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蚕变 第二十九回 枭雄悲末路

  那些年轻和尚看在眼内,一个个面无人色,竟然惊呼奔逃。
  无敌反而有些诧异,他原就以为这些年轻和尚亦是天杀的杀手。
  可是他仍然扑了过去!
  那些年轻和尚不等他扑到,已回转身,双袖齐扬,暗器飞射,破空之声大作。
  无敌双掌一合一翻,一股劲风劈出,射来的暗器全被震回去,反打在那些和尚的身上,身形再上,双掌连落,一掌一个,连毙数人!
  他意犹未尽,继续追杀那些和尚,就像是一股旋风,吹遍殿堂。
  到他停下来的时候,一个活和尚也都已没有。
  他遂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却丝毫的喜悦也没有,是那么的苍凉,那么的孤独。
  他一直不敢看轻天杀这个组织,但这个组织消息的灵通,势力的庞大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前路到底还有多少重埋伏陷阱,他虽然不知道,欲知道只要他稍为疏忽,难免就会丧命。
  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但他亦知道,除了将天杀这个组织连根拔起,否则就只有他的死讯,才能够终止天杀的行动。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要消灭天杀这个组织,无疑是没有可能的事。
  也就是说,在他的面前只有一条死路。
  无敌门虽然已覆灭,到底也曾是天下第一大帮派,以他这样一个曾经领导天下第一大帮派的人,就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才是,倘若无声无息地死在天杀那些杀手手下,固然不光彩,而且惹江湖朋友笑话。
  人死留名,在笑声停下之际,无敌已经有了打算。
  也是黄昏,风吹急,遍地落叶飞滚。
  长街上,行人大都是匆匆走过,酒馆的客人这时候也逐渐多起来。
  那是一间小酒馆,酒足自酿的,不太差,老板娘手制的几式面点也很可口,老板也就是厨子,几样小菜还炒得不错,所以生意比附近两间要好得多。
  客人都是结伴到来,只有一个例外,那个人一身蓝布衣裳,背门坐在墙角,低头吃着东西。
  他要了一碟面点,一壶老酒,自顾在吃喝。
  从背后看去,他一点也不起眼,可是仍然有两个酒客不时偷眼向他望来。
  那两个都是中年人,都作镖师装束,他们在蓝衣人进来之后不久,才进来,目的却似乎不在吃喝,虽然叫来了酒菜,用得并不多。
  左面的一个忽然干咳一声,道:“孙兄,难得在这里遇上,这一顿算我的。”
  “谁的还不是一样。”姓孙的接问道:“是了,李兄,你一路押镖北上,可听到什么消息?”
  “逍遥谷灭无敌门……”
  “这里已经有消息了,听说武当派掌门人傅玉书竟然是逍遥谷的弟子。”
  “不错。”
  “武当派也可谓多灾多难了,幸好出了一个云飞扬,燕冲天又练成天蚕功,总算是平反败局,使武当派吐气扬眉,哪知道云飞扬与独孤凤又竟然是兄妹。”
  蓝衣人的身子实时一震。
  姓李的镖师看在眼内,道:“孙兄的消息倒也灵通。”
  “听说他们兄妹二人几乎弄出乱伦惨事,幸好洞房之夜,独孤无敌的妻子及时到来阻止,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姓孙的接问道:“云飞扬悲愤之下怒挫独孤无敌,之后听说便不知所踪。”
  “他不走还好。”姓李的一声叹息。
  “为什么?”
  “这边是近日发生的事,难怪李兄还没有听到消息。”
  “到底什么事?”
  “燕冲天在云飞扬走后,火焚无敌门的总坛,率领武当弟子返回武当山重建殿宇,哪知道……”姓李的有意无意一顿,又一声叹息。
  姓孙的急忙催促道:“怎样了?”
  “就在燕冲天督促那些工匠工作之际,突然被暗算,惨死于那些工匠手下!”
  蓝衣人忽地浑身大震,脱口道:“不可能!”
  孙、李两个镖师亦齐皆呆了呆似的,这才正视那个蓝衣人,同一时,那个蓝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云飞扬!
