后寨去将虎儿、鸣锵换回,因为大家同来坐定都觉有点饥饿,周齐做主,请大家先吃起来。眼看酒肉快要用完,不见林璇回转,虎儿和周鸣锵也不见到来,才觉得有些诧异。周齐便命人到火场去看大司在那里不在。余独道:“让晚生去吧,就便也好替周、云二位回来歇息一会。”周齐因余独舍生忘死累了一日,正要发言拦阻,余独因想起昨晚与虎儿斗口之事,除了牦象之后,不但心中气消,反觉得自己没有容人之量,知虎儿急于回来,没等周齐回话,业已起身走去。
余独去了一会,众人正在室中谈话,忽然虎儿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大声说道:
“岳父大事不好了,我姊姊不见了!”周齐见虎儿急得满头大汗,知道必有了差错,忙间根由。虎儿道:“我因急于想回来看宝贝,久等人去替我不见到来,已在心焦,适才余兄到火场,说我姊姊己去了好一会,问我们见着没有。周大哥觉着奇怪,便传落魂溪、毒蛇涧两处要公的人来问。有两人说,黄昏过后,见我姊姊纵过了毒蛇涧,往火场那条路走,不几步,忽然口中咦了一声,便往涧那边一片山崖侧里跑去,由此就未见面。那里本有一条斜径可通火场,他二人当时也未在意。周大哥便命那两人指引那条路去寻找。
找了一会不见踪影,我又喊了半天,不见应一声。周、余二人都说决是神姑、蓝牝牛和那毛人闹鬼,因想不起好主意,怕工夫长了姊姊遭了别人毒手,他们还在那里寻找,叫我赶快回来送信,请岳父快想好主意寻我姊姊。”众人闻言,头一个筠玉着急,乱了起来,忙着就要跟去寻找。周齐略微寻思了一下道:“若论林侄女本领,就是神姑、蓝牝牛和二狗等诸人合力也吃不消她,如今可虑的是又像昨晚一般,被他们用那带香的异草将她迷晕过去,这事就难说了。今天晚上虽然月色甚明,毛姑娘此地路径不熟,既愿前去帮着寻找,只可由虎儿陪了前去。但是你二人不可走在一起,须要两下隔个三五丈,彼此互为关照,一见有了什么动静再行上前,以防二狗还在又用那香草迷人。”嘱咐好了以后,周齐又传进几个有本领老成持重心腹于长,命他们约束众人不要惊慌,大司是去寻神姑等下落去的,决不碍事。
筠玉同虎儿早领了周齐吩咐,由虎儿在前引路,二人一前一后,急匆匆渡过落魂溪、毒蛇涧,赶到火场,见着周鸣锵,问起余独,说是已寻路往狮王显圣那一带山崖寻找去了。筠玉又问了问林璇失踪所在,叫虎儿领她前去一看,正是昨日同林璇往虎穴去经过之地,地势甚为险峻。虎儿心急,见筠玉只顾查看,便对筠玉道:“毛姊姊不要在此寻找了,这里山石将才都被我们踏翻过来了。”筠玉也不去理他,仍是凝神细心四下观望。
虎儿老怕林璇迟则遇害,心中万分忧急,正想和筠玉商量两人分头寻找,筠玉忽然指着路侧一块大石问道:“日里我曾随姊姊到这里来过,并不见有这块石头。这块石头是我们走后派人移来的么?我记得这里还有几株小松树,怎么不见呢?”虎儿见筠玉不提正文,老这么枝枝节节的,益发不耐,二次想要张口,刚说得“姊姊”两个字,猛听筠玉惊呼道:“在这里了!”说时迟,那时快!筠玉往起一纵身,一手攀定那块大石边角,施展神力往怀中一拉,就势在石上一个蜡蜒倒竖,翻身越过石后崖上,脚未站定,就势反背侧身,一脚踏纵石后踹去,同时两手一分,“大鹏展翅”,推向大石上面。那块大石高有六七尺,厚的地方也有一二尺,其重何止千斤,被筠玉这一拉一踹一推之间,竟自倒将下来。在那大石将倒未倒之际,筠玉两手正按的石背,就势又用力往前一扑,一个“鹞子翻身”,随着大石倒地,飞身纵了过来,真是捷比猿猱,快如飞鸟。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过处,大石倒地。筠玉早拔出宝剑,伸手下腰,先提起大石后面的两三株密叶矮松甩向旁边,当时便现出一个仅可容得下半人高的小洞。筠玉将剑指着洞内道:“再不出来,我便要取你的狗命了!”连唤两声不见答应,惹得筠玉性起,起手中剑往洞内刺去,只听刺的一声,还是不见响动。筠玉定睛往洞内看了一看,伸手入洞,用力往死一拉,拖出一个身材长大的毛人来,手中拿着一丛野草,月光下见他身上被火烧覆了好几处,胸前中了一技毒箭,又被筠玉宝剑将左腿刺断,业已死去。
