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乌加等三人正走之间,闻见那怪味越来越浓。三人正在心醉,忽觉林中四处寨饵乱响,身侧不远暗影中,时有一条一条长长短短各色影子,由树梢草皮之上朝前如飞穿过,有的头前还有两点或红或蓝的星光。凶人对这类事自是当行,一看又知前面有了奇怪蛇兽之类,林中群蛇定是闻了它的奇怪香气,不是赶去献身送死,便有一场恶斗残杀。凶人天性残忍,最喜冒险残杀,这原是平日最爱看的好戏,又知那斗处地势一定险峻非常,又是有天光的明爽所在,一则藏伏不难;二则深知这类蛇兽习性,当它们斗时都是一心注敌,决不二用,只要看出它来踪去迹,避开正面,不去惹它们,明明被看见,也若无睹。互相商量,前进之心更决。
三人又走一会,因离高岭已远,又当日中之际,林内逐渐现出天光。再往前走,林木渐稀,那四外的蛇东三条,西两条,似箭一般昂起个头向前穿行,络绎不绝。因为数多,凶人也没敢招惹。仗着视听灵敏,身手矫捷,左闪右避,随着蛇行方向飞奔赶去。
又追有顿饭光景,前面天光透处,闻得各种野兽猛啸之声,森林业到尽头。
三人出林一看。除了来路,余下三面仍有森林包围,郁郁苍苍,甚是幽晦。只当中一座小小的孤崖,四外方圆不过百亩,高只三数十丈,上丰下锐,石色墨绿,寸草不生,光滑如油。石面凸凹百出,多是上突下缩,险峻非常,便是猿猱也难攀登。去的这一面凹进去一个深穴,黑暗暗不能见底。面前一个大约数亩、形如锅底的沙坑。坑外一大片水塘,波平如镜。地均赤沙,间生几株荆棘,一丛短草,也都瘦小枯干,憔悴可怜。那香气似从崖底暗穴中透出。怪物尚未发现,可是崖前却有一桩奇事惊人。
原来这时四外树林中的蛇类已然不少,大小不一,飞也似奔来,一到便往坑底投去。
到了下面,各把身体一旋,盘成一堆,将头昂起,对着崖穴红信吞吐,虎虎发威,却无一条敢于钻进。凶人因在上面,只能看到对面半边,已有数百条之多,陆续投入的尚还未断。更奇的是,当中对崖背水一面坑边上,还盘踞着数十只虎、豹、豺、灌之类的猛兽,也是面向崖穴怒啸,声甚悲厉。凶人也不知这些东西是争斗,是送死,情知厉害,也不禁有些胆怯。想乘怪物没有出斗之时,找一隐秘地点藏躲,隐身林边。细一寻视,只崖腰上有一块突出的奇石,不特居高可以望下,而且周围又滑又险,蛇、兽之类都爬行不上,最是适当。偏这面上不去,须由崖后绕过,用身带索钩抛挂石尖援系,还不知能上与否。想了想,只有此法最妥,除此无路。
正端详问,乌加忽然想起一事,顿生毒计,意欲乘机一试。于是招呼二凶人一同飞跑,由崖后绕向对面。适才看去虽近,到后再看,相隔却远。还算好,离怪石不远尚有两块同样怪石,参差斜列,凌空突出。最近一块相隔不过两丈高下,如有索钩,挨近掷索攀升,尚非难事。心中大喜,忙将索钩掷上去。乌加先援上去,又把二凶人引上。再用索钩飞渡上了第二石。这样不用再到前石,下面景物已可看出一半。乌加因那第三石恰突出在暗穴之上,往前略一探头,只要目光所及便能看见,虽然隔远势难,仍然不避艰险,飞渡过去。乌加刚刚到达上面,便见下面群蛇纷纷将头左右摆动,身子时伸时缩,有的还发出嘘嘘的叫声。对面坑沿所有猛兽啸声也越猛厉。蛇、兽如此发威,已是悲愤已极,穴中透出来的香气更显浓烈,闻到鼻孔里,令人心醉,身子发软。晃眼工夫,群蛇的头忽都挺直,不再颤动,闭目合口,烛杆也似,呆呆地高高下下挺在那里,动也不动。那些猛兽也停了叫啸,各把大口张开,蹲伏坑沿,瞑目若睡。
乌加正不知是甚原故,崖底暗穴中倏地有两点拇指大小的绿光一闪,慢悠悠一拱一拱地游出两条细长的怪蛇来。定睛一看,那怪蛇身长不下十丈,细才如指,尖头尖嘴。
一只独眼炯若寒星,光芒闪闪,与头一般大小,连额带嘴一齐盖住。尖嘴看去不长,一条红信带有双叉弯钩,吐出来却有将近两尺长短。吞吐之间,露出不下四根钢钩似的白牙。通体墨绿颜色,四外满生逆鳞,微一开合,直似千万根倒须刺,根根可以竖起。两条一般大小长短,分毫不差,相并走出,缓缓前游。有时把前身昂起,探出老高,看去皮骨甚是坚硬。
乌加猛想起立处相距坑底不到二十丈,这般身长的怪蛇,如被它用尾尖着地蹿将上来,急切问退避无路,难免受害。刚嘱咐二凶人紧握手中腰刀,按定毒弩,以防万一,那两条怪蛇业已分向两旁,在群蛇圈围之中相向盘旋了一阵,重又聚到坑的中心。歪着个头,用那独眼东一眼,西一眼,左右看了一看。
群蛇好似延颈待命,俱都下半身盘成一堆,上半身闭目挺立不动。内有三条大蛇:
一条盘在左边,头昂丈许,粗几近尺;右边两条稍小,都是山中的乌峭毒蟒,其长总在三四丈之间。想是等得有些不耐,左边那条最大的首先长颈略为一弯,睁着半边眼睛偷看动静;右边两条也似学样,相继有了动作。全场中只这三条最为粗大,余者均不过一丈上下,还有数尺长短的。怪蛇所注目的本就是它们,这一睁眼动转,直似批了它的逆鳞,犯了大忌。立时红信吐处,身子似箭一般,咝的一声滑沙之音,分向中左右三蛇蹿去。
左边大蛇瞥见怪蛇飞来,许是怕极,滋溜一下,身从盘中笔直朝天冲起。还没冲完,怪蛇已然蹿到,随着往上高起之势,由大蛇颈起,连身绞去,其势捷如电掣。只见大蛇似转风车一般连转不已,人还没有看清,二蛇已然绞成一条。怪蛇身子还有小半条在地上,上半身却与大蛇并立,旗竿也似钉在地上。靠近左边的一条先遭了殃,怪蛇一过去,也是身往上升,朝天直蹿,吃怪蛇如法炮制。这条大蛇只饭碗粗细,两丈长短,怪蛇前身没用到一小半,便将它缠了个结实。
四蛇相互一缠,余下大小群蛇好似怪蛇这顿午餐已然到口,欲望已足,不致再吃它们身上血肉,各一口皇恩大赦,不再闭目等死,疾逾漩溜,纷纷睁眼舒颈,掣动身子,掉转蛇头,齐向各蛇来路的坑沿上蹿去。三蛇中另一条大蛇也乘纷乱中,跟着蹿起身子,想逃。怪蛇已然将它看中,哪肯放掉,掉转后半身,电掣一般,一尾巴甩将过去,正钩住大蛇下半身,滋溜溜疾转如风,往上缠去,晃眼缠紧。怪蛇中段横摊地上,一头缠紧一条,连另一条怪蛇,同时竖起三根彩柱。眼看越勒越紧,蛇身倒刺波纹也似微微起伏,一会便深深陷进皮肉里去。勒得那三条比二怪蛇粗逾数十百倍的大蛇鳞碎皮裂,腥血四流如注,周身上下肌肉一齐颤动。
较小的两条中的一条,上来便被怪蛇尾尖刺入颈问,目闭口合,似已半死,并未丝毫抗拒。另一条疼得目闪凶光,头不住左右摇摆,口却闭得甚紧。苦于挣脱不了,偶然嘘的一声悲呜,口微张动,怪蛇一颗尖头便似投梭一般钉到,同时那二尺来长的钩舌,跟着对准蛇口射去,吓得那大蛇慌不迭又把口闭上。
这两条好歹还多挨了些时候,先一条最大,性最猛恶,所受也最惨。大蛇被怪蛇缠住以后,先是拼命抗拒挣扎,将怪蛇激怒,身上倒钩一齐伸缩,只用力一绞,便把大蛇鳞皮绞穿,深深陷没肉里,成了一条螺圈形的细槽,乌鳞开处,白肉绽翻,紫血顺着裂缝,由头至尾,细泉一般顺势畹蜒下流,晃眼地上便是一大摊。大蛇想也知道厉害,本来没有张口怪叫,大约负痛不过,一着急,把头往前一伸,猛张大口,嘘的一声惨叫,吐出火焰也似的朱红信子,径朝怪蛇咬去。怪蛇怒睁着那一只亮晶晶碧绿怪眼,凶光闪闪,本来就盼它有此一举,这一张口,正合心意,尖头一扎,便往大蛇口中直射进去。
