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早上,金蝉、朱文、余英男告辞起身。谢琳知道金蝉、朱文还好一些,英男早已归心似箭,也未再留。三人谢别上路,谢琳坚执护送,直送出五百里外,方始分手。
途中经谢琳指点魔头设坛行法之处,金蝉运用慧目法眼,仔细观察。只见右侧仍是大片峰崖,本就其高排天,这时崖顶一带已然隐入云层之中,惨雾愁云笼罩其上,什么也看不见。谢琳随掐灵诀,朝空一扬,面前现出一个光圈。众人往里一看,崖顶上坐着一个少年道人,貌甚英秀,一点看不出是妖邪一流。再细观察,崖上影影绰绰现出一座大法坛,上面烟光弥漫,闪变不停,鬼影纵横,时隐时现。天空中更有一片带着粉红色的黑气,天幕也似自空下垂,其长无际,才知果是厉害。
别了谢琳,立即加急前驰,往依还岭赶去。满拟飞行神速,不消多时,便可到达。
谁知刚刚飞出大雪山境,便遇天变,高空之中阴云密布,并有大片霜层和快要凝结的晶沙冰粒,厚密异常。三人为了便于说话,三道遁光连在一起,冲空破冰而渡,望去宛如一道三色精虹,急如流星,由那满布霜雪冷云冻雾之中电驶飞行。所过之处,上边霜层立被冲荡起千重雪浪,当时冲开一条极长雪衍,遁光映照上去,幻出无边丽彩,顿成奇观,壮快绝伦。
正催道光向前疾驶,朱文偶一回顾,发现了这等奇景,叫英男、金蝉回看。英男正往回看,就在这转盼之间,仿佛发现前面有一片黑色淡烟,似要迎面飞来。心想:“此时天空中已被冰雪布满,寻常遁光冲行其中,均必费力,似此轻烟淡云,怎能透飞过来?”心中一动,目光到处,已然发现身后奇景,互相指点说笑,也就岔过,忘了提起。
金蝉本就慧目法眼,善于透视云雾,比二女所看要远得多。一眼望过去,见身后现出一条极长雪衖,遁光反应,光怪陆离,本已十分好看。四外霜层雪花受了回光反应,宛如五色晶花,互相磨擦排荡,闪现出亿万银星,更是奇绝。正问二女目力能看多远,猛瞥见一片淡得非常人目力所能分辨的淡烟,正往来路一带飞去,一闪无踪。也和英男一样,觉着此时四外均是冰粒玄霜结成的雪海,天空中不见一点微风,如何会有这等烟雾,又飞得如此快法?正要开口,不知怎的,竟会忘却。紧跟着便听天风海涛之声大作。同时四外密层层的晶沙霜粒一齐受了冲动,宛如狂涛起伏,怒吼奔腾;又似亿万天兵天将,各持玉斧、金戈,互相斫杀。时而从从琤琤,将无量数的繁音细响汇为巨响;时而如亿万铁骑追逐奔腾,白刃交加,箭羽纵横,喊杀之声震撼天地。因是风力太猛,狂飙猎猎,云旗翻飞,身后雪衖已随遁光过处忽分忽合。只见星沙万丈,霞影千重,急转电旋,目迷五色,比起方才还要壮观十倍。
三人原因飞行太急,遁光强烈,既不愿炫弄法力,至与左道中人相遇,生出枝节,又都好奇,特意飞入天空玄霜冻云之中。及见风雪之势虽然猛恶,并不能阻碍遁光御风飞行,又觉得风起了。以后阻力大减,比前要快得多,不知方才那片淡云是有一人暗伺,乘着三人回顾之际,早已乘隙侵入。三人法力虽高,因对方是个非常人物,自过雪山,一直隐形尾随在后。知道三人各有至宝奇珍,不是好惹,无法下手,再要飞行一段,事便无望。正在愁急,恰值三人途中回顾,立即下手。这时三人为对方法力所迷,只在那片黑色淡影初出现时稍微动念,也就忘却,丝毫不曾看出。金蝉正说狂风一起,飞行反快了起来,忽听对面轰轰雷电之声,似有数十百股彩气,其急如电,迎面射来。疑有强敌来犯,相隔尚远,冰雪迷目,二女并未看出,忙喝:“文姊、余师妹留意!”话未说完,转瞬之间,彩气不见,雷声立止。又往前飞行了一阵,始终不曾再见。以为对方无心相值,已然知难而退,急于回山,也就不愿多事。
