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维正见了忙问道:“要不要去为唐大侠弄个火来?”
唐必达微微一笑,没有接腔,飞快地旋下杆头那钢烟锅儿,烟杆一竖,于掌心中迅速倒出三颗金色药丸。
辛维正止不住轻轻一咦道:“这枝烟杆”
唐必达扫了一眼说道:“老弟别尽望着我!”
说话之间,三颗药丸已被转手装入那只空药瓶。
辛维正愕然道:“唐大侠这是做什么?”
唐必达低声道:“拿去再说!”
振腕轻轻一送,那只药瓶立即贴地滚到辛维正脚前,辛维正违拗不过,只好俯身捡起。
唐必达低声接着道:“这便是寒门赖以传名于世的‘唐丹’;事先一颗,百毒不侵,事后一颗,丹到毒除,如中毒不深,溶于酒中,一颗可活十人以上……”
唐必达顿了一下,低声又接道:“由于求索者日众,唐某人不胜其扰,早于五年之前,即宜布炼制此丹的某几味药材来源中断,十年之内,将不再炼;所以,希望老弟今后在使用此丹时,最好能谨慎点,须知时至今日,所谓好心好报,有时并不尽然。”
辛维正正要说什么,唐必达摆头制止道:“一句客套,便落下乘,老弟假如别无他事,不妨请便;如彼此有缘,日后相见机会还很多!”
辛维正生性爽直,闻言立即抱拳道:“那么唐大侠保重了!”
别过唐必达,离开广场,辛维正继续向山下走来。走了一程,辛维正逐渐放缓脚步。他心想,庐山景色,天下称道,而今而后,尚不知何日方能重临,此行虽未能畅游饱览,但如能干临去之前,稍作逗留,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转念间,忽闻身后遥遥传来一声呼喊:
“小虎子!嗨,前面走的是小虎子么?”
辛维正扭头循声望去,见山道上正有一名头戴大草笠的汉子如飞奔下。
那汉子脚下不慢,眨眼便巳来至近前。汉子年约四旬上下,扁鼻梁,厚嘴唇,一脸忠厚老实相。
那汉子显然认错了人,他在看清辛维正正面面目之后,怔了一怔,说道:“你……不是小虎子?”
辛维正反问道:“小虎子是谁?”
那汉子讷讷道:“是……是我们庄上蔡师爷的儿子,这次叫他别跟来,小家伙偏偏不听,现在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辛维正问道:“多大年纪?”
那汉子皱眉道:“忘记了是十七,还是十八,说起来小是不小了。”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十七八岁的人了,何必还为他担心?或许他已跟贵庄其他人先回去了也不一定。”
汉子点点头道:“有此可能。”
汉子说着,眼中忽然一亮道:“咦,这位老弟,您不就是,先前一个人独登峰顶,进入罗汉池,随后又一个人走下来,和唐必达唐大侠说话的那位老弟么?”
辛维正未置可否,淡淡反问道:“宝庄离此多远?”
那汉子似乎没有听到,拇指—-竖,兴奋地接着道:“老弟,我杨某人佩服你!有胆有识,卓然不群:英雄出少年,没得活说!”
阜维正信口道:“老大好说。”
心底则在忖度:这是第二个了。奇算子黄天南那老贼,满口…”汗颜”和“钦佩”,其实只是力了套问自己所见,这厮看上去好像很老实,说穿了,这番阿谀词,还不是为了套话铺路?
抱歉,他可投有兴趣再陪下去了!
他淡淡一笑,随即移动脚步,继续向山下走来。
那汉子还算识趣,虽然跟在身后,却未再说什么,直至快到山脚时,才听他又在身后深深一叹,自语般喃喃说道:“可怜的唐必达…”‘”
辛维正心中微微一动,故作漫不经意地向后问道:“老丈不觉得尤中宜尤大侠更可怜么?”
那汉子一叹说道:“唐、尤两家虽说有着中表之亲,可是,山西尤家,又怎能跟四川唐家相提井沦?”