这一咬一钻,恰好凑个正准。大蛇原是奇痛彻骨,情急忘形,及被怪蛇穿进嘴去,才知上当,想要闭上,已是无力。那怪蛇身子也真坚硬,一任大蛇用力合口猛咬,竟无丝毫伤损,依旧往它口里钻去。一会,蛇身连弯了几弯,怪蛇下半截身子逐渐缩短,倏地蛇身往起一挺,往侧一歪,啪的一声,笔也似直倒将下来,横挺地上。
那边两条,也相继遭了同样的命运。一条早死,身子被怪蛇细尾生生绞断。另一条被怪蛇缠住上半截,痛死也咬紧牙关,不再开口。怪蛇情急,去咬它的七寸。那蛇躲闪了一阵,终于被怪蛇把身子连转,绕转到了颈间,不能动弹。然后照它七寸上连咬几口,咬穿一洞,钻了进去。
坑沿上的一群野兽见状,也和先前群蛇一般,悄没声地纷纷四散。这时第二条怪蛇刚往腹中钻进,一同倒地。头条怪蛇上半身已钻入蛇口老长,忽然一阵翻滚,将中段散开,解了缠勒,跟着大蛇近尾梢处一阵颤动。看神气,已将穿透,就要穿皮而出之状。
三凶人在崖石上面正在惊奇骇视,看得出神之际,猛一眼瞥见左侧森林外一堆高只半人的乱石后面,跑出三男一女四个野民。两个身背大篾篓,腰佩弩筒;两个各持一根带尖长铁钩。俱都身穿光板皮衣裤,头戴虎皮帽儿。衣帽上面好似缀有极密的铁钉,亮光闪耀,甚是锋利。手上也戴着一双皮手套。全身上下,除眼和口鼻露在外面,几乎都被带钉的皮裹住。四人边走边打着呼啸,好似时机已至,不可错过,跑得更是飞快。到了坑沿,纷纷纵落,齐向先死那条大蛇身畔奔去,到时,大蛇尾巴上皮肉已向外凸,眼看怪蛇就要钻出。内中一个年老的,慌不迭把篾篓头上一个碗大活口抽开,罩在蛇尾凸起之处。旁立两个双手握紧长钧,觑准下面;另一个从怀中取出一束野草,分给三人,各含了些在口内,手握弩筒。四人都目不旁注,神情甚是紧张。待不一会,篾篓忽然动了几动,估量蛇已入篓,四人立时面带喜色,一人竟将身子压向篓上。怪蛇身比大蛇长几三倍,虽从蛇口内穿尾而出,后半截还有好几丈长在蛇口外拖着。自从上半身进去以后,势子早缓。及至头一入篓,立时加快起来,眼才几眨,后半身已进了蛇口。
三凶人方以为怪蛇有凶恶的利齿和倒刺,那么坚韧的大蟒鳞皮尚且一勒便碎,一咬便穿,竹皮制的篾篓怎能关得住它?况且力大非常,人决难制,被它穿将出来,四人准死无疑。谁知那怪蛇竟似遇见克星,不消片刻,四人便将篓翻转,关上口门,蛇已全身入内,并未动转。
四人分出一人看守,跟着又往另一大蛇前奔去。后一条怪蛇前半已钻入蛇腹,后半又缠紧一蛇,似放未放,中间空出一大段,一同横卧在地。四人见了这般情状,为难了一阵。眼看大蛇尾上又不住乱拱,俱都面带惊惶,着起急来。为首老人赶忙拿着空篓,开了口门,罩将上去。跟着又打手势,内中一个女人忽告奋勇,从身旁解下一根细藤,就怪蛇中段微拱之处,由身下空隙里穿过。目注篾篓微动,蛇已入篓,赶忙下手,拦腰一束。怪蛇似知有人暗算,半截带着大蛇的后尾便卷了过来。幸亏山女早有防备,轻轻跃过。怪蛇虽然力大,毕竟带着两三丈长的蠢重东西,不甚灵便。扫了几下,没扫着敌人,便安静下来。上半身往篓里钻进,下半身拖住大蛇前移。
山女见怪蛇不再乱扫,忙又从身畔取出火种,点燃了一根短短油松,轻悄悄掩了过去,往蛇身系藤之处一点。说也奇怪,那么一技青枝绿叶的细藤,竟是一点就燃,晃眼立尽,其快无比。紧跟着山女用手中带尖长钩,照着焦藤烧过之处,猛力往下戳,怪蛇立时分为两段。前半护痛,往篓口猛力钻去,比前更快;后半截还有三四丈长短,立时四处乱甩起来。这时老人按紧篾篓,两男各持钩弩,在旁准备。山女独自下手,无人顾及。当她持钩下扎之际,老人猛一回顾,蛇身系藤之处正当中段,不由大惊失色,忙即挥手叫山女急速往前逃避。山女想也知道厉害,手往下一落,借着长钩撑地之势,身早向侧飞去,当时手忙脚乱,没有明白老人心意。蛇身弯转卧倒,她这里刚撑钩纵出,手还未放,中段三丈多长的蛇身早甩将过来。幸而有那长铁钩先挡了一下,蛇身新烧断处中了藤毒,有些麻木发颤;山女身着皮衣,又有防御之法。否则这一下纵不将人打成两截,也必受伤无疑。山女知避不脱,一“面狂喊求救,一面双手往上一伸,恰好被那怪蛇断处一下拦腰钩紧,搭了过来。山女赶忙随着去势飞跑,总算没有跌倒。怪蛇将她拖近,后面身子一凑,将山女紧紧束了三匝。
老人叫山女不可抗拒乱动,少时自会解开。山女会意,一味顺势而动,听其自然。
怪蛇虽然身长厉害。到底是个下半截身子,而且无甚知觉。将人束住以后,倒刺张了几张,俱被山女皮衣上的尖钉阻住,刺不进去,除却紧缠不放外,并无别的伎俩。就这样,山女已被束得面容惨变,无有人色。苦挨了好一会,一直挨到三男把怪蛇收入篓内,关了口门,奔将过来,断蛇身子仍在微动,势已比前差远,然而所缠的人和大蛇始终紧束,不曾松懈分毫。
三男一到,并不用腰刀去砍。各从怀内腰间取出两尺来长,与先前一般的细藤,共有四根。老人拿在手内,向山女身上怪蛇缠处比了又比,意似嫌它不够。山女见男山民为难,又失声叫了起来。老人一面安慰;一面命男山民用一根细藤半围蛇身,双手拇指各按一头,紧按在山女身上。另一男山民取了一根长钩掉转,用钩尖紧按藤上。命山女头往后仰,自己击石取火,点燃一根尺许长的油松。等火引旺,往那细藤上烧。那藤依旧一点便燃,宛如石火电光,一瞥即逝。四根细藤半围在蛇束之处,依次绕完。每烧一根,老山民便仔细端详,比了又比,十分审慎,唯恐烧错神气。这里人才一点,男山民的手立即放开。焦藤气味似颇难闻,三个山民都有不耐之状。山女因躲不掉,更是难耐,拼命把头往后仰。藤刚烧完,怪蛇发亮的鳞皮上立时晦暗无光,现出一圈焦黄痕迹。老山民一声招呼,二山民同时下手,各取长钩,叫山女把肚腹使劲内凹,贴着皮衣,仔细插向蛇身之下,用力一挑,蛇身烧焦之处便顺焦痕中断,挑起了两三寸。这才看出蛇腹倒刺好些竖起,与皮衣错综相连,纠结难开。老山民看了一看,命二山民重用长钩,一人钩住一头,往两边猛力分扯。山女也跟着使力挣扎不动。两男山民费了好些力气,挣得脸上青筋凸露,才见怪蛇由山女身上一点一点离身而起,一人扯落了一段,落在地上。
跟着再扯二回。蛇身一共缠了四匝,解到后半与身相连之处,越发费劲。
三凶人在大石上都看出了神。乌加业把毒计打定,先想等四山民事完,用毒弩射杀,夺去他的怪蛇,以为复仇之用。一则目睹四山民竟把这等厉害的怪物用一个篾篓制住,刀箭不入,细藤一烧便断,许多神奇之处;二则又不知巢穴所在,人数多少,力气本领如何,动手是否一定能打得赢。看他们跑得那么快,只要被逃走一个回去,招了多人前来复仇,岂不又树强敌?最要紧的是,如用此蛇害人,须知制法禁忌和怎么驱使。四山民既留活怪蛇,不肯杀死,必有制法。此时就是硬夺过手,不知底细,大蟒都能绞断的东西,薄薄一个篾篓决关不了,一个弄不好被它钻出,岂非仇报不成,还要受它大害?
