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敏双目直盯在杨的脸孔,心想:“我看你还有什么鬼好捣?”
二女也觉得杨贼顿那两脚,和舟子“哦”了一声,都大有文章,阿尔搭儿和钱孔方交换一个眼色,道:“钱丫头认为会不会再有鬼?”
“纵使有鬼,也不会太大。”
于志敏和诸女回到中原,多时不讲鞑靼话和在北极冰原所学会的方言,也就见猎心喜。
笑说一声:“我们是捉鬼巫师,谁还怕鬼?”
三位贼首只听得咭哩咕噜,半个字也听不懂,不禁互相视一眼。
于志敏夫妇与三贼对坐船舷,笑语风声,不觉小艇已到中途。
舟子好端端把橹一停,突然叱起一声:“妈呀!”
身躯猛可向后一仰。于志敏大喝一声:“你敢!”
三贼首六臂齐挥,迷香、暗器,掌力,一齐发出,身子向外一侧同时坠进水中。
于志敏明知舟子那一声“妈呀”是同时发动的信号,但贼人同时袭击,又不能不管。这边六掌齐发,将贼人迷香,暗器,掌力飞的的打飞,化去的化去,但也加速将三贼送下船舷。
那舟子把握一瞬的良机,也一个翻身入水。
钱孔方恃有水镯,阿尔搭儿恃有龙珠,娇叱一声,即要入水追赶。
于志敏急一拖她两人,说一声:“这时不行!”
阿尔搭儿道:“为什么不行哪?”
“我们没搜过贼人的身,不知他还有那种歹毒的暗器,这点湖水难不住我们,说不定嘁人还要回来察看。”
于志敏凝神静听,果闻船底有极轻微的响动,面色微变道:“我们分作三面下水,要远在二十丈外才行!”
钱孔方还待再问,于志敏双臂一分,指示她两人下水的方向,身子疾射出三十多丈。
二女见檀郎走得匆忙,情知有异,急同时飞纵离船,但闻“轰”,一声巨响,一条水柱高达寸丈,平静的湖面登时波涛汹涌,那艘贼人舵小艇也立被炸成碎片。
二女又惊又摇,各一挥手分头入水。
半晌,于志敏冒出水面,手里提着贼人的五舵主魏从善二女却是空手出水,与檀郎骡在一起,展起轻功,踏波登岸,于志敏摇摇头道:“这一伙贼人,真正淫毒异常,几乎着了他的道儿。”
阿尔搭儿道:“敏郎!你怎知道那船定会爆炸,要我们事先避开?”
于志敏苦笑道:“这也是我们命不该死,因为贼人入水之后,没有题船的声音,反而有极轻的响动,若不是燃点火线,决无别的道理。再则爆炸时,冲击起的巨浪,连贼人自己也受不了,所以定要远避才行,果然我在三寸丈外抓到这个,你两人空手上来,想必已把人杀了。”
阿尔搭儿道:“我杀了姓杨的一个!”
钱孔方道:“我也杀了一个,却找不到那船。”
于志敏道:“船夫被我杀了。”
阿尔搭儿面对山破,忽然“咳”一声道:“那上面有不少人,莫非就是……”
于志敏回头一看,果见透空的棱线上人影幢幢,确有二三十人之多,忙道:“你两人由两侧绕过去,我问问这个,再笔直冲上去。”
二女答应一声,各走一侧。
于志敏一掌拍力魏从善的穴道,喝一声:“山坡那边是不是你们的巢穴?”
魏从善怒吼一声道:“五舵主不知巢灾不巢穴,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大不了和你拼了!”
于志敏冷笑道:“你配和我拼么?”伸掌一拍,把魏从善穴道全闭,血脉倒行,又道:
“你先受三天的蜂虻再死罢!”