辛维正不禁听糊涂了,心想:“你说唐必达可怜,无非是指这位唐家掌门人,事不关己,无端落得一身重伤;没若如此,在同事件里,送掉性命的,难道又不及受伤者更令人同情?这与双方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又有什么关系?”
只听汉子在身后又叹了一口气,缓缓接着道:“山西尤家,近年来尽管也以擅用毒而名噪一时,但是,谁都知道的,这一家用毒,能发不能收,一样毒药研制出来,往往连自身都化解不了,几曾听说四川唐家有过这等情事?”
辛维正暗暗一怔,讶忖道:“还有这一说?”
他对这汉子渐渐感到兴趣了。如果对方目的是想套他的话,结果,他一字不露,反引得对方自己滔滔不绝,这又伺乐而不为?
果然,那汉子没等他开口,接着又道:“而四川唐家,你看吧,别的不说,单是一种无毒不解的‘唐丹’,就非尤家的什么,化毒散’、‘百灵膏’等,所能比拟于万一!”
唐必达的话,证明一点也不夸张,“唐丹”之名,果然无人不知!
不过,辛维正此刻仍然坚持着不开口,他现在本可帮唐家来个反宣传:听说药材来源中断,唐家似乎早就没有这种灵丹了。然而,他知道,言多必失,说话就怕开了头,不沦怎么谨慎,总比不上金人三缄其口!
倾斜的山路,终于走完了,汉子的话,却未中断:“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可怜的唐必达,他平时也不知救活多少人,此刻虽然带着满瓶满瓶的‘唐丹’,但是,‘唐丹’解毒不疗伤,万一流血过多,照样要步尤中宣之后尘!唉,你说吧,天道何存?公理何在?”
辛维正微微一愣,再也无法不开口了。
他霍地转身去道:“这位老大,您怎知那位唐大侠,此刻在身上带着满瓶满瓶的‘唐丹’?”
那汉子裂开厚唇,低声神秘地笑道:“杨某人当然知道……”
辛维正皱了皱眉道:“风闻由于药材来源中断之故,唐家这种‘灵丹’,早己封炉停炼,这位老大,您如非亲目所睹,这种谣言,似以少加散布的好。您老大大概也知道,这种话一旦传出去,影响该有多大吧?”
那汉子嘻嘻一笑道:“真是真,假是假,嘻嘻,你老弟又何必如此咦,那是什么?
啊,好漂亮的一块石头!”汉子低叫着,有如出水虾子一般,突然向右侧一片杂草中扑了过去。
辛维正暗骂—,声:羊癫疯!
身躯一转,便待快步离去,讵知身子一转过来,身前七八步处,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名年约双十上下,穿一身黄的华服少年。
眼前这名黄衣少年,衣饰虽然都丽,一副相貌,却不怎样。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眉毛,严格说来,长像也不算太丑,只是眉宇间那股自然流露的骄戾之气,令人见了难有好感。
这时黄衣少年手一指,向辛维正注目问道:“刚刚溜开的那厮是谁?”
辛维正没好气,也将两跟一瞪道:“我怎知道?”
黄衣少年一哦,忽然微笑说道:“小可溜光祖”瞧那神气,就像这个名字一报出来,辛维正准得打抖似的。
可是,辛维正仅淡淡回了一句:“在下辛维正!”
辛维正这种冷漠态度,显然很使那位自称雷光祖的黄衣少年感到意外,只见他眼皮霎了霎,注目又道:“小可外号‘黄衣公子’‘煞相’雷定远便是家父!”
原来如此!辛维正暗吃一惊,但随即冷冷接着道:“‘美髯公’齐天卫,‘富国侯’葛平章,都是在下的朋友!”
“五爵”“四秩”,三十三位武林名人中,他所知道全衔的,仪此一‘公’一‘侯’,这时气不过对方那种嚣张气焰,忍不住全给搬了出来。
那位黄衣公子雷光祖,闻言哈哈大笑,说道:“有趣,有趣,人人都说我黄衣公子骨头硬,想不到今天竟碰上一个骨头比我还硬三分的朋友!”