  姓孙的似乎并不认识,诧异地打量着云飞扬,姓李的也细看了一会,才惶然站起身来。
  云飞扬头发散乱,满嘴胡子,也不知多久没有梳理,他盯着孙、李二人,欲言又止。
  姓孙的望了姓李的一眼,道:“李兄,这位……”
  姓李的压着嗓子,道:“不就是云……云大侠……”
  “云飞扬?”姓孙的立即站起身来。
  姓李的忙道:“云大侠,我们二人不知道……”
  “两位──”云飞扬一抱拳道:“方才你们说的我听得很清楚,我那燕师伯……”
  姓李的嗫嚅着道:“云公子一点也不知道?”
  云飞扬摇头道:“正要请教──”
  “那都是事实。”
  “但我燕师伯已经练成了天蚕功。”云飞扬怀疑地道:“就是独孤无敌,也未必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天蚕功的威力我……在下亦曾见识过。”
  “哦。”云飞扬上下打量了姓李的几遍,道:“恕在下眼拙……”
  姓李的苦笑道:“在下是天狮镖局的镖师李成,公子大婚的时候,在下也曾随总镖头到贺。”
  云飞扬实在想不起来,亦苦笑一下。
  李成接道:“那天来贺公子的人很多,公子当然不能够完全记下来,何况在下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镖师。”
  “李兄言重了。”云飞扬转回话题,道:“李兄既然见过我师伯天蚕功的威力……”
  李成截口道:“那若是一般工匠,只凭一身气力,莫说二三十个,就是二三百个,也未必近得燕老前辈的身,但……他们是……”
  云飞扬追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冒充的?”
  “天杀──”李成压低嗓子。
  云飞扬一怔,道:“天杀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神秘的杀人组织,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势力有多大,只知道他们以天杀为名,从未失过手。”
  云飞扬沉吟道:“这就是说,有人出钱请天杀的人杀我师伯?”
  李成点头道:“江湖传说,没有钱,天杀绝不会出手。”
  “我燕师伯真的已死了?”云飞扬又这样问,他实在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李成叹息道:“在下似乎没有欺骗你云大侠的必要!”
  云飞扬再问道:“你是那儿得来的消息。”
  “从一个武当弟子口中得知。”李成反问道:“云飞扬现在还没接到他们的消息。”
  云飞扬摇头,李成又道:“据说他们已全部出动,去找你云大侠回武当山主持大局,怎么到现在还是遇不上。”
  “也许这地方比较偏僻。”姓孙的插口。
  云飞扬摸着那些胡子,道:“我实在难以相信。”
  “消息已经传开,云大侠不妨南下打听一下。”李成又苦笑一下,道:“恕在下大胆说句,云大侠若是还不回武当山,武当派怕要完了。”
  云飞扬沉默了一会,又问道:“李兄可曾听说,是谁出钱请天杀下此毒手。”
  “这当然是一个秘密,却有这样的传说,出钱的可能是独孤无敌。”
  “独孤无敌?”云飞扬面色一变。
  李成沉吟着又道:“亦有人推测可能是傅玉书。”
  “不无可能。”云飞扬霍地抱拳道:“打扰李兄,就此告辞!”
  李成方待问,云飞扬已拋下一锭银子在桌上,急步奔出去。
  目送云飞扬背影消失,李成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诡异的笑容。
  姓孙的也一样,忽然道:“李兄装的倒像。”
  “那是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们杀了燕冲天,总得替武当弟子尽回半点心力。”
  “姓云的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们若不帮他们这个忙,真不知他们要找到什么时候?”
  “本该将独孤无敌的下落也告诉云飞扬知道。”
  “不必──”李成冷冷地一笑,道:“独孤无敌不是已经将挑战书送到武当,约云飞扬在玉皇顶一战吗?”
  “他为什么这样做?”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将他迫得太紧。”李成又冷笑道:“像他这种人是绝不甘心倒在我们面前的,挑战云飞扬,就是死在云飞扬手上,无论如何也较光彩。”
  “玉皇顶一战,若是他胜了,死的是云飞扬又如何?”
  “那他亦不免会重伤,你以为他是否还能够离开玉皇顶?”李成的笑容更冷。
  “离不了。”姓孙的摇头道:“当然他是倒在云飞扬手下最好,省得我们再赔上人命。”
  “这个人能够一手建立无敌门,本来就不简单。”
  “他本应该想办法将银子如数付给我们。”
  李成无言举杯,这一杯他喝得很慢,到他将杯放下,一个卖药郎中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二位身旁,低声道:“鸽子已经放出了!”