飞着飞着,英男忽然失惊道:“方才我们飞过雪山已有多时,按说依还岭早该到达,为何飞了这半天尚无影迹?”朱文立被提醒,忙道:“师妹说得有理,我们早已越过川、滇交界,不问到否,似此密布天空的晶沙霜粒,我们常在空中飞行,从未遇到,偶然有此景象,也只短短一段,至多不过千百里方圆,一过雪山,天气渐暖,至多雪势较大。
似此绵延数千里,广如山海的空中霜原,听也未听说过,岂非怪事?”金蝉笑道:“这有何难。我们不过为了所经城镇甚多,恐惊俗人耳目,特由高空飞行。如今四顾茫茫,宛如飞行辽海之中,什么也看不见,我们不会把遁光降低,查看一下么?”朱文虽觉凭三人的目力,决不至于连下方山林都不见影,因受对方禁法迷惑,只是心念一动,也未开口,便把遁光朝下飞去。又飞行了一阵,冰雪太厚,始终没有发现下面山林景物。英男着急,提议上飞。金蝉已然答应。朱文猛想起,不论与下方相隔多高,转眼也必下降,如何还未冲出霜原雪海之下?心方奇怪,同时对方禁法也已失效,三人也明白过来,均觉历时太久,似此飞行,两个依还岭也应到达,如何四顾茫茫,休说是到,连下面景物都看不见?最奇怪的是这无边无际,浩如大海的霜原雪浪,怎会冲不出去,别人不说,金蝉一双慧目,多么厚密的霜雪和多厉害的妖烟邪雾,平日均能透视,今日竟会无用。
回忆途中所经,至多看出三数十丈。如是平飞,还可说是天时骤变,空中霜原分布大广,不曾过完,多少尚有解说。后来改朝下飞,如何也飞不出霜层以外?越想越觉断无此理。
说有敌人暗中为难,又未发现一点迹兆。金蝉说:“恐有变故,我们须留意。”英男忽然想起前见那片轻烟来得奇怪,朝金、朱二人一说。金蝉也已想起,先前途中回顾,曾见一片黑色轻烟,一闪即隐,看那形势,分明是由对面电驰飞来,漫身而过。知已中了对头暗算,忙把前事一说。三人全都警觉,断定陷入敌人禁制埋伏之中,方向早迷,不特前飞徒劳,便朝下飞,也在敌人暗中闹鬼,倒转禁制之中,分明是下飞,仍作平行,始终不曾冲出阵去。只奇怪那大片霜原,并非幻景,天风一起,便生变化,似与寻常空中所结霜原雪层有异而外,直到现在,将身外冰沙霜粒取了来看,仍是真的,简直查不出一点迹兆,由此可见对方法力之高,决非寻常。
金蝉自从小南极光明境开府以来,连经大敌,中间又作了一次七矮之首,比较以前持重得多,已不似昔年任性冒失,还想观察好了形势,再行应付。朱、余二女一个火性未退,一个急于回山,又都各有两件至宝,一经醒悟,全都急怒。朱文先将天遁镜取出,发出百丈金光,朝前直射。英男也将南明离火剑化为一道朱虹,刚飞出手,准备冲破敌人禁制。朱文意犹未足,正疾呼:“蝉弟,还不将我们天心双环合壁放出,看他到底有何法力,能将我等困住?”说时迟,那时快,朱文话还未完,金蝉已想起近日小寒山二女前后暗示,以及谢琳始而挽留住满三日再走,后又露出早行途中有阻但可无害之言,想劝朱文暂勿发难,好在身剑合一,遁光又连在一起,更有至宝防身,不畏邪法侵害,无须急此一时,等到看清形势,再行下手,比较稳妥,话未出口,二女宝光已电射而出,四外玄霜晶沙立时纷纷消散,只前面虽被宝光冲破,看去仍是极厚,不能到底。