辛维正冷冷地说道:“阁下哈哈已经打完,现在可以让路了吧?”
雷光祖抱拳一拱,含笑道:“小弟最敬重的,便是像兄台这仟的人物,适才多有冒犯,这厢赔罪!”
辛维正勉强还了一礼道:“不敢当!”
雷光祖含笑接着又道:“假如兄台不以前嫌为意,叮否容小弟打听一件事?”
辛维正冷然接口道:“是的,阁下马上赶上去,还来得及,各路人马涌进峰顶罗汉池,还只是刚才不久的事。”
溜光祖头一摇道:“雷某人对所谓珍藏,一向不感兴趣。”
辛维正怔了怔道:“那么”
雷光祖道:“小弟是想查问一个人。”
辛维正道:“谁?”
溜光祖道:“一位穿紫衣的姑娘,她姓金,芳名紫风,是岳阳:金汤堡’,‘霹雳子’金鹏举金老前辈的掌珠。”
辛维正脱口一啊道:“是她?”
雷光祖注目道:“是的,辛兄见过这位金姑娘么?”
辛维正不答反问道:“雷朋友要找这位金姑娘,是否有什么紧要事?”
按理说:“公侯伯子男”,“将相卿尉”,“爵”“秩”分明,不下于正式朝籍之叙位,如今找人者,仅是一名。煞相”之子,而被找者,却为“两子”之一,-霹雳子”之掌珠,双方家世,差了三级,其中有无可虑处,本不劳他人操心。
可是,不知怎地,辛维正总觉得这位煞相之子看来难以信任。
所以,他认为,若要由他口中获知那位霹雳子掌珠之行踪,他就有权先将对方找人之目的查问清楚!
雷光祖似已看透他的心意,闻言微微一笑道:“辛兄过虑了……”
辛维正淡淡接着道:“虑从何来?假使辛某人回您阁下一声,未曾留意,相信阁下也不一定就能拿我辛某人怎样吧?”
雷光祖又笑丫笑道:“那么,小弟现在要是说:那位金姑娘,她是约好小弟,预定三天前在此见面的。辛兄相信不相信?”
辛维正点点头道:“有此可能。”
雷光祖笑道:“只是有此可能么?”
辛维正道:“所谓有可能,是因为那位金姑娘也曾说过要找一个人。”
雷光祖道:“这不就对了么?”
辛维正道:“雷朋友要找金姑娘,并不等于那位金姑娘要找的就是你雷朋友!”
雷光祖微微一笑道:“依小弟猜想:辛兄来到江湖上,大概还没多久吧?”
辛维正点头道:“是的,所以处处显得不通人情世故!”
溜光祖一摇头,笑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辛维正扬脸道:“那么是什么意思?”
雷光祖笑笑道:。本来早就该说明了,怕只怕又落‘摆谱’之泛,故忍而未言;如今,话不说不明,只好说出来了。”
雷光祖说至此处,又笑了一下,这才含笑从容接下去说道:“‘煞相’雷定远,‘霹雳子’金鹏举,谊属连襟,同为已故之拳’:刀’‘剑’,武林三王’中,‘拳王’之婿,此于武林中,遣为无人不知之一段佳话,换言之,这位紫凤姑娘,她,亦即在下之姨表妹!试问:辛兄若非初履江湖,又怎会连这个电不知道?”
好不辉煌的姻故关系!
辛维正颇感意外。他投想到武林名人,以及各大门派之间,竟然在在有着非亲即故的深厚渊源。
先是山西尤家和四川唐家是“中表”。现在又发现“子”“相”一对姨表!
辛维正虽然对这位煞相之子不生好感,但由于对方既是那位紫风姑娘的表哥,自然不再抱猜疑态度,当下抱拳缓下脸色说道:“在下实不应如此多疑,尚祈勿怪。”
雷光祖忙笑道:“辛兄说哪里话,像辛兄这种处理态度,小弟佩服都还来不及哩!”