  李成回问道:“姓云的怎样了?”
  “已上马奔去。”
  “这时候、这地方、以那样的价钱,买到一匹那样的骏马,难道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的确一点也没有怀疑!”
  “燕冲天的死果然令他改变了初衷,看来他虽然无意江湖,但还是热爱着武当,独孤无敌的挑战,也是绝不会推却的了。”李成转而问道:“独孤无敌那边有没消息?”
  “仍然在那间打铁店子之内。”
  李成笑一笑,道:“我们也该离开了。”转身大呼道:“店家。”
  店家方收拾好云飞扬那副座头离开,听得呼唤,忙又跑回这边来算账。
  对于这几个人他虽然有些奇怪,却没有理会,其它的酒客也一样。
  这本来就是一条纯朴的小镇,所以云飞扬才会往这里留下来,但还是给天杀的人找到了。
  炉火很猛烈,虽然已入冬,晚上甚寒,那两个铁匠仍然大汗淋漓。
  他们都是周围一百里的一流铁匠,彼此却并不认识,是独孤无敌将他们安排在一起的。
  本来他们都不肯,可是眼看独孤无敌的双拳竟然像铁锤一样,随便将一方巨石击成粉碎,立时都慌不迭地点头。
  在他们熟练的技术下,经过了十天,一条龙头杖差不多已完成,长度、重量与无敌以前用的那一支差不多完全一样。
  无敌就住在店子后面,除了用膳的时间,很少出来,也甚少说话。
  那两个铁匠随时都可以离开,他们却不敢,一种难言的恐惧已经在他们的心里长了根。
  他们只有希望打好了那一条龙头杖之后,这个客人就会离开,不会再留难他们。
  无敌看得出他们心意,只是没有理会他们,他确实亦准备龙头杖打好之后,就离开这个地方。
  在他将战书送出之后,天杀的人就没有再来骚扰他,那是什么原因他当然也很清楚。
  他知道天杀的人一定有办法知道那封战书的内容,也知道那封信一定能够送到武当山。
  送信的本就是武当派的弟子,奉命下山找云飞扬,给无敌截下来,不免吓一大跳。
  知道无敌要挑战云飞扬,更加惊讶,可是他仍然将战书接下,送回武当。
  在将战书交下的那剎那间开始,无敌的心情就平静下来。
  前所未有的平静。
  日子订在十二月初一,距离那日子仍然有一段颇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他应该可以作好一切安排。
  他要做的事其实并不多,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要见独孤凤一面。
  无论如何,他都曾经将独孤凤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也父女相称了有十多年之久。
  一想到独孤凤,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后悔,连他也奇怪自己的感情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脆弱。
  独孤凤到底哪里去了?
  无敌不知道,若是无敌门仍然存在,只要他一道命令,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答复现在他只得一个人,不由他不感到悲哀。
  枭雄末路,本来就是一种悲哀。
  午后。
  云很多,阳光透过云层射下,更显得轻柔,风吹在身上,已令人感觉寒冷。
  独孤凤衣衫单薄,走在山路上,却似乎一点寒冷的感觉也没有。
  也许她的感觉已完全麻木。
  这一次的婚变,对于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她作梦也想不到,云飞扬竟然是她的亲哥哥。
  离开了无敌门,她一直漫无目地前行,不知不觉地竟然走向武当山这边来。
  她毫无所觉,也没有向别人打听这附近是什么地方,然后她就听到了燕冲天的死讯,这才找人一问,才知道自己的所在距离武当山只不过一天的路程。
  这个表面严厉,心地实在很慈祥的老人到底是谁杀的?会不会是独孤无敌?