这原是瞬息间事。三人飞行何等神速,又当御敌之际,知道对头法力甚高,上来便以全力施为,准备一下便将敌人阵势冲破,于是飞行更快,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少说也冲出了千百丈以外。朱文末句话刚说完,忽听有一女子笑道:“三位道友无须小题大作,方才受我蒙骗,原是一时疏忽,真要对敌,贫道决非对手。为防三位道友各有仙府奇珍,不得不班门弄斧,幸勿见怪。前面便是桥陵荒居,请往一谈如何?”三人听那语声柔和清婉,十分娱耳。金蝉首先听出对方并无恶意,但一想起前见黑烟,明是旁门家数。正想此人是何心意,眼前倏地一花,又听前面山石纷纷崩裂之声。定睛一看,原来最前面的霜层晶沙竟是幻影,已全消灭无踪,人却飞落地上,下面乃是一片山岭。因出不意,双方收发太快,飞行又极神速,宝光到处,把下面山石冲出了一个大洞。同时身外幻影消处,天光立现。时已黄昏将近,落山夕阳,已薄崎嵫,回光倒映,照得山石林木全都成了暗赤颜色,暮霭苍茫,瞑色欲收。另一面,一钩新月掩映乱山丛树之间,空山无人,流水淙淙,到处草莽纵横,冈阜起伏,显得景色分外荒凉。才知受了对方禁法幻影迷惑,这时方始真个由上而下。忙把遁光收起,互相传声商议三人觉着起初被人困住,于数千里外引来此地,通没一丝感觉。最奇的是到地时遥望空中,还见刚被冲散的晶沙霜粒大片飞散,映着落日斜阳,化为奇辉,花雨一般,随风卷去。分明由川、滇边界起便入迷阵,对方竟连人和那浮悬高空的大片霜雪一起摄来,所以始终不能觉察,直到桥陵附近,方始明白过来,可见还是对方自将禁法撤去,才行看破。回想前情,只朱文正在指点奇景说笑,不曾留意。金蝉、英男均曾发现那片黑色轻烟,明已看出霜层之中不会有此烟云飞扬,必是旁门中的高手所施邪法,怎会被人由长途数千里外移飞到此,全未想起,快要到地,方始警觉?事情断无如此巧法。如是恶意,纵令至宝防身,万邪不侵,敌人禁法已将人迷往,定必出手无疑。前在神剑峰归途开读仙示,曾说目前正邪各派群仙劫运将临,好些隐迹多年的旁门散仙和几个坐关期满的散仙中能者,均要相继出世,有的应劫,有的借此行道,修积外功。以后在外遇见生人,和形态诡异的道术之士,即便左道旁门一流,只要不为敌,万不可先行发难,以防对方以前虽非正人,为人行事已早痛改前非,本来不再为恶,因为正派中人不察底细,又走极端。此人法力似乎极高。再又想到杨瑾前往桥陵轩辕氏古墓中取那前古至宝九疑鼎经过,这一带的山形,颇与相似。此山虽是圣帝陵墓,因经数千年陵谷变迁,已非原貌。这类旁门中人所居,景物大都灵秀,宫室也必华丽,怎会在此荒寒之区隐居?十九是师长所说的一类人物。她既用许多心机把人引来,必有原故。反正幻波池强敌还有两日才来,无须急此一时,已然至此,莫如照她所说,前往一晤,相机行事。