他知道自己手独门闭穴的功夫,除了尊长和自己妻妾知道以外,决无人能够解救,由得魏从善在地上翻滚,脚尖一点,身子化作一道长虹已落在山腰,再起一步,已到达扁山顶上。
扁山虽是洞庭湖的名山之一,但由西到东,不过里许,由南往北,更是半里不到,这样小的一座山头,能有多少气候?形扁平,也疏疏落落长有几株杂树,对着湖心那面,还有一处小小的龙神庙,那是套常寄泊扁山的鱼民所建立。此外便是沿岸的鱼寥,和一座新建的院落,一登山顶便可一览无遗。
于志敏身在空中,即见一大伙短打装束,手持兵刃的壮双三三五五散乱在棱线后面,心想:“这伙乌合之众有何用处?”一提真气,虚交而立,厉喝一声:“扁山八贼手下的人,快放下兵刃!”
那伙不入流的小贼也有个头目,因闻湖里轰隆巨响,不知发生什么事,才啸聚出来缭望,怎知只见几道弧线划过,头顶上即有人发话。小贼仰脸一看,但见一位貌似天仙的少女悬空站着,以为真是玉女临凡,欢呼一声,俯伏地上,待听清话意,才知已表错情,但谁又是“扁山八贼?”
当然,他们自然而然地会想到他们的“领导人物”,但那伙人自称为“洞庭八友”,谁又敢硬派他为“扁山八贼?”
其中有一个被协从的贼伙,心机比较灵巧,眼见来人其貌如仙,悬空不坠,纵然不是仙人,也该是武艺超绝的高人,眼珠一转,立即高声叫道:“启禀女仙得知,这里只有洞庭八友,没有扁山八贼!”
于志敏喝一声:“八友就是八贼,你们是他手下的,就快弃兵刃逃生去罢!”
此话一出,群贼不知八贼是否还要回来,不禁面面相视。
于志敏看出他们的心意,又叫一声,“八贼已死,快逃去罢!”
群贼这才哗呼一声,尽弃兵刃,向水滨逃散,只有少数几个逃向座新建的院落。
但另院落里面又是一阵喧哗,一位劲装少女领先走出,后面跟着一大群衣着妖艳的妇女,袒胸露臂,肉光四射,最后面又有一位劲装少女押着。
这大群妇女有的掩面而泣,有的露齿而笑,一走出门外,恰遇翅几名贼人奔到,前面那劲装少女叱一声:“给我站住!”玉臂一抬,已把逃来的贼人治倒。
于志敏夜空中看见,叫一声:“孔妹,由他们进去抢回点衣服!”
原来走在前面那人正是钱孑L方,这时接口笑道:“这里男人个个该杀,别软了心肠放他了!”
于志敏随道:“是啊!贼首只有八人,天天去迷掳妇女,还不是开无遮大会?可惜已走散了不少!”
他举目四望,忽见近易阳城的湖边,五艘大船扬帆鼓棹而来,忙道:“休管他了,有官船驶来,会一个个带走。”
这边话音甫落,湖上又一声娇呼“阿敏!”一道纤影,如流光度隙,一闪而到。
于志敏闻得一声:“霜妹!”身子立即沉落。
这一对久别的爱侣,终而在名湖相聚,紧紧抱在一起,深忘身外尚有纷扰的世事。
钱孔方和阿尔搭儿并肩站在十丈开外,悄悄道:“那人可是紫丫头霜姐姐?”
阿尔搭儿道:“一点也不差,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笑他哩!”
二女身后一位十四五岁面无戚容的美女笑道:“两个女的搞在一起,有甚么好玩?要是一个是男的,真正过隐!”
阿尔搭儿气得一沉粉脸,厉喝一声:“你说什么?”
这一声厉喝,惊得那少女衰喊一声,“不敢!”顿时跪倒。于志敏和王紫霜在如饮醉酒的绮梦中,也被这声厉喝惊醒,王紫霜轻将檀郎推开半寸,眼角随着两激泪珠,幽幽道:
“我苦了一年多,这一刻已完全忘却了,你和她们姐妹遇上了没有?带了几人回来?”