  传说虽然是傅玉书,她却是想到了独孤无敌。
  以无敌的卑鄙,独孤凤不禁悲愤交杂,她实在很想上武当山拜祭一下燕冲天,却又拿不定主意。
  她并非害怕遇上云飞扬,他们到底未及于乱,那一阵激动过后,她的心情已逐渐平静下来。
  还有一个人,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但想到那些讥讽的眼光,不由她不伤心,她不知道武当派的弟子会不会用这种眼光望她,但她有这种顾虑。
  她本是一个性烈如火的女孩子,现在却已改变了很多,在武当山附近徘徊了半天,最后她还是决定上去一看究竟。
  山路崎岖,独孤凤走得也很慢,低着头,见路就走,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条路是否会通往武当山。
  走着走着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好象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抬头一望,果然就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高坐在路旁一方大石上,头发散乱,胡子已长得很长,衣衫亦是破破烂烂的。
  他的面容很憔悴,一双眼睛却仍很锐利,盯着独孤凤,一眨也都不眨。
  独孤凤还是立即认出来,脱口一声道:“傅玉书,是你!”
  “不错,是我傅玉书。”傅玉书语声微带沙哑,道:“我应该怎样称呼,独孤还是羽姑娘?”
  独孤凤的面色一变,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玉书笑道:“我是武当派的掌门人,在武当山附近出现,有什么奇怪。”
  “亏你还有脸自称武当派的掌门。”
  “我这个掌门可不是自封的,就是令尊──青松与无敌,都没有否认。”
  独孤凤一声冷笑道:“是你请天杀去杀害燕伯伯。”
  “燕伯伯?燕冲天?”
  “还是装胡涂……”
  “燕冲天的死与我无关。”
  “做得出就不怕承认。”
  傅玉书反问道:“为什么我要对你说谎?”
  独孤凤怔住。
  “逍遥谷的人有逍遥谷的一套,我们虽然知道怎样去联络天杀,却从来没有这个打算,现在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傅玉书一耸肩,道:“要请他们杀燕冲天,没有十万八万两银子,只怕请他们不动。”
  独孤凤道:“传说却是你。”
  “那是因为逍遥谷与武当派仇恨大深。而逍遥谷的人,如我,所用的手段一向又是那么卑鄙。”
  独孤凤冷笑道:“你知道最好。”
  “不过──”傅玉书一顿,笑得很恶毒,道:“别人就是不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人比我更卑鄙。”
  独孤凤又怔住。
  “独孤无敌──”傅玉书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
  独孤凤沉默了下去,傅玉书接道:“他被云飞扬打得落荒而逃,无敌门又已覆没,就是利用天杀来进行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独孤凤不由点头。
  傅玉书又道:“不怕说,我也曾动过这个念头,可惜我要杀的人实在太多,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而且总觉得,实在没有意思。”
  独孤凤冷冷地道:“武当派不过将你的爷爷囚在寒潭二十年,你们杀了武当派那么多人,也早就应该罢手的了。”
  傅玉书点头道:“我本来也觉得有点过份,但现在,不手刃燕冲天、云飞扬,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燕伯伯已经死了……”
  “也要将他的坟墓挖开来,鞭尸三百!”傅玉书咬牙切齿,神态狰狞。
  独孤凤看在眼内,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道:“他……”
  傅玉书激动地叫出来,道:“若不是这个老匹夫苦苦相迫,我的儿子怎么会死?”
  “你的儿子?”独孤凤奇怪地望着傅玉书。
  “不错──”傅玉书嘶声道:“燕冲天害死了我的儿子!”
  独孤凤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玉书断喝道:“你别问!”
  独孤凤摇摇头,举步,傅玉书又喝道:“站着!”
  “你要怎样?”
  “走,没这么容易。”
  “你不会迁怒到我头上,连我也要杀掉吧?”
  傅玉书摇头道:“我不会杀你的,你是云飞扬的妹妹,我怎能杀你?”
  独孤凤一扬眉,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傅玉书喃喃道:“我不但不会杀你,而且会好好地照顾你。”
  独孤凤猜不透,傅玉书亦没隐藏,随即说出了他的意图,道:“你落在我手上,我要云飞扬交出天蚕诀,还怕他不答应?”
  “天蚕诀?”
  “就是天蚕诀,武当七绝,我已经学了六种,只差天蚕诀练不成,只要我再将天蚕功练成,配合蛇鹤十三式,再有逍遥谷武功相辅,天下间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傅玉书说到得意处,放声大笑起来。
  独孤凤吃惊地望着傅玉书,倒退了一步。
  傅玉书大笑接道:“到时我先灭武当,重振逍遥谷声威,一统天下武林,唯我独尊。”
  独孤凤听得真切,不禁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热中称霸武林。”
  “女孩子懂得什么?”