商定之后,便推朱文为首,由其向前询问对方所居是在何处,如何走法。朱文正要开口,忽见一溜黑烟急如箭矢,由前面山旁丛林蔓草之中,朝着三人斜射过来,烟虽黑色,却不带丝毫邪气。因其来势太急,骤出不意,善恶难知,用意莫测,英男首先一指剑光,上前拦阻,意欲令其现身,喝问来意。金蝉看出对方不似存有敌意,英男南明离火剑又是妖邪克星,怎好冒失,又生枝节?忙喝:“余师妹且慢,问明再说。”话才出口,英男剑光已经出手,虽因事前商定,未有伤人之意,但那仙剑威力强大,对方来势又快,眼看撞上。英男平素敬重同门师兄姊,听金蝉一喊,也觉冒失,想要收回,黑烟已经飞近。三人见状,心中一惊,连念头都未容转,方觉要糟,英男也忙着收回剑光时,谁知对方居然不怕剑光伤她,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已然直落三人面前,连金蝉均未看出是怎么飞过来的。
因那黑烟离身丈许,便即停住,看去好似一条黑影,四围烟雾笼罩,身材矮小,只是分辨不出面目。未等发话,黑影已先躬身说道:“弟子林映雪,拜见三位师叔。现奉前恩师玄殊仙子之命,来迎三位师叔,去往桥陵圣墓后面洞室中一谈。”英男笑问:
“我和令师素昧平生,如何这等称呼?”黑影笑答:“家师与峨眉诸位师伯叔交情至厚,将来自知。此是以前恩师,映雪乃她记名弟子。好意将三位师叔接引到此,曾费不少心机,望勿多疑。”三人匆促间虽不知对方来历深浅,但看黑影来势奇突,直似一个鬼物,其徒如此,其师可知,所居又在古墓之内,即便乃师不是鬼怪,也非正经修道之士。那口专制邪魔,连妖师谷辰均不敢当的南明离火剑,俱能随意冲越,毫不畏惧,不问用意善恶,决非寻常人物。心正生疑,金蝉忽想起谢琳新收门人便是鬼魂修成,以谢氏姊妹的人品,谁想得到会有这样徒弟。天下事无独有偶,不能因此便生歧视。忙用传声告知二女,不可先有成见。朱、余二女先听女主人发话,语声十分温柔,料是一位形似少女的散仙,相貌定必美秀无疑,闻言应了。及随黑影飞到山前一看,山顶便是桥陵圣墓。
这时夕阳已然沉西,一钩新月斜挂峰崖之间,光影昏黄,野风萧萧,吹得四围草树寨饵乱响。大地上暗沉沉的,景物甚是阴森。忙向圣陵礼拜。
黑影见三人朝着圣陵下拜通诚,也随跪在旁,笑问道:“师叔,此是正门入口,数千年来从未开过。前些年只大师叔女仙杨瑾,为取九疑鼎来过一次,也是施展佛家天龙遁法,由地底穿洞,到了正寝前面甬道,顺路入内。前半重重禁制,坚如重钢,从来无人由此走进。好在幻波池之行为时尚早,如想瞻拜圣容,弟子愿为引路。否则,前恩师所居是在内寝宫后石室之内。当初圣帝道成飞升,所遗法体,经众臣宰,国人号泣送葬,随殉臣民卫士为数颇多,事前均在陵内备有居处。只因圣德高厚,不愿忠义之士随同殉难,除受有广成子所传九天玄经,已将成道的文武诸臣许其随殉,到时在内坐化而外,凡是未奉遗命的人,均经仙法妙用,墓门一闭,立有一片五色祥光,将人裹住,全数移送出来。内寝宫后这间石室,便是一位不该随殉的贤妃所居。前恩师在三百年前无意中发现,移居入内。彼时前面寝殿所埋伏的各种仙兵禁法,灵效全在,多高法力的人,也不敢擅入一步。本意是一面在内静修,静待时机,想取墓中所藏奇珍九疑鼎和三枝神箭。