于志敏怜惜地一紧爱侣纤腰,柔声道:“和她们都在玄冰谷外强上,后来又见到方幼龄前辈才知道我的霜妹和闵姐穗!”回南救爹爹和红姐………”
王紫霜听檀郎一句“我的霜妹”已觉十分受用,忙道:“你别再说了,在搭儿丫头身旁那人是谁?”
“就是钱孔方!”
“是谁的?”
于志敏一听口气不妙,忙道:“算你的罢!”
“呸!怎能算是我的?”
“我本来不敢,无奈她们几个硬替你作主,把她送给我!”
王紫霜“哼”了一声道:“你可记得我在奴儿干说过话?”
“让你和闵姐先打一顿再收她!”
“还算你好记性!”王紫霜冷冷地说了一句,看檀郎脸色带点膝然,又觉可恨、可笑,随又问道:“你和钱孔方相遇在破玄冰谷前,还是破玄冰谷后?”
“要是在破玄冰谷后,我也不愿收了,她带了阿萄、阿菩两人到了冰原,与魔党厮杀时候,被我遇上。”
“唔”王紫霜沉吟半晌,睑色转回和缓,说一声:“也罢!我不会为难她!”轻把檀郎一推,向阿尔搭儿招乎道:“搭儿丫头!把钱丫头带过来!”
钱孔方只听那个“带”字,不禁惊得望了阿尔搭儿一眼。
阿尔搭儿笑道:“姐姐休怕,有我!”
她声音虽小,王紫霜已听得清晰,冷笑一声道:“有你就没有啦!连你都该打!”
阿尔搭儿笑说一声:“不敢!”已拖着钱孔方跪在她的跟前。
王紫霜喝一声:“打!二女急把目一闭。
但她两人眼皮才合下来,即觉脸颊被一只柔软异常的巴掌在上面轻轻一印,下紫霜又笑起来道:“准舍得打你两个了,还不快爬起来!”
阿尔搭儿“噗哧”一笑,登时跃起。
钱孔方拜了四拜,说一声:“谢谢姐姐恩惠!”也站了起来,站在王紫霜身侧。
王紫霜拉着她的柔掌,笑颜温语道:“小妹妹别怕,姐姐方才是吓你的哩!”一眼瞥见檀郎那顽皮的笑容,又沉声道:“你且休得意,这是我的妹妹,与你毫不相干!”
于志敏嘻喀笑道:“方才我不是说算是你的?”
“涎脸!先记着三百板,回去再算帐!”
“唔”于志敏扮个鬼脸,却往三个妻子的圈里一挤。
王紫霜粉脸略带羞红,回顾阿尔搭儿道:“看你把这人惯成这样,在房里可成话啦!”
阿尔搭儿笑起来道:“紫姐姐你忘记了,那是你在神仙洞教………”
王紫霜知她说神仙洞里的旖旎风光,羞得连“呸”几声,向檀郎叱道:“你还不去发放那伙女的?尽在这里赖皮干吗?”
于志敏遥急城来的五艘大船,问道:“那可不是官军来了?”
王紫霜“哦”一声道:“我竟忘记了,我也是趁船来的,因见有人站在空中,知道一定是你,才急急赶来。”
夫妇笑语声中,说不尽别离苦况,五艘大船已缓缓泊岸,船头上,一位蛾冠宽带的壮年人由几名健卒拥上山来,向王紫霜一躬到地道:“请于女侠替下官引见贵友!”
王紫霜因为檀郎改了装束,不知如何称呼,笑说一声:“你向府尊说罢!”
于志敏说过各人化名,随道:“扁山的渔舟俱已离岸捕鱼,在岸上的不是贼人,就是难女,贤父台只消命人带走即行。”
府尊唯唯称是,回眸一看,却见一位十四五岁美女躲藏在诸难女身后,立即沉脸喝道:
“芸儿怎不出来见我?”