  “我只知道这种企图已害了很多人。”独孤凤叹了一口气。
  傅玉书语声一沉道:“你是这样跟我走,还是要我动手将你拿下来?”
  独孤凤以行动答复,双手握在刀柄之上,傅玉书目光一落,又大笑道:“凭你的武功,绝不是我的对手。”
  “你可以杀我,却休想用我去要挟云……我大哥交出天蚕诀。”独孤凤双手紧握刀柄。
  傅玉书大笑道:“不怕死的人到现在我还没有见过。”
  “你现在见到了。”独孤凤双刀出鞘,护在身前。
  傅玉书“哦”的一声,身形拔起,飞鹤似地从那方石上飞扑下来。
  独孤凤一声娇叱,亦拔起身子,双刀疾迎了上去。
  刀光飞滚,传玉书身形半空中扭曲,双手如鹤嘴,急啄而下。
  这两下急啄,竟是啄向独孤凤必救之处,独孤凤身形急落。
  傅玉书凌空再变,又如鹤舞长天,紧追在独孤凤身后,双手急啄前去。
  独孤凤双刀环身飞舞,仍然退了两步才将傅玉书的攻势化解。
  傅玉书身形着地,旋即游窜上前,竟犹如蛇行似的,右掌一圈一穿,毒蛇出洞,五指一并,标向独孤凤的咽喉!
  独孤凤刀势未停,可是傅玉书那一掌仍然穿进来,这电光石火的剎那,傅玉书竟已看出她刀势的破绽所在。
  独孤凤急退,傅玉书紧追,蛇鹤十三式展开,身形飞灵变幻,出手迅速。
  七式未尽,傅玉书突然停下来,独孤凤一怔,双刀仍然紧护身前。
  傅玉书实时冷笑道:“我们还是不要再打下去了。”
  “为什么?”
  “蛇鹤十三式之下,你根本全无招架之力。”
  “打下去才知。”独孤凤毫不服气。
  傅玉书却问道:“你还能够再退吗?”
  独孤凤呆了一呆,偷眼往身后一望,才发觉自己已置身悬崖边缘。
  悬崖壁立如削,下临大江,急流汹涌澎湃。
  再退一步,独孤凤便得掉下去,而这种环境,却是绝不能变动的了。
  傅玉书接问道:“怎样?这么高掉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你要小心了。”
  独孤凤再往后望一眼,不禁由心寒了起来。
  傅玉书笑道:“放下刀,跟我走。”
  独孤凤双手仍紧握着双刀,紧撇着嘴唇,急风吹起了她的秀发,却吹不敢她那种倔强的表情。
  傅玉书接道:“你还年轻,这样死了不觉得可惜?”
  独孤凤突然问道:“你练成了天蚕功,第一个必杀我大哥,我若是这么答应你,有谁会原谅我?”
  傅玉书沉吟道:“我可以考虑不杀云飞扬。”
  独孤凤笑了起来,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傅玉书亦笑道:“可惜你现在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独孤凤道:“凭我的武功,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你无疑也是一个聪明人,可惜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傅玉书剑眉一扬。
  独孤凤道:“你将我追到这里,等于又给了我一条路走。”
  “路?”傅玉书一怔,疾掠向前去。
  “死路!”独孤凤双刀实时脱手,飞掷傅玉书,身形同时往后一翻,疾往断崖跳了下去。
  傅玉书双手一抄,便将飞来的双刀抄住,身形迅速掠到悬崖前。
  他的身形不能说慢的了,但还是阻止不了独孤凤,探头望去,只见独孤凤迅速地往睛飞坠,眨眼已变成拳头大的一点,再看,已消失不见。
  多看一眼,傅玉书亦不禁有些心寒,那面断崖实在太高、太峭。
  他不信独孤凤不怕死,独孤凤偏就以行动来证明。
  没有了独孤凤,如何挟胁云飞扬交出天蚕诀,傅玉书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奋力将那双刀掷了出去。
  双刀一脱手,他几乎又想给自己一巴掌,那双刀拿给云飞扬,岂非一样可以要挟他将天蚕诀交出来?