谁知机缘不巧,好容易候到墓中禁制快要失效,不料白阳山妖尸赶来,潜入寝宫,将九疑鼎盗去。前恩师彼时刚由外面归来,忙即赶到前殿,已是无及,只收到三枝神箭。跟着追云叟白老前辈和杨太师叔先后到达。白老前辈为那三枝神箭几乎动手,后经互相说明心意,化敌为友,约定三枝神箭可以借用,方始别去。后来怪叫花凌老前辈夫妇便曾拿了白老前辈的信,代黄龙山猿长老来此借箭。三位师叔如想先到,便须绕往后山二十里外,由一崖洞中的地穴穿行进去,不走这里了。”
三人听这称谓口气,既与白、凌二老相识,决非寻常旁门之比,也许是位有道力的前辈散仙,并非左道妖邪一流。常年在外行道修积,极少闲暇,难得到此圣地,自应前往瞻拜圣容。便说:“我们路径不熟,也不知昔年杨仙子所行地底故道所在,请你引路同往如何?”黑影原是奉命而来,故意延宕,闻言笑诺,随引众人沿着左边山麓走了一段,笑说:“下面便是圣陵前面去往正殿的途径,弟子前面开路便了。”随由黑烟中飞出一圈黄光,出手加大,转风车也似急旋不已,到了地面,便被冲开一洞。三人见那桥陵土深石厚,上半土尽以后,下面便是极坚固的山石。黑影所发光圈,圆径不过丈许,光也不强,仿佛亮晶晶的黄圈,一面急转,发出稀疏疏的银色光雨,随同下冲之势,电旋星飞,越转越急,而四边山石泥土,竟如溶雪向火,纷纷消散,晃眼冲开一条深洞。
金蝉方想桥陵圣地经此一来,岂不残破?回头一看,来路泥土已逐渐封闭,前面尽管冲成一洞,身后来路相隔丈许内外的泥土,竟是由分而合,逐渐还原。问知少时瞻拜完圣容,便由正寝绕往后宫,无须再由上面通行。所用法宝,乃戊土真精所炼,无论多坚固的石土,冲过之后,仍能随人心意使其复原,不禁大惊。心想:“此女分明是鬼物一流,如何有此法力和戊土奇珍,更不带一丝邪气,岂非奇事?”
三人心念才动,黄光收处,人已落地。前面立现一条长大甬道,四壁石质坚润如玉,寝门已然在望。三人重又通诚下拜。再进里许,便达内寝正殿,石门大开,两壁似有几点金红光华。走近一看,乃是几枝丈许长的古箭,锋长二尺,深入石里,通体乌光铮亮,朱翎钢羽,形制奇古,箭柄上发出碗大金光。有的箭头微露在外,发出火也似红的宝光。
一数,箭共四五十枝。心想:“此均前古神箭,彼时入陵容易,这些年来怎会无人来取?”正要询问,忽闻异香由门内透出,忙即正心诚意,恭敬走入。到了门内一看,门高十丈,气势十分雄伟。里面正殿寝宫,形式正方,广达八九亩,四壁浮雕着许多战迹和弓矢刀矛风马云车之类。迎面一座长方形的石案,大约数丈,上设各种钟鼎尊磐之类的祭器,均是青铜、陶瓦所制,光影晶莹,形式奇古。两旁一面一个大油釜,釜中各有一盏神灯,上结灯花,形式灵芝,其大如掌,光焰停匀,照得合殿通明。适闻异香,似由灯上发出。案前地上立着九座大鼎,高约丈六,腹围数抱。案后有一副三丈长的玉榻悬棺,圣帝神体便停其上。
