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一辆双马篷车其疾如风地直驶七星堡前,一声悠长口哨,堡门大开,篷车长驱而入,篷车进堡,堡门重新上闩,这时,篷车内飞出一条圆球似地身形,轻巧地挺立在车辕上,向暗处高喝道:“何人当值?”
两侧阴暗中,两条高大的身形闪电奔出,齐向篷车一躬道:“三鹰五鹰恭候罗师父吩咐。”
魔心弥陀向前面车座上的马车伕一指,喝道:“废了。”
两鹰一声诺,双双上车,如苍鹰攫食般挟走那个马车夫,不到十来步,便传出那个车夫的一声凄厉惨嚎。
司徒烈从梦中惊醒。
等他定好神,睁开眼皮,他发觉自己已处身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之中,大厅中,灯火辉煌。他自己坐在一张软椅之内,他对面,相距丈许,正中坐的正是那位心毒面丑,残暴成性,以武林第一人自居的,七星堡主冷敬秋。
七星堡主身后,一字雁排七位丽人,燕瘦环肥,姹紫嫣红,一个个,云鬓高拥,蛾眉翠黛,脂朱耀目,粉光鉴人,匆促间,司徒烈也看不清许多,七位丽人中,他只认得一个,她便是七星七娇,散花仙子,她站在右首的最末端。
七星堡主的上首,坐的是那位温文儒雅,面目和蔼,双目精光逼人的施姓师爷。七星堡主下首,并排坐着的便是七星三煞。拥肿如球,嘴角永远悬着一抹冷笑的魔心弥陀,五官端正英俊,浓眉带煞的玉面阎罗,以及身躯魁梧,面黑如炭,阴沉如铁的横眉天王。
厅角远处,一边是两个垂手而立的青衣小婢,另一角则是那个脸上有道显目刀疤的七星第九鹰,篮准。
司徒烈微微扭动了一下身躯,他发现周身痛楚异常,不过,数十天来,他算是第一次能动了。他很想将上身挺直,可是,他禁受不了腰部疼酸,只好重新软瘫下来。他狠狠地侧目向三煞瞪视,三煞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尤其是二煞玉面阎罗,最后还向司徒烈投来一个乞怜的眼色,头虽然低下了,两肩仍似乎在微微颤动。
七星堡主随着司徒烈的怨毒眼光,在三煞身上轮流扫瞥了几眼,然后轻哼一声道:“罗全,这孩子的穴道是萧明动的手么?”
魔心弥陀立起身来,恭身应了一声是。
堡主又道:“为什么要点得这么重?”
“报告师父,”魔心弥陀恭谨地答道:“这位小兄弟的身手实在了得,设非如此,一路上难免发生岔子,这次在襄陵和游龙老儿一店顶面相遇,多亏这位小兄弟当时不能开口说话,否则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在堡主和魔心弥陀问答之际,玉面阎罗则一直在注意着司徒烈的脸色,司徒烈在心底冷笑道:‘你担心什么?难道我司徒烈会拿你那段丑行来向这个老东西巴结讨好?哼哼,日子长着呢,哪一天翻出来也是一样,除非我司徒烈在七星堡中死定了,我才会利用老东西的堡规整治你,否则的话,我司徒烈不凭自己双掌为玉门关口那两个冤魂报仇才怪!”
这时,老魔头七星堡主掉转脸来,向司徒烈说道:“孩子,你叫什么?”
司徒烈没有开口,魔心弥陀躬身代答道:“施力,施舍的施,力量的力!”
老魔毫不在意地又道:“施力,你今年多大?”
司徒烈哼一声,仍然没有开口。
“施力,”老魔继续说道:“你想先认识认识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么?”
“这个我倒是需要。”司徒烈暗想道:“将来有一天我要为武林除害,消灭这座七星堡时,我总不能连堡中哪些人也不知道呀?再说,这些人之中,是不是全是坏人,有没有值得我日后赦免的,我也得详细弄个清楚,而我要了解他和她们,至少他们的名和姓,我先得知道。”
于是,他淡然地点了一下头。
老魔见到司徒烈点头,显得异常高兴。
“这一位和你同姓,姓施,是本堡的总管!”老魔朝施姓师爷一指,施姓师爷立即起身离座,向老魔微微一躬,老魔颔首作答,一面说道:“师爷请坐!”然后再向司徒烈继续说道:“我们这位施总管便是当年在黄山天都峰,一夜之间,力歼邛崃两怪,青城五凶,人称魔魔儒侠的施天青!孩子,你将来如想出人头地,除了老夫亲身指点你外,你应该多向施师父讨教才好。”
老魔顿了顿,朝三煞一指道:“他们三个比你进门早,都是你的师兄,你大师兄叫罗金,外号魔心弥陀。二师兄叫萧明,外号玉面阎罗。三师兄叫李飞,外号横眉天王。也许这些他们已经和你说过了,你应对他们尊敬些,他们三个的一身武功均已不错,当今武林中,他们三个虽算不得顶尖儿的高手,但除了六派掌门人和另外几位武林前辈奇人之外,武功比他们三个高的,也就不算太多了。”
老魔又朝自己身后一比道:“这是你的七位师娘,次序是从老夫左边数下去,将来我再为你一一引见,她们每位都有一身绝学,七星堡在武林中能有今天的地位,她们有一半的功劳,她们便是有名的七星七娇,……现在,最后要告诉你的,便是本堡的七条堡规……施师父,你起来宣读一遍吧!”
施姓师爷缓缓立起来,肃容庄严地朗声宣读道:“无故擅人七星堡者,杀无赦。欺矇七星堡主者杀无救。妄议七星堡种种者,杀无赦。抗拒七星堡主之命者,杀无赦。武林中发生恩怨纠纷不事先禀明七星堡主而私下寻仇斗殴者,两边均杀无赦。七星令符所到之处视为七星堡主亲临,怠忽者杀无赦。七星堡自堡主以下,如有触犯有损七星堡尊严之事者,不论其在堡中地位之高低,一律杀无赦。”
施姓师爷朗声道毕,朝老魔又是一躬,然后落座。
司徒烈微微地哼了一声。
“施力,你听清了么?”老魔又向司徒烈说道:“老夫膝下无儿无……唔,除了……一个女儿。”
老魔声调有点异样,勉强干咳一声,继续说道:“你的资质很不错,仅仅半年多一点的光阴,你说能凭着游龙老儿隔室传授的几句心诀而练成一掌击倒七星十三鹰的身手,这是武林数百年自武圣潜龙子以来罕见的奇才,就拿武圣潜龙子来说,他也在巴岭跟三白老人学了三年之后才成就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你似乎比他当年还要强些。游龙老儿虽说是武圣的五世玄孙,但他并不能和老夫相比,因为,他没有得到……总之,你如果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倔强,总有一天你会发觉,你将来的成就不但会在老夫之上,而且更能超越当年的武圣之上,因为,因为……这个,这个……
这一点还没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施力,老夫现在问你一句,你在回答老夫之前应该好好地想一想,七星堡规的第三条是:抗拒七星堡主之命者,杀无赦,老夫不希望你答得太快……孩子,我要问你的问题,在你第一次进堡时已经问过一次,老夫毋庸重复了,孩子,你是聪明的,你的年纪太轻,尚不甚了解七星堡规在武林中重如山岳的尊严,老夫虽然曾经为你破过一次例,但那是老夫自堡规订立将近三十年来的第一次,可一而不可再,慎重点,孩子,为老夫的一片心血,也为你自己的一生前途和生命。”
司徒烈依旧保持着缄默,他并没有将老魔的威吓放在心上,在他此刻脑海中盘旋不去的,却是老魔两次提到的“因为”!“因为,他没有得到……”
司徒烈反复地回味着这句话:‘他,当然是指天山游龙他老人家,然而是一样什么东西他老人家没有得到,而给老魔得到了?还有,老魔说:“因为,……这一点还没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这个“因为”显然和那个“因为”有关,假如将老魔的两个“因为”的意义连串起来,那便是:天山游龙的武功永远赶不上他,因为有一样东西天山游龙没有得到,而他得到了。其中的原因老魔早晚会告诉我的,他之所以现在不说出来,因为我尚没有归依于他,他不能在一个外人面前将一个重大的秘密泄露出来。再演绎下去,那便是那件东西的重要性很大,凭我的天赋,如果依归他的门下,他便会转传于我或者转交于我,我一旦得到,不但在武功上会超过他,而且更会超过当年的武圣潜龙子!”