那少女见被尊长发现,只好姗姗举步面来,低唤一声:“爹爹!”
阿尔搭儿见来的那少女,正是方才被自己斥得跪下去的人,暗道:“亏你还是个宫家女儿,怎地恁般无耻?”
府尊见他女儿回到身边,执着她的手,叹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芸儿道:“我不苦,日里夜里都有男人陪我玩得很舒服!”
府尊脸色骤然变青,厉喝一声:“你疯了!”
“芳儿不疯!那回事真的好嘛!”
府草起手一掌,把他女儿的脸打红了半边,叫一声,“气死我也!”
山坡上却传来一位妇人厉叫道:“你这老王八敢打我的女儿!”
于志敏看得轻轻把头一摇,说一声:“我们走罢!”
雄踞于岳阳城壮,俯瞅洞庭的岳阳楼,原是唐朝张说为岳州坟守时所建,经宋朝腾子京重修,属于岳阳公产任人游览。但因公产多半乏专人管理,以致倾圯不堪,每隔几年,要损紫修缮,所以索性租给殷商摆设饮食。游人兴之所至,不妨尽醉而归,否则赏览琳琅满目的碑记,楹联,倚栏远眺,碧波万贯的洞庭水色,吟哦几名,也不失为附庸风雅的假斯文。
这一天辰已之交,岳阳楼大门已开,并无顾客,原来洞庭湖边多的是忙人,少的是猜客,否则,吕洞宾何致有“三醉乐队队不识”之叹?
但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原来这一天清晨,岳阳全船俱竟传女侠独擒四淫贼,兴府尊往扁山破贼巢的热门消息,以致好事的闲人,纷纷挤往城南的湖边,以争睹女侠的庐山面目为‘陕。
然而就在城南人山人海,肩踵相接,挤得臭汗淋淋的时候,岳阳在楼前已悄悄来了四位劲装少女,前面两人肩后背有长剑,其中一位左手挟有一件银白色大鳖,后面两人便是两手空空。
这四位女客一进大门,发觉冷冷清清的景象,不觉“咦”一声道:“怎么是这般清冷?”
正在低头扫地的跑堂,忽闻呖呖莺声起自身后,不觉惊得一跳,待看清来人面目,慌忙堆笑道:“他们都往城南看女侠去了!”
敢情他发觉当前四女俱是劲装,蓦地想到女侠莫非就是这四个,又急忙垂手侍立,说一声:“女侠请往楼上坐!”
挟有大氅的少女眉头俱是劲装,笑道:“清静正好痛快吃一顿,偏只有你一个人,只怕连茶水也没有!”
那跑堂忙一叠连声道:“有,有!‘厨房的大司务,和管帐师爷全在,女侠想吃什么都有!”
楼上千咳一声,传来一位老人口腔道:“朱文生!你满口女侠,须知你今天轮值,不能去观也!”
跑堂的忙扬声道:“戚师爷!有四位女侠来了!”
藏师爷干笑两声道:“你真胡说!分明说是一位,如何多了三位?”
楼上一位脸型削瘦,接着八字胡的老人敢情就是那位藏师爷,他忽见四条纤影上了楼头,不觉老眼一亮,仔细打量片刻,才慌里慌张一揖到地道:“果然是女侠!女侠功德无量,小老儿姓藏名亮,请过这边来坐!”他一面说,一面颠动屁股,引领四女走向临湖的一角。
接着又问:“请问女侠,今日饮酒乎?饮茶乎?吟诗乎?舞剑乎?小楼有酒菜,严茶,纸笔墨,连诗韵亦有供应。”
仅仰单剑那少女听他一连几个“乎”字,不禁笑出声来,忙道:“我们先饮茶后饮酒,醉了或者吟诗,若是舞剑,请你老先生赶快跑,省得伤了你!”
藏师爷连连称是,却又问道:“茶是乌龙乎?六安乎?酒要三蒸乎?四蒸乎?要菜乎?