三人早听杨瑾说过,陵中禁法虽然年久,多半失了灵效,但正寝内殿尚有前古留存的几件奇珍和太元仙法禁制,随人意念而生反应,稍一疏忽,仍不免于误陷危机。再见到这等庄严肃穆的景象,灵前左右更有好些服饰奇古,身材高大,各穿盔甲,手持弓矢戈矛的卫士,个个神态威猛,无异生人,一双神目注定自己,似有嗔怪之意,由不得肃然起敬,哪里还敢仰视。忙朝上面拜倒,通诚祝告之后,恭敬退出,悄问黑影道:“你想必随同令师久居在此,可知灵前卫士威灵如何?外面那些神箭如何无人来取?”黑影答道:“弟子昔年曾随前恩师在此住了三年,彼时前殿禁制灵效未失,连前恩师也不敢妄入一步,何况弟子。后便分别。杨大师叔取宝经过,今早才听说起。为了瞻拜圣容,曾来正殿,也曾请问,得知此箭并非法宝。因是前古百炼青铜和金铁精英锤炼而成,不易化炼,又太长大,难于携带,便得了去,也须耗费数十年苦功,才能将它炼成法宝。
知道的人不多,多出耳闻,不知底细。前面墓门万难开启,更不知中间一带可以地遁入内。自从杨大师叔来过之后,只有两个左道妖邪用地遁入内。家师知道来人均是极恶穷凶,觊觎寝宫前古神油而来,一个容他走入,再假作圣帝显圣将其除去,将残尸移向灵前示众;另一个不等入内,便先杀死,连残魂也被消灭。后有妖人寻来,见状全都吓退,由此无人生心。弟子知那神油大是有用,曾向圣帝通诚求告,取了一玉瓶,因见无事,还想多取一点。贪心才动,忽然一阵香风吹来,四壁金铁交鸣,风雷大作,神志也觉有些昏迷,幸是鬼魂炼成,不曾倒地。于是忙即退下,息了妄念,跪求恕罪。悔念才生,风雷刀兵之声立时停止。旁立卫士本已怒目相视,似要围攻上来,也全复了原状。可见殿内必还藏有极神妙的禁制埋伏,那几件防护圣体之宝,更不知具有何等威力呢!”
英男闻言,忽想起英琼所得紫清神焰兜率火,正需这类前古神油,便留了心,也未向众提起。三人沿着殿旁甬道往前走去,见黑影在前引路,仍甚迟缓。因是初来,前听杨瑾之言,胸有成见,以为圣陵重地,尚有别的埋伏禁忌,稍微疏忽,不是犯忌,便是失敬,只得各自恭恭敬敬,沉稳了心,随同前行。只英男一人,因有求油之念,惟恐再来走错,步步留心,也未开口。初意也和金、朱二人一样,恐犯禁忌。及至走了一段,见那甬道甚长,一边全是石壁,一边时有石室、石棺和冥器之类发现,别无异状,先还敬心诚意,遇到停灵之所,随众礼拜。后来越看越觉无奇,而那陈设的祭器大都古色斑斓,光可鉴人,退时故意用手微微弹上一下,嗡嗡作金石声,连试两次,别无异状,便放了心。见黑影好似故意迟缓,路已走了不少,人还未到,忍不住低声悄问:“还有多远?为何这等慢走?”黑影答说:“弟子只是奉命而行,不敢走快,是否有无禁忌,却不知道。”
英男急于回山,无如初来不知底细,已然走了一多半,其势不能中道退出。再说,火无害不曾同来,也无法穿透地层上去。只得勉强忍耐,随同前进。全程不下二十来里,似此沿途耽延,缓步徐行,连前带后,少说也走了三个时辰,才行到达。一看当地,乃是一座极阴晦的石洞,石室数问,陈设均无,只左边一间有一石榻,当中洞顶倒悬着一朵灯花,青荧荧的,照得洞中景色分外幽森,令人自生凄凉之感。朱文笑问:“这便是令师清修之所么?”黑影答道:“前思师所居在后寝宫侧。此是以前弟子苦修之地。前恩师想是又有要事他出,石门已闭。弟子不敢惊动,故引三位师叔来此小坐,请稍候片时,也必回来了。”英男对那黑影始终生疑,再听她前后所说不全相符,白随她走这一段冤枉路,又不快走,好似故意迟延,不禁有气,想要发作,又不好意思。冷笑一声,反问道:“这里既已早离圣寝,为何走得这等慢法、令师既欲相见,何又出走?”正越说越有气,忽听一少女笑呼:“余道友,贫道一步来迟,致劳久候,幸勿见怪。”随由外面走进一个道姑。
