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凝神注视,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只觉一股寒意,由心底直泛上来。
只见两个细高的黑衣人,高举着两盏垂苏气死风灯开路,两盏灯火之后,是四个身躯魁梧的大汉,凛冽的寒风中,赤着双臂,抬着一个面目狰狞、体格高大的怪状神像,疾奔而来。
在那神像之后,紧随四个全身黑衣,身佩彩带的人。
深夜、荒山、星月下,凛冽寒风雪光中,出现了这一群装束诡奇的人物,也带来了一阵阴森。恐怖之气。
岳小钗感觉到萧翎全身都在颤抖,低声说道:“兄弟,不要怕!”
萧翎只觉一股淡淡的幽香,扑入鼻中,不禁抬头望去。
只见岳小钗神定气闲,毫无畏惧之意,不禁心中一动,暗道:姊姊乃女流之辈,尚毫无惧意,我萧翎堂堂男子,怎生这般胆小。当下一挺胸,昂首而立。
中州双贾常年在江湖之上走动,虽已早闻神风帮主之名,但却未见过其人。这股新近崛起武林的势力,扩展迅速,充满着神秘。
冷面铁笔杜九轻轻吁一口气,低声说道:“老大,这些人抬了座狰狞的神像,不知是何用心?”金算盘商八施展传音入密之术,答道:“单是闻神风帮三个字,也不难想到那主事之人,极善故弄玄虚,见怪不怪,咱们等着瞧吧!看他们究竟耍出些什么花样。”
只见那两个高举气死风灯的瘦高黑衣人,陡然停下了脚步,双手高高举起。
四个高大赤臂人,缓缓放下了抬着的狰狞神像,排列在那神像两侧。
商八借着灯火,打量那座神像,放在地上,仍有着七八尺高,头如巴斗,脸似蓝靛,高鼻阔口,却微闭着两只眼睛,嘴角处,两根撩牙,伸出有七八寸长,前面两只手,合掌当胸,后面两只手,高高举起,一手执着令牌,一手执着长剑。
以中州双贾的见识之广,亦是认不出,这是座什么神像。
只见那四个身佩彩带的黑衣人,绕到神像前面,恭恭敬敬一个长揖,霍然转过身来,其中一人大步对中州双贾行去。
商八凝目看去,只见那黑衣人身佩彩带之上,写着四个字:“坛前护法”。
那人侧目望了中州双贾一眼,直对岳小钗行了过去。
冷面铁笔杜九身子一横,拦住了去路,冷冷喝道:“站住。”
那黑衣人突然一伸右臂,右掌一翻,硬接一击。
两掌接实,如击败革,砰的一声,各自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杜九吃了一惊,暗道:此人好雄浑的掌力。
那黑衣人亦是微微一愕,停下了脚步,口齿启动,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道:“什么人?”
杜九天生一付冷冰冰的神色,说话口气,冷漠异常,纵然是天下最温柔的言语,从他口中说将出来,亦有着冷水浇头之感,但这黑衣人的口气,冰冷之感,尤过杜九。
金算盘商八哈哈十笑,接口说道:“咱们兄弟中州双贾,金字招牌,代客买卖,关外皮货,南疆珠宝,一应俱全,无所不包,一言为定,向不二价。朋友如想买点什么,尽管开口就是。”一番嬉笑言谈之中,大包大揽,示出身份。
那黑衣人似是已听过中州双贾之名,目光转动,打量了商八,杜九两眼,冷冷说道:
“本帮帮主驾前的开道二将,就是伤在两位的手中了?”
杜九道:“小买卖,不值一提。”
黑衣人突然把两道冷森的目光,投注到岳小钗身上,道:“那位姑娘可是姓岳?”
岳个钗道:“本姑娘正是岳小钗,有何见教……”
商八纵声大笑,打断了岳小钗未完之言,接道:“岳姑娘是咱们的主顾,什么事只管找咱们兄弟说话。”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突然回身对那神像走去。
商八借机施展传音人密之术,道:“老二,今宵之局的凶险,是咱们兄弟生平未遇之事,这周围环伺的强敌,不去说它,单是那四个护法,就够咱们兄弟对付了,还有那四个赤臂大汉、个个雄武威猛,亦非好与之辈,酒僧饭丐和咱们道不相同,难与为谋,但形势所迫,咱们势又不能不借他两人助力,以度险关,这其间必得大讲讥巧。”
冷面铁笔杜九低声应道:“斗心眼的事情,小弟向是听命大哥。”
商八道:“据为兄的观察,那老叫化子此来,关心岳小钗似是尤过‘禁宫之钥’,但那醉和尚,心机深沉,智谋百出,必将让咱们先和神风帮斗个精疲力尽之后,他们好坐收渔人之利。如若咱们能够利用岳小钗的安危,用以激那老叫化子出手,饭丐、酒僧情同手足,只要老叫化子出手,不怕那醉和尚不卷入漩涡。”
杜九道:“小弟听命行事就是。”
商八道:“此事必须做的不着痕迹,以免落入了岳小钗的口实。”
杜九道:“小弟记下了……”微微一顿,又道:“适才小弟和那黑衣人对了一掌,觉出来人功力,似不在小弟之下,动手之时,大哥万勿大意轻心。”
商八微微一笑,道:“不劳贤弟费心。”
抬眼望去,只见那黑衣人已行到神像之前,屈下一膝,似在等待示下。
萧翎看的奇怪,低声问岳小钗道:“姊姊,那神像是活的还是死的?”