  云飞扬一定认得出那把刀是独孤凤所有,有刀为证,一定会相信独孤凤落在他手上,他双刀在手,竟又随便地掷掉。
  以一个他这样冷静的人,竟然变得这样冲动,不由他不怔在那儿。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衣袂声响,循声一望,就看见一条人影如飞掠来。
  那条人影看来是那么熟悉,他心念一动,那条人影已从山石中掠过。
  他双眉一皱,转过了身子。
  那条人影在山路上停下,是傅香君,她下了武当山,向这边走来,远远看见有两个人在这边交手,才过来一看究竟。
  傅玉书的背影在她看来亦有熟悉的感觉。
  是谁?她忽然想到云飞扬,脱口呼道:“云大哥?是你吗?”
  “大哥是大哥,只是不姓云。”傅玉书应声转过身子。
  一听这声音,傅香君面色已变,再看傅玉书,不由倒退了三步。
  “很意外,是不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傅香君吃惊地间。
  “你忘了大哥是武当派的掌门人。”
  傅香君怔住。
  傅玉书接着问道:“你又怎会在这里?”
  “我是跟燕伯伯来的。”
  “燕伯伯,叫得倒亲热,你忘了爷爷死在他的手下?”
  “这不能怪燕伯伯……”
  “住口!”傅玉书厉声道:“你是逍遥谷的人,还是傅家的人?怎能够替仇人说话?”
  “大哥……”
  “若是还当我大哥,就该听我的。”
  傅香君垂下头,突然又抬起头来,道:“大哥,是你收买天杀的人刺杀燕……”
  “燕老鬼!”傅玉书替她接上。
  傅香君惊问道:“大哥,真的是你做的?”
  “逍遥谷的人怎会借助天杀?”傅玉书铁青着脸,道:“武当弟子不知道倒还罢了,你是我的妹妹,竟然还这样问!”
  “那是谁?”
  “我说是独孤无敌!”
  傅香君吁了一口气,道:“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大哥你就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傅香君摇头道:“只是不希望大哥你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傅玉书连声冷笑。
  “是了,方才是不是你在这里与人交手?”
  傅玉书点头。
  “跟你交手的是什么人?”
  “独孤凤!”傅玉书没有隐瞒。
  “凤姊姊?她怎会走来这里,”傅香君四顾一眼,道:“现在她人呢?”
  “给我打下这悬崖去了。”傅玉书目光一垂,若无其事的。
  傅香君一惊,急步奔过去,往悬崖下望了一眼,俏脸发青,再回顾傅玉书,道:
  “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大哥──”傅香君用力的一摇头,欲言又止。
  “独孤凤是云飞扬的妹妹,是青松的女儿,也都是我们的仇人,杀了她有什么不对?”
  傅香君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傅玉书接道:“见到你最好,跟我走,我们兄妹想办法看如何杀死云飞扬!”
  傅香君又一惊,倒退几步,哀声道:“大哥,求你不要再做坏事了。”
  傅玉书道:“报仇也是坏事?”
  “你杀了他的父亲,现在连他的妹妹也杀了,不觉得太过份?”
  傅玉书盯着傅香君一会,冷笑道:“好,你喜欢,尽管留在武当山,跟姓云的在一起。”
  语声一落,举步前行,傅香君不由追上前去道:“大哥──”傅玉书应声转身,突然出手,扣住了傅香君的右腕,傅香君完全没想到有此一着,待要挣开,已是有心无力。
  “跟我走!”傅玉书拖着傅香君,放步疾奔了出去。
  “大哥,你放手……”傅香君哀求。
  傅玉书没有理会她,只顾向前奔去。
  傅香君的眼泪,不由珠串般滴下,她下山本是要找傅玉书问清楚,现在她总算知道,傅玉书并不是杀害燕冲天的真凶,却杀了独孤凤。
  这其实并无不同,她应该怎样对云飞扬说呢?一想到这个问题,不由她心灰意冷,最后她终于放弃挣扎,也没有再作声,由得傅玉书拖着她走,那眼泪却流个不停。
  看见燕冲天的灵柩,云飞扬的眼泪亦不由掉下来。
  若是他不走,燕冲天虽然未必不会丧命,但他仍然有一种罪孽的感觉。
  武当派的弟了在他身后跪下,一个个心情沉重。
  好一会,云飞扬才转过身来,道:“无敌约我在什么时候决斗?”