三人听那语声与前闻相似,以为来人必是一个美貌少女。及至双方对面,见那道姑穿着一身黑衣,身材十分苗条。细看面貌,竟生得和易静差不多的丑怪,但是容止娴雅,笑语温和,一口江南口音,令人生出一种亲切之感。行路之间,却似未踏实地,若沉若浮,有异常人,看不出一丝邪气。便是旁门出身,也必此中高手。朱文早受金蝉暗示,一同向前为礼。英男因对方笑语谦和,也消了怒意,正要回应。金蝉看出英男不快,恐其失言,先笑问道:“道友尊姓?何事将我三人引来此地?还望见教。”道姑笑答:
“此是记名弟子林映雪昔年苦修之地,连个坐位都没有,如何接待三位嘉宾?请至荒居一谈,自知就里。”三人料无恶意,已然至此,只得随同前往。顺着来路略一转折,前面现出三问石室。道姑引众入内落座一看,那石室乃是山腹中的天然洞穴,通体皆是钟乳结成,石质透明,宛如晶玉。所有卧榻、坐具,均就原有钟乳雕琢而成,形制奇古。
每室用具只三五件,为数不多,位列甚巧,颇见匠心。另外还有一座丹炉,炉前玉墩,方广丈许,平明如镜,光可鉴人,似是主人打坐用功之所。每间洞顶,均有一朵灯花孤悬其上,无灯无油,光焰停匀,本作青色,入门时,瞥见道姑伸手一弹,立时银辉四射,大放光明,照得里外通明如昼。四壁上下的钟乳,映着灯花,流霞散绮,幻为丽彩。室中除那天然晶乳所制几榻而外,空无长物,但是到处光彩晶莹,净无纤尘。尤其那道姑相貌乍看甚丑,坐定以后,渐觉相貌清奇,道气盎然,另具一种安详娴雅之致。最奇的是面色颇黑,自头以下肤如玉雪,与满室珠光宝气互相掩映。无论背面侧腰,均具无上丰神,不看面貌,决想不到会是个丑女,直似一个绝代佳人,脸上蒙着一张假面具。
正在暗中惊奇,那自称林映雪的黑影,已由外屋端来四个钟乳制成的酒杯,内盛美酒,分与宾主四人饮用。金蝉见她递酒与道姑时,嘴皮互动,似在说话回答。随向三人拜辞,说是尚有要事,必须回山,不及奉陪,望乞三位师叔恕罪。说罢,不俟答言,便自躬身退出。英男正坐门侧,瞥见黑影到了门外,神情立转匆忙,只一闪,便化为一缕黑烟,朝地底冲入,晃眼无踪,地面仍是完整如初,不见痕迹。方在惊奇,道姑笑道:
“此是前古琼浆,经贫道费了许多事才取到手,所剩无多,敬奉一杯,以赎不告而请之罪。幻波池群邪来犯,事虽紧急,为时尚早。李英琼道友自从三位道友不辞而去,先颇惊疑,后来开读仙示,已知大概。此时惟恐三位道友回去不是时候,与雪山来路所遇元恶相遇,无端多一强敌,更难应付。便贫道受记名弟子林映雪之求,将三位道友引来,也由于此。余道友不必忙,且请同饮一杯,再谈如何?”三人见那琼浆色作纯碧,另具一种似酒非酒的清香,再听这等说法,越料主人是位得道多年的女仙,不敢怠慢,同声称谢,饮了下去,觉着芳香满颊,通体清凉,舒爽已极。