司徒烈在心底一声冷笑:“哼哼,他在诱惑我呢!老实说,以老魔的身份和地位,他的话可能并不假,也许他真有那么一件能令人成为武林至尊的‘东西’,可是,哼哼,我司徒烈不需要,我司徒烈如果拜在他的门下,我和他便是师徒之份,那时候,正如俗语所说的‘儿不嫌母丑,子不言父过’,他纵然万恶不赦,我是他的徒弟,我又怎能背义奈何于他?
一个人有着一个心如蛇蝎的师父,纵能成为一代武圣,又有什么荣耀?”
大厅上沉静得落针可闻。
七星堡主的脸色逐渐地难看起来了。
魔心弥陀和横眉天王喜色隐现,玉面阎罗则有点坐立不安。七星一至六娇全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司徒烈之面,最末端的七星七娇却是黛眉微蹙,一脸忧虑之色。
就在这个时候,七星堡主上首左侧坐着的那位温文儒雅,双目精光闪露,七星堡总管,人称魔魔儒侠施天青的施姓师爷,缓缓自座位中立起身来。
施姓师爷朝司徒烈望了一眼,然后向七星堡主躬身道:“这位小兄弟眼神散漫,四肢软瘫,想系穴道受制过久,又经长途车船劳顿之故,若换了普通人,在这种情形之下,很可能有生命之虞,虽然这位小兄弟天赋过人,似亦不宜消耗过甚。依天青之意,最好能够即予妥善安置,先让他得到一顿良好的睡眠,再进以精美饮食,休息三五日,等他精神复元后再说,……不知堡主意下如何?”
老魔连连颔首道:“师爷所见甚是,师爷所见甚是!”老魔略为沉吟了一下又道:“这样吧,天青,自此刻起,我暂将这孩子托付于你,明天老夫尚有他事需要出堡一趟,多则七八日,少则三五日,你好好开导于他,希望我回来之后,你能还我一个面目一新的好孩子。”
施姓师爷又是一躬,道了一声:“谨遵堡主之命。”
七星堡主向三煞一挥手,三煞各各离座,躬身急趋而退,然后老魔立起身来,走近司徒烈,伸手轻轻摸了司徒烈几下,快慰地轻笑数声,拍拍司徒烈的肩胛,又走回七娇身边,向厅角静立着的九鹰一摆手,克搭一声,老魔和七娇立身之处的一块一丈见方的地板,竟然平空冉冉下落,老魔和七娇眨眼不见。
一会儿之后,地板复原,施姓师爷走近司徒烈身边,伸手一搭椅背,软椅立即消声应手而起,穿过大厅侧面,曲曲折折地来到一间精雅别致的书房,施姓师爷放下手中软椅,伸手在一幅山水画附近一按,书房东壁的那架黑漆书橱突然向旁边缓缓移动,露出一条短短的甬道,这时,他向司徒烈含笑说道:“小兄弟,别怀疑我是怕你逃跑,进去吧,那是我的卧室呢,是的,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不过,你实在太累了,时间不早了,假如你还走得动,就快点进去休息,无论你想说什么,现在别开口:一切等到明天并不为迟。”
第二天,司徒烈一觉醒来,金黄色的阳光,正照在盖在他身上的轻暖柔软的鹅绒被上,他舒适地伸展着四肢,感到一阵不可言喻的安逸。这一刹那,司徒烈仿佛回到了四五年前他睡在自己家里床上的情景……他轻叹一声,立即从床上跳起,穿好衣服,他试着运行真气,真气于周身三十六宫畅行无阻,他这才知道玉面阎罗虽然制了他的穴道,并没敢伤害于他,他昨晚的疲惫不振,完全是一种体力的劳困,想到这里,精神不禁大振。
司徒烈再打量这间卧室,卧室中仅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橱,床桌椅橱全是上等红木精制,手工极为精巧。桌上有文房四宝,以及一堆排列整齐的线装古籍。橱子虽然没有上锁,但那是属于施姓师爷的私人藏物之所,在没有得着物主人许可之前,他全然没有顺手拉开看看的企图。就是桌上那堆线装书籍,虽然他爱书如命,几次想伸手随意抽出一本,但一想到施姓师爷对他的信赖,不禁又将已经伸出去了的手缩了回来。
司徒烈走近窗口,窗口正对着的,便是那座巍峨高耸,七星堡中有名的七星塔。司徒烈暗想,七星塔为七星堡的号令枢纽,施姓师爷又是七星堡的总管,窗口向塔,一定另有特定用意。可是,卧室作馒头形,玻璃窗上的玻璃并无开启之处,司徒烈奇怪地想道,一旦堡中有警,他难道要打从前面的书房出去?噢,对了,他忽然想到那座大厅中活动的地板,以及书房中能够自动挪移的书橱,他知道这座堡中机关密布,单就这座简单的卧室,一定还有很多出人意外的奥妙,只是他是局外人,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罢了。
果然,就在司徒烈面窗寻思之际,身后一声轻响,等他迅速转身回头,书桌上已经平平正正地放着一碗热气蒸腾的莲子煨百合,司徒烈走过去,发现碗底下压着一张纸条,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
送堡主出堡,请用早膳,回头见。
吃完了,司徒烈将碗仍旧放在原来的地方,倒在床上,闭目养息。
片刻之后,他慢慢睁开眼皮,待他看清眼前之后,司徒烈不由得吓了一跳,那位温文尔雅的施姓师爷,不知道打什么时候起,业已悄没声息地,含笑立在他的床前。
“起来,”他含笑向司徒烈招手道:“我们到外面坐坐。”
走出甬道,进入外间书房,施姓师爷回头笑道:“你会下棋么,施力?”
司徒烈点点头。
施姓师爷高兴地笑道:“那真是好极了。”
于是,他自己捧着两盘棋子,吩咐司徒烈夹着一方既薄且轻的棋盘,走出书房,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花径,穿过无数亭台楼阁,来到那座七星塔下。
施姓师爷回头一笑道:“能上高么?”
司徒烈点点头。
施姓师爷哈哈一笑,一声清啸,身形业已笔直向空中拔起四五丈高,藉着塔层突出之处,一点一拔,恍若一缕轻烟,袅娜不绝地上升再上升,刹那之间,已经变成极其渺小的一点,停留在高不可仰的塔尖窗口。司徒烈暗暗吐舌道,这师爷好俊的身手,上次若非他有意成全,我怎能出得了此堡?司徒烈心底尽管敬佩,表面上却可不愿过份示弱,当下双手执定棋盘,略一定神,也是一声清啸,猛然拔身而起,他虽然没有施姓师爷的身法美妙轻灵,但一下子也拔起了足有三四丈之高,他觑准落脚之处,一点一弹,毫不含糊地,连续腾起,先后足有五六个起落,方始到达塔顶。
司徒烈到达塔顶,施姓师爷业已安闲地坐在塔顶内,那间六面皆是窗户的小室中,以一种赞许的眼光,望着他,点头而笑。
“想不到你已具有这等好身手,”等司徒烈进入室内,师爷笑道:“真是出我意料之外。”
司徒烈赧然一笑道:“比起师爷来,还是差得远了。”
这时,施姓师爷微一顿足,四周喀嚓一响,六面窗户一齐滑下一面厚厚的玻璃,将窗口闭住,他叫司徒烈放下棋盘,领着司徒烈在各个窗口环视了一圈。司徒烈发觉,这座七星堡占地足有一里方圆,四围除了护河木栅之外,最里层尚有一道蜿蜒伸展,首尾衔接的堡墙。
堡内楼台起伏,屋宇鳞比栉次,连绵不绝。
施姓师爷踱回室中,正容向司徒烈道:“七星堡除堡主之外,以我姓施的为尊,除了我和堡主,谁也没有权力带着外人到这个地方来。我带你来塔顶下棋,只是一种藉口,七星堡中机关重重,除七星塔顶之外,任何地方说话也不安全。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也同时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在未交谈之先,应该先有一个君子协定,无论我们在塔顶说过什么,一旦离开此地,我们彼此均应将说过的或听到的忘却,就像我们什么也没有说过或听到过一样施力,你依得么?”