踌躇不决。忽见三男山民在扯那最后一圈,因为藤少,不似前两三圈烧的地方多,只烧了一处,留得最长,又与怪蛇下半身相连;加以两男山民力气差不多用尽,累得气喘吁吁,甚是为难。乌加本愁没法和四山民亲近,见状方笑他蠢,不先把蛇身弄断。倏地心中一动,忙把心事悄声告知二凶人。乌加于是大声怪叫:“你们累了,我来帮你们。”
一面援索下纵,如飞跑去。
其实四山民早见三凶人伏身崖腰危石之上窥探,虽不知来意好坏,自恃本领,并未理睬。忽见跑来相助,山民性直,无甚机心,两个年青男山民又当力乏须助之际,更不客气,说一声:“好。”便把手放开。二凶人先以怪蛇所缠三四匝俱已解开,剩这不到一圈的蛇身粘在山女身上,还不容易?当下把钩竿接过,乌加和拿加各用足力气往下一扯,只说一扯便开。谁知吃力异常,费了老大的劲,仅扯了两寸光景,再往下扯,休想扯动。乌加见二山民扯头两圈虽也显得费力,并不似自己这样艰难,可见人家力气竟大得多,亏得适才没有轻动,否则不用说蛇,就这四人也非对手。心中吃惊,仍要面子,不肯松手,恨不得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勉强又扯了一阵,好容易将前面围身的两半截扯到将近平直,底下休想再扯落分毫。
二凶人正大发狠使力,老山民忽然手持腰刀,过来令住手。将刀尖插向山女当胸衣缝之中,一阵乱挑乱割,将缝衣麻筋挑断扯破。山女双手本未束住,忙把身子一挺,就势退下。怪蛇身子仍然连在皮衣背上,三男山民一齐下手,用刀连割,将皮衣齐蛇缠处割裂。仅剩一条二指多宽,二尺来长的皮粘住蛇身,没法扯脱,便由它去。山民女子多有不讲贞操的,但是妇女的双乳最是贵重,非父母、丈夫、情人不能触动。山女走单了,被人强奸,有时她也顺从,只把上衣或是筒裙连头盖脸往上一蒙,任所欲为。事完各自东西,决不闯祸。如不经她本人愿意,自动把衣裙放下,硬要亲嘴摸乳,立以白刃相加,拼个死活。哪怕当时打不过,早晚之间也必寻仇,不报复了不止。尤其这种深山之中的猎虎族人,更把妇女双乳看得贵重,轻易看都不许。乌加自然知道这种风俗,虽知山女危急之际,照例不会计较,为了表示相助纯出好意,决心对那山女献媚,有甚意思,见她脱衣服,一打手势,三凶人一齐背转身去。这一来,男女四山民俱都高兴,连夸好人。
老山民随即把自己衣服脱下,与山女穿上。又命男山民砍了三根饭碗粗细的毛竹,削去枝叶。除去山女,两人一对,分三对把断蛇、死蟒一一抬起,搭向坑沿之上,用索系上。最后才将两篓系上。一同到了上面,老山民便指着三条死蛇,叫凶人随便取上一条。这乌峭大蛇,山民视为无上美味,皮骨又与汉客换东西,原是极重谢礼。乌加忙说不要酬谢,自己也为这怪蛇而来,只不知下手之法,没敢乱动,可否租借一月,要甚重酬均可。老山民笑道:“你想借我的神线子做什么用?那里有金银豆喂它么?”乌加摇头说自己是个寨主,因有一个大仇家在此山中居住,特地舍了家人地位,一心来此寻仇。
好容易才得寻到,无奈仇人人多势众,防御严密,凭打决打不过。日前打山粮,无心中经此,看见这蛇如此厉害,有心把它弄去,只想不出用甚方法。实在不知什么喂养禁制,那金银豆更连豆名都未听说过。
老山民笑道:“你连金银豆都没一颗,怎能要它?一旦发起兴来,莫说你只三人,便有千人万人也休想逃得脱几个,岂不是昏想?这东西跑起来比风还快,多粗大树也受不住它尾巴一打。我们守它两个多月,因为一个汉客郎中要它配药,费尽心力,还亏得恩人指教,采来几根烧骨春和几捧金银豆,差一点把命送掉,才捉到它。它最爱吃那豆,一吃就醉得乖乖地,听人指使。豆却一时也少它不得,只稍微一动,便须放几十粒进去,才能照旧驯服;慢一点,多么结实的家伙也穿了出来。不过我这篾篓是蛇眼竹皮所结,里面都用药油浸过好多天,不是把它逗急或是真饿,不敢用它尖头钻咬,要好得多罢了。
你拿了去,如何能行?”乌加知道厉害,便请老山民同往相助。老山民间知他仇家是个汉客,益发摇头,说自己一家染了瘟毒,眼看死绝,多亏那迷路郎中所救。因恩人是个汉客,自己曾经对他发誓,永不用自己的手再伤一个汉人,这事决办不到。
乌加知不能强,便说只要把法子教他,给点喂的东西,借用几天。事成回寨,决不借重酬,寨中财货任凭取走。同时又问金银豆是什么样儿。老山民从腰间解下一个兜囊,摸出几颗。三凶人一看,那金银豆大如雀卵,有的金黄,有的银白,有的半黄半白,闪闪生光,竟是多环寨左近瘴湿地里野生的鬼眨眼。其性热毒,山人偶用少许和人酒内,埋地三五年取出,作为媚药,非常猛烈。内生密密细毛,一个采择不尽,便出人命。加以禁忌甚多,山人心粗,十有八九没弄好,饮后狂欲无度,脱阳而死,或渐渐成了废物,以致无人再敢制用,遍野都是。因为这类东西秉天地间至淫奇毒之气而生,颇有特性,每当日落瘴起,满地彩氛蒸腾,它却在烟笼雾约中一闪一闪,放出金银光华,恰与南疆中所产黑鸟恶鬼头的眼睛相似,所以叫做鬼眨眼。并不是甚希罕之物。忙道:“这金银豆我们那里多着呢。”
老山民本为他甘言利诱所动,听他先连金银豆的名都不知道,忽然又说他寨中出产很多,又喜又疑。忙问此豆何时开花,何时结实,有何异样。乌加便道:“此豆产自卑湿瘴毒之区,四季都有,以产处的毒岚恶瘴多少厚薄为定,冬季较少,夏秋之交最多。
花是朝合夜开,午后结子,黄昏将近长成。颗颗匀圆,灵活闪动,宛如鬼眼。出生虽多,但是移地必死。只因名称不同,见了始知。”
老山民原代汉客千方百计搜寻此物,如能多得,除配贵药不算,还可用它养下一条活的神线子,用处更大。又值汉客远出,要隔半月才回。这蛇除了汉客所配灵药能化,刀矛箭斧均不能伤。凶人又说如允借他报了此仇,除财货外,此后当地所产金银豆可以常年借给,取用不竭。乐得趁那汉客未回,借给他一用。当时由老山民传了克制、喂养、驱使之法。老山民本想只借一条整的,乌加又贪又狠,唯恐一条不够,定要连那断蛇一齐借去。老山民经他苦说,只得允了。又说不怕蛇伤,只愁蛇跑。教乌加把二蛇装入一篓,放时千万只放一条。伤人之后,用金银豆一引即回。否则二蛇同放,回时势子略凶,人一害怕,不敢持篓相对,有一条走去,那一条必然尾随,不特被它逃走,还要伤人。
先不肯借,也是惟恐万一失落。有一条在,那一条便有法子引它回来。如今都借了去,一毫也大意不得。乌加自是连声应诺。双方约定还的日期和一切酬谢,互相折箭为誓。
最后老山民当面试验,将两篓并在一起,抽开对着的口门,把二蛇引入一篓装好,连剩下的金银豆和一些制蛇的草药都交给了三凶人。
乌加想起蛇身香气古怪,自己和那蛇兽俱被那香味引来,怎么擒到以后倒没有了?