朱文笑问:“道长既与白、凌二老相识,行辈必高,不知法号可能见示么?”道姑笑答:“贫道玄殊,以前原是旁门,后来得到一部道书,由此悟道。一向独居苦修,不常在外走动。偶然出山修积,也都隐迹人间,不露行藏。与正教中诸位道友多不相识,白、凌二位道友也只近年见过一两面,并无深交,贵派诸老前辈更未见过。屡劫精魂,全仗多年苦修得有今日。三位道友仙根夙慧,福缘深厚,他年成就未可限量,能托交游,已为光宠,如何敢论行辈?贫道本来不愿多事,只为映雪多年不见,昨夜突然寻来,说起依还岭之事,知道三位道友心急回去,偏巧有一左道元凶,今日带了一班徒众往西昆仑赏花,访一同党。此人原与大魅山青汗谷苍虚老人同门,邪法甚高。自从三百年前与大方真人神驼乙休斗法大败,立誓报仇,隐居西极水洞之中苦炼邪法,今已成功,本就要往中土寻仇,新近又受摩河尊者司空湛的蛊惑,想起前恨,正要起身。忽接苍虚老人和南海离珠宫少阳神君飞书警告,说起各派群仙劫运将临,不去惹事,尚难保全,再往中上兴妖作怪,无异自取灭亡。并说大方真人自从神峰脱困以来,法力神通越发广大,前数年峨眉开府,又与平生至好赤杖仙童阮纠劫后重逢,如何能与为敌?还说因他昔年多行不义,罪恶如山,早已绝交多年,为念同门之谊和朋友之情,勉尽最后忠告,信否听便。
“这厮得道多年,虽然自恃神通,又将红云大师所借量尤三盘经炼成,以为所向无敌,但知敌我双方均近不死之身,玄功变化非比寻常,尤其同道至交甚多,均是正教中有名人物,来信所说,大是有理。无如话已出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衔恨又深,再四盘算。平生自傲,耻于求人,如与眼前几个左道中长老,如轩辕老怪、九烈神君、兀南公等人联合,势力虽要强盛得多,但这班人除九烈神君外,全都夜郎自大,就此前往,恐被轻视。正在举棋不定,连日司空湛又往怂恿。偶然谈起西昆仑星宿海绝顶,有一魔教中的长老,多年不曾出世,昔年曾与交好,并曾约定日后彼此有事,出力互助。当地风景灵奇,高出天汉,有万树梅花,千顷红莲之胜,更产好些灵药、仙果,不久又是魔宫每六十年一次的红莲盛会。以前每当会期,所交同道和左道中人无不争先恐后,不请而至,一班妖妇淫娃更以献身魔头,使其淫乐为荣,端的盛极一时。自从畏祸闭门,魔宫潜修,除却千顷荷花,万树香雪,任人赏玩而外,此会不开已五甲子。近因天残、地缺两老怪物与采薇僧朱由穆、女仙姜雪君斗法相持,经人解劝以后,已然改了脾气,不再与正教中人为难。但他门下怪徒件氏兄弟,天生刚愎强暴之性,背了师父,仗着与对方师徒交好,连往魔宫数次,百计蛊惑,并劝魔头重开红莲盛会,已然答应,快要举行,并借赏花赴会,采药为由,带了门下徒众一同前往,当日正由雪山上空路过。此人邪法甚高,自成一家,所炼妖光法宝,感应之力极强,飞行起来,疾逾雷电。只要有人对敌,胜了将人惨杀,并将生魂收去;稍落下风,同类立时云涌而来,不胜不休,狠毒已极。
固然这班妖孽连同日内往犯依还岭的两个妖人均在劫中,决不能免,但在幻波池宝库藏珍未取出以前,与之对敌,恐难获胜。这厮徒众又多,分成好几起飞行,三位道友归途必与相遇,虽然持有至宝奇珍可以防御,无如牵一发而动全身,三位道友固是无妨,别位同门道友人数甚多,一与成仇,防不胜防。为此才由贫道将三位道友请来,暂留一二日,再行回山便无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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