司徒烈严肃地点点头。
“好,你且坐下来!”施姓师爷坐下又道:“孩子,我施天青首先应该向你表明的,便是我施天青的身份,你别管我对七星堡主的看法如何,我要告诉你,虽然你对我施某人有再造之恩,但我仍然忠心服从于七星堡主!这是什么原因你也别问我,因为我不能向任何人解释,同时,就是我向你解释了,以你这种年龄,你也不一定能懂!”
司徒烈向施姓师爷注视了很久,然后审慎地道:“施师父,我很奇怪……无论如何,我始终认为你是个可亲可爱的好人。”
施姓师爷摇摇头,轻轻一叹道:“施力,你错了。”
“我错了?”司徒烈纳罕地道:“你自己反而不以为你是个好人?”
施姓师爷苦笑道:“施力,你如果这样说话,你又错了!”
“我不懂……施师父。”
“我并不认为我是个坏人,可是,我现在处身在七星堡中,而且是七星堡一人之下的总管,在七星堡中的地位固高,就是当今武林中,地位也不算小。但是,拿整个七星堡来说堡中的好人并不多,在当今武林人物的心目中,对七星堡全是惧多于敬,若说他们之中有人承认七星堡中还有好人,你小兄弟可能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天山游龙老人赵笑峰。”
“哦,”司徒烈高兴地道:“你和他老人家很要好?”
“要好?这……”施姓师爷又是一声苦笑道:“他老人家是第二个。”
“这一个第一又是谁?”
“七星堡主。”
“实实在在的不懂……施师父。”
“你会懂的,施力!”
“什么时候?”
“在你还有机会见得着游龙老人的时候!”
司徒烈暗忖道:以后见到游龙老人,问题可又多出一个来了。
“那么,”司徒烈恳切地问道:“我有出堡的希望么?”
施姓师爷沉吟了一下反问道:“你是决意不肯留在七星堡中了?”
“当然!”
“真可惜!”
“什么,连你也”
“不,施力,你误会了。早在第一次我在七星堡堡门之外见到你,我就知道这一辈子你决成不了七星堡中的一份子,我所说的可惜并不是指你不能拜在七星堡主门下,而是,而是……我也不便说,只要你记住昨晚堡主和你说过的话,再转述给游龙老人听,他老人家也许会明白。”
司徒烈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有一样宝贵的东西我因此而无法得到?”
“你真聪明,施力!”
“那是一样什么东西?”
“我能说我早就说了。”
“施师父,你不能助我出堡?”
“不能!”施姓师爷正色地向司徒烈说道:“施力,我不但不能助你出堡,而且有一句话要忠告你,你这一次千万不能像第一次那样轻举妄动,堡中机关太多了,你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同时,这一次,我的措施也将和第一次完全相反,第一次我在暗中为你护送,这一次我将第一个阻止你,孩子,你将来的成就可能在我施天青之上,但在目前你的功力却抵不上七星七娇中的任何一位,更毋论我施某人了。……施力,请你别瞪着我,我施天青决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贪生怕死之人,假如说我施某人拚一死而能把你安全送出七星堡,我施某人不用你请求也可能早就做了,孩子……有一天,只要你见了游龙老人之后,你会原谅我的,现在,我没有多话可说,我只简单的告诉你,我施天青目前不能死……目前还没有到我施天青死的时候。”
司徒烈沉默了。
虽然施姓师爷的话语中充满难解的哑谜,但那些谜早晚会破的,他必须忍耐再忍耐,同时,施姓师爷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地恳切,他之能救他而不肯救他,其中一定另有一种比死亡更为令人难以忍受的,更大的苦衷。
“施师父”,司徒烈终于哑声道:“我相信你。”
施姓师爷一把抓起司徒烈的双手,激动地道:“谢谢你,施力,我……我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二人相对低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司徒烈抬头道:“施师父,以我们之间相对的立场,你能这样一再的加惠于我,我施力当然不应该再强人所难,不过,施师父如将我二次被困七星堡的讯息相机传入游龙老人耳中,不知有无困难否?”
施师爷摇摇头道:“游龙大侠人如其名,行踪飘忽,来去如风,他若有心见你,容易之至,你若有心追踪他老人家,实在难之又难。别说我施天青无此大能力,就是我们堡主,也不一定就能办得到。”
司徒烈失望地又道:“设若他老人家三度来堡,施师父可否为力?”
施师爷苦笑道:“那样做,正好犯着七杀戒条的第二条……不过,施力,你放心,我这样说并不是表示我施天青已经回绝你,万一有这样的机会,游龙老人与别人不同,也许我有捡回这条老命的机会,我……我,到时候,会知道怎样做的。”
“谢谢你,施师父。”
“把棋盘摆好,”施师爷道:“我要通知他们送午饭来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也过去了。
第三天,他们仍在塔顶,司徒烈忧虑地向施师爷道:“日子过得真快,施师父,您看这怎么办?”
“我看堡主决不会回来得这么快”,施师爷沉吟了二下道:“我们各尽自己的聪明才智思考吧,人算不如天算,希望这几天内能有意外的机缘,万一两条路都行不通,施力,我昨天说过,我施天青一定要冒犯大不韪,为你请求堡主宽贷半月休养之期。”
“过了那半月之期呢?”
“我们暂且别想得太远。”
“施师父,”沉默了片刻之后,司徒烈问道:“您知道堡主去了哪里?”
“这只有堡主一人知道。”
“他没有带人随行?”
“他出门从来没有带过一个人。”
“他为什么出堡您也不知道?”
“这倒知道,”施师爷点点头:“不过,请别问我堡主为什么出堡,这是我们堡主一生最大的忌讳,而且又与你无关,你又何必打听呢!只要你能再回到游龙老人身边,将来什么你都会知道的。”
司徒烈微微一笑道:“为什么,假如由我先说出来,施师父愿意听么?”
施师爷双目精光电射,讶道:“你知道?”
司徒烈淡然地一笑道:“是不是去找他那个在三岁时失踪,十年来杳无音讯的独生女儿?”
“啊?”施师爷大讶道:“是游龙老人在塔牢中隔室告诉你的?”
司徒烈含笑点点头。
“十年,真是个不短的日子,”施师爷不禁仰脸喃喃自语起来:“这是我们堡主,也是我施天青有生以来所遇到的,第一个难解的谜,到底是谁有这样的大能力呢?唔,我施天青自己这样地反问,少说一点也已在百次以上了……唉唉,想不到世界上竟有这等奇怪的事!”
司徒烈道:“奇怪在什么地方?”
施师爷约略一怔,然后迷惘地说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也没有忌讳的必要了,不过,我们仍应遵守我们的协定,此谈此消,大家心里明白,离开这座塔顶,我们就得将它忘掉。”
司徒烈点头允诺。
“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施师爷开始回忆着道:“我施天青刚刚进入这座七星堡,在我进堡后不到半月光景,那孩子,那个可爱的孩子,她,失踪了!唉唉,说起来也真险,那一夜正好不是我施某人轮值总巡,可怜的一代武林高手,人称神手飞猿的蒋尤,就因这件公案,被堡主盛怒之下一掌劈死了。”
“是那个神手飞猿负责看顾那孩子的吗?”
“哪里,哪里,神手飞猿那一夜不过轮值全堡总巡罢了。”
“那怎能怪到神手飞猿?”
“怪他没有发现敌踪!”
“假如来人身手在神手飞猿之上呢?”
“嘿嘿,你以为神手飞猿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远在二十年前,三上昆仑,闹得昆仑派鸡犬不宁,武林为之侧目的那件公案,就是神手飞猿单枪匹马的杰作,当今之世,除了武林三奇以及一二位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前辈异人之外,武林六大名派的掌门人,谁也奈何这位神手飞猿不了。就是我这个人称魔魔儒侠的施天青,顶多和他的武功在伯仲之间,我们两个本来是七星堡的‘七星双杰’,自他死后,人们便就改称我施天青为‘七星师爷’了。”
“做此案的难道是三奇中人?”
“不错,不单是你这样想,我这样想,七星堡的人这样想,就是所有的武林中人,几乎是人人这样想,但后来证实这种想法完全错了!”
“如何证实的?”
