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少年游 第二十二章 混水摸鱼

  (一)
  炊烟四起。
  又是上灯的时分。
  罗老太爷正在六姨太太秦湘莲住处吃晚饭。
  一向很少喝酒的罗老太爷,今晚居然喝了三大杯。这种不寻常的举动,除了罗老太爷本人,大概只有一个罗三爷知道原因。
  原因是这位罗三爷今天又去了一趟葫芦巷。
  怪道人配的“神药”,过去多半是汤煎热饮,这一次则是一瓶蜜调药丸,必须以酒发引;另一不同之处,便是这种药丸的药效,将是以前那种草药的三倍。
  药效增加为三倍,药价当然也是以前的三倍。
  六姨太太虽不及七姨太太白玉娇风骚,不像五姨太太尤青霞精于小巧功夫,如论姿色,则为诸妾之冠。
  七姨太太未进花酒堂之前,曾有很长一段时期,颇为罗老太爷所宠爱,他选了今晚服用这种药丸,便多少含有一种补偿意味。
  他觉得对这位爱妾实在冷落太久了。
  酒足。
  饭饱。
  药力也有了发作的迹象。
  六姨太太已进入浴房。
  就在这时候,一名服侍唐老夫子的贴身小童忽然过来禀报道:“回老太爷,夫子请您过去一趟。”
  “什么事?”
  “不知道。”
  “那边就只夫子一个人?”
  “还有石大总管和乐山水乐师父。”
  罗老太爷心中不禁一动,知道八成准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否则,以唐老夫子之老成持重,决不会选了这个时候,先约齐大总管和一名杀手,再请他过去。
  这种时候谈公事,当然杀风景得很。
  但是,他无法拒绝。
  今天,他虽是花酒堂的主人,但他比别人更明白,花酒堂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仗情的并不是他罗老太爷。
  请他过去的人既是唐老夫子和石总管,就是三更半夜,他也得从床上爬起来。
  唐老夫子书房内灯火明亮,而窗户上却蒙上了黑布,越发显示出事件的严重性。
  大总管石中玉跟杀手千面人魔乐山水正在低声交谈,看到罗老太爷走进来,两人同时起身问好让座。
  唐老夫子则示意那小童去掩上房门,以免灯光外泄。
  罗老太爷坐定后,问道:“是不是堂里出了什么事?”
  石大总管石中玉神色凝重地道:“本堂内部,一切正常,消息是乐师父从外面带回来的。”
  “什么消息?”
  “一个很不好的消息,看来我们是弄巧成拙,上了别人的当了。”
  “上了谁的当?”
  “灰鼠帮!”
  “怎么说?”
  “乐师父,”石中玉转向千面人魔,“你把整个情形重新向老太爷报告一遍。”
  千面人魔乐山水道:“老太爷可知道南城门外有家兴隆栈?”
  罗老太爷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
  要不是兴隆栈那对夫妇名气大,人缘好,而入息却极有限,兴隆栈早变花酒堂的产业之一了。
  千面人魔乐山水接下去道:“今天午后,卑属奉石总管之命,于城里城外各处,作例行侦察时,无意中发现兴隆栈来了一批身份不明的江湖人物,经过深入探查,才知道竟全是灰鼠帮‘斗鼠’和‘啮鼠’级的弟子。”
  “总数有多少?”
  “三十多人。”
  “意图何在?”
  “几十个已经有酒意的家伙口中,约略可以听出,他们显然想使我们来个措手不及,第一步先行攻占及时乐。”
  罗老太爷又惊又怒道:“该帮已一口答应今后将跟本堂和平相处,怎么可以如此不讲信义?”
  石中玉道:“黑道上的承诺,本来就作不了准。”
  “总管打算如何应付?”
  “先下手为强。”
  “我们有把握?”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要行动机密迅速。我们的胜算应占八成。”
  罗老太爷转向唐老夫子道:“夫子意下如何?”