不要莱乎?…………”
其中有一位空手少女真忍不住了,舌绽春雷叱一声:“你弄好的送上来就是了,谁要跟你乎不乎的?”
藏师爷被喝得倒退三步,擦擦鼻子,连说几个“是”字晃头晃脑下楼,吩咐厨房点菜。
“这样一个名胜之地,偏请一位俗不可耐的人来管帐,阿敏还要相他瞎聊,要不是钱丫头给他当头棒喝,还不知聊到几时哩!”
“敏郎!你看这座岳阳楼我们能否包它一天,省得别人来扰!”
“搭儿这痴丫头异想天开,这古迹名胜,怎容别人霸占?”
“这也难说,名胜古迹也常被些不三不四的官儿划为禁地,不让别人登临。”于志敏见爱侣王紫霜还未通达近年的官常,趁机提醒她几句。
一说到“官”字,触起阿尔搭儿一个疑团,不觉叫一声:“奇呀!方才那府尊官儿的女儿,被淫贼掳去,她还说很好,被她爹爹打一巴掌,她妈妈还要上去拼命,那是怎么一回事呀?”
于志敏叹一声道:“古话说得好,失贞每在名门,丧节半归豪族,少则养娇习懒,长而恃色矜才,那知廉耻两字怎生写法?”
王紫霜笑道:“你骂得真好,方才我恨不得也给她一巴掌!”
钱孔方道:“半个指头她都受不起,一巴掌那还有命?”
夫妇四人倚楼远眺,右君王,左扁山,尽收眼底,碧波浩荡,清风徐来,俗尘尽涤。阿尔搭儿痴痴望了半天,不觉唤一声:“敏郎!这里有的是名山,名湖,名城,名楼。那么好的风景,早上你还说不好?”
于志敏说:“我不是说不好,而是说还有更好的地方,譬如说,这里左右两山,一潮碧水,就很像崖州的东锣西鼓,但湖那有海洋大、水也没有海洋碧绿,我常说月是故乡圆,故乡的景物总是好的!”
“好一个月是故乡圆!”
于志敏回头一看,又是那臧师爷,此时带了一名厨师和名叫朱文生那跑堂,正将一托盘的熟菜摆设在桌上,敢情他因客人说了几句子,不觉赞了一声,待见于志敏因他失声而回头,急又老脸微笑道:“女侠吟得好诗,失敬,失敬,向来登岳阳楼,有酒无诗俗了人,女侠既是能吟,岂可不吟乎?”
王紫霜笑道:“你那乎字少用几个好不好?”
朱文生不禁失笑。
臧师爷回头骂道:“你不学武术,为何而笑?之乎者也乃夫子之术,可多可少…………”
于志敏忍不住挥挥手道:“老夫子请自便了,我们要喝酒,可不要你加酸醋进来!”
臧师爷恭应一声:“是!”却向壁间接的条幅一抬道:“此诗大可为下酒物!”
王紫霜一看,原来有人把杜甫那首登岳阳楼的五言律诗抄在上面,不禁冷笑一声道:
“那有甚么好?”
臧师爷失惊道:“诗圣之诗,尚且不堪入目,只怕再无好诗矣,女侠博学广闻,允文允武,能为之一解,以释吾疑乎。”
王紫霜“哼”一声:“又来了个乎字!”
阿尔搭儿、钱孔方,连那厨师,跑堂都笑了起来。
于志敏知道爱侣气那冬烘师爷,故意说杜甫那首诗不好,此时被对方反请她解释不好的地方,生怕她说不出来,忙道:“那首诗是半截长衫,上四句和下四句毫无关连,怎能算是好诗?”
臧师爷忙说一声:“请教!”