忙问老山民。老山民笑道:“这东西除了早起向阳晒鳞,中午往池塘内游上一回,吸了水,像箭一样四处乱射外,便在洞底藏伏,从不远出。一月吃一两次东西。每当饿时,便往外喷那香味,方圆约一二十里的毒蛇野兽,凡是在下风的,都被勾引了来,盘的盘,趴的趴,乖乖地听它拣肥大的挑选。无论多厉害的蛇兽,只要被看中,休想逃脱。每次挑中以后,不论是蛇是兽,总是先拿上身缠住,留出丈许长头颈,看准对方的嘴,只要微一张开,便被钻进,把肚内心肝和血连嚼带吸,吃个精光。咬穿后尾,或由屁股钻出,再慢慢一点一点吃对方的身子。三五丈长吊桶粗细的大蛇,也就够它一顿吃的。
“它最爱吃它同类,除非那日附近没有大蛇赶来送死,野兽并不常食。有时赶上风大,又往上刮,来蛇虽多,没有一条大的。它还有一种特性,决不吃死的和闭眼睛的东西。小蛇盘在那里,挺颈闭目,全不睁开。它挑了一阵,没挑上,蛇又一条不动,不愿去吃。这时野性发作,不是蹿上坑去挑吃那些野兽,便是这成百累千的小蛇遭殃。它吃东西常首尾并用,排头横卷过去,跟着再一绞。它身子比铁还硬,又有那密层层的倒钩刺,不论是什么东西,吃它缠紧,一勒一绞,立时皮破肉绽,甚至连骨头也被绞断。这些小蛇怎能禁受,当时膏血淋漓,少说也有数十百条死在地上。不到绞过几次,弄死个二三百条不止。怒未息前,那些未死的蛇依然闭眼装死,无一敢逃。直等它怒息势止,停下来舐吸死蛇身上膏血,才敢溜走。
“这种怪蛇极爱干净,这一次如是选中大蛇,果腹以后,必将剩下的皮骨残肉,衔向附近山沟之中弃掉。如这一次赶上发怒,弄死的是许多小蛇,它把膏血吃完,却不吃肉,吃完血后,一条条相继衔起,上半身往上一挺,笔直冲起十多丈高下,再往外拨头一甩,足可甩出里许多路,不甩完不止,决不留在崖前臭烂,污秽它的巢穴。
“汉客以前发现此蛇,也是有一日行经近处,看见丈许、五六尺不等的死蛇,鲜血淋漓,一条条凌空飞坠,冒险探寻,才知就里。不过当它不饿之时,无论遇见人兽蛇蟒,只要不惹它,绝少相犯。那香气是股淡烟,闻了使人身软无力。遇敌发怒时才喷毒气。
这些还在其次,最厉害的还是那比铁都硬的细长身子。此番借去,放出时,第一要多喂金银豆,第二避毒的药草千万不可离口。至于别的用处与你无干,等送回时再对你说好了。”
乌加知他不肯详说,志切复仇,余非所计,更不再问。便命二凶人用毛竹挑了篾篓,谢别起身。
乌加赶回藏地,天甫黄昏。一面饮食,一面乱放响箭,先引仇人惊疑,分了心神,以便到时下手。又因目睹线蛇厉害,不甚放心,一面命二凶人偷偷回寨去盗金银豆;一面觅一没有通路的洞穴,内藏活的野兽,以备演习。那产毒豆之处瘴毒甚重,每日只有子、午二时可以进去,相隔山寨还有十里之遥。近年已不再采那豆配制药酒,便日里也无人迹。二凶人生长本寨,知道掩避,盗时甚是容易,头一次便带回不少。乌加还怕不够,第二日又命去了一次。每日白天试演线蛇,晚来便四处乱放响箭。乌加原比别人灵巧,把老山民所教制服、驯养之法全都记熟。每次试演,先把篓上口门对准洞穴抽开,放一条蛇入内,将里面活东西弄死以后,再塞放些豆在篓内。后蛇一吃,发出极细微的叫声,前蛇隔多远都能听见,立即奔回。演了几次,连二凶人也一齐学会。乌加又把二蛇同放,试了几次,那么猛恶力大的怪蛇,竟是随意行动,无不如意。
最后两晚决定报仇。乌加心志虽坚,终是害怕仇人神法,毫无把握。一味用甘言哄二凶人,使其死心塌地,为已尽力。快下手时,忽然推说日里探出敌人所居有一后洞,可以偷偷进去,这样切齿深仇,如不亲手报复,专凭蛇力,实不甘心。令二凶人背了蛇篓,先由对崖缒下,自己随后再去。洞前路径形势,乌加早在前三天就探看明白。二凶人却不甚知悉,只凭乌加事前指点。乌加知这仇人夜间全回洞安歇,不再出来。算计仇人入内,便令凶人先将蛇篓运到对崖,听他暗令行事。为防仇人神法厉害,候到天明前人倦睡熟,再行下手。谁知事有凑巧,凶人原从崖顶远处绕来,人还未到,所放响箭恰被灵姑看破,快要到达,人已藏伏。乌加胆怯,没有同来。二凶人又忒胆大疏忽,到后便往下缒篓,通没观察,径照洞门前一直跑去,拿加便被灵姑飞刀腰斩为两截。二凶人平日气味相投,屡共患难,誓同生死,情义甚厚。拿加一死,鹿加立时悲愤填胸。明明见敌人会放电闪神光,挨着就死,依然猛力拼命,毫不害怕。手上套着的颈圈雪片也似发出,跟着扬手飞矛。
那颈圈乃多环族防身御敌唯一利器。当晚乌加再三叮咛说,这伙仇人非寻常汉客之比,颈圈务要一齐取下,以备应用,免得临期仓猝。二凶人日前曾在远处望见过飞刀光华,乌加骗他们说是天空电闪,不知是敌人所放,所以尽管听乌加说敌人武功厉害,并不深信。以为汉客最是无用,即便会点武艺,也不禁神蛇一击,怕他则甚?如非乌加要防敌人觉察看破,特地绕了数十里,由远而奇险、人迹难到之处援上崖去,沿顶绕至崖前,攀越险阻大多,去了颈圈要轻便省事得多,简直还懒得褪落。二凶人原是此中能手,发出时分左右上中下五圈连翩脱手,端的百发百中。灵姑飞刀放在外面匆促之间,如无那些石笋护身,任是纵跃灵便,也无幸免之理。
鹿加被擒以后,既因拿加惨死而仇恨敌人,又相信乌加智勇双全,杀人报仇没一次不占上风,迟早必将仇人全数杀死,加以生性暴烈,憋不畏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一意倔强,破口大骂。吕伟见他软硬不吃,非可理喻,知道多环族把颈上铁圈看得比命还重,习俗相传,此圈如若毁去,便难再投人生,教了灵姑一套计策。又借着闲谈,故意向王守常说乌加因为无礼欺人,颈圈被灵姑斩断,结了深仇,后又盗出姑拉神箭,意欲用它报仇,不想敌不过自己神法,将箭收去。鹿加先不信吕伟所说是真,那么百炼精钢制成的颈圈,会一下全数斩断。及见银光过处,果成粉碎,不由不胆寒气馁。再经牛子详为分说,又见乌加人久不至,全无应声,前后一印证,才知受了愚弄。当时目眦尽裂,一面吐露真情,一面又追问牛子说:“那神箭乃能飞之物,怎会在此多日没有飞回?”