  唐老夫子点头道:“石总管的见解与老朽相同,事不宜迟,最好能抢先对方一步。”
  (二)
  遣兵调将方面,沙如塔是位能手。
  如今这位血公子,竟比沙如塔更为高明。
  只不过一盏热茶光景,他便将人手分配得妥妥帖帖,用心之细,令人悦服。
  杀手方面他动用了三名旧人,两名新人。
  三名旧人是:终南书生钟雷,五毒叟西门长空,千面人魔乐山水。
  两名新人是:哈水火、海浪。
  主将是天王之一的佛皱眉无成和尚。
  领队仍是二总管无情掌张宏。
  除了七名战将之外,便是三十名精选的庄丁。十名随队出发,十名作为沿途耳目,十名散布花酒堂外各处出入通道。
  石中玉本人则率同金如山和寇长胜两名新进杀手坐镇花堂大厅。
  今晚轮值总巡的杀手,本来是终南书生钟雷,但石中玉认为如意棍古苍松上一夜巡夜过于辛劳,体力不足,不宜出战。
  所以,他将两人互调了一个位置。
  钟雷出征,古苍松代理巡堂。
  古苍松听到了这个消息,暗道侥幸之余,也更坚定了他脱离花酒堂的决心。
  今夜,强敌压境,全堂戒备,不听号令,任何人均不得擅自行动,正是他向狐娘子胡香孃那女人下手逼取宝物的好机会。
  这种好机会绝不可能还有第二次。
  他必须及时加以把握。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原先的计划,是宝物到手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得先潜伏一段时期,然后再跟白玉娇以私奔的姿态双双出走。
  如今,他审度大势,深觉得原计划实有修改的必要。
  花酒堂今后之处境,已危如累卵,能早一天离开,就该早一天离开;如果意存观望,不是脱身不了,便是性命难保。
  就拿今晚这件事说吧!如果姓石的不留他下来,换终南书生出去,谁敢担保他一定能活着回来?
  现在,他只考虑一个问题。
  他要跟花酒堂说再见了,他要不要通知白玉娇那个骚女人一起离去?
  (三)
  千面人魔说的。情形完全正确。
  欧进兴隆栈的这批家伙,正是灰鼠帮由总舵秘密调来的弟子。
  总数三十二人。
  十二名“斗鼠”,二十名“啮鼠”。
  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以这股庞大的力量,别说攻占及时乐易如反掌,只要时机运用得宜,就是一举攻下花酒堂,都算不了一回事。
  只可惜这批家伙武功虽然出色,素质却不入流。
  由于一个个全是黑白两道的渣滓,差不多都有着相同的“毛病”见了老酒喉咙痒,见了女人就上火。
  结果,因歪鼻子啮鼠六号的乱动色心,终于走漏了机密。
  如今,花酒堂棋先一着,大局变化如何,就很难说了。
  初更。
  一点。
  大地昏沉。
  十七条劲装人影,三三两两,分从花酒堂四道侧门,先后绕道奔向南城门外。
  接着,花酒堂内,也有一条人影,奔向第七进一座偏院。
  那是七姨太太白玉娇的住处。
  同一时候,南门外的兴隆栈中,也飞掠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婀娜、丰满、矫健,似是一名妙龄少妇。
  这少妇奔去之处,竟是都城隍庙后!
  前面两批人影之动态,均不难想像;惟独自兴隆栈出来的这条人影令人莫测高深。
  她难道就是那位话多的老板娘,牡丹?
  都城隍庙后,是丁谷等人落脚的地方,这位漂亮而风骚的老板娘,这时候去找丁谷他们干什么?
  (四)
  “玉娇。”
  “谁?”
  “我。”
  “怎么今晚又是你?”
  “我跟钟雷换班。”
  “要不要进来?”
  “没有时间了。”
  “堂里出了事情?”