辛维正接着道:“在下见到那位金姑娘,是在前天,不知两位当初有无说清楚,万一这儿碰不上,另外再去哪里相候?”
雷光祖点点头道:“只要知道她来过,就可以了。”
辛维正又问道:“这位雷兄,别的没有什么吩咐了吧?”
雷光祖摇头道:“没有了。”
辛维正一声:“那么在下告辞!”正待举步,雷光祖却又叫道:“辛兄且慢!”
辛维正止步抬头,雷光祖笑了笑道:“‘笔尉’朱家椽,‘掌尉’邱蓬飞,两人这次来了没有?”
辛维正摇摇头道:“好像没有。”跟着注目反问道:“雷兄问这两人做什么!”
雷光祖笑笑道:“没有什么?”
辛维正见对方不肯说,也未再问。
两人分手,雷光祖继续登峰上山。辛维正回头不见那杨姓汉子,心中大大一宽。这时已将近黄昏,他忍不住肚中饥饿,便急急向山脚下那一排食棚走去。
讵知冤家路窄,辛维正吃完一碗面,正待付钱出棚时,那姓杨的汉子,竟不早不晚的一脚跨了进来。
辛维正脸一偏,只做没有看见。
然而,那姓杨的汉子却不放过他,嚷道:“哎哟,我的老弟,原来你在这里,害得我一顿好找!”
辛维正霍地转过身去,沉脸道:“谁是你老弟?”
汉子一怔,刚要张口。
辛维正冷冷接着又道:“咱们谁又不欠谁的,找我干啥?”
汉子毫不动气,走上一步,低声道:“请弟台赏个面子好不好?这里这么多人……而我杨某人……谁都知道的,心直口快,胸无城府,一向都是这个样子,不论生张熟李,只要谈对了胃口,就恨不得挖出心来……再说,咳,你老弟想想吧,我杨某人,今天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老弟,你老弟竟如此不围余地?”
辛维正也感觉这样做,不无过分了些。
他暗付:我憎恶这厮,显然出于一种无以名之的疑惧,其实这家伙又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呢?
不是么?未来要走的路还是那么遥远,未来的担子又是那么样的沉重,如果像现在这样,处处不敢面对现实,今后在江湖上,岂非寸步难行?
辛维正如此思忖着,脑中忽然掠过一个意念,当下向对方周身上下一打量,冷冷注目道:“阁下检得的漂亮石头,可否借与一观?”
汉子显得甚是尴尬地道:“这个,咳,这个……”
窄维正打鼻管中哼了一声,冷冷接着道:“该不是为了怕和那位煞相之子朝相吧?”
汉子好像受到了无比届辱似的,两眼一瞪道:“你,你说什么?我我,杨某人,会怕了雷家那小子?笑话!”
辛维正侧目哂然道:“阁下究竟是何身份,以及跟定在下的居心何在,就凭这几句话,该可以开诚布公了吧?”
汉子白知前后语气矛盾,无法再瞒,只好压着嗓门道:“算你老弟有眼力,杨某在江湖上,的确有点小小地位,只是为了某种缘故,一时尚不便以真实身份相告……”
辛维正悠然道:“还有呢?”
他原认定这厮可能有点来头,现经这厮一番自我吹嘘,信心反倒有些动摇起来了。
汉子低声道:“至于和你老弟亲近的原因,天地良心,神鬼共鉴,我姓杨的若是存有任何不良企图……”
辛维正侧目道:“便怎样?”
汉子苦脸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辛维正哼道:“不知所云。”
汉子怫然作色道:“那么我且问你,你老弟身上,现在有着什么宝贝东西,竟值得我这样身份的人,也会为它生出觊觎之心?”
辛维正心头微动,暗道一声:对了,这厮大概是看到我跟唐必达
就在这时候,棚外似有人影一闪而过,辛维正心神微分,话到口边,倏而忍住。汉子忽然伸手一拉,叫道:“来,老弟,别再说这些了,我请老弟喝一杯!”