岳小钗不自觉间,已对萧翎生出了深深的惜爱,萧翎的幼弱,激发了岳小钗潜在的母爱之心,不但觉得萧翎的生死,必需得自己维护担当,就是他的寒热饥饱,也要得自己呵护关注。当下微微一笑,道:“泥塑木雕,自然是死的了。”
萧翎想到岳小钗昨天叱责之言,心中虽然仍有着甚多不解之处,但却是不敢再多追问。
凝神看去、只见那高大的神像后高举的左手,突然缓缓晃动着手中的令牌。
这等奇异之事,唬不住走江湖、见多识广的中州双贾,但却使少见多怪的萧翎大为震惊,心中疑虑重重,但又怕岳小钗生气,不敢多问。
那狰狞神像后背高举令牌的左手,晃动了一阵,自动停了下来,一缕清音传了出来。
中州双贾虽然武功高强,耳目灵敏,但那清音细小,相距数丈之遥,也听不出说的什么。
只见那单屈一膝跪在神像前的黑衣人,突然站了起来,回身一跃,纵到中州双贾的身前,身法快速至极。
冷面铁笔杜九双肩晃动,陡然间横行三尺,拦住了那坛前护法黑衣人的去路,冷冷说道:“咱们兄弟走南闯北,见过无数怪异之事,贵帮这点玄虚,也吓不退咱们兄弟,朋友究欲何为,不妨先开出价钱,小号也好盘算一下,看看是否能接受这笔生意。”
那黑衣人道:“本帮主已传下神符令谕,不究贵兄弟打伤本帮主驾前开道二将之罪,只要留下那姓岳的姑娘,两位就可全身而退。”
金算盘商八摇头大笑,道:“价钱大大,小号不做这笔买卖。”
那黑衣人冷冷笑道:“本帮主特示殊恩,贵兄弟如不领受,那是自寻死路了。”
商八笑道,“做买卖讲求赔赚,贵帮主如想要强买强卖,那是砸咱们中州双贾的招牌了。”
那黑衣人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突然举手一挥,登时人影闪动,八个手执厚背鬼头刀的大汉,一拥而来,团团把中州双贾围了起来。
商八看那八个劲装大汉奔行而来的身法,迅快矫健,疾逾飘风,似是人人都有一身上乘的武功,不禁心头发毛,暗道:神风帮不知在何处,收罗了这么多高手。
他心头虽是暗生慎骇,但脸上却仍然带着笑容道:“做买卖,难免要遇上风险,贵帮如若一定要砸咱们兄弟的招牌,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黑衣人冷冷说道,“你们中州双贾,自寻烦恼,怪不得人。”说话间,缓步向后退去。
金算盘突然一撩长衫,伸手摸出一把金芒灿烂、珠光耀目的算盘,随手一挥,一阵哗哗乱响,高声说道:“朋友留步。”
那黑衣人停下了后退身子,冷冷说道:“有何遗言?”
商八笑道:“一回生,两回熟,咱们打了一次交道,兄弟还未请教贵姓。”
黑衣人道:“神风帮主随驾坛前护法,招魂手常明。”
冷面铁笔杜九接道:“这笔欠债、咱们兄弟记下了。”
招魂手常明冷笑道:“只怕两位今宵已难生离此地了。”
商八手握金算盘,目光一转,星月下,只见八个环伺四周的劲装大汉手中厚背鬼头刀上,泛起一片蓝汪汪的颜色,立时低声说道:“老二亮兵刃,他们刀上有毒。”
杜九应声探手人怀,摸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圆圈,和一支铁笔。
商八手中算盘一挥,笑道:“诸位是一齐上呢?还是一个一个的来?”
他手中算盘乃纯金打成,盘上的珠子,却是用明珠所串,挥展之间,珠光宝气,耀眼生辉。
杜九右手铁笔一击左手银圈,当的一声脆响,高声说道:“我瞧诸位最好一齐上来。”
八个劲装大汉,分站了八卦之位,缓缓向前逼进,不徐不疾,脸上一片冷肃,不发一言。
萧翎望了望杜九左手银圈,回头低声问何坤,道:“何叔叔,那杜九手中的白圈圈,也能作打架之用吗?”