  “灰鼠帮方面准备大举发动攻击,花酒堂危险了。现在本堂已派人出去拦阻,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立即去找那女人,你先收拾一下,我得手之后,我们立刻开溜一点不能耽搁。”
  “苍松。”
  “唔。”
  “想不到你心中真的有个我。”
  “我说过我不是那种人。”
  “以后我一定好好的服侍你一辈子。”
  “别说这些了,快收拾吧。”
  “你要小心点。”
  “我知道。”
  “好,你快去,我等你的消息。”
  院子里闷着一堆火,那是赶蚊子的老法子。
  丁谷跟战公子正在弥漫而不呛人的烟雾中抬杠,另一边宫瑶则跟和尚和跳蚤聆听老骚包的江湖往事。
  “刷”的一声,院墙上跳下一个人。
  正是兴隆栈那位动人的老板娘。
  除了丁谷,院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起初以为来的是狐娘子胡香孃,等他们看清这女人长得虽跟胡香孃有点相像,而却不是胡香孃时,惊讶中又不免渗人迷惑。
  这个一身骚媚气的女人,是不是跟情人幽会,摸错了路。
  牡丹大大方方地走到丁谷面前道:“好久不见了,小丁。”
  战公子大乐。
  刚才,他跟丁谷抬杠,占的又是下风,正苦无计报复,这下机会可来了。
  大伙虽也不难看出,小子跟宫瑶那妮子情愫已生,如今一个风风骚骚的女人突然找上门来,一开口又喊得那么亲热,等下且看你小子如何过得了官家丫头那一关!
  他难得修理丁谷一次,当然不肯放过火上加油的机会。
  “对不起!”他起身向丁谷弯腰:“我们不晓得你老弟今晚约了客人。打扰,打扰。”
  丁谷当然懂得他的意思,但只笑笑,显然不想加以解释。
  他任由战公子走去老骚包那一边,转向牡丹道:“没想到老板娘竟然还有这么一副好身手。”
  牡丹道:“我也没想到以前常在我们栈里,吃猪头肉喝白酒的小子,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豪侠!”
  丁谷微笑道:“豪侠两个字已经够吓人的,再加个大字,可实在叫人承受不了。”
  牡丹道:“我这时突然造访,你会不会感觉很意外?”
  “多多少少有一点。”
  “你想不想得到我突然登门造访的原因?”
  “多多少少猜到一点。”
  “说说看!”
  “兴隆栈里来了一批可疑人物?”
  “一大批。”
  “你跟木钟认为这批家伙可能有问题?”
  “大有问题。”
  “因此你们两夫妇预感今夜洛阳城里恐怕要有事情发生。”
  “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而你来告诉我,意思就是要我浪子不该错过这个瞧热闹的好机会?”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并不完全是?”
  “并不完全是!”
  “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我到你这里来,只是路过。”
  “你还要去别的地方?”
  “不错。”
  “你只是停下来看看老朋友?”
  “顺便告诉老朋友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哦?”
  “过了今夜,洛阳将是灰鼠帮的天下。如果没有玩命的打算,大伙儿最好迁地为良。”
  “你可否说得明白些?”
  “我很想说得明白些,只可惜时间太匆促了。就这一阵耽搁,恐怕就已经有好几颗人头落地了。”
  初更。
  二点。
  大地昏沉。
  牡丹刚刚离去,便见吴大头从外边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
  大头喘着气道:“快,快……”
  战公子道:“什么事?”
  大头道:“有人进了厚德巷那幢空宅。”
  “进去几个人?”
  “两个。”
  “谁和谁?”
  “胡娘子跟花酒堂一名姓古的杀手。”
  “如意棍古苍松?”
  “是的。
  ”两人进去多久?”
  “他们一走进去,我就回来了。”
  “两人是不是翻墙进去的?”
  “是的,手拉着手,看上去亲热得很。”
  战公子望着丁谷道:“这怎么回事?沙如塔一死,那女人难道又跟如意棍姘上了?”
  丁谷道:“你少听大头胡说,男女之间不管多么亲热,也没有翻墙时还拉着手的,八成是那女人的脉门被姓古的制住了。”
  大头道:“说来也像。”
  丁谷又转向宫瑶道:“你快去看住厚德巷的那一对,不论演变如何,只要弄清宝物的下落便行,非万不得已,切莫出手。”
  初更。
  三点。
  大地昏沉。
  厚德卷那幢空宅内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胡娘子坐在一张木床上,腰肢僵直,显系要穴受制,无法动弹。
  如意棍古苍松站在一旁,手持如意棍,神情冷峻。
  “东西在哪里?”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一定要讨价还价?”
  “将人心比自己,如果换了你古师父,相信也不会就这样把宝物乖乖的交出来的。”
  “你想怎么样?”