这时虎儿业已进前,认出那毛人,便对筠玉说道:“这毛人便是我们的仇人二狗。
他手上拿的那草有毒,人闻了便会晕倒。”说罢,便把二狗中的那枝弩箭拔起一看,高叫道:“这正是我姊姊常用的毒箭!我姊姊既将他射死,姊姊又到哪里去了呢?”筠玉便间虎儿:“生长此山,可知这洞内深浅?”虎儿答道:“这里山洞,是深一点的我都知道,惟独这里平时尽长着密叶刺松,这洞我是时头一次看见。”筠玉闻言略一寻思,秀眉一竖,对虎儿道:“二狗虽死,神姑、蓝牝牛尚无下落,姊姊吉凶未卜。我意欲冒险往洞内去查看一下。你如见我入内不出,千万不可轻人,急速去喊周、余二位到此,用弓箭严防洞口,再去与你岳父送信。”虎儿正说“让我进去”,言还未了,筠玉忙喊:
“虎弟禁声!‘快快往旁边埋伏起来!”虎儿正不明筠玉是何用意,忽见洞内现出一丝火光。虎儿、筠玉刚把身让避在旁边,便听见洞内有人说话的声音。筠玉侧耳一听,忽然高兴得大声朝洞内喊道:“余兄既然寻着,快出来吧!这边回去近得多,毛人已弄死了哩!”说罢不一会,洞内先爬出来了一人,正是余独,出洞以后,便伸手进去朝洞内招呼,随手拖出一个女子,正个适才失踪的本山大司林璇,业已昏迷沉沉不省人事,接着后面又出来了十几个山民,手上分携着林璇失去的刀箭。
原来虎儿走回去报信后,余独又找了一阵,不见毛人踪影,忽然心中一动,因火场不能离人,只好托鸣锵一面救火一面留神查看,自己带了十几个山民,问明狮神显圣同猎虎寨发现毛人的那条路径,带了一些未燃着的火把同引火之物前去寻找。刚走到狮神崖靠近,一见那里山势陡峭,丛草没膝,加上这些山民虽然生长此山,这里却并未来过,虽然月光如昼,道路却非常难走,又不敢出声,恐怕打草惊蛇。正督率众山民拿着兵刃探路,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行走,忽听最前面一个引路的山民喊得一声“好香”,便即翻身倒地。这跟来的十几个山民,起初一听到狮神崖心中就有点胆怯,一见前面同伴忽然倒地,都以为狮神显圣,吓得纷纷往回逃跑。余独却猜是那毛人未死又弄玄虚,连忙持刀准备。定睛一看,山高月小,涧谷通明,哪里有什么影于!留神近前一看,只崖上生着许多野草,正是昨晚毛人手上所持之物。那条山路本厌,下临绝涧,须要将身擦崖而过,想是先前引路的那个山民从那毒草下面走过,脸碰在草上闻见香味,再用力一嗅,所以昏迷倒地。且喜那山民是往前扑,不曾坠入山涧,忙喊回众山民道:“你们快回,大司有了踪影了。”那伙山民对林璇极有忠心,这句诳话果然发生效力,闻得余独这么一说,又见无甚动静,才围了拢来,便间:“大司呢?”余独怕众人也中了香草的毒,吩咐不要进前,知道冷水可以解毒,吩咐先取了些涧水将引路的人救转,然后对众人说道:“望这崖上香草,正是昨晚毛人二狗所用的毒草。如今大司不在,定是被他用香草迷倒劫去。既然寻见此草,跟踪前去必能寻着大司踪迹。不过此草又香又有毒,须要捏着鼻子过去才好。”这些山民倒有一多半懂汉话的,闻得余独之言,俱都兴奋起来,互相告语说:“大司已有了下落,快去寻找。”说罢,便由余独在前,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用兵刃先削去前面壁上香草,再往前行走。先还伯自己势孤,惊动仇敌,无法抵挡,非常小心在意,及至见绕过这面悬崖峭壁已看不见再有香草,并无动静,不由又把来时万分之一的希望打消。