牛子便请吕伟取回那枝断箭与他看了。凶人本把断箭奉若神灵,一见便鬼嗥也似痛哭起来。
吕伟问知底细,料已制服,便道:“你若肯顺服,我便放你回去,晓偷众山人,不要再受乌加愚弄,前来滋扰。”鹿加号哭道:“我死无妨,此次乌加将我偷偷放出,这样回去也没甚趣。只求你把我们神箭和我那颈圈,不要用那电闪毁掉,就感激不尽了。”
吕伟由牛子襄助通译,问出鹿加在族中力气最大,人缘也好。拿加一死,更无敌手。忽然想了个好主意。便命牛子给他解去绑索,还了颈圈,又取伤药与他敷上。鹿加甚是感激。因知牛子也是山人,随吕氏父女为仆,跪在面前,指着牛子哭道:“我受主人无数大恩,我也不想回去,只求和他一样为奴就好了。”
吕伟开导他道:“你这就呆了。照你说来,除颈长不如乌加外,余者都比他强。他此时颈圈已断,神箭已失,不能回去。就是我不杀他,他把怪蛇神线子葬送,那猎虎族人也饶他不得。你现放着老婆儿女,回去正好团圆,又接他的位做寨主,怎倒不回去呢?”鹿加摇了摇头,直说:“难,难。”吕伟问他:“有甚难处,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助你成功。”鹿加道:“按说我那族人们都和我好,否则早被乌加害死了,回去只消把乌加的罪一说,就可接他的位,原本容易。不过这神箭是我们祖宗留下的宝贝,他们知在这里,必叫我为头报仇,夺回此箭。一则我打你们不过,二则也不能恩将仇报。
要不答应,又决不行。岂不难么?”吕伟知已人彀,笑答道:“这个不难。我爱你是个忠厚直性人,索性成全你到底吧。你只要能听我的话行事,我连你祖宗那枝神箭也还你好了。”
鹿加闻言,大出望外。欢喜得趴伏地下,抱着吕伟腿脚乱亲,口中“呜呜”喜叫了一阵,才仰头说道:“要这样成全我,以后你就是我恩人、主人,叫我去死都没话说了。”吕伟道:“我们都是修道的人,不愿伤生害命,又爱清静。你此番回去,务要晓偷他们,这附近百里方圆以内,除你以外,不许走进来一步。对于汉客,尤其不许妄加杀害。我也不要你们贡献。还有乌加作恶多端,专一蛊惑别人代他送死,自己却躲在一边不敢露头,诡诈卑鄙,无耻已极,这厮万容不得,今日起我们便去除他。万一仍被逃了回去,务要将他杀死,以免你的后患。这些你都能办到么?”鹿加自是诺诺连声,欢喜已极。
吕伟又问他:“那枝神箭怎么说法?”鹿加答道:“自然照实说出。”牛子从旁插口道:“这个不好。要照我主人的法力,把你们这些多环族人一齐杀死,都跟打个巴掌一样容易。因为他不愿伤生害命,又看你人好,才把箭还你,成全你回去做寨主。可是多环族人好些不通情理,看得这神箭最重,他们见被外人拿去,定有些人不肯甘休,你对他们一说实话,反而惹事。最好说乌加自作自受,祭箭复仇,祭时不恭敬,神生了气,把箭飞走,落到前面山谷里面,乌加找了多日,不曾找到。乌加无心中说梦话,拿加、谷加二人听出底细,向他追问神箭下落,乌加害怕,将二人害死。乌加又向猎虎族人弄了怪蛇,自己怕仙法不敢现身,支派你来寻我们报仇,被主人用仙法制住,问出真情,知你受了他骗,没有怪罪。又算出神箭藏处,帮你取回。他们听了,一定感激害怕,不敢再来,还格外地服你,这有多好?”鹿加连说:“好主意。”又叫牛子说了两遍,记在心里。
吕伟正要把断箭还他,灵姑使眼色止住,命牛子问他乌加藏处,能否领去除他。鹿加道:“我们藏的地方,只有自己人能够知道。杀了他要少好些事,就主人们不说,我也不肯饶他。他见我被主人捉住,想不到会放了,这时必在山沟子原地方藏着。我走时必定顺路寻他算账,就被他当时逃走,也决不容他再活多少天了。主人去除他,再好没有。不过我们这族人耳朵、眼睛最灵,只要用心,比别种人看得、听得远好些。他今晚如没在暗中跟来,不知我的底细,见我一人走去,定迎上前来问话。即便跟来,看知就里,也能将他找到。要有主人同去,他隔老远看见,定知要收拾他,起先又吃过苦头,知道厉害,人没走近,他早跑了。”灵姑道:“这个无妨。我看死人身上小竹筒里,好似插有响箭。去时你先放箭引他,看他应不应声,再作打算。如若应声寻来,我埋伏在旁,只要被我见着影子,他便休想活命;否则你在前跑,指明去的路径,我和牛子暗中尾随。你寻到后能诱他近来更好,如果不能,只要将他绊住也就行了。”鹿加道:“我这时从头到脚都是主人的,我也不会耍什么心思,主人叫我怎么就怎么。”
吕伟看出鹿加人虽凶横,天性倒还真诚,料无虚假。为安他心,兼以市惠,仍将断箭给他。鹿加连忙跪接拜谢,慎重收起。见天已快亮,便问主人何时起身。灵姑把死山人响箭搜出,命他先试一试。吕伟见箭只三枝,忙拦道:“如照往日,这时怪声已停,发得不是时候,转使生疑。这厮行踪诡秘,夜来擒人,问话耽延甚久,他久候无信,难保不来探听,虽未敢于近前,鹿加叫骂之声总被听去。他知二人一死一擒,必往远处逃走。大家都没睡好,又未饮食,洞内外还有怪蛇尸首没有弄尽。这厮羽翼已去,众叛亲离,必难幸免,正好从容除他,不必着急。据我揣测,鹿加那么怪叫,他只知好谋惨败,降服一层,因早闻声惊走,决不知底。此时可令鹿加暂藏洞内,等到黄昏将近,再假装被擒逃走,前去寻他,我们暗随在后,定然手到成功无疑的了。”灵姑明白老父意欲结纳凶人,使其怀德畏威,日后永不相犯。王守常夫妻也都赞妙。当下依言行事,一面令工妻准备饮食,一面合力清除死蛇。
灵姑先时只觉蛇头有光,身子过于细长,并没觉出怎样厉害。还奇怪王渊平日那般活泼胆大,竟会站在旁边半晌没有则声,面容似有余悸。大家忙着收服凶人,也未细问洞内诛蛇情景。见天大亮,洞口那蛇被飞刀斩成寸段,血骨零乱,满地狼藉。众人俱在协力扫除,用东西装起,准备移向远处沟壑之中弃掉。鹿加也跟着在旁,一面相助下手,一面补叙蛇的奇处。灵姑听了一会,不甚相信,转问王渊洞中除蛇情景。王渊便邀她同进洞去看了再说。
二人一同纵入一看,还只是没有后半截的一条断蛇,横摊在地,已有数丈长短。周身作墨绿色,鳞刺密凸,业已收紧。蛇头挨近吕、王等人卧处不远,尖嘴尖头。一只三角怪眼连头带嘴一齐盖住,虽已身死,依然绿光晶莹,凶芒闪射。毒吻开张,露出上下两列利齿,甚是尖锐。一条血也似的信子伸出口外,足有二尺,搭在地上,舌旁溅有十几点黄色毒涎。中半身由洞口起,再转折到头部附近。断处肿成一个鲜菌般的肉球,四围竖起一圈倒钩刺,约有拳头般大小,半往上翘,坚如精钢。看神气,颇似入洞以后见了吕、王等人,用嘴咬人未成,想用断尾横扫,还没扫中,恰在此时毙命之状。只是通体没有斩断,并无一点伤痕,看不出是怎么死的。洞口一块大石已然碎断。
灵姑方在奇怪,王渊道:“姊姊,你知它是怎么死的么?”灵姑还未开口,一眼瞥见洞壁之下横着几枝毒弩,便答道:“我听乌加说,这东西刀砍不进,定是大家用毒箭射中它的要害了吧?”王渊摇头道:“这东西看起来细长,真个厉害,身子比铁还硬,箭哪里射得死?它未死以前,伯父连射它的嘴,有的被它弹出老远,有的被它嚼碎,全没用处。你决想不到它是怎么死的。昨晚如非事情凑巧,我头一个便会被它拦腰勒成两段,别人也休想活命呢。”