  “我已经说过了,两个办法。一是我们带着宝物一起走,宝物为我们两人所共有。一是马上分赃,二一添作五,一人两样。”
  “如果依了你第二个办法,你要哪两样?”
  “水火珠,玉狮子。”
  “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两样?”
  “玉狮子容易脱手,火水珠对我们女人有用处。”
  “我若是不答应,你待如何?”
  “惟死而已。但你也休想获得宝物。而我相信,你古师父有兴趣的,决不是我胡香孃这条性命。”
  好厉害的女人,她虽受制于人,但脸上毫无惧色。尤其最后这几句话,可说完全击中了如意棍古苍松的要害。
  如果只为了泄忿,古苍松的确说什么也对这女人下不了杀手。
  因为那样一来,不仅宝物下落从此断线,他同时还得背上一口永远洗刷不清的黑锅。
  这女人是他杀的,他用什么方法向别人证明他没有取得那批宝物?
  他没有取得宝物,又为什么要杀人?
  古苍松有点软化道:“如果我依了你的第一个办法,你以为行得通?”
  胡娘子道:“为什么行不通?京城里的王公大臣,便是我们最好的主顾。等大宗银子到了手,一人一半,相信你我八辈子也吃穿不完。”
  “你能相信我?”
  “只要你亲口答应了我,我就会信任你。我们在花酒堂已共处了好几年,你该清楚我胡香孃是怎么样一个女人,而我也知道你古师父不是那种寡情绝义的男人。”
  古苍松突然感到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他现在只有一个烦人的问题:如果答应了这女人,他怎么对得起还在痴痴地等着他的白玉娇?
  他望着木床上的胡娘子,愈望愈出神。
  这女人长得实在太动人了。
  他过去对这女人虽有艳羡之意,但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而现在,就像做梦似的,居然轮到这女人向他提出请求。
  请求合作。
  虽然这女人提到的只是同拥有宝物,但孤男寡女,共食共宿,其他的事,还用得着说?
  如果拿白玉娇跟这女人比,十个白玉娇加起来,也及不上这女人一半。
  他终于想通了。
  白玉娇那女人除了罗老头之外,先姘花枪小邓,再姘大总管沙如塔,最后才是他古苍松。
  花枪小邓是死在那女人手里,他也曾被那女人骂得拘血喷头过。
  那女人可说是淫贱、泼辣、狠毒,兼而有之。
  他为什么一定要对这样一个女人有所交代?
  古苍松主意打定,于是点头道:“好,只要你不记嫌我早先那份粗鲁举动,我答应你就是了。”
  “四样宝物,一人一半?”
  “不,宝物不分家,我们一起走。”
  胡娘子脸上顿如被春风吹过了一般,嫣然低低地道:“外面那棵槐树是空心的,里面有只铁箱子,东西就在箱子里,你去拿进来,我再给你锁匙。”
  初更。
  三点。
  大地昏沉。
  兴隆栈里,那批特殊客人还在店堂里大吃大喝。
  他们预定动手的时间,是三更三点。
  这是黑道上的标准作业时间,如今三更不到,还早得很。
  歪鼻子啮鼠老六已有了八分醉意。
  但店堂里已看不到老板娘。
  奶奶的,大概已经上了床吧?他心头怦怦跳,被火如焚。
  虽说攻下了及时乐,女人有的是,但那些卖的,又怎比得上这种良家妇女?
  他终于下定决心:砍掉脑袋不过碗大个疤。奶奶的!
  “奶奶的,解个小便去”
  这是他起身离开店堂的藉口。
  店堂后面是个大院子,两边是马厩。一边吊着两盏风灯。
  但是,这座兴隆栈的房舍大多了,马厩后面是骡房,再后面是客房,他是第一次来,又喝酒迷迷糊糊的,根本弄不清店家夫妇的居处。
  不过,他的运气不错。居然一扭头便看到右边第一盏风灯下面,正站着枯瘦矮小的老头子。
  “老家伙,你过来一下!”
  那老头子乖乖地走了过来。
  “木钟两口子住哪里?”
  老头手朝院后一指,歪鼻子啮鼠六号顺着手指处望去,正想接着问个清楚时,小老头突然侧身飞起一脚。
  这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踢在歪鼻子此刻最不安分的那一部分。
  歪鼻子一声惨叫,双手捂着小腹,疼痛满地打滚。
  店堂里有人一怔道:“是谁在叫?”