正埋怨自己神经过敏,劳而无功,忽然脚底下当的一声,踢在一件东西上面,低头拾起一看,原来是半截糟烂了的断箭,越知道离毛人巢穴不远。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发现路旁有一个大洞,月光只照进去丈许远近,里面黑洞洞的。余独拾了一块石头掷了进去,不见有什么动静,便吩咐将火把点起入内。这些山民虽然害怕,经不起余独老拿话鼓励众人,劝以利害,只得仍由余独在前,率领众人,各持火把往洞内走去。余独恐洞内藏有仇敌同猛兽,不时掷石试探,俱无什么动静,连发现了许多山民用的东西,前后还看见一处地上有兽皮、水壶同两块熟腊味,越猜是二狗存身之处,吩咐众人格外留神,往前行走。也不知走了多深,越走路越厌,忽见前面地下躺着一人,定睛一看,是个女子打扮,有点像日里林璇所穿的装束,进前一看,果然是她,业已仰面朝天倒在地下,手旁抛着一把缅刀。余独大吃一惊,拿火一照,脸上红润润的,如中酒熟睡一般,知道定是中了香草的毒,出洞取水太远,又怕里面还有僻径藏着敌人。正预备命人悄悄抬了先从原路退出洞去,用水救醒转来再作计较,忽被一个山民发现林璇脚头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洞,从洞外透进一点月光,先前急于要顾林璇,没有看见,知道这洞通外面。余独摸不透洞外是什么所在,不敢大意,正和那人打听,筠玉人本机警,自从将二狗死尸拖出后,因见他身上带有箭伤,那毒箭又是林璇所用之物,便猜洞内定还有入潜藏,正在留神察看,忽听洞内有许多脚步声音走动,以为敌人果然打此出现,忙命虎儿潜伏左侧,与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及至一听说话声音非常耳熟,过细一听竟是余独,不由心中起了一些希望,当下应声,等到人走出来一看,果是林璇,忙用清泉救醒转来。
一问,才知林璇回寨以后,心中惦记着虎儿,恐他心急,到屋略进了一点冷牛肉与糌粑,想赶往火场与虎儿述说经过,好叫他喜欢喜欢,自己再替虎儿、呜锵救人,换他二人回来歇息。因大家都累了一日,恐余、毛二人也要跟去,所以并未通知众人,径自往后寨走去。纵越过了落魂溪,月光底下看见涧那边崖石侧面有一个黑影一闪。林璇先以为是涧旁防守之人在那里行动,起初并不在意。那片崖石,并不是林璇必经之地,已然走向侧面,猛想起今晚是防守的人,头上都插着一片白羽,适才见那黑影为何没有?
莫非又是什么奸细?想到这里,仗着艺高人胆大,也没经呼左近防守的人,便回身向那片崖石走去,想查看一个明白。刚走到崖石后面,忽见一丛密叶矮松后面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小洞,月光正对洞口,看得分外清晰。低头一看,洞口的茂草业已踏平,知道内中不是藏得有人便是野兽巢穴,随手取了一个石子打向洞内,觉得滚进去甚深,半晌没有动静。正待仔细查看地下足迹是人是兽,忽听脑后风声,知道有人暗算,连忙一手拔刀,一手拔出弩弓毒箭,身子往下一矮,旋转过头来,猛觉一股子奇香袭脑,登时头晕眼花倒在就地,迷困中只依稀看见一个毛人影子,便不省人事了。
余、毛二人拿林璇的话推测二狗致死之由,定是二狗用迷人的香草将林璇醉倒之后,当时不及将林璇弄死,又恐露了痕迹被人看破,想将林璇从小洞中拖回老巢,再行用刻毒之法报仇雪恨。他先将林璇拖进小洞,复翻身运过旁边一片大石,仍照往时将小洞掩没,准备再来的地步。洞中原本黑暗,又被大石将洞中遮没,又由明处走到暗处,没有留神到林璇手上弩箭。林璇本是失了知觉,不知怎的,在昏迷中右手刀松了下来,刀尖误触左手弩弓的机篁,发将出去,恰好将二狗要害射中了。那毒箭见血封喉,哪得不死!