辛维正决定与这厮周旋到底,因而亦不推辞,仅淡淡说了句:“不嫌太破费了么?”
就势在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汉子似乎有意摆阔,点这又点那,叫来满桌酒菜。辛维正也着实不客气,开怀放量,大吃大喝不误。
辛维正在心里冷笑:你这厮瞎了眼,大概还不知道小爷便是刀剑双尉的师弟,到头来不叫你落个赔了夫人又折兵才怪!
棚中原有七八张桌子,坐了约莫二十来名酒客,这时棚口光线一暗,又进来了三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豹头老者,背上斜插一对龙虎拐,生相极为威武。
后面跟着的,是两名三旬上下的彪形壮汉,一人佩着一把鬼头刀,太阳穴高高隆起,目光灼灼如电,似为豹头老者之晚辈弟子。
待进来的这三人走到一角坐定之后,汉子忽然低声道:“老弟认得这三人是准么?”
辛维正摇摇头道:“没有见过。”
汉子低声说道:“老家伙是长白掌门人,姓丘,名武泰,外号:双拐镇三关’。另外那一对,便是长白派中有名的:蔡家兄弟’:‘分水刀’和‘奇双刀,!”
辛维正微哂道:“阁下这番介绍是表示阁下‘见闻广博,,抑或表示阁下‘相识满天下’?”
汉子答非所问地又说道:“对于一位名派掌门人,老弟抱什么看法?”
辛维正漫声道:“创业维艰,守成不易,任何门派,其能立足于武林,本身便是一种可敬的尊严;而一门一派之成败兴衰,又往往系诸掌门人之德能是否出众;所以,在下对任何门派之掌门人,一向都是尊敬的,只除了少数几位,像黄山”
汉子拦着道:“那么,这位长白掌门人,老弟对他印象如何?”
辛维正仰脸道:“认识不够,无从月旦。如果阁下问的只是表面之印象,则在下可以回答:看上去刚直正派!”
汉子道:“这就够了!”
辛维正转过脸来道:“够什么?”
汉子低声道:“这就是说:你老弟若敬重此老,便更该敬重我杨某人!”
辛维正举筷指向桌面道:“这一盘鸭肫肝炒得还不错吧?”
汉子眨眨跟皮,勉强点了一下头道:“是的”
辛维正筷子一掉,又指向另一盘道:“但我认为这一盘猪头肉,却卤得倒胃之至!”
汉子干咳了一声道:“老弟真会骂人。”
辛维正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就事论事罢了!”
汉子双眉微蹙,忽又引颈低声道:“这样好不好,老弟?杨某人由于一时不便公开身份,致令你老弟始终疑心难释,现在咱们不妨来个事实胜于空言,由杨某人发出-—个暗示,然后你再注意那位长白掌门人的反应,假使连这位双拐镇三关,都对我杨某人礼敬有加,请问:你老弟还会不会对我杨某人如此步步为营?”
辛维正侧目道:“如何暗示?”
汉子咳了咳道:“你去叫他们师徒马上滚出去!就说是我杨某人的意思!”
辛维正一怔道:“阁下醉了投有?”
汉子又咳了一下道:“醉是设有醉,不过你老弟假如不想试,杨某人当然不便过分勉强。”
辛维正眼珠一滚,忽然伏桌低声道:“在棋盘上,这大概叫做‘当头炮’,颇能唬人,可是,朋友你错了,现在,没得说的,你朋友准备挨吧!”
语毕,不容汉子再有其他表示,站起身来,凳子一拨,大踏步便向长白师徒那边走去!
此所谓:天作孽,犹可追,自作孽,不可活!
无论什么事情,就怕太离谱。这岂不是明明估定他辛维正绝无这份传话胆量,而咬紧牙关,耍的一记花招么?