灵姑听怪蛇如此凶恶,好生骇异,连忙追问。才知王渊等灵姑、牛子走后,将洞口用石堵好,侧耳向外静听,等了好一会,不见响动,只是怪声“姑拉”、“姑拉”时近时远地叫个不已,听惯没有在意。又因凶人连日专用虚声相吓,以为灵姑又是白等,不见得当晚就会出事。虽然年幼贪睡,又恐灵姑回来无人开洞,不肯就睡。越等越无聊,忽然神倦,伏身石上,不觉睡着。迷糊中觉着腰问奇紧,似被铁条紧勒了一下,腰骨几乎折断,奇痛非常。猛然惊醒,一睁眼,瞥见一团碧绿的光芒,带着一条细长黑色东西,正从身侧鞭一样舞起,掣了回去。洞内原有火筐,照得合洞通明。洞口一带虽然黑暗,因那东西头有极亮绿光,王渊又是从小练就的目力,见那东西长索似的,料是怪物,不由失声惊叫,脚一登,把身侧大石用力往外一推,纵身跃起。那怪蛇本由石隙里钻进,已然进有七八丈。这类怪蛇不伤死物,这时不过受了凶人驱使,并非饥饿发性之时,人不惹它,就打身旁擦过也无妨害。想是王渊伏石假寐,站立不稳,身子一歪,无意中踹了它上脚,将它触怒,掣回前半身,照准王渊连人带石一齐缠住。蛇力奇猛,身坚如铁,王渊本来非死不可,偏是五行有救。
上次灵姑斩蛇之后,又斩了一条大蜈蚣,从断脊骨内搜出好些宝珠。当时吕伟分赠范氏父子人各一粒,余者俱由范氏弟兄代为用中包起。原准备背人分配,除范氏弟兄外,吕、王等人均未用手摸过。不久,范氏弟兄全患手痒难忍,用药未愈。吕伟先恐是中了珠毒。范氏弟兄不信,反正中毒,索性再把珠放在手内,一阵乱揉,奇痒反倒止住。这才悟出,是取珠时珠刚从污血中落出,无意中沾了余毒所致,珠并无毒。南疆山中,蛇虫之类遍地皆是,山人也习见不惊。自从得珠之后,吕氏父女所居之处,永远不见蛇虫挨近,发觉以后,越发断定珠的功用。知道珠能辟毒,便将它取出,用水洗浸了些时。
命王妻和灵姑分制了几个丝囊,将珠藏好,人佩一粒,以为山行辟毒之用。
王渊爱它光能照夜,时常取玩。所佩丝囊纹理最稀,光可透出。王渊先是侧身而立,珠被遮住,蛇不曾见。这一缠过去,蛇头缠到腰间,正与宝珠相触,如遇克星,慌不迭地掣了回去。王渊推石一跃,力猛势急,那石被蛇带歪,再经此一推,平空倒下,正落蛇身,蛇被压,益发暴怒,掣转长身,缠住那石一绞,只听喀嚓连声响过,那块长约四尺,粗约二尺的堵洞石头,立被绞断,堆在地上。跟着怪蛇身子一转,后身仍由洞口外继续往里钻进。那前半截长身,早闪耀着头上那只碧绿亮晶晶的三角怪眼,箭一般朝众人睡处一带穿去。
吕、王等三人何等机警,王渊一失声惊叫,知道有变,全从睡梦中惊起。吕伟首先发现王渊纵起处,身后又字形盘着一条又细又长的怪蛇,头上一只独眼,正是二十年前在滇黔路上听友人说过的铁线蛇,又名蒺藜练;道家叫作墨钩藤,又名玄练。这蛇秉纯阴之气而生,其细若绳,长逾十丈。每生必双,雌雄各一。一月长一尺,逢闰倒缩三尺。
长至四十九丈,不能再长。挨到穷阴凝闭之日,便择山中隐僻幽晦之处,双双纠结而死。
左道旁门常用它配制各种药饵,以制伤毒之药,尤有奇效。只惜制法珍秘,物又罕见,知者绝少,说的人也不过略知大概。蛇身墨绿,通体都是蒺藜形的倒须钩刺。力能咬石断树,任何猛兽、蛇蟒所不能当,遇上一绞,立即断裂。每逢六甲之日,口里吐出香气,媚力甚大,附近数十里内蛇兽闻香咸集,非等它择肥选壮,饱食之后,甘死不退。食时,总是先用长身绞缠个紧,再诱逼张口,将头钻进,专吃心脏、膏血。吃完,穿通全身而出。性最喜洁,不食死物。不是饿极,纵逢甲日,也不喷香。饱时相遇,不去惹它,并不追逐。可是一经触怒,无论是人是蛇兽,当时非全弄死,决不罢休。那香气闻了,尚只醉人,身软无力而已。最厉害的是当它怒极,求敌不得之际,口里喷出几丝粉红色的烟气,中人立死,奇毒无比。蛇蟒毒重的,多是双眼。此蛇却是独具只眼,作三角形,由额起直盖到嘴,整整将那三角怪头遮住,凶光闪闪,又明又亮,多老远都能看见。其行绝迅,只要被它目光所及,十九难以幸免。蛇皮比铁还坚,刀斧所不能伤。端的是宇宙间最奇、最厉害的东西。
吕伟乍听人说得它如此恶毒凶猛,还不怎相信。当时恰要经过山寨中一段蛇兽最多之处,那位朋友虽是新交,人极至诚,说那里以前曾出此蛇,被一道者收走了一条,再三告诫,才记在心里。可是从此并未遇上,连土著及常常跑南疆的药客货郎,探问了多人,也没再说起。
吕伟记得当时曾间友人:“此蛇遇上必死,难道就无制它之法?”答说:“除蛇只有三种方法:一是生长百年以上的大蜈蚣;二是几种灵药,先把它爱吃、爱闻的两种诱它入伏,再把制它的一种研成碎未,和在一起,以毒攻毒,方可将它毒死。但这两法所用之物俱极难得,等于无用。第三法是用南疆瘴地所产的一种毒豆,诱它驯服人阱,再用火攻。此外只有仙人能制,别无法想了。”不料今晚会在此相遇。
吕伟知道厉害,不由大惊,急了一身冷汗。忙喊:“此蛇又毒又凶,不可力敌,快往后洞逃去。”此时那蛇已朝有人处伸出长身,游了过来。王渊身刚落地,未及二次纵起。李氏担心爱子,且蛇由他身后游来,只当蛇是追他,吓得亡魂皆冒,一时情急,大喊:“渊儿快躲!”王渊本就胆寒,再吃这一喊,益发慌了手脚,也没回顾,妄想蛇从后来,避开正面,往侧一纵。原意躲蛇,不料蛇正躲他,无心巧值,双方反倒撞在一起。
自从有蛇以后,那粒宝珠越发奇亮,光由丝囊缝里透出老远,芒彩四射。一物一制。
线蛇先时不知人身有宝,被人一踹,发了野性,掉头便缠,原是一个猛劲。及至缠到身上,已有警觉。急势难收,等收回来,头已触在珠上,如受重创,立即掣回。蛇甚心灵,虽往前游,已存戒心,凶焰敛去不少。看见珠光显露,和人避它一样,躲还来不及,哪里还敢伤害。一旦误撞上,还当敌人有意为难,早慌不迭地把尖头一摆,箭一般掣开。
吕伟见王渊身畔放光,蛇不伤人,反倒躲避,猛然想起那日雨中从蜈蚣身上所得宝珠,因那蜈蚣半截身子已有那么长大,定在千年以上,而宝珠专辟蛇蝎,这时忽然放光,必是蛇的克星无疑。忙喊:“蛇怕宝珠,大家快取出来,它就不敢伤人了。”说着,随将宝珠先从腰间丝囊内取出。王守常父子夫妻三人也依言擎珠在手。
吕伟当初从怪物骨环中取出的宝珠,共有九粒。因灵姑又从怪物眼里挖出两粒又大又亮的红珠,便把九珠分了四粒与范氏父子、王守常等人各一粒,余两粒留给张鸿父子。
两粒红珠本是灵姑所得,便给她一人佩带,灵姑也做了个丝囊装好,本是随身佩带,片刻不离,偏巧连日灵姑想要守伺凶人,而那红珠甚是奇怪:带在身上,近看只觉身畔仿佛有极淡一层红雾围绕,不过非留心细看,看不出来,还不怎显;而夜间远看,却似隐有光辉的一幢红影将人罩住。埋伏伺敌都在夜间,恐被窥破,特地取放筐内,已有数日。
可是吕伟并不知道,身边所藏二珠,乃留赠张鸿父子之物。一粒业已从囊中取出,握在手内;另一粒不知怎的,将丝囊锁口的线扭成死结,急切间取不出来,只得同握手内。
一手持着毒弩,准备射那蛇的要害。宝珠光华虽有夜光,但是聚而不散,平日只照得三尺方圆。暗中远视奇亮,宛如一颗拳大明星;近视只龙眼般大小,并不能当灯烛用。这时忽然大放光明,晶芒闪烁,耀眼生花,几令人不可逼视。连未及取出那粒,也在囊内放出一丝丝的光芒。
这线蛇原是那条断的,断处生了一个菌一般的肉球,比身子大好几倍,石缝太窄,强挤过来。后面刚把身子进洞,前头就误撞在王渊身上。跟着吕、王等三人的宝珠一齐取出,洞中平添了三团斗大光华,随着人手舞动起落,照得满洞生辉。怪蛇知道遇见克星,想要避开,偏吃了身子太长的亏。
王渊睡梦中被蛇一绞奇痛,醒来时看见那么厉害,连大石都被绞碎,本就惊悸亡魂。