经这一来,林璇虽然死里逃生,却证明了二狗身死,神姑、蓝牝牛既未和他在一起,不是被火烧焦,便是火起时逃回虎穴,葬身牦象腹内,去了永久的后患,好不高兴。这时火势经连日扑打,虽然余烬未熄,却已减去十之六七,用不着大家都在那里。林璇因祸患已去,急于长征,要回去和周齐商量,只得仍命鸣锵、虎儿留守,自己同了余、毛二人,命人抬了二狗尸身一同回寨。周齐早已接报,听林璇说了究竟,便命传那两个曾经看到过毛人的猎虎寨前来认看,都说那日神姑所见的毛人便是此人。并且有一个猎虎寨,在那天火起以前,还见神姑、蓝牝牛、苟二姐等到林中去时,他在后面跟着偷看,还见有这毛人在内。这一番询问之后,虽然没有寻着神姑、蓝牝牛等尸首,都猜是神姑、蓝牝牛已决不在人世,要不然决不能连毛人的老巢都抄了个遍,还查不出神姑等踪迹的道理。大家愈加放了宽心,当下将二狗火葬之后,静等火灭上路。周齐毕竟老谋深虑,做事持重,第二日又派了许多可靠的人四下出发,满山崖洞溪谷中去寻查神姑等的踪迹,连查了两天俱无结果。天公助美,到第三天早上忽然下了一场大雨,将火场余烬全都熄灭。除了不走的人舍不得林璇,心中难受外,余独、筠玉和杨氏父女个个暗中庆幸。火势全灭以后,周齐又命人到火场附近寻找神姑等死活下落,仍是一无所得,只好作罢。
这时虎穴那边,由余独、虎儿、筠玉、林璇四人每日分班前往,整整开剥了两三天,经多少人动手,才将那牦象和大蟒的皮骨剥了回来。牦象身上,除了那一对日月珠同那坚逾精钢的骨朵外,并无别的珠子,那蟒蛇更是一无所有,众人未免失望。林璇因周齐、余独据载籍上说,牦象的皮同那条大尾,用一种药草名叫绕指柔又名如意莲的,和上硝硝过,使其柔如绵,做成衣服能避水火刀枪,便将那条长尾送给余独,以作酬报。余独知那皮制成衣服不但善避刀枪水火,睡在上面冬暖夏凉,里面一条筋更是一条宝刀不断的绝好长鞭,忙即道谢,将筋抽出,剔去血肉,连皮打成一包收好。余下的皮,除有白纹处可以分开,别的地方,任何利器俱难下手。只顾都有十几块零皮,最小的也有六七尺方圆,余者俱都过丈,身上两张整块分左右面,俱都一般长宽不算,六只大蹄宽约三丈,长有十六七丈,虽然柔软,也不便携带,只得将一张送与虎儿,一张留在寨中,作为林璇存放,异日亲身来取。将那十儿张小皮赠给周齐、云锵兄妹每人一张,杨氏父女每人一张,约敷一身衣服之用。周齐说自己拿它无用处,虎儿虽得一张大的,不懂制法,还不如别人的可以做褥垫用,便把来转赠虎儿。林璇笑道:“世伯大疼女婿了。世伯虽不用制成衣服与人交手,拿做被褥,冬天取暖夏天御暑也是好的。我兄弟难道他还要两份吗?文美妹子还有一份呢。”周齐闻言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先用些年,将来再给他们吧。”林璇又将那十二根牦象骨朵分赠鸣锵兄妹、虎儿、余独、筠玉同云九熊,十熊兄弟,每人一根,余者连所剩十来块零皮一起打成包裹,准备带走。又拿出些山民心爱之物同牛酒,犒赏那日出力之人,然后定期大宰牛羊,置酒野宴,举虎儿代自己做大司,就便与全山山民作别。