辛维正想:好,来吧!以长白师徒之老于江湖,当不会看不出自己只是一名传话人,而纵使他师徒三人将自己也并恼在里面,凭自己的身手,也还应付得了。
他边走边回头,依他料想:也许不等他走至长白师徒桌前,便将有人夺门而出了。
讵知,出人意料的,那厮跟巴巴的望着他往前走,神色间虽微呈紧张,但足,却绝无拔脚开溜的意思。辛维正心头更火,他飞回一道眼色,意思告诉对方:朋友,要溜就趁早,小爷说到做到,心肠硬得很,想小爷悬崖勒马,那可万万办不到!
好家伙,挺吧!辛维正见那厮仍无走避迹象,倏地大跨一步,张臂隔开双方视线,然后向那位双拐镇三关道:“喂,老丈,有人请贤师徒马上滚离此地呢!”
那位长白掌门人为之一愣,张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打横坐着的蔡家兄弟,脸色一变,双双跳身而起,嚓的一声,亮刀在手,同声厉喝道:
“好朋友在哪里?”
辛维正返身一指道:“就是那一位。”
老大分水刀怪叫道:“好哇”
话才出口,身后突然传来双拐镇三关一声喝道:“伯屏住口!”
双刀兄弟愕然转身,只见双拐镇三关脸布阴霾,向桌面丢出一块碎银,手臂一挥,什么也不说,转身便向棚外走去!
棚中其他酒客,对这种事,见多不怪,各人在溜过一眼之后,仍然吃喝如故,却只将一个辛维正整惨了,他傻在那里,半晌做声不得。
汉子遥遥一招手,喊道:“过来啊!”
辛维正走过去,蹙额喃喃道:“真像串通了似的。”
汉子轻轻咳丁一下道:“那么,依你老弟意思,是否要另外再找一个对象试试?”
辛维正未予理会,心底下则在想:妙手师徒,煞相之子,或者那位霹雳掌珠,假如这几人之中此刻能有—‘个突然撞进来就好了!
汉子干咳着,低声又道:“老实告诉你弟台,今天,在这儿直到目前为止,包括什么刀剑双尉,以及什么无情卿,妙手卿之流的角色在内,我扬某人一声吩咐下去,大概敢于抗命的还不太多,其余的,你老弟去想吧!”
辛维正迟疑着,转过脸去道:“那么,阁下”
汉子头一摆截口道:“能说的,早就说了。”
辛维正眨一眨眼皮,又道:“以阁下身份之高,而今竟然垂青在下这么一个无名小子,能说真的什么用心也没有,只是为了吃吃喝喝,谈谈说说么?”
汉子头一点道:“有!”
辛维正注目道:。请说!”
汉子声色一沉道:“为了救你弟台一条小命!”
辛维正张目道:“怎么说?”
汉子嘿了一声道:“这就是说”
汉子一个说字方出口,眼角偶扫,突然轻轻一噫,匆促起身离座,向打棚外仓惶奔人的一名青年汉子疾步迎去。
汉子和那青年凑到一起,不知那青年说了几句什么话,只听汉于似有未信地失声追问道:“真的没有看错?”
青年肯定的点了一下头。汉子随即转身向辛维正点点头道:“再见,老弟,明天或后天,我会再找你!”
手腕一抖,打出一锭白银,白银来势虽疾,但落于桌面时,却不闻一丝声息,就像被人用手轻轻放上去一般。
就凭最后这一手,辛维正知道,汉子刚才那番话,当非自夸,今天庐山,或许真的就数这厮为第一高人了!
那么,此君既然没有说假话,最后关于他身处险境的一段,其真实性又如何呢?
有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他辛维正今天之武功根底,据恩师说,已较两位师兄有过之而无不及,换句话说,要想在武功方面奈何于他,至少亦非尉级以-上人物不可!他辛维正行走江湖才几天?两榜中人,谁和他有恩怨?“降魔子”黄逸公?师兄“刀剑”双尉?
辛维正很迷惑。不过,决不是这名杨姓汉子本人,则属毫无疑问。因为,刚才他们始终相处咫尺之间,对方如欲向他下手,机会可谓多的是!