  “十二月初一。”姚峰立即将战昼送上。
  云飞扬接在手中,道:“这件事也许是傅玉书所为,但独孤无敌不无嫌疑。”
  “小飞,你意思怎样?”
  “去,一定要去。”云飞扬将战书握成一团,道:“无论如何,十二月初一,一定有一个水落石出。”
  说着他转回,在燕冲天灵柩之前连叩了三个响头。
  所有武当弟子的目光都集中在云飞扬的身上,他们的希望也全部寄托在云飞扬的身上。
  十二月初一即使仍没一个水落石出,无敌门、武当派的仇怨也应该算清楚的了。
  晨,十二月初一,雪漫天。
  这场雪一连下了几个时辰,玉皇顶积雪盈尺,放目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风吹凛冽,冰雪严寒,云飞扬、独孤无敌却似乎一点寒意也没有,相对三丈,标枪似地立在风雪中。
  云飞扬到来的时候,独孤无敌已经等候在那里,一身全新的锦衣,大红披风,头戴紫金冠,手掌龙头杖。
  这装束与两年前他决斗青松的时候完全一样,甚至神态也似乎并无不同。
  云飞扬一身黑衣,外披一件黑色的风氅,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气势绝不在独孤无敌之下!
  他的目光却比独孤无敌的犀利,蕴藏着无尽的悲哀与愤怒。
  两个人谁都没有作声,相对木立了半个时辰,还是无敌说出了第一句话,道:“青松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九泉之下,应该瞑目了。”
  云飞扬淡应道:“已经是时候了。”
  “没有什么要问我?”
  “燕师伯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是我请天杀做的。”无敌并没有隐瞒。
  云飞扬剑眉一扬,道:“你到底也是一代宗师。”
  “一个人在愤怒之下,无论他做出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的。”
  云飞扬冷笑。
  “这件事即使我不说,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也会清楚。”独孤无敌出奇的冷静!“因为我虽然请了天杀,并没有付钱,对于欠账的人,他们向来也只有一种对付的方法。”
  “天杀杀得了我师伯,当然也杀得了你,所以你不惜约我在这里一战?”
  “不错!”无敌一捋长须,道:“我三战青松都是在这里,没有一次不公平,你尽管放心。”
  云飞扬只是冷笑。
  无敌接道:“只是我末路穷途,必定会拚尽所有的气力,你虽然已经练成了天蚕功,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
  “多谢指点!”云飞扬亦非常冷静。
  无敌缓缓地道:“你是否也愿意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飞扬点头。
  “凤儿现在怎样了?”
  云飞扬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不知道,我没有再见到她。”
  独孤无敌叹了一口气,龙头杖一伸,道:“请!”
  云飞扬缓缓地将剑抽出,再往剑鞘上一套,立即变了一支长枪。
  无敌实时一声长啸,一团烈火似地冲向云飞扬!
  地上的积雪被激得疾扬了起来,那种威势,也实在惊人。
  云飞扬同时一声长啸,迎上前去,剑与杖相接,珠走玉盘般,叮叮当当地响个不绝。
  无敌龙头杖上下翻飞,风声呼啸,云飞扬的剑挥洒自如,一剑接九杖,威力绝不在无敌的龙头杖之下。
  周围的积雪一蓬又一蓬地扬起来,粉屑般飞舞半空,两人在白茫茫的飞雪中,看来亦犹如幽灵般飘忽,又彷佛随时都会化成飞雪般飞散。
  “当”地猛地一声巨震,两条人影陡然分开来,无敌的面色白雪一样,龙头杖齐中断成了两截。
  云飞扬的剑亦已三折,面色亦有些苍白。
  两人同时将断杖、断剑拋去,无敌虚晃几式,掌一合,浑身的衣衫鼓了起来,双手亦逐渐变红。
  云飞扬双掌亦一合,运起了天蚕神功来。
  暴喝声中,两人凌空扑前,四只手掌迅速相撞!