这一次又和蛇头误撞,直似中了一下铁棍,几乎跌倒,越发胆寒,吓得往后一躲。眼看前面蛇身横亘满地,蛇头左右乱摆,不敢过去。直到吕伟连喊,才知蛇怕宝珠,将珠取出。惊弓之鸟,仍是不敢越蛇而过,不料无意中拦了蛇的退路。蛇见身后也有克星,不敢再退,也是东瞻西顾,走投无路。
吕伟见状,略为放心。匆促间,正想不出除它之策,忽见洞口石隙中绿光一亮,又有一条同样的怪蛇钻进,势甚迅急,才见蛇头,便钻进丈许来长的蛇身。知道蛇果成双同来,一条未除,又来一条,如何是好?灵姑、牛子又不知何往。当时一着急,因蛇怕珠,意欲一试,不暇思索,便将弩筒并入左手,将那粒装在囊内的宝珠照准洞口第二条蛇头上打去。后一蛇进洞望见珠光,便知不妙,已有退志。宝珠打到,越发害怕,眼灵退速,吕伟那么飞快的手法,竟被它退出洞去,没有打中。那粒宝珠落在洞口地上,光往囊外射,恰似一盏明灯,外面蒙上一层轻纱,光映数尺。前蛇归路隔断,急得全身上下乱摇乱舞,起伏若狂。
吕伟见不是路,恐无意中被它扫中,性命难保,急欲除害。问知灵姑、牛子俱在洞外,四人大声连喊,不听答应。只得拼冒奇险,左手紧捏明珠,避蛇防身;右手拔剑,觑准形势退路,蜇近前去,猛然跃起,照准蛇颈就是一剑。谁知那蛇见珠便躲,逃避尤为敏捷,其疾如电,连砍数剑,均未砍中。仅有一下砍到身上,震得手腕微痛,蛇仍无恙,也没反噬。众人看出蛇并无甚伎俩,胆子越大,各把刀、弩齐施,始终伤它不得。
蛇头独眼为珠光所逼,渐渐晦然无光。最后竟伏在地上,将口连张,独眼一眨一眨,似有乞怜驯服之状。吕伟因它凶毒异常,非除去不可。不知此蛇性灵,业已乞哀降服,留下活的,日后有许多用处。反乘它张口,连珠射了好几箭,只两箭射中。蛇将长信伸出一甩,中箭便被甩落,竟如无觉。珠虽克制,却不知如何使用方能除去;洞内又不宜于火攻;更不知蛇身有毒无有。
方在愁急,打算分四面将蛇逼成一堆,静俟灵姑回来用飞刀斩它,免把洞口遮住,灵姑不能进来。忽听王渊喊道:“吕伯父,身后怎么又红又亮?”吕伟忙回头一看,一片红光发自灵姑置放衣服的筐内,恍如火焰内燃,光腾于外,结为一圈圈的彩晕,分明是那一对蜈蚣眼珠。心想:“此珠爱女佩不离身,怎会在此?”同时那蛇见了红光,又复蠢动,由地面上将身腾起,只管跳动不休,虽不伤人,可是尖头撞处,无不粉碎,势甚惊人。吕伟看出厉害,忙中无计,赶紧飞身过去,将筐扣扯断。筐盖才一揭开,红光立时照红了大半边洞壁。等到取在手内,满洞都是通红。那蛇仿佛遇见煞神,退又无路,急得身子似转风车一般摇摆直上,意似要破壁飞出。这洞原是《蜀山剑侠传》中妖尸谷辰所居的玉灵崖,也就是李英琼收袁星服马熊的所在。乃福地洞天,石质坚硬,不亚良玉。蛇虽力猛身坚,想要穿出,如何能够,仅撞了一下。
吕伟不等它二次上升,便奔将过去,离蛇愈近,珠光愈发奇亮。旁立诸人只觉一幢红光彩晕,笼罩着一团白光,一条人影,面目、身形都不清楚,吕伟自己更耀眼欲花了。
蛇见红光临近,飞也似将上半身往后缩退。吕伟只知物性相克,原不明白用法,一味逼将过去。不料进不几步,那蛇忽似暴怒,情急拼命,上半身高昂数丈,口中红信吐出二三尺,照定吕伟鞭一样打来。吕伟大惊,忙往侧一闪,让将过去。心正惶急,待要纵逃,侧脸回顾,蛇已僵卧在地,不再转动,仿佛死去。身上刺鳞却在连皮急颤不休,好似苦痛已极神气,舌伸唇外老长。先时众人曾用箭射,也不知是弩毒发作,还是宝珠之功。
试用红珠往它身上一按,觉着手指微震,那段蛇身便不再转动。又触了几处蛇身,立即静止。看去目定身僵,决死无疑。刚喘了口气,便听外面灵姑呼唤,心更大中众人因那蛇身僵硬如铁,挪动不易;后半截又堵住洞口,身又太长,横占了半洞;死时一震倒,断处肉菌甩起,正搭在封洞石上;又怕毒重,不敢轻率。四人耗了无数气力,钩扒齐施,才勉强把蛇身拖离洞口。
线蛇一死,红白六颗宝珠也复了原状。把珠一收,蛇顶独目又复晶光闪闪。众人防它复活,又耽延了一会,任凭用刀钩拨弄,不见丝毫动弹,才放了心。当时无法清除,外面尚有凶人一死一擒,元恶未除,不知情况如何,急于和灵姑相见,忙着钩开封洞石块走了出去,那条死蛇仍横在地。
灵姑听王渊说罢经过,因见蛇顶独目晶光闪烁,想起以前除怪之事,以为蛇目又是宝物,便把飞刀放出,裂开蛇顶一看,并无什么珠子。三角眼眶里的眼珠竟和卵黄相似,凝而不散,是个软物,色如水银。那护眼皮膜却似水晶一般,又硬又亮,已为飞刀所碎。
原与眼球表里为用,这一去掉,眼球尚有微光,先前光辉尽失。灵姑见那晶球又软又滑,不易收藏,又不知有毒无有,觉无甚用,打算不要。王渊觉着好玩,忽起童心,寻了一个装药的空磁瓶,先用一碗放在蛇头底下,再用竹著将那三角眼睛挑落盘中,倒入瓶内盖好,放过一旁。
外面吕、王等人已将死蛇收拾,命牛子、鹿加二人抬向远处弃掉。
吕伟先留意的也是蛇的独眼,无奈蛇身已被灵姑斩成碎段,一查找,蛇顶已被劈裂,找着两半眼眶,脑和眼球都不知去向。闻说洞内蛇头无珠,眼球是个软的,只比别的蛇蟒眼球稍韧,别无异状。灵姑没提起王渊藏眼之事,又忙着将洞内线蛇斩断移弃,扫涤全洞,俱都忽略过去。事后再挪动用具,恰将磁瓶遮住,王渊忘了取视。众人只有灵姑知道此事,当时没有在意,事后也就忘怀不提。
一会,牛子、鹿加回来,二次把死蛇抬走。王妻将早饭煮好,大家吃完,又等了些时,仍不见二人回转。吕伟首先起了疑虑,恐乌加仍在左近潜伏,忿恨鹿加降顺外人,下手暗算,连牛子一齐害死。灵姑却疑鹿加降意不诚,中途反悔,担心牛子。便和王渊跑向崖顶眺望,准备再等片刻不归,便出去寻找。
灵姑、王渊刚到崖顶,便见二人忘命一般,由左近林莽中绕出正路,如飞跑来。鹿加在前,手里还捧着一个白东西;牛子落后约有半里,不时回顾,仿佛有人追赶神气。
一会跑到切近,灵姑一眼看清鹿加手中所持之物,不由惊喜交集,连话都顾不得说,径由崖上原路攀援而下,急匆匆绕向崖前跑去。王渊也看出鹿加手中持的颇似灵姑以前失去的白鹦鹉,好生高兴,跟着跑向崖前。鹿加、牛子已气喘吁吁地相次奔来。灵姑先迎着鹿加接过鹦鹉,问他何处寻到。鹿加张着一张丑嘴,指了指后面,累得直喘,急切间说不出话来。灵姑因山人都善跑山,从没见过这等累法。知他所会汉语有限,问他问不出所以然来,一面抚摸着鹦鹉身上雪羽,叫他先回洞前歇息,等牛子跑来再间。鹿加领命,往后走去。牛子也已赶到,神色比起鹿加还要惶遽,快到时,又往后看了两看。灵姑见他气喘汗流,忙喊:“牛子,你累了,随我回去说吧。”牛子收住脚步,点了点头,随了灵姑、王渊转回崖后。多环族毕竟强悍,一口气跑了数十里,一停步便缓过气来,正和吕伟口说手比呢。
灵姑凑过去听了一会,不甚了了。正觉不耐,忽听牛子急喊道:“这白鹦哥快饿死了,还不给它一点吃的?”一句话把灵姑提醒,一看怀中鹦鹉,身子虽然和前见时一般修洁,神情却似疲惫已极。两眼时睁时闭,嘴也一张一合的,似要叫唤又叫不出声来。
肚皮内凹,分明饿极之状。不禁慌了手脚,哪还再顾问话,忙令王渊取水,自取谷米放在口里嚼碎,王渊水也取到。先把鹦鹉凑向碗边,饮了几口,后把嚼烂谷米嘴对嘴喂。
鹦鹉连吃了好几口,身和两翼才能展动。灵姑二次含米正嚼,鹦鹉连叫两声“洗澡”。
灵姑见它逐渐复原,才放了心,忙又取了一个水盆给它周身沐浴。洗完,鹦鹉不住剔毛梳翎,抖擞身上雪羽,依然还了原来的神骏。