  另一人道:“好像是歪六。”
  先前那人道:“出去瞧瞧,歪六这贼囚,一灌黄汤就不像个熊样子。”
  两名啮鼠匆匆走出来,张目四望,院子里没有歪六,只见一个枯瘦矮小的老头子站在马厩旁。
  一名啮鼠大声叫道:“喂,老头,方才谁吼了那么一声?是不是我们伙计摔了一跤?”
  小老头指指对方的马厩,比了个莫名其妙的手势。
  “老家伙两手互绕,像纺纱似的,什么意思?”
  “不懂。”
  “大概是个哑巴。”
  “可能。”
  两人无可奈何,只好朝左边的马厩走去。
  阴暗处突然窜出两条黑影。
  呼的一声,一条软鞭首先卷住一名啮鼠的脖子,鞭起人起鞭落人落,那名啮鼠就像被摔死狗似的,摔得四仰八叉,骨碎气绝。
  新进的杀手海浪,年纪虽轻,鞭上功夫果然了得。
  另一条黑影是终南书生钟雷。
  同一时候,钟雷衣袖一挥,内劲排涌,那名啮鼠胸口一室,喉头咸腥,喷血如泉。
  终南流云飞袖,名不虚传。
  三名啮鼠报销了。
  店堂里,闹哄哄的,只少了三个人,当然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但跟歪六同桌的那几名啮鼠却慢慢的起了疑心。
  一个红脸汉子道:“歪六是个糊涂蛋,就算一头栽进了毛厕坑,也不稀奇,麻十二跟烂眼老四怎么也去了这么久?”
  另一个汉子道:“还有一件事,也很古怪。”
  “什么事?”
  “栈里的人,好像一个也看不到了。”
  “啊,对,你不提,我差点忘了,连搬酒罐子的那个小兔崽子,也忽然不见了人影子,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报告头儿去。”
  “快!”
  那汉子立即起身,走去另一张桌,跟一名双目如鹰的汉子,低低耳语了一番。
  鹰图汉子目光四下一扫,脸色顿变。
  只见他一拍桌子,厉喝道:“大家注意,这座鸟栈有毛病,快亮家伙,搜!”
  这批家伙虽然形同流寇,但毕竟是灰鼠帮中的高级弟子,一听带头的一号斗鼠发出警讯,立刻推桌踢椅。分向店堂前后门扑出,动作极为迅速。
  结果,先出门该死。
  只听一片哎啊之声,又倒了七八个。
  接着冲出去的,方才跟花酒堂方面的人马正式交上了手。
  这是一场舍死亡生的混战。
  一时间,栈前栈后,人影起落,兵刃撞击,呼喝连连,杀成无数团。
  花酒堂方面虽然冷袭奏效,但也只放倒对方十来人,在人数上,灰鼠帮方面仍然占着上风。
  不过,花酒堂这边的杀手都是一时之选,而且其中还有一位天王级的无戒和尚,说来也不算太吃亏。
  这是结结实实的一仗,不是分了输赢便算,不将对方扫数歼灭,双方都是有进无退,要想活命,只有拼命。
  观望退缩,敌人饶了你,自己这边的人也饶不了你。
  灰鼠帮方面,不知谁忽然高呼道:“这一定是木钟那对狗夫妇报的讯,操他娘的,放火!”
  这种干旱天气,要放火还不容易。
  几个火种子一丢,火苗四处窜动,眨眼之间,火头便上了屋顶。
  火助凶焰,厮杀更见惨烈。
  二更。
  一点。
  大地依然一片昏沉。
  胡娘子穴道已经全部活开。
  一口铁箱放在桌上。
  她将一把锁匙塞去古苍松手上道:“打开时小心一点,别碰坏了那对玉狮子。”
  古苍松手一推道:“你开也是一样。”
  胡娘子脸色微微一变。
  这厮起疑心?
  她很快的以一个微笑掩去脸上的神情变化。
  “这是你们男人的活儿啊。”她像撒娇似的道,“放了这么久,说不定已经生锈,我哪有那么大的气力。”
  “你先试试看。”古苍松移步向窗户,“我看看外面,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胡娘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现在,收抬穿心镖萧如玉的那一套,眼看已用不上了,怎办?