何坤道:“那是一种奇怪的外门兵刃,名叫护手圈,能用这等兵刃的人,必得身负上乘武功,才能以小制大,发挥妙用。”
萧翎似懂非懂的啊了一声,双目又投向场中。
这时,商八身后两只黑毛巨大,突然仆下身子,作势欲扑。
那八个手执鬼头刀的劲装大汉,已然迫近到两人六八尺外,但却一齐停了下来,不再逼近。
商八运用目力,遥向酒僧、饭丐望去,只见两人并肩盘膝而坐,对眼下的情势发展,视著无睹、心中暗暗发急,忖道:神风帮声势浩大。这两人今日如当真的袖手不管,只怕今日之局,是凶多吉少。
只见那站在两丈开外的招魂手常明,突然提气一声长啸。
八个执刀的劲装大汉闻得啸声,陡然齐齐攻上,刹那间,寒芒展布,囚面八方攻了上来。
商八一挥手中金算盘,宝光四射中一阵金铁交鸣,封开了四柄鬼头刀。
杜九左手护手圈,右手铁笔,齐齐抡动,封开另外四柄单刀,正待挥笔反击,八个劲装大汉,却突然齐齐跃退。
商八看强敌进退有序,各攻一刀后,自行跃退,分明是一种奇门阵势,刚才一招,不过存心试敌,阵势尚未发动,心中更是惊骇,这神风帮的盛名,果不虚传。一面默查敌阵变化,一面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杜九说道:“老二,强敌布的是一种奇门阵势,刚才一刀,不过是测验咱们功力,阵势的变化,尚未发动,看他们站立的方位,暗含八卦,且不可恃强硬闯,待为兄的查看出破阵的方法,再一鼓而进,击溃敌阵,保存下真力,准备对付那神风帮主。”
冷面铁笔杜九,微一点头,代表了回答。
两方成了一种僵持的局面,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后,仍无动手迹象。
杜九等的大感不耐,左脚一抬,欺进了一步,右手铁笔一招“风凰点头”,疾向巽位攻去。
他铁笔出手,阵势迅快的起了变化,刀随人转,分由四方八面攻了上去。
杜九左手护手圈,右手铁笔,同时展开了迅快的招数,圈守笔攻,凌厉的攻势中,门户却又守的十分谨严。
金算盘商八原想在查看出敌人的阵势变化后,一击成功,但经杜九这一扰,局势大变,对方攻势一经发动,立时如江河堤溃一般,汹涌而来,似是个个都忘去生死之事。
大变的形势,迫得金算盘不得不挥动兵刃,出手拒挡。
岳小钗冷眼旁观,看中州双贾和强敌搏斗之情,心中暗暗想道:中州双贾之名,果非虚传,这八名强敌,攻势猛恶,非同小可,而且身法之中,还似是暗含着奇奥的变化,中州双贾竟然能硬凭武功,听风辨声,挡住了八名强敌的猛攻。
忖思之间,双方已恶斗了十几个照面,八个手执鬼头刀的大汉,攻势更见灵活,八刀结合成一片刀山,分由八方迫压而上。
中州双贾登时被这弥漫的刀光包围了起来,远远看去,但见一片白光翻滚,不见中州双贾的人影。
萧翎长长吁了一口气,暗道:完啦,看来今宵那胖子和瘦子是死定了。
突然间月隐光消,天色更加黑暗起来,萧翎抬头望去,只见一片浓云,飞驰而来,掩去了月光,眨眼间星隐云层,寒风狂啸,大雪纷纷而下,场中搏斗,已然看不清楚,只见白光闪转在雪地上。
只听一声惨叫传来,似是有人受了重伤。
萧翎目光已难见丈外景物,不知何人受伤。
正自惊愕猜想之间,忽觉眼前白影一闪,岳小钗长剑突出,同时觉着身子被人抱了起来。
身侧的何坤、张乾,齐声怒吼,铁笔单刀,一齐出手。
狂风呼啸,夹杂着汪汪狗叫,划破了深夜寒山中的沉寂。
沉沉的夜色,急速的变化,萧翎己无法看清四周的形势,但他却已觉出,岳小钗已和人动上了手,而且拼斗激烈。
狂急的旋转,使萧翎觉出岳小钗似是陷入了苦战的危急之中。
萧翎长长吸一口气,使惊乱的心情,激动的情绪,逐渐的平复下来,第一个闪转脑际的念头,就是早些离开岳小钗的怀抱。使她能专心一意的对敌。
他不知一个人抱着一个人,再和一个武功相若的人动手相拼时,吃亏有多大,但他却深觉岳小钗抱着自己定然是个累赘,心中想到,口中立时高声叫道,“姊姊,快放开我。”
岳小钗只道他受到伤害,不禁吃了一惊,急急问道:“兄弟,你怎么了?”就这微一分神,肩上已然着人一掌。
这一掌落势甚重,打得岳小钗闷哼一声,身不由主地向前冲了两步,吐气出声。
萧翎虽未看到,但他已隐隐觉出,岳小钗似是已受了伤,心头大急,叫道:“姊姊,你受了伤吗?”
岳小钗道:“我不要紧,你好吗?”
她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似是这一句话,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说了出来。
萧翎心中愈急,情绪更乱,想到岳小钗为敌所伤,全是抱着自己,不能全心全意的施展武功所致,立时大声叫道:“姊姊,放开我,我……”
高手相搏,最忌分心,岳小钗独对两个高手围攻,仗着岳家剑法精奇的剑招,虽然吃力,但如能心无挂虑专心一志的和人家动手,就是有着萧翎的累赘,也可以支撑一阵时间不败。
萧翎的自疚关心,大声叫喊,弄巧成拙,反而招致了岳小钗的受伤之祸。
岳小叙又听他大声叫喊,心下更是惊骇,“急急问道:“兄弟,你伤的很重吗?”
萧翎道:“我很……”忽的肋间一麻,知觉顿失。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光,萧翎从晕迷中醒了过来。
睁眼看时,红日满窗,停身在一个古老的庙字,自己正躺在一堆厚厚的稻草上。
这个荒凉的庙字,供案上积尘盈寸,蛛网封绕。
神像上色彩剥落,已看不清楚是供奉的什么神位。
萧翎揉了揉眼睛,目光转动,只见数尺外并肩坐着一个身背大葫芦,满身油污的大和尚和一个蓬发破衣的老叫化子,身前横着一支竹杖,和一个破了一个大口的铁锅。
两个人似是都很疲倦,头上的汗水,仍然历历可见,正在闭目运气调息。
萧翎自随云姑学得打坐吐纳之术,已知两人正在运功调息,也不去惊扰两人,缓缓挺身坐起了一半,忽觉肋间一阵剧痛,不自主义躺了下去。
幽寂、荒凉的古庙,听不到一点声息,萧翎定定神,想起那一夜的惊险际遇。
他记得岳小钗和人动手,在生死一瞬的险恶环境中,仍然关心到自己的安危,他记得正回答岳姊姊的问话时、肋间一麻就晕了过去,以后什么变化,他已无法知道。
这些历历际遇,似是就在眼前,也好像已过了几年一般。
突然间响起一苍劲的声音,道:“小娃儿,你醒了吗?”