“除了堡主自己,谁去证实也不能算数!”
“堡主又如何证实的呢?”
“为了这件事,堡主整整跟了其他两奇三年,丝毫没有发现端倪,这样还不算,最后堡主公开露面向两奇责询,两奇齐说不知道,并且以人格发了誓,害得堡主事后倒过头来向两奇道歉。孩子,你应该相信这一点,凡是在武林中自认有点地位的人,头可断,血可流,话说出来却不能不算,一般人物如此,三奇那种身份的人当然更不必谈了。”
“第三奇是谁?”
“这留到你将来问游龙老人,他们三奇之间彼此知道得最清楚,要我说是吃力不讨好,何况你年纪还轻,对武林中的渊源历史一无所知,告诉了你也没有多大意思。”
“那么,那孩子叫什么?”
“冷小秋。”
“失踪的那一夜冷小秋是七娇中哪一位带着的?”
“七娇中哪一位带着的?嘿嘿嘿,无论是哪一位带着的,现在恐怕都只剩下六娇了。”
“冷小秋不是跟着七娇中任何一娇?”
“这还用问得?”
“跟谁?”
“堡主自己。”
“啊?”
“哼,怪就怪在这里。……因为,堡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堡主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那孩子不但是堡主生命的慰藉,堡主更将她当着一个男孩子看待,希望她将来长大,继承他一身绝世武学,以及,以及……以及那一件他也有意传交给你的武学稀世之珍,而成为七星堡未来的第二个主人。所以,那该子交给谁带堡主也不放心。那孩子虽才有小小的三岁年纪,堡主在她身上已不知花了几许心血!她长年服着珍贵的培元秘药,堡主且为她日夕伐髓洗筋,唉唉,施力,你想想看,在这种情形下失去那孩子,堡主该有多难过?该有多伤心?”
“施师父,我这就不懂了,堡主不放心将孩子交给七娇中任何一位,难道那孩子不是七娇生的?”
“那还消说?”
司徒烈奇道:“孩子的妈妈呢?”
“死了。”
“七星堡原来是‘七星八娇’?”
“不,不,这件事说起来相当残忍而微妙……本来,以你和我相对立的处境,我不应该说这样多的,可是,你我今天的关系已和他人不同,你信赖我,我也信赖你,你我换过性命,彼此是敌人,彼此也是恩人,我们都知道我们会尊重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同时,施兄弟,这是你所不能想像的,快十年了,我施天青没有和一个知心的……男人这样畅谈过,我无法抑制自己,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快慰和喜悦,施力,你耐着性子,让我慢慢说。”
司徒烈屏声息气。
“那孩子为堡主的原配夫人所生。”施师爷轻叹一声,继续说道:“那位夫人姓白,本名叫个白玉佩。说起这位白夫人的家世,颇为令人肃然起敬。”
司徒烈脱口道:“难道她就是武圣潜龙子的师父兼岳祖的三白老人的后人?”
“啊,这个你也知道?”
“我听洛阳一个名叫孙伯虎的人说的。”
“孙伯虎?这人名字很生,……他怎么知道的呢?”
“不,孙伯虎只告诉我武圣和三白老人的关系,并没有告诉我白夫人是三白老人之后,我是因为三白老人姓自,白夫人也姓白,您又说白夫人的家世令人起敬,我一时之间仍然生此联想,无意中说中罢了。”
“噢,孙伯虎,我记起来!”施师爷恍然大悟道:“对了,九鹰蓝准在洛阳草桥打擂伤在你的掌下,就是由他送回来的。说起来也真是,假如不是蓝准碰上你,同时挨了你那一掌,堡主还不会想到你已练成游龙掌呢。如果堡主不知道你已练成游龙掌,也决不会想到你往天山跑,真是阴错阳差,注定如此。”
“快说白夫人的身世吧,施师父。”
“三白老人独子早故,膝上只有一个孙女。”施师爷接下去说道:“那位孙女名叫白男,后来嫁给武圣潜龙子赵玄龙为妻,武圣和白男第一胎生了一男,过继白家,姓白姓,继承白家香火,白夫人是白家四世玄孙女,天山游龙赵实峰是武圣五代玄孙,所以,说起来,白夫人和游龙老人还沾着深厚的血统之亲。”
司徒烈疑惑道:“是不是为了这个缘故,七星堡主和游龙老人才和平相处了几十年而始终没有认真翻脸?”
嘿,嘿,施师爷冷笑了两声。
司徒烈诧异道:“施师父,你笑,可是我猜错了?”
“错不错,除了堡主和天山游龙二人他们自己心里有数外,谁也不敢下一个断语。”施师爷摇摇头,茫然地道:“仅依表面看上去,你这种说法确有几分道理,但如果你听完我说出了白夫人的死法,你的想法就可能立刻变得完全相反了,但是,游龙老人对这一点却又似乎并不在意……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司徒烈紧张地道:“白夫人如何死法的?”
“人已死了那么多年了。”施师爷瞥了司徒烈一眼,淡淡一笑道:“孩子,你还这样紧张干什么?”
司徒烈赧然一笑,旋即正容道:“假如白夫人是位可敬的夫人,我……实在关心。”
“是的,小兄弟,白夫人是位可敬的夫人,假如今天白夫人还在七星堡,七星堡主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为所欲为,七星堡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在武林中形成一道阴森可怖的魅影。……可是,白夫人毕竟死了。”
“白夫人什么时候死的?”
“在我进七星堡的前一年,算起来是十一年多了。”
“气死的?”
“你推测得很有道理,但是你没有请对。”
“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司徒烈为难地皱着眉道:“难道死于仇家之手?”
“仇家?唔……这样说也可以。”
“白夫人武功如何?”
“比我施天青要高得多了。”
“啊啊,那,那,除了三奇,谁能加害于她?”
“三奇……一点不错。”
“谁?”司徒烈跳了起来:“谁?施师父!”
“三奇之首。”
“七星堡主?天哪!”
司徒烈颓然倒进座椅,双手蒙面。
施师爷悠然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施力,”施师爷轻声唤道:“别难过了,心肠硬一点罢,谁叫我们是能杀人也容易被人杀的武林中人呢?唉,孩子,看看施师父吧,你第一次见到我,说我温文可亲,可是,你可知道施师父过去半生中杀过多少人?你可看得出施师父双手上的血腥?……孩子,除非你不想出人头地,除非你不只一条性命,除非你不在江湖上走动,除非你是睁眼瞎子,……除此而外,至少还得加上十个‘除非’,否则你便得杀,杀,再杀,直到你老死或者被人杀死,否则,否则你便不能进入‘武林’,……孩子,我们叫饭来吃,吃完了再下几盘棋吧,想不到你的棋艺如此精湛,有一天你的武功能像你的棋,你真是个可怕的敌手了。”
司徒烈从脸上蓦然移开双手,立起身,发狂地喊道:“不,不,施师父,我不要吃饭,也不要下棋,施师父,我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管你过去杀过多少人,施师父,请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杀过无辜的好人?你,你有没有杀过亲人?”
施师爷双目注视着司徒烈,神情随着司徒烈的狂喊而显得异常激动。他也站起了身来,拉着司徒烈的双手,将司徒烈按进座椅,松开一只手,在司徒烈肩头上轻轻拍打着,一面低声说道:“安静点,施力。施力,你的正义感够了,你的胆勇够了,你的热情够了,你的学识够了,你的武人天赋也够了,都够了,施力,你只缺少一样。……你需要修养,你需要冷静和镇定。以前不能怪你,从现在起,你却必需学习。安静点,静静地听施师父回答你,以后的事施某人不知道,到目前为止,假如能撒开我施某人身为七星堡总管的这回事不计,施师父可以告诉你,施师父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
“不是吗?这就好了。”司徒烈喘息着道:“所以,施师父,我谢谢你的训诲,同时,我希望再知道一点关于白夫人的事。”
“死了,完了,死是人生的总结,还有什么好谈的呢,孩子?”
“白夫人何事致死?”
“还不是不满堡主的所行所为。”
“死在何处?”
“北邙落魂崖。”
“就是堡后面的北邙山?”
“嗯。”
“死在堡主掌下?”
“堡主将她一掌劈落了落魂崖。”
“落魂崖多深?”
“深不见底。”
“尸首有无收殓?”