到了那日的前一天,林璇先在寨中设下家宴,吩咐走后寨中应行举办之事。饮酒之间,林璇对虎儿道:“如今祸害既去,做姊姊的明日便要长行。本山一向举办的田渔畜牧、土木工艺,俱都一天比一天兴盛,我走之后,可仍由那些老年人分担职守办理。如无大过,不可轻易更动。考察勤情,固然他们会按时告禀,但是自己也要经心才是。种桑养蚕织纺的事刚在举办,不知将来收成如何。要是好不必说,山民的心理什么事都是要紧在开头,开头要好,便一往直前往下做去,从不会偷懒;要是不好,他们做起来就没有兴会了。你如见收成不好,他们并不知道,千万不可形干辞色,只故意用话引他们上路,一次不好有二次,今年不好有明年,决无不成之理。本山有了许多财富,什么都不用愁。只要能使万众一心,大家便可永久过舒服日子。后寨猎虎寨虽然非我族类,又加上以前神姑、蓝牝牛的引诱,不似以前驯善,但是他们蛇无头而不行,已造不出什么大反来。不过这种人天性比黑蛮狠毒得多,难于教化,我在这里还可恩威并用,使他们与黑蛮本族杂居,变化他们的气质,我走之后,你才、力两不如我,虽则有周世伯时常指点于你,到底他老人家替你操不完这许多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他们既已移居后寨,索性由他们,不必再叫他们搬回。你同弟妹,将周世伯连底下用人全移到前寨居住,表面上对他们千万不可现出歧视,暗中却不得不防。落魂溪、毒蛇涧两处险要,平时如不便设防启他们疑虑,可在那里按我从先守屋图样,急速造起几排房子,将本族心腹搬几十家前去,明是住家,暗中监视,并命二十个精明强干之人到后寨去牧羊,就便同他们拉拢交情,好打听他们的举动。再命前寨的人练习十步传防之法,一旦有警,只须你发出一个号令,全山都可响应。固然是防备万一,兼可防备山外之人前来侵犯。余外存有昔日我和周世伯亲身勘察的几处人山要道同险径,修理的修理,设防的设防。平日无事,除了照以上所说勤慎去做外,还得随时留心请教周世伯。如有该当举办之事,由你先赶头去做,同时再极力奖励他们跟着学,无须强逼。他们为名利所诱,自会踊跃上路,无论何事,不问过周世伯千万不可妄动!”说罢,又重重拜托了周齐父子与虎儿之妻文美。
周齐自不必说,文美何等聪明,见林璇谆谆嘱咐,无微不至,早明白这一别决非一年半载所能重逢,想起林璇平时情义,不由流下泪来,虎儿也是眼睛红红的伤心要哭。
林璇也是惜别,心中难受,恐勾起虎儿小孩脾气又来强留,只好忍痛用好言安慰虎儿夫妇,虎儿知道林璇去志已决,决难挽留,不住口地含泪坚问归期。文美哭着说道:“你真是个呆子!你听姊姊说了这一番话,不是一年半载焉能回来的!”虎儿一听文美之言,心中一着急,跑过来双手拉着林璇,未及张口,先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林璇见虎儿竟如此姊弟情长,也是难以割舍,怎奈思亲心切,不容中止,也不知用了多少安慰的话,还答应无论如何,至迟不过两年,即使不能将生身父母接来,也必来此看望,再定行止,好容易才将虎儿劝住。这一席离筵,慢说周、林、虎儿等人,就连余独、筠玉与杨氏父女也没有吃得痛快。众人随意用了一点,便命人将残席撤去。到了晚问,林璇又备下祭席,到义父母墓前上香辞墓。一到坟前,林璇想起抚育之恩,不觉大放悲声,虎儿夫妇也随着痛哭了一场,旁观的人无不伤感。
回寨坐定不久,大家正在各诉离愁,忽见服侍林璇的两个心腹山女春桃、春燕,每人口上衔了一把明亮亮的大刀,跑进室来朝林璇跪下,求林璇带她们二人同行,否则便死在林璇的面前。林璇才说得一声“你们何须同去”,春桃便要横刀自刎。幸得余独、筠玉手急眼快,将她二人的刀分别夺了过来,喝住二人,不准妄行短见,二人还是跪伏在地不肯起来。筠玉连日同林璇同起同卧,也颇喜欢这两个山女伶俐,转身对林璇说:
“我们同行虽有六人,却有一半是文弱的。她二人生长大山,力大身轻,带了去颇有用处,姊姊何必如此固执?”林璇道:“妹子哪里知道!我屋中共有侍女八人,外面还有十几个最得力的心腹,因为平素我对她们还厚,一听我走,个个背人同我说要跟了我去,你叫我带哪一个去好?都带又万无此理,并且还得将有用的留给我兄弟。都走了,他更难了。你不信问春桃、春燕,她们准是因见我不允,才推她二人来打头阵,我如答应,便中了她们的套儿,大家都来要跟我走了。”筠玉闻言将信将疑,便问春桃、春燕:
“你主人所说是否果有此事?”二人因大家心事俱被主人猜透,把脸涨得通红,强强说道:“我二人也不管别人,不带我二人去便是一个死!”说罢哭泣不止,筠玉也为起难来。后来还是周齐道:“要按说像她二人同去,你们倒是真用得着。不过大家都要同去,这就不好办了。依我之见,索性你将他们都一齐喊来,由我们大家晓谕他们一番。因为春桃、春燕从小在你跟前近身服侍,别人不能和她二人比,当然带走。不过余人一个不带,他们也决不肯甘休,索性再多带上四个,若是走平路雇用车轿,他们如愿随去,便命他六人先作舆夫,抬着杨老父兄女三人上路,岂不又得用又放心,还符了他们的愿望,三全其美、如果要嫌去的人多,我自有主意。”
众人闻言,俱都点头称善。林璇便命人去将这些人唤来,共是六个女的十六个男的,俱都生得雄健非凡。周、林二人将话说明,并说:“谁怕劳苦,仍可明言不去。”众人异口同声,齐说:“跟随大司,就是火山刀山都不在心上,只求带了同走,慢道抬山舆,做牛马也干!”林璇闻言,将眼望着周齐。周齐道:“大司将才说她本舍不得你们,无奈不能都带了走。大司将来还是要回来的,都走了,叫准帮她兄弟办事?所以除了春桃、春燕因为从小近身服侍离不开,必须带走外,你们这二十几个人都是一样,不带谁走也不好,只好用抽签来决定。你们各人去取一根木片,打上各人记号,木片长短须要一样,将它和乱,由我等给大司蒙上双目,由她自己抽着谁是谁,去的不要喜欢,不去的也不要难受,左就她是要回来的。你们看怎么样?”山民都以为这种办法极为公平,哪知周、林二人早已不约而同地商量好,选中了四人,抽签不过遮遮众人耳目而已。众人半优半喜的,一会将木片取到,先将林璇双目用布蒙住,由周齐将木片和乱,叫林璇去抽。林璇早已明白周齐心意,先将每根竹片都暗中摸了一下,然后一个一个的抽出四根来,恰好是三个男的一个女的。三个男子当中,九熊的兄弟十熊也是其内,余下两人,一个叫云田,也是林璇的同族,一个叫岑春,是个黑蛮。那女的是春燕的妹于,乳名叫作四儿。
这四个人虽然个个勇猛忠心,却是秉性桀骛,极为难制,周、林二人早有打算,特意借抽木片为由将他们抽走,省得林璇走后不易管束,他们又都立过功劳,犯了法规不忍重罚处置,反不如由林璇带走,且还可路上得他们用处。四人见把自己抽中,个个兴高采烈。余人虽然懊丧,也是无法。林璇便命他们准备行装,除了所抬的山舆外,每人只准带随身兵刃弓箭和一个随身小包袱,行时俱都换成汉装上路。吩咐完了六人,又对余人安慰了一番话,各给了些犒赏,才打发他们散去。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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