王渊问道:“你往哪里去了?饿得这个样儿?”鹦鹉倏地飞起。灵姑、王渊恐它又复飞走,急得在下面乱喊。鹦鹉叫着:“我不走,我不走。”遂高飞了两圈,落将下来,就水碗里又饮了几口山泉,往灵姑手臂上一纵。灵姑抚着它道:“日前叫你和我们一路走,偏不听,不知跑到哪里去受这些苦。好容易他们把你寻回,看你还乱飞不?你是灵鸟,我也不锁你,如愿在我这里久居,我再给你起个名字,此后不许离开我一步。要不的话,你已吃饱能飞,你就走吧,省得日后飞去,害我老想。”鹦鹉叫道:“我不走啦。”灵姑喜道:“我叫灵姑,你又如此灵异,就叫作灵奴,你愿意么?”鹦鹉连叫:
“愿意,愿意。”灵姑便问灵奴:“你有灵性,飞得又不高,怎会断了吃食呢?”灵奴又叫:“主人间他。”灵姑回顾牛子,也在口说手比,神态甚是紧张,忙赶过去盘问。
原来牛子、鹿加头次抛弃断蛇的地方是一山涧,离洞约有二三十里,本是日前乌加闻香,寻见线蛇所经之路。依了鹿加,想把二蛇做一回弃掉,原可无事。吕伟恐蛇毒污染,原来竹篓已被飞刀斩碎,找不到适当装的东西;线蛇虽细,身骨特重,来时也是二凶人合力抬来,做一回走倒慢,命分两回。鹿加新降,自然不敢多说。因要寻那隐僻人迹不到之处,想了想,只有那涧密藏林莽之中,虽不甚深,地却隐秘,人迹不到,相隔较近。一时贪功图快,和牛子暗中商定,抬往涧旁抛弃。头次直去直来,并未见有丝毫异状。等第二次抬了那条断蛇跑到涧边一看,先前所弃之蛇已是片段无存。山人心粗,头次到了便往下倒,不曾细看形势,以为尚未到达原弃蛇处。想起主人因有要丢丢于一个地方,不许分弃的话,便抬了筐子沿涧寻去,不觉多走了十来里路,峰回路转,渐渐跑到尽头。
牛子比较有点心思,越看路途越觉不对。心想:“枯涧无水,不会冲走,弃蛇如何不见?”心中奇怪。见那地势较前更隐,半夜起身,没有进食,腹中饥饿,忙着回洞饱餐,便劝鹿加将蛇就涧尽头连筐弃掉,一同回跑。鹿加原随乌加去过,只没将涧走完便改了道路,估量斜行穿林而出路要近些,就便还可查访乌加踪迹。牛子胆小,当年随药客来此,独这山阴一带蛇兽出没之区卑湿晦暗,瘴烟四起,未敢深入,只当鹿加识路,便依了他,没由涧边去路绕回。二人后来越走越往上高起,径更迂回。鹿加又是一个刚愎自用的脾气,死不认错,认定下山便是回洞正路。牛子自然强他不过。日光恰又被云遮住,辨不清方向。等翻山过去,到了山阴森林以内,又胡走了一段,云开日观,从密林梢上透下几丝光影,鹿加才看出走了反路,还算心直,照实说出。牛子素怕凶人,不敢过分怪他,只埋怨了几句,重往回赶。
二人先颇投缘,说笑同行。路一跑错,一个腹饥怀忿,一个内愧着急,俱都问走,没有则声。路径既生,森林昏晦,心再一着急,方向大致不差,只在林内打转,急切间走不出来。二人方在焦的,忽见右侧有一团火光,仿佛还有一座小小的石崖,崖前隐约见人影闪动。鹿加知道有火之处必有山民聚集,打算上前问路。牛子本来不愿,还未开口拒绝,忽听一声极微细的鸟呜,音声哀楚,甚是耳熟,心中一动。自恃熟知山俗,能通各族语言,便嘱鹿加不可莽撞,到时自己一人上前说话;对方如在祭神乞福,木知他的禁忌,尤其不可妄有言动。鹿加本觉对他不住,又想他在主人面前给自己说好话,立即应诺。二人由暗林中循着火光、鸟鸣来处掩将过去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那地方乃森林中平地突出的一座石崖,高仅两丈,大约亩许。四外森林包围,崖上苔蔓丛生,只洞前有数亩方圆一片空地。一边种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菜,一边是个小池。当中一眼小井,井对面生着一堆火。上面绿荫浓密,阴森森的,只两边交枝稍稀处略可见到一点天光。洞前空地上的木桩上绑着三男一女四个猎虎族人。身旁站着一个身相瘦弱的汉家小姑娘,用汉语对老山民道:“主人只叫你们说几句真话,一句不许遗漏,你们偏不说,又不敢折箭起誓,分明理屈情虚,还有何说?你们休看他心好,救过你们性命,这是他现在遭了一次劫,恐怕天诛,改恶向善,本来并不这样。全仗你们弄回这两条蛇,补还我们这十几个人失去的真阴,各自送回家去,消掉他的罪孽。去时原问过你们,说卦象不好,你们如不帮忙,他会另想方法,你们都答应死也不怕,情甘冒险。
那么到手的宝贝怎会借人?借的又是和你们差不多的蠢人,能晓得什么?这蛇刀砍斧劈都不能伤,怎会被人挖了眼睛,斩成粉碎,丢在涧里?定是有人和他为难。你们受了愚弄,以为主人还有好久才回,不是妄想那蛇别处还有,和对头掉换了贵重东西,便是借给了对头。这条断的只能配点伤药,我们的事是无用的了。幸亏还有半条骨髓未流,但又差着半条。如今主人亲身往寻,寻回那前半条,如还是活的,也许没事;就是已死,只要不斩断得稀糟,费点事,也有法想。如寻不回来,他一着急,再犯了早先脾气,你们一家四人休想好死。他走时命我用火刑拷问,再不说真话,我就要收拾你们了。”
老少四山民只是一味哀求,说并没遇见一个汉人,说不出别的道理。少女怒道:
“你们还强嘴。这蛇岂是寻常人力斩得断的?不给你们点厉害,决不肯说实话。”说罢,手中拿出尺许长花花绿绿一面小旗。朝火上一挥,再朝四山民一指,立时便有一团烈火落向一个年轻壮山民身上,只听嗞的一声,接着一声惨号,那少山民肩肉便烧焦了碗大一团。少女随又指火,再烧第二个,当时惨声互作,呻吟不绝。最终快要烧到山女身上,老山民再忍不住,哀声大喊:“好心姑娘,你莫烧我苦命女儿,我说真话就是。”
等少女停手问他,老山民含泪说道:“我说的话和适才并差不多,你拿箭来,我先对火神赌了咒再说,免得说出,你又不信。”少女果然递了一技箭过去,将他双手放开,说道:“其实我也不愿这样逼你们,那是无法。只要你肯赌咒,我定先把你伤医好,就有甚不对地方,也能劝主人饶你,放心好了。”老山民臂受烧伤,负痛已极,起誓之后,颤巍巍把箭折了,扔在地上。
少女叫了一声,洞内又跑出一个同样装束的汉家女子,手中拿着一瓶药,一个药碟。
倒些出来,和水调好,用天鹅翎给四山民伤处一一敷上,呻吟立止。老山民方把擒蛇时遇见乌加,以为主人不会就回,贪心受骗等情,一一说了。并说:“因他所害的是一家汉人,怕主人知道怪罪,主人间时,一句不许遗漏,所以不敢赌咒。实则句句真话,只不过未说出乌加借蛇的用处罢了。谁知这三个天杀的多环族人竟是对头,把蛇骗去杀了,害得我一家老小四人这样苦法。以后非寻他们报仇,生吃下肚,才称心意。”说罢,呜呜咽咽又哭起来。
牛子先听鹿加说过借蛇之事,闻言知道乌加有此强敌寻仇,就主人饶他也活不了,好生心喜。鹿加因见少女指火烧人,那么厉害的野民都能制服,疑心她会神法,所说主人自更厉害,又忙着回去,暗扯牛子快走。牛子却因那鸟鸣声与来时中道飞失的白鹦鹉一样,亟欲寻回去讨灵姑喜欢。仗着空处密林黑暗,人不能见,想查看明白是否在此,能弄回去最妙,不能,便引灵姑前来硬夺,所以执意不走。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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