于志敏笑道:“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拆,乾坤日夜静,是与岳阳楼有关的实情实景。亲朋无一字,老疾有弧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泅流,是与岳阳楼无关的虚情。杜老东生硬把虚情和实事拉在一起。”
臧师爷身上穿的正是那种长袍,于志敏那样一说,各人都忍不住哄然大笑,但他自己反而不觉得,瞑目低吟片刻,忽然一揖到地道:“有理!有理!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吾茅塞顿开矣!”他满面笑容侍立片刻,见没人理会,才一摆一颠地走向柜台,厨师和跑堂也知趣各自散去。
于志敏回到湖广,由雪峰山救闵小玲之后,得来的消息证实父亲于冕多半被羁于巫山,而巫山七怪又受落雷魔君驱使。
今后的行动,当然以先救父为上策,但为了救父,可能与雷魔君相遇。
这十几位少年夫妻侠,人人武艺高强,又有紫虚上人炼成的二十套防雷衣,决不怕落雷魔君,但防雷衣不能常年穿在身上,若果忽然与落雷君魔相遇,却是防不胜防。再则所说的五行洞可将活人化作飞灰一事,纵使言过其实,也该十分厉害,与其钻进洞中挨打,不如设法引诱七道将于冕另藏在别的地方。
夫妇四人计议多时,于志敏念头疾转,忽然一拍大腿,叫起一声:“有了!”
王紫霜薄愠道:“话不好好说,甚么有了?”
于志敏嘻嘻笑道:“此乃得意忘形也!”
钱孔方“呸”一声道:“你和臧师爷同样的酸!”
于志敏晃晃脑袋,说一声:“不呀!”接着又道:“方才我忽然想出一个极妙的计策,不但救得爹爹,并且一个一个把七怪全活捉过来。”
王紫霜道:“有屁不过,还要咬牙裂嘴,卖什么官子?”
于志敏笑道:“你先别着急,一闹起来,我反而忘了!”
王紫霜恨得直瞪眼,惹得两位女伴掩口葫芦。
于志敏眯眯眼笑道:“我就喜欢这付娇嗔样。”
王紫霜装着有气,没理他。
于志敏自觉没趣,只好道:“我告诉你们吧,要知狐踪曲折,鹰眼早窥,要使七怪知道我们找他,一定以爹爹性命来胁制我们,若果是别人去找他过节,他能否以爹爹作为赌注!”
王紫霜忍不住笑道:“关爹爹什么事呀?”
于志敏笑道:“你也不气了呀?”
“呸”诸女也笑了一声。
于志敏逗得爱吕娇嗔发笑,自觉乐趣无穷,晃晃脑袋道:“对了!所以我们要改装成另一种扮相,打听巫山怪以往和谁有过节,我们就假托是那人的门下,为师报仇,约他交手,先把他擒了下来,然后胁迫他们下放出爹爹。”
敏郎这计策很好,但七怪若果与人毫无过关节?
于志敏蛮有把握道:“他那种杀人盈万字的宇内十三凶,怎说与人毫无过节?”
钱孔方道:“你知谁和他有过节?”
“这个毋须担扰,遇上机会,随时可以查出,最迟也只是三月后在岳麓山集会的时候,英雄里面总有人知道七怪的底细。据我看来,郭良和柳老前辈等,都应该知道多少。”
王紫霜蛾眉微醒道:“看来我该回梅岭关一趟才行!”
于志敏讶问一声:“为甚么?’”
“由奴儿干带回来剩余的防雷衣和金珠,俱放在红姑处,得带来备用才行,钱丫头柳丫头没有防雷衣,怎能和落雷魔群相抗?”
“我跟紫姐姐去!”钱孔方见王紫霜替她设想周到,愿跟她先去会见红姑。
王紫霜点点头道:“你和我做个伴儿也好!”
于志敏急道:“过两天再走。”
“为甚么?”
于志敏笑而不说。
王紫霜明白过来,粉脸微红,“啐”一口道:“你以为我像你?赶快吃,过一会钱丫头就和我往客栈收拾起程。”
于志敏忙道:“也罢!我们得约定个见面地方呀!”