  她眼角一溜,马上有了主意。
  古苍松戳破窗纸,侧立窗旁,果然在查看外面的动静。
  她将锁匙插入匙孔,只发出一声轻响,并未转动,然后以双手抱住箱子,一个急转身,以箱子一角对准古苍松腰部砸去。
  她的武功并不比古苍松差多少,气力当然不小。
  虽说箱子不是一种武器,但它毕竟是铁铸的,以尖锐的铁箱一角去撞击人身软弱的腰部,武功再高的人,也承受不住。
  一只蚊子救了古苍松。
  这种空屋,蚊虫特别多。
  一只蚊子叮在古苍松的耳边子上,古苍松甩头挥手,刚好瞥及胡娘子这个动作。
  他一拧腰,避开了那口箱子,同时飞起一脚。
  胡娘子铁箱砸空,收势不住,人随箱转,臀部立即露出空门。
  砰!
  铁箱落地,胡娘子一个踉跄,人也向前扑了下去。
  人就伏在铁箱子上面。
  她身上两处最富弹性的地方,先后挨了两下硬的,滋味当然不太好受。
  但这并不是结局。
  古苍松惊怒之余,奇念顿消。
  他赶上一步,以足尖点在她的脊骨上,冷冷一笑道:“穿心镖萧如玉为什么会陈尸厚德巷,而且死得那么离奇,我现在才算晓得了原因。”
  他足尖一使劲,又道:“亲爱的胡大姑娘,你还有什么花招?”
  胡娘子的语气居然还很平静:“这不过是一切还原,重新开始而已。”
  “什么叫一切还原?”
  “像你在花酒堂将我制服一样。”
  “什么叫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谈判。”
  古苍松哈哈大笑:“你以为一个男人要上几次当,才会学乖?”
  “很难说。”
  “哦?”
  “上普通的当,也许一次就学乖了。”她居然像上课似的,教起他做人处世之道来了:
  “如果是上了女人的当,有的男人也许一辈子都学不乖。”
  “为什么。”
  “因为这种事男人忘得最快。”
  “谢谢。”
  “为什么要谢我?”
  “本来我就已经够冷静了。”古苍松冷笑道:“经你这一提,我会更加注意。我一定会记住你是个女人,已经上过一次当,千万别学那种一辈子也学不乖的男人。”
  “只可惜你不够聪明。”
  “哦?”
  “如果你够聪明,你就应该想到,我胡香孃处在这种情况之下,为什么还要说出这些对自己不利的话来?”
  古苍松不禁微微一愣。
  这一点他的确想不通。
  只有笨人才会做这种笨事情,但胡香孃显然不是个笨女人。
  如果连胡香孃这种女人也算笨女人,一那天下恐怕就没有几个聪明的女人了。
  所以他只好承认他的确不够聪明。
  “那我就明白开导你一下。”她的语气平静如故,却更放肆:“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听我的话,也许还会上当,但你却不能不听。”
  “不听犯法?”
  “假如你因为上过一次当,对那批宝物已失去兴趣,你当然可以不听。”
  “这次你肯把宝物交出来?”
  “不肯。”
  “那你要我听的是什么?”
  “听我提的新条件。”
  “就像刚才那样,一切听你安排,直到你找到了下手的机会为止?”
  “听完了我的办法,你也可以采取安全的对策。”
  “东西不在这个宅子里?”
  “不在。”
  “在哪里?”
  “谈妥了细节,我自然会带你去。”
  “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辛苦,一定要听你的摆布?”
  “除非你有更好的主意。”
  “我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我只有一个笨方法。”
  “什么笨方法?”
  “要不到的东西就不要。”
  “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好说话的人。”
  “你现在就快要看到了。”古苍松微笑道:“我不会伤害你的性命,也不要那批宝物,而且会帮你完成一桩心愿。”
  “帮我完成什么心愿?”