“施力,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唉,这也不能怪你,你同情白夫人,像所有的人一样,都存着一种可敬却也荒谬的想法,希望白夫人跌下崖去能够死里逃生,甚至如今还隐名活在世上,可是,别傻了,孩子,那是不可能的,失足掉进那种地方是万无生理的!何况是挨了一掌,换的是七星堡主的一掌?唉唉,孩子,你无法想像的,七星堡主的掌力……你知道堡主凭什么成为三奇之首,武林第一人?”
司徒烈抗声道:“他不是三奇之首,他也不是武林第一人!”
“好好,我依你。”
“我不是强你承认,施师父,那是事实。”
“也许那是事实,孩子,我不敢和你争,你的见解有时候的确令人叹服,你可能有所根据,我却只是随着世俗的说法人云亦云而已。不过,我们大可不必计较这个,这不是个主要问题,我们现在谈论的是白夫人的死,我只不过藉此说明在那种情形之下,白夫人一定伤得很重,再加以万丈悬崖的飞堕,……孩子,你想想看,堡主是当事人,以堡主的那份精明,一掌发出,打实几成,岂有不自知之理?要说白夫人有一丝生望,他又怎能放得下这个心?”
“白夫人的武功比堡主如何?”
“差可能差点,但到底差多少则就很难说了。”
“他们怎么会走上落魂崖的?”
“这一点,没听堡主说过……据武林传闻,白夫人扬言要公布堡主一项秘密,堡主一路赶着她直到落魂崖,也许双方越说越僵,结果翻了脸……总之,白夫人就从那次一去再也不回来了。”
“白夫人走在前头……咦,这样说来,岂不是白夫人将堡主领去落魂崖的?”
“这一点正证明了白夫人已离人世!”施师父慨叹着道:“因为白夫人这种行动很像有计划的布置,设非她已存殉身之念,必死之心,凭她的武功,决不难逃出堡主的追踪,退一步来说,纵令她被堡主逼得无路可走,只要她仍存有生望,她决不应该走向落魂崖那种绝路上去!”
司徒烈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施师爷按动机钮,七星七鹰送上了一大盘精美的酒莱米饭,整个用膳的时间里,司徒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的筷子时常伸到菜碗的外面,施师爷只望着他笑,也没有说什么。
饭后,七鹰撤去碗筷,奉上香茗,然后退去。
“施力,”施师爷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司徒烈仿佛被从梦中喊醒,略一怔神后笑答道:“没有什么,施师父。”
“你在思索出堡之策么?”
“我已想好了。”
“哦?”施师爷吃惊地道:“什么方式?可能告诉我?”
“当然要告诉你,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希望你不要冒险。”
“当然。”司徒烈漫应着,然后自语道:“这真是个奇妙的梦想,但也可能是我出堡的惟一的希望,唉唉,假如那样就好了,大家都好,……但愿我的推算没有错。”司徒烈说到这里,突然收神挺直上身,向对面椅中满脸疑讶的施师爷含笑道:“施师父,我之所以不能现在告诉您,并不是我对您不信任,实在因为那只是我的一种幻想,可能成为事实,也可能永不实现,假如我说得太早,未免有点可笑。不过,有一点敢向施师父保证,一旦我能如我想像地出堡,决不会令施师父为难,也不会违背我们这次七星塔顶的君子协定!”
施师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你真是难以捉摸!”
司徒烈笑笑,又问道:“起先您说堡主出去找他的女儿,他到哪儿找去?”
“谁知道?”施师爷轻叹一声道:“这种情形连续着已经快十年了。七星堡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堡主差不多都跟我商量,惟有这件事,他不许任何人过问,十年来,他不断出堡进堡,有时三五天,有时一月两月,照理说,中原这片地方也快给他踏遍了。”
“七星堡中人手如此之多,他为什么不让别人代劳?”
“这就难说了。”
“他不信任别人?”
“这只是极小极小的原因之一。”
“他怕带走冷小秋的那人武功大高,其他人不是对手?”
“也不是主要原因。”
“那么?”
“依我猜测,”施师爷缓缓说道:“他这样做,实在是一种对九泉之下的白夫人悔罪的行动。白夫人的死,他事后一定异常难受和懊悔,他知道错,已经晚了,于是,他对冷小秋那孩子在父女之爱外,另外又生出一种特别的情感。无论如何,他不能没有那孩子!”施师爷顿了一下又道:“这是堡主必须找到那孩子,而且坚持着亲自找的主要原因之一。其次,出事那一夜,冷小秋睡在他的身边,他仅到隔室去拿一床薄被,准备为小秋加上,回头就不见了那孩子的影子,以他的地位和武功来说,那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耻辱,这也是他自称武林第一人的惟一污点,所以,他不愿假手别人,除非他今生今世找不到那孩子,否则,他和带走冷小秋的那人,一定不能并存于世!”
“冷小秋今年多大了?”
“十三四。”
司徒烈心跳加快了。
“她很像白夫人么?”
“像极了,”施师爷道:“堡主一再叹息着告诉我,要不然堡主怎会为那孩子发狂到如此地步?”
“白夫人年约几何?”
“假如还活着,应该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司徒烈的一颗心狂跳了。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暗暗地运行于三十六宫,好不容易才逐渐平息下来。最后,他缓缓睁开眼来,又和施师爷聊了很多有关围棋方面的闲话,直撩得施师爷棋瘾大发,硬逼着他下一盘之际,司徒烈这才若无其事地抬头向施师爷问道:“当今武林中的奇女子多不多?”
“很少。”
“有没有一位女侠叫‘哀娘’?”
“哀娘?”
“悲哀的哀,娘娘的娘。”
施师爷连连摇头道:“没有听说过,你听谁说的?”
“好像是孙伯虎。”
“噢,孙伯虎?那就对了。像孙伯虎那种人所知道的事,我可不一定知道。”
“你很自负呢,施师父。”
施师爷微微一笑。
司徒烈又道:“我们下棋吧。”
四天过去了,五天也过去了。……七星堡主仍然没有回堡,司徒烈和施姓师爷每天都在七星塔顶下棋。施师爷发觉司徒烈已经绝口不谈如何方能出堡的事,他只见到这个英俊的少年人,时常凝神冥想,有时显得很苦恼,有时候又显得很是兴奋。
第七天,晌午时分,司徒烈和施师爷正在塔顶相对默坐,突然间,他们头顶上,叮铃铃一阵脆响,施师爷脸色遽变,蓦地自座椅中立起身来。
司徒烈听出是一种铃声。
施师爷神色极其严肃地走向一处室壁,伸手按上室壁上的一个极为微小的凸出之点,施师爷手指触及那个凸出之点,塔尖上立即响起了一阵洪亮无比的钟响,当!当!当!手指三起三落,钟声连续三响。
司徒烈不禁好奇地凑过去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施师父?”
“有人大举进犯七星堡!”施师爷目射奇光沉声道:“十年来,这尚是第一次,堡主不在,现在又是白天……真是怪极了。”
“你怎知道?”
“你没有听到塔顶上的铃声?此铃有专线接通堡门骑楼,一定是堡门守值人有甚发现,否则此铃决不会无故自鸣。”
“会不会是误传?”
“误传?开自己头颅的玩笑?”
“何以见得是大举进犯?”
“铃声有特别规定,你不会知道的。”
“你敲钟做什么?”
“全堡集合戒备。”
“全堡?”
“唔,堡主有权敲七下,堡主不在,三下是最高的了。”
“现在怎办?”
“我出去,你留在这里。”
“我不能跟在你后面?”
“不行!”
“为什么?”
“你应该明白!”
“假如我以人格向你保证呢?”
“唔……好……好,我信任你。……随我来!”