萧翎道:“我醒了,噢!你们可知道我岳姊姊在哪里吗?”他边答边转头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正是老叫化子。
满口酒气的大和尚,忽的睁眼,说道:“你姊姊已被两个做生意的救走,你不用多担心事。”
那者叫化子接道:“为救你性命,我和半戒师兄,已经耗了一日夜的功夫,内力损耗极大,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你现下伤势未愈,体能尚未全复,如若想留得小命,最好是不要讲话。”
萧翎口齿启动,正想说话,那满口酒气的和尚抢先接道:“哈哈,你如现在死了,那是永远见不着你的岳姊姊了!”
萧翎怔了一怔,果然闭口不言,
酒僧半戒回顾了饭丐一眼,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叫化兄,你说商八、社九,能不能保护岳小钗闯出那神风帮的重重埋伏?”
老叫子道:“据老叫化看,那中州二贾武功不在咱们之下,闯出重围,倒非难事。”
两人谈话之间,突然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
闭目想着心事的萧翎,已被那沉重的步履之声所惊,转眼望去,只见一个长髯飘飘的中年道人,大步行了进来,此人面如满月,一身青绸宽大的道袍,背插宝剑,手执拂尘,足着云履,一派仙风,飘飘出尘,一个十六七岁的黑袍道童,紧随在他的身后。
酒僧、饭丐目光微一轩动,似是已看出了来人是谁,但却立时紧紧闭上双目,装出一付入定未醒之态。
那中年道人,目光一掠酒僧、饭丐,便转注到萧翎的身上。
萧翎看那道人,面目端正,不似恶人,心目中胆气一壮,盯着那道人望了一阵,目光又转到那道童身上。只见他穿着黑色的道袍。眉目清秀,脸色白中透红,相貌十分俊雅,心中暗暗忖道:这一大一小两个道人,不知是何来历?
那中年道人手中拂尘一挥,一片灰土飞扬,扫了一处两尺见方的静地,盘膝坐了下来。
那道童却站在背后,一语不发。
萧翎看那道人席地而坐之后,竟也闭上双目,暗道:这道人身佩长剑,只怕也是个身负武功之人,如若他不认识这酒僧。饭丐,决计不会在破落的大殿之中停留,如若他识得酒僧、饭丐,何以不肯招呼两人一声。
只听殿外一阵哈哈大笑之声传来道,“这座破落的古庙,大殿尚甚完好,且进去歇一会儿再走。”
声音由远处传来,卫话一落音,人已进了大殿。
萧翎此时心情平静异常,早已把生死之事忘去,侧目大殿中又多了两人,第一个长衫儒中,一副秀才衣着,白面无须,看年纪,不过二十几岁;后面一人,却是脸如炭灰,又黑又矮。
这两人似是未曾料到,这大殿之中,早已有了这样多人,四道目光,先把殿中之人打量一阵,才缓步而入。
萧翎想道:这座古庙,积尘、蛛网,平常之日,定然是难得有人进来坐坐,此刻却来了七人之多,不知后面是否还有人来。
那长衫儒士目光落到那道人脸上,忽然微微一笑道:“道长难得下山一步,此次竟是大驾亲临。”举步直行过来。
那闭目盘坐的道人睁开双目,微微一笑,道:“成兄家居纳福,厌问江湖是非已久,想不到今日在此相逢。”
青衫儒人笑道:“兄弟早想到那‘禁宫之钥’一旦出现江湖,势必将引起武林中一场轩然大波,竟然不幸料中,初传钥讯,已然有无数的高手,赶来此地。”
那道人道:“贫道奉命而来,情非得已。”
青衫儒士抬头望了饭丐,酒僧一眼,笑道,“这两位先道长在此呢?还是后道长而来?”
那道人道:“先贫道而来。”
饭丐本想装作人定之状不理几人,但他终是忍耐不住,伸了一个懒腰,一睁双目,哈哈大笑,道:“好热闹啊!僧、道、儒,再加上老化子,真是一场盛会。”
青衫儒士缓缓撩起长衫,取出一个五寸长短的白玉瓶,笑道:“沈兄久违了。”启开瓶盖,登时酒香扑鼻,接道:“兄弟随身带了一瓶美酒……”
只见酒僧半戒忽睁双目,大声嚷道:“好酒,好酒。”目光盯注在那青衫儒士手中的五瓶之上,馋涎欲滴。
那青衫儒士微微一笑,道:“兄弟这瓶梅花露,已有百年以上,大师虽有酒憎之称,千杯不醉之量,也只能浅尝即止。”
殿中酒香,愈来愈是强烈,酒僧半戒已是馋涎垂滴而下,洒在沾满油污的僧袍之上,双目之中,神光湛湛,凝注在那青衫儒士手中白玉瓶上,脸上也不知是喜是怒。
只见那青衫儒士又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白玉杯子,倾出半杯梅花露来,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酒僧半戒一生,大都在酒意朦胧,半醉半醒之中,天下没有未吃过的美酒,但那青衫儒士白玉瓶中的梅花露,酒香强烈,生平未闻,如何能忍得下,当下咽了一口馋涎,站起身子,大步走了过去,张口说道:“贫僧想向成兄化一次缘。”
青衫儒士笑道:“可是要兄弟手中这半瓶梅花露吗?”