“你不说这几天去问鲁老前辈要药么?我们少则七天,多则半月,在七天到半月期间,每天中午在岳麓峰道乡台等我们就是。”
夫妇匆忙餐罢,走往柜台付钱的时候,于志敏一眼瞥见一幅横披,不禁怔了一怔,向臧师爷问道:“写这首待的是甚么人?”
三妇举目看去,却见上青写着:“曲尽琴抛剩此身,不听杜字也伤神,剖心有血酬知已,滴泪无声哭故人,埋剑已封三尺土,征衣重浣十年尘,编茅补迄西湖屋,再与梅花作旧邻!”下面没有题款,只给有一个酒瓮和两尾濒鱼。
阿尔搭儿和钱孔方不是词诗歌贼,看不出诗中之意,王紫霜却能看出几分,心想:“怪不得阿敏要问,这人果然有几分来历。”
臧师爷睁开老眼,看了半晌,才“哦”一声道:“女侠看此诗妙乎?”
于志敏道:“先不管妙不妙,我问的是甚么样的人写的?”
臧师爷又想半晌,才道:“那人是年登耆耄的老人,带有两位弱冠小童,常浮磋而来,不知其所去。”
于志敏道:“连他的去处,你都不知?”
“洞庭三万六千顷,烟波浩荡,焉知去处?”
“去向总该知道?”
臧师爷遥知西方道:“彼处便是芦林沙滩,岂是隐士久居之地?”
于志敏问出一个方向,立即会帐下楼,王紫霜回到客栈,换回男装,再将脸孔颜色略为改变,笑道:“你两人南行,也得装成一对假夫妇才好!”
王紫霜说一句:“鬼才听你的!“即唤店伙结帐。
于志敏和阿尔搭儿送王紫霜,钱孔方到了麻塘分手,又匿入林中,替阿尔搭儿改变脸型,然后回转岳阳,买了一艘小船,二张琴,载酒登舟,直向芦林划去。
阿尔搭儿见那芦林一望无际,不禁担心道:“敏郎!你看这芦苇比人还要高得多,占的地面那样广阔,那前辈藏在那里,别连我们也迷路,出不来了!”
于志敏笑道:“若果迷路,我们不会走芦苇顶上么?”
苇上去找人来得方便,但那样未免不敬,进芦林里面,我倒有方法引他出来!”
阿尔搭儿深信不疑地“唔”了一声,问道:“你买这张琴干吗?”
“我弹,你唱!”
阿尔搭儿笑道:“你会弹的,我不会唱!我会唱的,你不会弹哩!”
于志敏也失笑道:“那,我只好自弹自唱了!”
“我来鼓掌!”
于志敏划船的本领十分高明,而且腕力又强,不需多少时候,已进入芦林深处,笑说一声:“我们上芦苇顶去坐。”即掳琴一跃,登上芦顶,盘膝坐在一朵芦花上面,把琴架在膝上。
阿尔搭儿也学他敏郎的样,面对面坐着。
于志敏调了一阵琴弦,先弹了一曲“芦中人”,再弹起一曲“南乡子”,同时引吭高唱道:“人有几多般,富贵荣华总等闲,自古荣华都是梦,为官,宝玉妻儿宿业缠年事已衷残,须须苍苍骨髓干,不道山林好处多,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
阿尔搭儿见檀郎把琴弦一划,知已弹尽一曲,立即鼓掌叫几声:“好呀!”她那尖嗓子一叫,直可声闻十里。
于志敏顿耳见檀樾即隐约听出远处有年轻人“咦”一声道:“什么人有这份闲情,到这哩来弹琴高歌?”
于志敏猜想定是与题诗老人有关的两位年轻人,又一理琴弦,弹唱起老人在岳阳楼的诗句。
一曲甫罢,在阿尔搭儿喝采声中,忽有一个苍劲的口音问道:“何方雅人,能容老夫一赡丰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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