施师爷沉着脸,走至室中心,右脚微微一顿,室心一块三尺见方的铁板,旋即缓缓向上翻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这个洞直通塔底,”施师爷指着那个深洞向司徒烈肃容吩咐道:“洞是直的,提气笔直下降,你先下去,在下面等我。”
司徒烈依言,两手搭住洞口两边,悬好身躯,然后吸进一口清气,两手一松,全身立即笔直向下坠落,洞中一点亮光没有,一路毫无阻碍,不消片刻功夫,司徒烈双脚业已踏上实地。”
洞底开在最下一层塔室的正面顶壁,顶壁上此刻也有一块三尺见方的铁板向一边挂落。
司徒烈赶紧门向一旁,司徒烈刚刚站定,施师爷已落在他的身边。
施师爷又是一顿足,室顶铁板立即卜地一声合上。
走出铁塔,迎面走来七星三煞。三煞今天都穿着一式的黑绸长衫,各人胸前都绣着七颗豆大的银星,作北斗之状排列。三煞见了施师爷,全是俯身一躬。大煞魔心弥陀嘴角噙着阴笑,二煞玉面阎罗浓眉带煞,三煞绷着一张墨黑的铁板脸,三个人除了神态略见紧张外,每个人仍是那副老样子。
三煞向施师爷见过礼,又齐向司徒烈点头一笑,司徒烈虽然恨三煞入骨,但深知目前实在不是和他们计较的时候,于是,司徒烈也勉强地向三煞颔首微微一笑。
堡门仍然紧闭着,十三个短打精壮汉子,每人都穿着一式的老蓝对襟,左臂上缀着北斗七星。司徒烈知道,这便是七星十三鹰。十三鹰中,司徒烈认识一小半,五鹰九鹰都曾挨过他一掌,三鹰则在他第一次撞到七星堡主时向他施过毒刑,七鹰这几天经常送饭塔顶。所以司徒烈也认得。
三五七九四鹰中,三鹰九鹰令他痛恨,七鹰无可厚非,对五鹰,因为人家为他送了半年多的牢饭,最后他却迫不得已的打了人家一掌,所以,他有点抱歉。
十三庭在堡门前一字雁立,挺腰扬眉,一个个的精神都很抖擞。十三鹰见到施师爷三煞及司徒烈来到,一齐俯下身来。朗声道:“师爷,各位师父好!”
司徒烈越众而前,径直走向排在第五位,那个粗眉大眼,身材魁梧,心地爽直的五鹰,一拍五鹰肩胛,含笑问道:“大个子,恨我么?”
五鹰的脸上掠过一种惊疑之色,朝施姓师爷瞥了一眼,然后受宠若惊地,慌忙垂手躬身低声道:“小的怎敢?”
“施力,”施师爷柔声喊道:“你回来。”
司徒烈又在五鹰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记,这才高兴地回到施师爷身边。施师爷朝他点头微微一笑,但旋即敛起笑容,回身向十三鹰一挥手道:“开堡门!”
施师爷转向三煞道:“请三位师父先带十三鹰出堡,施天青随后就来。”
施师爷吩咐毕,倏地旋转身躯,微微躬身道:“七位娘娘且留堡内,事态如果真个严重。再请娘娘们出阵不迟。”
司徒烈这才发觉,不知道自什么时候起,七星七娇也已整齐地排列在他们的身后。今天,七星七娇也是一式打扮,小粉袄,散脚裤,绣花鞋,上下一片红,每娇外加一袭粉红披风,披风两摆,也各绣有银星七朵。
七娇各佩长剑一柄,剑尖向右下斜露,剑穗在左肩上方飘拂,一个个,粉黛不施,柳眉带煞,杏眼含威。
七星七娇经施师爷一说,齐向施师爷微微一福,然后由大娇发出一声清越的啸声,像七只穿花蝴蝶似地,先后翩翩地飞身上了东侧门楼。
身法美妙,轻灵飘逸。
堡门大开,三煞带头,十三鹰鱼贯后随,相继出堡而去。
施师爷向司徒烈一招手道:“这里来。”
施师爷说罢,双肩微晃,身形业已笔直拔起,径扑西侧门楼。司徒烈紧随跟上。门楼约有三丈来高,东西两座对峙,颇像七星堡的两只巨灵之眼,楼身为巨木大石所混造,坚固异常。楼上前后各有一窗,窗口很小,方圆只和一张人脸差不多。
施师爷将司徒烈推进屋中,自己却退出门外,反手将厚厚的门扇关上。
“施力,看尽管看,可不许声张。”
声朗人杳。
司徒烈凑上面向堡外的窗口,因为是居高临下,堡前的一片空地,全部了然在望。
喝!……司徒烈怔住了。
这真是个空前壮观的伟大场面!
一片浅灰,一抹大红,一点紫星。……合计,不下百余僧人。后面五排,每排廿余名,一律浅灰僧袍,一人手上合着一柄方便铲。五排之前,八个穿着大红黄线袈裟的僧人,空着手,合掌垂眉。最前面则站着一位身材高大,身披深紫红线袈裟,手执紫玉如意,满脸红光,寿眉覆目,法相至为庄严的高僧。
司徒烈大惊,暗忖道:哪来的这么多僧人?少林寺来的?还是衡山十方寺来的?他们为了一派私仇?还是为了武林公愤?他们不知道七星堡的厉害?不知道七星堡主的七杀无赦?
唉唉,他们对本身的武功有自信么?他们率众而来,而后能剩多少回去?……唉唉,尚幸堡主不在。
司徒烈的目光再往回看,喝……更是惊人。
施姓师爷身穿一件青布长衫,温文儒雅,潇潇洒洒地独个儿站在最前面,和那位身穿深紫袈裟的高僧相距仅隔丈许。
第二排是黑绸长衫,胸前绣着七颗银星的七星三煞。
第三排是一式老蓝布对襟短打,左臂上缀着北斗七星的七星十三鹰。
再后面,直到堡门口,也是五排,一排总在三十名以上,每人手上一柄厚背砍山刀,刀光闪耀,有如刀林。
天哪,司徒烈暗喊道:这是多可怕,多残酷的场面啊!
他想不到七星堡中竟有这么多人,平常,司徒烈虽然也看到不少人在堡中走东往西,但他没想到有这么多。由此可见七星堡的规律的确森严,这么多人共处一堡,居然没有一点杂乱之象,怪不得七星堡有这等威名,怪不得施姓师爷自负,他是七星堡的第二人呢。
目前,单就人数而论,七星堡即已占了绝对优势,何况东门楼上尚有七星七娇人人有一身绝艺,连七星堡主都称许她们是七星堡威名一半的七星七娇?这种情形之下,那些僧人怎能讨得了好?
还有,司徒烈震傈地又想,假如七星堡主适于此刻回来呢?司徒烈不敢再往下想,那样想实在太可怕了。要是七星堡主此刻回来,双方只有混杀,虽然七星堡方面也难免有死伤,可是,以七星堡主那种天生的残暴性格,有人杀上堡门,那还不暴怒发狂?严令一下,这些僧人谁能逃得了一命?
司徒烈运气于指,在窗子上连连点破两三个窟窿,于是,空地上的两方对话立即全部清清楚楚地传入他的耳中。
这时,只听得那个紫袈裟的高僧沉声说道:“少林十九代掌门空空僧,愿请七星堡主相见一面。”
哦,少林寺来的。
再看这一边,施姓师爷双拳一抱,郎声道:“堡主因事外出,掌门人有何见教于七星堡,说与我施天青也是一样。”
空空大师合着如意道:“阿弥陀佛,原来是魔魔儒侠,贫僧失敬了。”
施师爷朗声又道:“施某人不肖,现居七星堡总管之职,堡主不在,施某人尚能代表七星堡。少林一派,武学精绝,僧俗弟子遍天下,久为武林景仰,大师此次率众来堡,不知有何见教?”
空空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缓声又道:“空空来意,以儒侠在七星堡之地位,理应知道。”
施师爷闻言脸色一变,沉声道:“七星堡堡规七条,为敝堡主亲手制订,先后垂三十年,天下武林道莫不奉为圭桌,贵派上代掌门人百愚老禅师公开指责本堡非是,并以之训戒门下,其对七星堡之侮蔑,莫此为甚,敝堡主按七杀无赦第三条行事,乃是理所当然,百思禅师祸由自取,大师何得怨尤于人?”
“妄议七星堡种种者,杀无赦!”司徒烈默诵着,惊心地想道:“照这样看来,少林寺上一代掌门人百愚禅师是最近死在七星堡主手里的了?唉唉,好残忍的七星堡主,一天有你这个魔王在世,武林中人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
司徒烈又想:“这位穿紫袈裟的空空大师大概是新近升的掌门人,因为不甘师门受辱,不借全寺覆亡,而亲率全少林寺的高手来七星堡找七星堡主复仇的了?”