  剎那间半空彷佛突然响起了一下霹雳,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云飞扬、无敌在霹雳声中一起倒翻,各自倒翻出三丈之外。
  无敌面色一白又一红,鲜血看似便要从毛管中喷出来,张嘴猛喷出一口鲜血。
  云飞扬面色铁青,胸膛不停地起伏,一会才平静。
  无敌第二口鲜血跟着喷出,身形同时扑上,一掌疾劈了前去。
  云飞扬伸掌急接,只觉一股血腥味扑鼻,无敌的掌竟然比方才更威猛,将他震退了一步。
  无敌血喷不绝,双掌连环击出。
  “天魔解体大法!”云飞扬心头徒然一动,拚运全身功力,硬接无敌双掌。
  无敌一连十三击,双掌同时印出,又与云飞扬双掌抵在一起。
  他的眼、耳、口、鼻突然鲜血狂喷,浑身的骨骼连珠似不停地响动。
  云飞扬没有看错,他的确是施出了天魔解体大法,这种内功极少有人施展,因为一施展,浑身的血气、骨骼便会散飞,必死无救。
  这种内功其实就是要将一个人全身的潜力完全激发出来。
  无敌是准备与云飞扬同归于尽了。
  云飞扬不能动,也不敢动,一遍又一遍运转天蚕功,抵御无敌那浪涛一样不停袭来的内力。
  也就在这时候,数丈外一块大石前面的积雪猛地激射开来,露出了一个洞,傅玉书一身白衣,从洞中射出,毒蛇一样标向云飞扬,双草拚运全力,雷霆万钧般击去!
  云飞扬既不能腾出手来,又不能移动,这两掌是怎么也躲避不了。
  这两掌若是击中,云飞扬定必命丧当场。
  傅玉书躲在雪洞中三个时辰,等的也就是这一刻,他看准了云飞扬绝没有可能封挡,才现身从背后袭击!
  他露出了狰狞至极的笑容,剎那间,不由自主地怪叫一声!
  也就在剎那间,一道剑光闪电一样飞来,打在他后背上!
  他一心要杀云飞扬,根本就没有防到会有人阻止,事实上,这玉皇顶上也没有第四个人。
  可是这第四个人还是出现了。
  他听到破空声响的时候,那柄剑已飞入了他的后心,一阵锥心刺痛,使得他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身子亦不由猛向前一栽,双掌便击在了雪地上!
  积雪激射,傅玉书双掌,入地盈尺,距离云飞扬已不到两尺。
  他猛翻了一个身,就看到傅香君奔了过来。
  在那边不远的地方赫然又出现了另一个雪洞,傅香君绝无疑问就是藏在那个雪洞里。
  他却是完全不知道,傅香君当然比他更早来到玉皇顶,挖好了那个洞,藏在那里头。
  “香君?”它的眼瞳中露出了诧异之色。
  傅香君泪花乱转,她的脸色已因为寒冷变得苍白,一个身子不停地颤抖。
  她的语声颤抖得更厉害,道:“你虽然封住了我的穴道,可是你忘了我学医多年,已懂得将穴道移开,所以你一走,我跟着就追来了。”
  傅玉书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走来这里,暗算云大哥……”
  “很好……”傅玉书头一垂,终于气绝。
  “大哥……”傅香君的眼泪流下,再也忍不住,抱着傅玉书的尸体痛哭起来。
  无敌实时纵云飞扬手上飞出去,飞舞在半空。
  他一身锦衣遍染鲜血,气力已全都散尽,浑身骨骼亦寸寸断折,随风飞出了三丈,烂泥一样倒在雪地上。
  云飞扬亦倒下,连吐了两口鲜血,他的面色非常难看,可是他仍然挣扎着爬到傅香君身旁。
  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雪下个不停,很快洒满了他们的衣衫,傅香君的哭声也没有停下。
  血已经凝结,泪仍然未干。
  傅香君在云飞扬地扶持下,含泪站起了身子,他们之间,始终一句话也没有。
  看看傅玉书,再看看无敌的尸体,云飞扬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
  武当派与逍遥谷、与无敌门的仇恨到现在绝无疑问已经了断,但这又怎样?
  那种疲倦其实也就是空虚。
  一个人若是只为了仇恨而生存,是不是太可笑,也太可悲!除了仇恨之外,自己的生命中还有什么?
  云飞扬不知道,在他的眼中,就是身旁的傅香君,看来也已是那么的遥远。
  天地苍凉,人何尝不是。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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