半戒大师道:“不错,不知成兄肯否割爱?”
这时,那青衫儒士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想是他力不胜酒,回目望了那中年道人一眼,答道:“大师的酒量,天下无人不知,兄弟这梅花露,只此半瓶,如若送给大师,其他之人是别想尝到了。”低下头去,向瓶中瞧了一眼,接道:“兄弟近年很少在江湖之上行走,这次重履江湖,竟然能和诸位高人相遇见面,总算有缘,可惜兄弟离家之时,带酒不多,想先请殿中请位,人尽一杯,余下之酒,一并送于大师如何?”
半戒大师望着那玉瓶,说道:“瓶中存酒有限,如若殿中之人,各尽一杯,只伯瓶中的存酒,还不足用。”
青衫儒士笑道:“不是兄弟夸口,这大殿中人,除了大师之外,只怕难再有超过兄弟之量,但兄弟也难一次尽此半杯,如若是不善饮酒之人,闻上一闻,也就够了。”
只听那中年道人说道:“贫道方外之人,素来戒酒,成兄的盛情,贫道心领了。”
那青衫儒士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倒出一杯酒,缓缓走近那中年道人身前,笑道:
“道兄不吃,何妨闻上一闻,非是兄弟夸口,当今之世,只怕难再找出一种酒来和兄弟这梅花露相提并论。”
那中年道人似是有着盛情难却之感,伸手接过玉杯,举杯放在鼻息之间,嗅了一嗅,道:“果然好酒,贫道虽不善饮,但此酒香透心肺,实乃上上之品。”
半戒大师接道:“如若我和尚能够品尝一下,当可有所定论。”
青衫儒士笑道:“大师不要慌,兄弟言已出口,当以余酒相送。”
萧翎眼看殿中几人,为一瓶酒你推我夺,心下甚感奇怪,那酒僧半戒,存心讨取,那青衫儒士却偏多刁难,那中年道士力辞不饮,那青衫儒士却又偏偏起身相敬。
只见那中年道士缓缓地把手中玉杯,递了过来,说道:“美酒当前,可惜贫道却无福消受。”
青衫儒士接过酒杯,又向那黑衣道童递了过去,说:“小道兄,请品尝一下,如何?”
那黑衣道童侧过脸去,说道:“小道闻不得酒气。”
青衫儒士哈哈一笑,道:“武当门规清严,果不虚传。”转向饭丐行去。
云姑生前,曾对萧翎谈过一些江湖中事,在他的记忆之中,武当一派,都是好人,再看那道人仙风道骨,不禁油生敬仰之心。
那青衫儒士行近饭丐,递上酒杯,说道:“兄弟近年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但沈兄的大名,却是常常闻及……”
饭丐望了那玉杯一眼,冷冷说道:“老叫化生来喜饭,素不爱酒,好意心领了。”
青衫儒士脸色微微一变,道:“兄弟这梅花露,乃当今第一名酒,错过今日只怕沈兄再无品尝的机缘了。”
饭丐道:“老叫化那一份,一并转送半戒师兄好了。”言罢,闭上双目,不再理会那青衫儒士。
酒僧半戒大步行来,哈哈笑道:“货卖识家,老叫化生来不解酒滋味,那牛鼻子老道,自恃身份,不肯饮用,看来还是给我和尚算了,和尚嗜酒如命,只要果是好酒,纵然酒中下的有断肠毒药,和尚也是慷慨赴死,而且死而无怨。”
青衫儒士沉吟了片刻,突然纵声笑道:“不错,货卖识家,兄弟这瓶梅花露,连瓶带杯,一并奉送了。”
酒僧半戒伸手接过,一仰脸嘴到酒干,笑道:“好酒啊!好酒!”
青衫儒士不理半戒的呼喝,盘膝坐下,长长呼一口气,道:“诸位不肯品尝兄弟的梅花露,那是怕我在酒中下毒了。”
他这番话,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人解说。
那中年道士突然站了起来,精芒闪动,目光凝注在萧翎的脸上,缓缓说道:“小施主,可是身体不大舒服吗?”
萧翎对他印象甚好、当下点头答道:“一些小病。”
中年道士笑道:“贫道略通医理,愿代效劳,一诊小施主的病势。”
目光却投注在饭丐的脸上,查看他神情变化。
萧翎虽是聪明绝顶,但也无法了然这些江湖上的机诈,敌友是非,当下接道:“好啊!我先谢过道长。”
那中年道人却凝立不动,似在等待着什么。
只听饭丐长长叹息一声,道:“这孩子已费了老叫化一天一夜手脚,但他还未能完全复元,道长如肯施以援手,老叫化一样感激不尽。”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只不过略谙医道,据外面观。这位小施主的伤势,似是先天具来,再加上近日受了外伤,引发内伤……”
饭丐接道:“不错,他被点中了阳明胃经上的太乙穴,引发先天具来阴脉硬化,重伤则七日之内殒命,轻伤落个半身麻痹的残废,老叫化不解医道,只不过就观查所得而言。”
那中年道人笑道:“沈兄说的句句中的,一字不错,惭愧的是贫道无能促他复元,如若沈兄允把他交付贫道带走,贫道当尽快赶回武当山去,请掌门师兄为他疗伤。贫道师兄医理精深,功力胜过贫道十倍,料想绝不致误了他的病势。”
饭丐蓦然一张双目,湛湛神光直逼那中年道人脸上,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云阳子,老叫化走了大半辈子江湖,经历了无数的大江大浪,难道还会在阴沟里翻船不成。”
云阳子微微一笑,道:“贫道纵然是另有用心,但可疗好他的伤势,当非虚言相欺。”
饭丐突然一闭双目,道:“好吧!你带他走!”