司徒烈不安地继续想道:“这个仇他怎报得了呢?假如七星堡连少林一派也对付不了的话,武林中共有六大派,它怎会存在到现在?唉唉,空空大师呀,你也真是,看来你很像个有道高僧,难道佛家最讲究的‘定’‘慧’也不懂?你既不能做到思为上的‘定’字功夫,为何又不在‘慧’字上多用功夫?只要你将百愚禅师一言贾祸的事实真象暗中申诉于武林三奇中的其他二奇,二奇假如还有一点正义感,我不相信他俩不会不为你们少林寺出头向天下武林号召!三奇何许人我不知道固然不敢讲,天山游龙赵笑峰他老人家我敢担保,只要他知道这件事,他老人家目前纵有难言之隐,但是一经你们请求,他老人家说什么也不会袖手不管!再说,就是二奇行踪飘忽,一时难以联络,其他五派各有定所,你们要报仇,虽说是一派私怨,但基于免死狐悲和武林正义,哪一派会脱身事外?唉唉……难道你们自以为少林派历史悠久,派中出了不幸自己不能自力了断会为武林嗤笑?嘿,这是什么年代?武林中过去有没有出现七星堡主这种人物?这种人物的存在,其为害武林又何限于少林一派?唉唉,也真是!”
这一厢,司徒烈着急万分,空地上,少林掌门人空空大师却显得从容不迫,等施姓师爷沉声说罢之后,连直无数声佛号,然后哈哈一声,笑道:“儒侠好教训,空空僧谢领了。儒侠师门,空空僧不甚了了,但儒侠当年在黄山天都峰顶,为了两川百万生灵的安居乐业,指名邀斗川中无恶不作的两川七天王,邛崃两怪,青城五凶,不顾众富悬殊,浴血奋战,一夜之间,力歼群丑的英烈壮举,贫惜未敢一刻稍忘。贫僧当年地位尚低,供职于少林经堂,闻得此讯,景慕无已,一直发愿想觑便攀识,不意岁月蹉跎,时光不再,一拖就是十几年!嗣后贫僧风闻儒侠投身七星堡,一直不肯相信,以为投入七星堡的‘儒侠’另有其人,今天,贫俗和儒侠两相相对,可算得三生有幸,宿愿一旦得偿。……阿弥陀佛……施大侠,遗憾哉,我们相见的地方错得太不幸了,阿弥陀佛。”
司徒烈听完了空空大师这一番话,内心感到一阵无名的绞痛。
前几天,七星堡主介绍施师父时,说施师爷曾经在黄山一气杀了七个穷凶极恶之人,并说他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魔魔儒侠,当时,司徒烈只有一个简单的感觉,那便是这位施师爷的武功一定很不错,不然他怎会受到七星堡主这等人物的信赖和激赏?同时,因为他对施师爷一直有着良好的印象,异常欣赏施师爷的这个外号:“魔魔儒侠”!魔,是个很坏的字眼,但是,两个魔字重叠起来就完全不同了,第一个魔字马上变得一点恐怖意味也不存在,第二个魔字更令人感到无限的可敬和可爱!何况,底下的儒侠两字更是配合恰当,怪不得司徒烈第一次见了他,说他和蔼可亲,待人温文有礼,他很高兴地对司徒烈笑说道:“你对我有这种印象,我真高兴!”再后来,他们二次相会,这几天的日夕相处,他更体验出施师爷有着一个纯善的高贵心灵,令人敬服的君子风度!至于他那高得出奇的武功,倒显得不太重要了。现在,经少林掌门人空空大师如此详细地一说,司徒烈越发证实,假如施师爷一直没有进过七星堡,他简直有资格称为“武林第四奇”了!
唉唉,施师父,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种地方?
七星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俗云伴君如伴虎,你伴着七星堡主,跟伴着一头暴狼有何分别?你不是告诉过我,七星堡主为了独生女儿的失踪,他不怪跟女儿睡在一床的自己无能,却迁怒堡中的总巡人员,一掌劈死三闹昆仑,如人无人之境的神手飞猿蒋尤,斩去了自己的一条得力臂膀!施师爷,你是聪明人,你可曾想到,七星堡主既能一掌劈了当年思宠和你平分秋色的神手飞猿,以及情结连理,义效比翼的白夫人,你魔魔儒侠又有什么不同于他们两位的特别保障?
司徒烈想不透……他实实在在想不透施师爷坚持不肯背离七星堡的原因!司徒烈试着自问,他是恋恋于七星堡一人之下的“总管”位置吗?嘿,七星堡主本身就只有淫威而没有荣耀,等而次之的总管又算得什么?不,决不是这一点!那么,司徒烈又自问道:难道是舍不得离开七星第七娇?唔,可能是的,但也并不太像!第一,施师爷不像是个好色之徒,第二,七娇如果是个值得人留恋的女人,她应该为了施师爷前途着想,主动催他离去!她假如真爱他,她可以跟他远走高飞,远避穷荒,否则也应该一死以绝施师爷之念。假如七娇不肯离开七星堡,只肯和他过着暖昧不明的偷情勾当,七娇就算不得一个上等女人,这种女人俯拾皆是。所以说,这一点也不像,施师爷是个有着大智慧的人,他既不是个色徒,十年时间不算短,糊涂于一时虽有可能,但绝不会这么久连这一点也看不透!
不平凡的人物忍受着不平凡的屈辱,其中一定有着不平凡的原因。
只是,司徒烈最后想,只是我还不能了解罢了。
因为他深切地知道施师爷留在七星堡并非出自本意,所以,空空大师对施师爷的一番奚落,顿令司徒烈感到了如同身受的难过。
司徒烈的脑海里,如同电光火石地泛涌着纷乱的思想,“但他并未因而放松对堡前空地上的注意。空空大师话音一落,司徒烈就将目光迅速掉回,射定在施师爷的脸上。
施师爷那张英挺而斯文的脸上,一直洋溢着一股平和之气,尽管两阵相对,剑拔弩张,死亡的阴影弥漫周遭,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他那张温和的面孔,始终都能保持着一贯的平和与镇定。可是,司徒烈的锐利眼光没有放过他,空空大师的这一番有了反应了,施师爷的长眉倏然一皱,血色上失,仿佛心窝正中中了一箭。
那支“箭”似乎是穿心而过。创口也似乎旋出旋合。只见他,长眉微皱即展,血色则消立现。紧接在空空大师的话音之后,哈哈一笑道:“谬蒙大师夸奖,施天青愧不敢当!不过,恕施某人冒昧,大师最后两句话却似乎是说错了。七星堡主领袖当今武林是公认的事实,七星堡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象征也并不假。区区施天青,以微末薄技,蒙当今武林第一人的七星堡主赏识,授以总管重职,实在不算辱设施某人。空空大师,无论你对施某人观感如何,那都是些题外之言,只和施某人一身有关,不碍七星堡的事……我们不妨撂开不谈。
当施师爷说到“只和施某人一身有关,不碍七星堡的事”这两句话时,空空大师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们不妨谈谈正文,”施师爷继续大声道:“施天青虽然身为七星堡总管,但只算得七星堡中一名高级执事人员,听大师适才语气,大师佛驾光临敝堡,似乎是专程会见敝堡堡主,施天青斗胆,也绝不敢以七星堡第二主人自居,请大师三思三思后明告,如坚欲与堡主见面,堡主不在,近日即将回来,大师能等则等,否则留下日期地点,施某人一定遵嘱转报!要是大师不愿空手回的话,随大师吩咐,施某人愿向贵派同行的各位高僧中任何一位领教!”
好!司徒烈在心底暗喊一声道:施师爷真是个可敬的人,这一篇话说得含蓄极了,面面俱到,尤其是最后几句,表面上,他维持了自己今天代表七星堡的身份,一派主动的不示弱的挑衅口吻,但他却在一个微妙的转折中将少林掌门人空空大师的颜面顾得十足!他挑战的对象只是空空大师身后的随行高僧而不是空空大师本人,假如施师爷指名要会大师本人,大师是一派掌门人,今天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司徒烈发急地在心底暗喊道:“走呀,大师。你一错可不能再错了,若再拖下去,堡主回来了怎么办?”