现在,关于他本身有性命之忧一节,他并不放在心上。俗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说他想不出有谁要不利于他,即令真有其事,他也不认为是件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正好因此追查出恩师含冤之迷亦未可知!
倒是另外有几点,他颇想先行弄弄清楚:刚才棚外有人影一闪而过,显然意在偷窥,那偷窥者是谁?
杨姓汉子既云天不怕、地不怕,为何却不敢跟那位煞相之子,黄衣公于雷光祖朝相照面?
最后人棚的这名青年汉子是何许人?他为杨姓汉子带来的又是一件什么惊人消息?
辛维正吃了个酒足饭饱之后,带着五分酒意,信步走出了露天棚。
这时天色已黑,他向江边缓缓踱去,晚风拂面吹来,令人有一种飘飘之感。如果真的有人想找他,他倒希望对方能在这个时候现身,可是,直到他走累了,在一排垂柳下放身躺倒,始终未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二天,卒维正沿江南行,他并无一定要去的地方。他向前走,只不过是为了他总得要离开原来的地方而已!
他走在官道上,官道上一直很平静,可是,没隔多久,身后来路上忽然嘈杂起来。他走到道旁,止步回望,由山麓那边过来的,有车有马,有步行者,像一股浪潮,正向他立身处汹汹涌至。
他想:一场惊天动地的庐山之会,就这样结束了,除了一人死亡,三人重伤,以及一些小小风波外,似乎谁也没有获得什么好处……
浪潮的先领,已自身边掠过,辛维正继续举步,也杂在这股浪潮中,跟着向钱家湖方面走去。
从身前身后那些人的口风中,他听出,众人对罗汉池藏有三王武籍一事,业已确信不疑,只不过目前谁也无法断定,这宗宝藏究竟已为何人所取得。
中午来到一座小集上,像蝗虫过境一般,所有能吃的东西,转眼被抢购一空。
辛维正身上,尚剩有一小包干粮,就河边取水食用,倒也别有一番自在情趣。
就在辛维正果腹毕事,想在树荫下躺一会儿再作打算时,忽有一名青年汉子向他奔了过来,老远便叫道:“啊,少侠原来在这里……”
辛维正见来的这人,正是昨晚在天露棚中与那杨姓汉子咬耳朵的那名年轻汉子,不禁从心底暗骂道:“阴魂不散!”
他待汉子奔至身前,扬脸问道:“是那姓杨的派你来的吧?”
青年汉子满脸堆笑道:“是的。”
辛维正心头一动,又问道:“那是令师吧?”
青年汉子欠身谄笑道:“正是!”
辛维正暗哼道:“果然投有料错,有其师必有其徒,全是一个调调儿!”
当下又问道:“什么事?”
青年汉子殷切地道:“家师正等在集上一家饭馆里候驾,请少侠马上去一下。”
辛维正本待加以回绝,继而寻思道:“这对师徒,鬼鬼祟祟,八成不是什么好路数,冤魂既已缠身,摔也摔不掉,同时,那厮既连‘卿,‘尉’两级人物,都不放在眼里,尽回避亦非长久之计,不管是祸是福,这回前去作个彻底了断也好。”
于是,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又缓缓问道:“令师如何称呼?”
青年汉子霎了霎眼皮道:“他老人家没有告诉少侠么?”
辛维正侧目反问道:“你想呢?”
青年汉子干笑说:“咳,咳,这个……”
辛维正冷哼接口道:“这个‘实在对不起得很’,是么?”
青年汉子打了一躬道:“实在对不起得很!啊,是的,少侠猜对了,咳,真是实在对不起得很!”
辛维正为之作结,懒得再说,遂命青年汉子前面带路。
由于人潮业已涌过,集上差不多巳又回复到原先的冷落。
青年汉子在集上那条仅有的黄泥直街上走了没几步,忽然停下身来,用手一指,轻声说道:“请少侠自己进去吧,就是那一家,小弟另外还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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