  “可以使你今后带着那批宝物,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认出你就是当年关洛道上的第一号大美人儿。”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不懂没有多大关系。”古苍松阴阴地道:“你只须等着留意我的动作,慢慢的你就会明白了。”
  他先点了她背后的“大羽穴”和“身柱穴”然后扳正她的身躯,以便她能看清他的“动作”。
  接着,他缓缓撩起裤脚管,从腿肚子上拔出一把匕首,试着在手背上剃了几根汗毛,点点头唔了一声,显然对刀锋的锐利相当满意。
  胡娘子脸色一变,无疑已看出这位如意棍在打什么主意,但仍倔强的道:“你其实早该使用这种手段了,哼!”
  “一般江湖人物想改变身份,都喜欢使用易容术,事实上只要遇上一个细心的人,大部分的易容术都会露出破绽。”
  他慢慢的蹲下身子,接着解释:“我现在替你施行的,是一种一劳永逸的方法。”
  胡娘子胸口起伏如浪,鼻尖上已冒出一颗颗芝麻粒似的汗珠儿。
  但她仍然不肯告饶服输。
  因为她对自己的姿色有信心,她不相信古苍松真的狠得下心肠来。
  “如果你跛了一足,少几根手指头,脸上又布满横七竖八的疤痕,你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安定和满足。”他的语气听来很诚恳:“不仅没有人还能认出你是谁,同时还可以免去受那些臭男人歪缠不休的烦恼。”
  刀尖刺入足后跟,才只不过两三分,胡娘子已经忍不住尖叫起来。
  不是痛极而叫。
  而是骇极而叫。
  “请相信我的手法。”古苍松安慰她:“我一定不会叫你流太多的血。疼痛是免不了的,你只须咬紧牙关,忍一忍就过去了。”
  “死人,你住手,快住手!”
  “我不会住手的。”刀尖继续往里送:“至少我得让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一定要上很多次当,才会学乖的男人。”
  “好好,死人,我答应你。”
  “你说!”刀尖仍然停在肌肉里,血已将地面染红一大片:“说东西在哪里,我不喜欢听空话。”
  “你先住手,我疼死了。”
  古苍松拔出匕首,同时以手指紧按着伤口。
  “东西的确不在这儿。”
  刀尖又从原伤口插了进去。
  “哎唷唷!”
  “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好几次了。”刀尖微微拨动,在找脚筋:“我要听点新鲜的,而且要管实用。当然还要说得快些,筋骨一断,想再接上去,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喘息着,全身发抖:“我只能先给你一样。”
  “哪一样?”
  “水火珠。”
  “其余的呢?”
  “藏在我卧房的天花板上。”
  “这次是实话?”
  “不相信你就动手吧!你铁定了不相信,我说什么也是枉然。”
  “水火珠在哪里?”
  “你裹好伤口,解了我的穴道,我拿给你。”
  他撕下一幅衣襟,很快地裹好伤口,但没有为她解开穴道。
  “我不能行动,东西怎么拿给你?”
  “你有嘴巴,我有手。”
  “你拿吧!”
  “在哪里?”
  她的脸红了:“它能使女人肌肤保持白皙细嫩,青春永驻,你说它会收藏在什么地方?”
  古苍松点头,笑笑,接着便为她解开衣钮。
  他很快的便找到了那对水火珠。
  是在束胸里找到的。
  一个女人被褫光衣裳,连束胸也打开了,其狼狈之状,自是不难想像。
  水火珠一白一赤,浑圆润泽,大小如雀卵,光彩氤氲,果然不愧为无价之宝。
  但古苍松只把玩了一会儿,视线便从这对宝珠上移开了。
  移向另一对宝珠。
  胡娘子双腮泛霞,眼皮微合,呻吟似地道:“古苍松,你要有点良心,别以为这里无人,我又没有反抗之力,就想……就想……”
  古苍松取宝心切,本来并无邪念,被这女人一哼唧,身心顿时起了变化。
  他一句话也没说,便将自己迅速剥了个精光。
  “你不会在乎的,同时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伏下身,声音竟然有点发抖:“你让我高了兴,说不定我会为你留下那对玉狮子。”
  胡娘子偏开面孔,只是呻吟。
  她既无法反抗,还能说什么?
  砰!
  刷!