云阳子右手一挥,那黑衣道童一跃而至,俯身抱起萧翎,急向殿外奔去。
那青衫儒士冷笑一声,道:“云阳道兄。”左手一摆,紧随他身后那又黑又矮的人,突然一跃而起,横身拦住了那黑衣道童的去路。
云阳子肩头晃动、疾快的绕到那黑衣道童身前,冷冷喝道。“成兄可是想和贫道为难吗?”
那青衫儒士淡淡一笑,道“这个兄弟只怕没有那样的胆子、哈哈!武林中有谁不知云阳道兄之名。”
萧翎眼看这些人,竟然争相抢夺自己起来,心中又是奇怪、又是好笑,暗道:怎的我萧翎竟受到他们如此重视起来。
只见云阳子拂尘一摆,道:“成兄既然没有和贫道为难之心、那是最好不过。”
那青衫儒士冷然一笑,道:“兄弟虽不愿和云阳道兄为难、但并非惧怕武当派的盛名,和云阳道兄手中的长剑。”
云阳子眉头微微耸动,但他终于忍了下去,说道:“成兄有何见教?贫道洗耳恭听。”
青衫儒士两道目光一直在萧翎的身上打转,瞧了半天,道:“云阳道兄不惜千里跋涉,把这位小兄弟送回武当山去,当真是为了替他治病吗?”
云阳子道:“不错。”
青衫儒士道:“有道救人如救火,这位小兄弟既是身罹重病、如何还能忍得千里奔波之苦。”
云阳子道:“这个贫道自有良策,不劳成兄费心。”
青衫儒士笑道:“我看不用了!”
云阳子道:“什么不用了?”
青衫儒士道:“兄弟不才,亦通医理,这位小兄弟的病势,兄弟亦可医得,那是用不着再千里迢迢,赶回武当山了。”
云阳子道:“贫道已得沈兄同意,成兄这等横里插手干涉,不知是何用心?”
青衫儒士淡淡一笑,道:“救人性命,兄弟是不甘后人。”
萧翎听得心中直叫奇怪,暗道:他们这般吵来争去,抢着要为我医病,这等好心之人,当真是世上少见的很。
云阳子脸色一整,冷冷说道:“贫道自忖医道,恐不在你成兄之下,但尚自知无能医好这位小施主的病势,凭成兄那点医道,哼!只怕是自诩太高了吧!”
青衫儒士笑道:“兄弟被武林同道称作百手巧医,难道是白叫的吗?”
云阳子道:“贫道只听过成兄那百手书生之名,却从未闻过百手巧医之称。”
青衫儒士笑道:“那只怪道兄少在江湖之上走动,见闻不多罢了。”
他语声微微一顿,又道:“道兄既不信兄弟的医道,兄弟当场试验给道兄见识一下如何?”
云阳子冷冷地道:“一个人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死亡,这等大事,岂可试验着玩的吗?”青衫儒士回顾了酒僧半戒一眼,只见他双手抱着那盛装梅花露的玉瓶,鼻息间鼾声大作,似是已酒醉入梦,心中胆气一壮,高声说道:“这位小兄弟可是你们武当门下吗?”
云阳子道:“虽非武当门下,但贫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是当尽心力。”
青衫儒士笑道:“你受何人所托?”
云阳子似是不愿和百手书生翻脸,闹成僵局,忍了又忍才说道:“成兄亲目所见,贫道受沈大侠的嘱托,送这位小施主回武当山去疗治痼疾。”
青衫儒士笑道:“这么说来,如若沈兄答应,道兄就留下这个小兄弟了?”
云阳子冷哼一声,未置可否。
那青衫儒士提高了声音,叫道:“沈兄如若信得过兄弟医道,兄弟立即可动手替这位小兄弟疗治伤势。”
萧翎仔细看那青衫儒士,虽然生的五官端正,皮肤白净,但双目之中,神光闪烁不定,眉字之间,隐隐泛现出一层黑气,心中不喜,生恐饭丐答应那青衫儒士之语,当下高声说道:“沈伯伯,我不要他替我医病,我要跟这位道长去。”
青衫儒士双目一眨,两道森冷的寒芒,暴射而出,冷冷说道:“武当山离此遥远,只怕你到不了武当山就要病重而死。”
萧翎道:“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那青衫儒士双眉耸动,似想发作,忽闻饭丐冷冷说道:“人是老叫化相托云阳道兄带回武当山的,如若有人想横里拦阻,那是和我们酒僧,饭丐有意为难。”
百手书生脸色一寒,眉字间的黑气忽见强烈,但在一瞬之间,立时消失,哈哈一阵大笑,道:“既是沈兄的主意,兄弟自是不便再横里阻扰了,唉!只可惜这位小兄弟的性命,只怕要送在云阳道兄一番好心好意的手中了。”
云阳子涵养过大,淡淡一笑,道:“成兄不用替贫道担忧。”微微一顿,又道:
“成兄请让让路吧!”
百手书生冷冷一笑,说道:“祝道兄一路平安。”举手一招,那又黑又矮之人,应手而退,站在百手书生的身边。
云阳子当先开路,护着那背萧翎的道童出了大殿,放腿向前奔去。
那道童虽然年龄不大,但却脚程奇快,萧翎只觉耳际间风声呼呼,寒气扑面,吹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只好一缩头,把面孔隐在那道童头后。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萧翎突然觉着那道童停了下来,伸头望去,只见正停身一座高峰之下。
云阳子手执拂尘,立在四五尺外,面上带着微笑,低声对那道童说道:“放他下来,咱们吃点东西再走。”
那黑衣道童举手擦拭一下脸上的汗水,说道:“师父,那百手书生,可会追赶上来吗?”
云阳子道:“他们虽有追来之心,但我料想饭丐沈重定然会出手拦阻于他的。”
那道童缓缓地放下了背上的萧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显然这一阵子奔走,使他很累了。
云阳子轻撩道袍,取出于粮,微笑着对萧翎说道:“你可不要害怕,贫道绝不会亏待于你。”
萧翎接过干粮,三人坐下分食,休息一阵,又开始上路,仍由那黑衣道童背着他赶路。
萧翎人既聪明,幼小时又务旁学,这些时日之中,追随岳小钗,历经凶险,使他那纯洁的心灵之中,对人世的险诈,又深了一层认识,他心中亦明白,这位仙风道骨、飘飘出尘的道长,并非是真的要为他医病,才带着他而行,必然另有所图,只是用心何在,萧翎却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这问题一直苦恼着他,也使他开始动用心机,思虑安危。
又行一日,离开了山区,那道童不便再背着萧翎赶路,只好替萧翎雇了一辆马车,坐着赶路。
萧翎自觉到身体有了变化,先天的痼疾,被外伤引发了重症,他开始发起高烧,四肢沉重难抬,但神志还能保持清醒。
云阳子似是十分焦急,极尽心力的疗治萧翎的病势,不停地替他把脉,并以本身的内力助他畅和血脉。
可是萧翎的病势,毫无起色,人也逐渐的晕迷过去,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服用过很多次药。
这日,萧翎昏迷的神智,忽然清醒了过来,睁眼看时,只见云阳子端坐在身侧,那黑衣道童满面焦急之色,端着一碗药汤,见他醒来,忽现喜色,微微一笑,道:“你可觉着好些吗?”
萧翎摇摇头,道:“我的心里很烧,只怕是不能活了!”
那道童道:“不要紧,咱们已经快要到武当山了,我大师伯精通医理,有着妙手回春之能,只要咱们一到武当山,你就很快可以复元。”
萧翎叹道:“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关心我的生死呢?”
那道童呆了一呆道:“因为,因为……”他不善谎言,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因为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翎凄凉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并不是真的要替我医病,只不过是想把我带上武当山去……”
云阳子忽然接口说道:“你的病势很重,先天的痼疾,再加穴脉受了极重的内伤,体内又被风寒侵入,一病发作,百病俱来,除了我那大师兄外,只怕当世之间,已无人能够医好你的病了。”
萧翎道:“那不要紧,我不怕死。”
云阳子似是料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一证,笑道:“你虽身罹绝症,但相貌之上,却非早夭之征象,贫道大师兄医术回天,当不难治好你的病势。”
萧翎突然一挺身子,想坐起来,但微一用力,立时双眼发黑,全身骨骼一阵剧疼难忍,人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萧翎昏迷中觉得两只带着热力的双手,不停地在身上游动,内心之中,也感觉一阵舒畅,睁眼看去,只见一个白髯长垂,高挽道窖,面如古月的道人,正自挥动着双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身上游动,掌指所经之处,带着一股热力,攻入体内。
在那白髯道人身后,站着面容肃然的云阳子,靠窗处放着一只黑色的古鼎,鼎中白烟袅袅,散发出满室清香。
只听那道人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收回了双手,凝目望着萧翎,在他的面容上,泛现出一丝慈爱的微笑道:“孩子,好过些吗?”
萧翎道:“好一些了,老道长定然是那云阳道长的师兄,武当派的掌门人了?”
白髯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无为,小施主的病势很重,目下血脉初畅,不宜多费神讲话,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时间好谈,此刻最好能好好养息一下。”
萧翎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我那岳姊姊,不晓得现在何处?”说罢缓缓闭上双目。
云阳子欠身对无为道长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无为道长亦似是极为困倦,云阳子退出之后,立时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房中一片寂静,寂静得落针可闻。
萧翎熟睡了一阵,精神大见好转,睁开眼来,只见那老道长仍然盘膝闭目坐在自己身侧。
这已是深夜时分,室外一片黑暗,那靠窗处的古鼎中,却冒起一片蓝色的火焰,室中景物,让这片蓝色火焰一照,蒙上了一层暗淡的青光。
萧翎挣动了一下身躯,双手支榻,缓缓坐了起来,正想溜下床去,无为道长忽然睁开了眼睛,笑道:“孩子,夜深寒重,不可在室外走动,你刚刚服下药物,在贫道这丹室中随便走走,对行药方面,倒是有些帮助。”
武当派掌门人,在武林中身份是何等尊崇,这般对待萧翎,实为极大荣耀之事,可是萧翎却是懵无所觉,当下举步向冒着蓝色火焰的古鼎行去。
无为道长轻轻叹息一声,也不再管他。
萧翎走到那黑鼎之旁,立觉热力逼人,心中甚觉奇怪,暗道:鼎中不知烧的何物,威力竟是如此之大。
探头望去,只见那深蓝色的火焰之中,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方盒,那方盒也不知是何物制成,已被烧成了通红之色。
隐隐间,似有一片青色的流质,在那烧红的方盒之中滚动。
蓝色的火焰,由那方盒下面儿个大指粗细的圆孔之中,冒了上来,仍然未曾看出烧的何物。
萧翎忽然想起幼年之时,父亲谈过炼丹的事,忍不住问道:“老道长,你可是在炼丹吗?”