  窗户突然碎裂。
  蓝光闪动。
  古苍松刚刚找到门路,正待登堂入室之际,忽然腰一弓,像蚱蜢似的跳了起来。
  跳起来,又摔落。
  一片梅花针插在背上,就像背上突然长出了一撮蓝毛。
  蓝色的针,毒针。
  古苍松一摔落,只抖了几下,就没再动。
  好毒的针。
  房门被推开,一个女人冷笑着走进来。
  七姨太太白玉娇。
  胡娘子脸红如肝。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一件事比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形之下被另一个女人看到更令人无地自容的了。
  但白玉娇却连望也没望她一眼,径自走去古苍松衣物旁,抄出那对水火珠,小心地收进衣袋中,然后又拿起地上那把匕首。
  “七娘高抬贵手,小妹还有三件宝物奉至。”
  “我知道。”白玉娇冷冷地道:“藏在你卧房里的天花板上,对吗?”
  她又朝古苍松的尸体望了一眼,冷笑道:“男人,嘿嘿,除了老得不能动,没有一个是安分的,幸亏老娘早防到这一点。”
  窗外忽然有人笑着接口道:“你也不能算是什么安分的女人。”
  银光一闪,白玉娇倒下。
  射进来的是把飞刀。
  正中喉管。
  一刀毙命。
  接着走进来的,竟是大总管血公子石中玉。
  在胡娘子来说,这一夜实在太长了。
  前后不到小半个时辰,她光溜溜的身子,已被三个人看到了。
  这场噩梦究竟要做多久?
  底下还会发生些什么事?
  石中玉走进来,先解开她的穴道,等她穿好衣服,又从白玉娇身上搜出那对水火珠,交还给她道:“这对珠子既然对你有大用,你就留着吧!”
  胡娘子感激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管理及时乐多年,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像这位血金子这样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石中玉微微一笑,又道:“如果你不在意,我希望你能让出那口无名刀,当然我也不是白要,你开个价钱,我会如数照付。”
  二更。
  云破月出。
  兴隆栈。
  大火仍在蔓延,厮杀之声则已逐渐衰微。
  双方总人数,已由四十多人,变成六个。
  灰鼠帮方面,只剩下那名领队的一号斗鼠以及另外三名身手卓异的斗鼠。花酒堂这边,除了无戒和尚,杀手仅存一个千面人魔乐山水。
  二总管无情掌张宏,无毒叟西门长空,终南书生钟雷,新进杀手哈水火、海浪,以及那十名庄丁,统统横尸当场。
  如今,一号斗鼠跟另两名斗鼠,三人正在夹攻无戒和尚,千面人魔则独战一名斗鼠。
  与千面人魔交手的这名斗鼠已经负伤,所以,不消多久,千面人魔便告得手。
  千面人魔一刀劈翻,那名斗鼠,立即奔向无戒和尚,大叫道:“乐某人来帮大师打发这几个兔崽子。”
  无戒和尚不愧为昔日的五毒之首,今夜至少有十名灰鼠弟子是死在他的一根铁杖下,如今以一敌三,依然应付从容,毫无吃力之象。
  他听千面人魔这一喊,精神大振,铁杖挥扫之间,又将一名斗鼠打得脑袋开花。
  千面人魔纵过去道:“大师分一个给我。”
  他口中喊着,手中不停,一刀对准无戒和尚后脑砍落。
  无戒和尚没有回头,事实上也无暇分神回头,只顺口应了一句:“好极了,你挑”
  挑字余音未了,脑袋已齐中分为两半。
  两名斗鼠一愣,双双失声道:“这厮难道杀疯了?”
  带头的一号斗鼠道:“杀疯了的,又何止他一个?”
  手中没风刀一招分花拂柳,左劈右扫,说话的两名斗鼠,应声溅血上路。
  剩下的一号斗鼠和千面人魔立即对冲过去。
  冲过去的不是决一死战,而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一号斗鼠道:“我们计划果然完全实现。”
  千面人魔道:“简直太理想了。”
  一号斗鼠道:“分手各走各的吧,免得别人看到了会起疑心。”
  千面魔人道:“花酒堂那边的问题也快要解决了,希望咱们很快的就能聚在一起喝个痛快。”
  一号斗鼠道:“地点最好是在及时乐。”
  千面人魔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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