无为道长笑道:“在替你炼制一种药物。”
萧翎奇道:“为我炼制丹药?”
无为道长笑道:“大概再过上三天三夜,就可以熄去炉火,取出服用了。”
萧翎茫然的叹息一声,缓步行到木榻前,说道:“老道长,咱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呢?”
无为道长微微一笑,道:“方外人慈悲为怀,贫道既然发觉到你身罹绝症,岂能不管……”他微微一顿,又道:“何况,你这三绝阴脉为先天奇疾,那也非一般人能够医得。”
萧翎倚在木榻上,支颚沉思了半晌,道:“我不信老道长只是为了慈悲胸怀,救我之命。”
无为道长似是未料到他会突然提到此等问题,而且单刀直入,不禁一愕,沉吟良久,缓缓说道:“贫道留你在武当山,即或另有用心,但替你疗治绝症,那也是一大原因……”
语音忽然一顿,沉声问道:“什么人?”
只听室外传进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弟子有事禀报。”
无为道长慈眉耸动,但仍原地盘坐未动,说道:“进来吧!”
木门开启,走进了一个黑髯飘飘,身材修长的中年道人。
看此人年纪,似和云阳子不相上下,但举动之间,对待无为道长,更见恭谨,遥遥抱拳,欠身而入,行近木榻,仍然是垂首肃立着,接道:“有夜行人上山来了……”
无为道长脸色微微一变,道:“来的什么人?”
那中年道人道:“来人武功不弱,云阳师叔已传下令渝,观中五大护法,已全都出动,务求查个水落石出,但怕惊扰到师父静修,特来禀报一声。”
无为道长恢复了镇静之容,左手一挥,道:“知道了。”
那中年道人合掌当胸,躬身退出室外,随手带上了两扇木门。
萧翎凝目沉思了片刻,突然一跃下榻,大步向外行去。
无为道长一皱眉头,道:“孩子,你要到哪里去?”
萧翎道:“我也出去瞧瞧,看是不是我岳姊姊找我来了。”伸手拉开木门,大步而出。
抬头看去,星河耿耿,这是无月的深夜。
一阵寒风吹来,萧翎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
忽然由身侧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夜风寒冷,小施主还是请回去吧!”
萧翎转脸望去,不知何时,身侧已然站着一个背插宝剑的少年道人,当下定了定神,道:“我不回去!”
那少年道人不过十八九岁,生的眉清目秀,背插长剑,道袍飘风,打量了萧翎一眼,冰冷道:“此地何地,岂可乱闯,小施主如若不肯自动退回,贫道只好代为效劳了。”
说话之间,一伸手,横向萧翎手腕上抓了过去。
萧翎手腕一缩,大声喝道:“我偏不回去,你要怎样?”
那道装少年出手如电,萧翎如何能逃避得过,只觉左臂一麻,左腕脉穴,已入那少年道人的掌握之中。
但听一声沉重的叹息传了出来,紧接着响起了无为道长苍劲的声音,道:“不许迫他回来,让他自去吧!”
那少年道人急急松开了握在萧翎左腕上的五指,口中连连应是,人向丈余外一株巨松下面退去。
萧翎抖动了一下麻木未消的左臂,大步向前行去。
隐隐见满院花树,在夜风之中摇动,阵阵香气,迎面扑来,苍苍青松,杂陈于花树之间,景物十分清幽。
一来夜色膝陇,萧翎的视线不清,二则他也无心观赏景物,大步而行,寻门而出。
这座道院,十分广大,萧翎地势不熟,走了甚久,仍然在花树林中穿来行去。
但他生性坚毅,虽然冷得全身颤抖,认定了一个方面,仍然是勇往直前,毫不畏缩。
但见两只高大的白鹤,散行于花树之间,眼看萧翎行近身侧,也不逃避。
这些新奇的事物,都已无法引起萧翎的兴趣,一心之中,只在想念着岳小钗。
他坚信岳小钗会来找他,于是忍不住高声喊道:“岳姊姊,岳姊姊……”
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呼唤,深夜之中,响起一片回音,尽都是呼叫姊姊的声音。
呼叫中,仍不停向前奔行、穿过一片广大的花圃,到了一座青石砌成的围墙下面。
一扇圆门,早已打开。
萧翎身体虚弱,经过这一阵奔走呼喝,头上已出了汗水。
他举起衣袖,擦拭了脸上的汗水,身子一侧,穿门而出。
圆门外,交错着白石铺成的小径,夜色中望去,隐隐见楼阁耸立。
萧翎略一打量四周的形势,选择了一处空旷的方向奔去。
此时、他已有如疯狂一般,一面拼尽全力向前奔走,一面不住的大声呼叫着岳姊姊。
不知奔跑了多少路程,萧翎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晃动着片片的云彩,每一片云彩中,都站着一个美丽的玉人,那正是对他关爱备至的岳姊姊,这幻觉激发了他生命的潜力,呼叫着向前狂奔。
他拼命的狂奔着,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了下来,汗水湿透了他全身的衣裤。
他已无力再奔行一步,眼前金星直冒,内腑中气血上涌,只觉双腿一软,栽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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