空空大师朝施师爷微瞥一眼,脸上闪过一阵神色,旋即轩动着长周哈哈笑道:“儒侠说得一点不错,空空僧想见的,的确是贵堡堡主。这次跟着空空僧同行的,也是敝寺几位筋骨较强的师兄弟以及二三代弟子,假如今天堡主在,贫僧等一行,一个也没有打算回去,但如今屋主不在,说了也等于不说。”
司徒烈在心底暗催道:这样交代一番也不错,现在好走了吧?
这时,施师爷的眉宇之间,也是喜色微露。只见他故示骄狂地仰天一笑道:“今天大师办的是正经,施某人不敢打扰,错过今天,施某人希望暂时丢开七星堡这副招牌,以私人身分访访少林!”
好,淡淡一笔,连前面做场面的挑战也给勾消得干干净净。
空空大师似乎早已被施师爷点透,这时也大笑道:“好极了,敝寺竭诚欢迎。”
施师爷双拳一抱道:“请恕某人卖狂,不送了。”
空空大师道一声善哉,举起手中紫玉如意,才待转身指挥一众僧人离去时,空空大师身后,八位穿着大红袈裟僧人中的第三位,突然越众而出,一个闪身,已然来至空空大师面前,对着空空合掌深深一诺,悲声道:“愿掌门人慈悲,空灵羞见先师灵位,不想重返少林寺了。”
空空大师不由一愕,尚未及答言,身后百余僧人已齐声高喧一声问弥陀佛,音腔悲昂,回音激荡。
这一突变,实出所有的人意料之外。
空空大师的脸色刹那之间变得异常难看,手中高举着的紫玉如意竟然僵在空中,放落不下。
终于,空空大师开口了:“空灵师弟,您,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空灵和尚得到了掌门人允诺,激动地道:“谢掌门师兄思典。”
说着,掉转身躯,对着七星堡众人,仰面朝天,发出了一阵哀嚎似的凄厉长笑。
司徒烈顿足道:“功亏一篑,完了。”
这一边,施师爷的脸色也是大变。
身后的魔心弥陀,嘿嘿冷笑:“七星堡前怎容得他放肆,嘿嘿,真是找死!”
施师爷长后一皱,一咬牙,倏然换了一副神色霍然转身,向大煞魔心弥陀厉声道:“罗师父,你去了了这位师父的心愿!”
魔心弥陀躬身一诺,球样的身躯,飞闪而出。
“来来来,”他向空灵和尚冷笑着招手道:“和尚,别笑了,准备朝见弥陀吧!”
空灵和尚发狂得像一只疯虎,一声吼,红影飘动,两臂高举,十指箕张,一招“罗汉伏虎”,身形过处,挟着一股疾风,向魔心弥陀当头扑下。
魔心弥陀暴喝一声:“来得好!”
球形身躯像陀螺似地就地一旋,右臂暴长,像一条钢鞭似地,笔直地向空灵和尚平腰扫去。
空灵和尚惨笑一声,不闪不避,左臂往下一划,硬挡硬格!说时迟,那时快,外臂内肘,两相接实,卜地一响,魔心弥陀就势一滚,向后翻出,翻出四五步,像球似地,一弹而起,嘴角仍然挂着那种像刻在腮帮子上的冷笑,不屑地睥睨挺视。
再看空灵和尚,左臂废然下垂,晃晃荡荡,脸色苍白,汗珠大颗滚滴,偌大一个身躯,踉踉跄跄,把持不定,一直往一旁绊跌而退。
空空大师身后,又是两条红影奔出,一奔空灵和尚,一奔魔心弥陀。
魔心弥陀哈哈大笑。
空空大师身后那五排掮着方便铲的和尚,眼色互递,所有的方便铲,均自肩上卸至手中,这一边,施师爷身后的十三鹰,也向拿着厚背砍山刀的堡徒扫瞥一眼,人人手下一紧,从刀面上发出来的光亮,如银蛇乱窜,耀眼欲眩。
魔心弥院已和第二个红袈裟僧人狠斗在一起。
双方如果再有较重的伤亡,一场混战,就势所难免。
眼看着,血流成渠,尸肉横飞的惨剧就要开始了……也就在这个时候,穿着浅灰袈裟的众僧身后,七星堡前的那座石桥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春雷暴发似地大喝,声响人云,万山回应,七星堡前空地上所有的人众,每个人的耳膜上都似乎挨上了一记重击,嗡嗡欲聋。
刹那间,万籁俱静。
数百对疑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箭一般地,朝发声之处射去。
待看清来人之后,众人又是一愕。
来的这个人,谁也不认识!只见他,年约六旬开外、身高六尺以上。肤色黑如古铜,古剑眉,丹凤眼,直鼻方口,双目开合之间,精光如芒,威棱四射,他大踏步向着众人走来,走至两派对峙的中央,先朝空空大师这一边扫瞥了一眼,又转头朝七星堡那边望了两望,最后,高大的老人在施师爷和空空大师二人中间一站,洪亮地大笑道:“有趣,有趣,一边够勇,一边够狠,好勇狠斗,哈哈……都嫌命长?”
老人笑着,笑着,笑声蓦然一敛,脸色一沉,向空空大师喝道:“空空僧,这批和尚谁叫你领来的?”
空空大师心头一震。
纵有生花妙笔,也难描述少林派十九代掌门人空空大师此刻的心情。
空空大师身上这一袭深紫红线的袈裟,只要是在武林中稍微有一点地位的,谁也知道,谁穿着它,谁就是少林寺当代的掌门人,假如来人不知道他空空大师来自少林,情有可宥,可是,人家一口就喊出他的法名,这证明了,来人既知道他空空大师来自少林,也知道他是少林派目下的掌门,在这种情形之下,来人全不顾及他的地位身份,在少林众僧之前,以这种毫不保留的口吻向他责问……最糟的,他除了揣知来人武功高,来头大之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你说,就算换了你在当时空空大师的地位,看官们,您的心情如何?
空空大师到底也是一派掌门,愣虽愣了一下,却仍是应付从容,他连忙合着紫玉如意,躬身答道:“老前辈训诲,空空僧知罪……请恕空空僧愚昧,可否示知空空僧以前在何处拜见过老前辈?”
高大老人哼了一声,并未回答空空大师的乘机反询,掉脸又向施师爷冷笑道:“魔魔儒侠,你也没有长进呢!”
施师爷略为犹疑,也即躬身道:“施天青不肖,但愿前辈指教、。”
这时,高大老人以其疾无比的手法从空空大师手中,一把夺过那柄紫玉如意,在手里反复把玩了一阵,然后交还空空大师。同时冷冷地笑道:“空空僧,你想想看,你可对得起这一柄紫玉如意?”
说也奇怪,当空空大师的一双手,再度接触到那柄紫玉如意时,空空大师的脸色,顿然全变了……。
少林派第十九代掌门人空空大师自那位高大的凤眼老人手中接回紫玉如意之际,脸色为什么会遽然大变的呢?原来少林自后魏太和年间建寺后,寺僧习武,浑未为外人所知。
直到九传至昙宗方丈,少林十三僧佐唐太宗平定王充之乱有功,太宗钦赐紫玉如意一柄,少林方始开派。自昙宗和尚第九代开始,紫玉如意便成了少林派的掌门信符,此为少林派紫玉如意之由来。嗣后,少林第十四代掌门人见性上人为珍护这柄紫玉如意,重赀请得巧匠,另为紫玉如意下端执握之处镶了一段紫金依托。而现在,那段紫金依托已经在一转眼之间变了形,上尖下丰,中有细颈,活似在如意下面悬着一只紫金葫芦。
紫金是何等坚硬之物?居然给人家信手捏成一只葫芦,这位高大凤眼老人之功力,盖可想见!可是,空空大师震骇的并不是这一点!酒葫芦,谁都知道它是武林三奇之一的,天山游龙赵笑峰的行道标志,而空空大师亲眼见过的天山游龙老人并不是这副样子。
空空大师所熟悉的游龙老人,他应该是个腰驼背偻,皱纹满脸,眼皮欲睁还闭,声调苍老,步履蹒跚的老头子。
假如说此人是日游龙老人之名行事,无论功力气派,在在都令空空大师不敢置信。……
空空大师尚在犹疑不决之际,凤眼老人早在一旁沉声喝道:“空空僧,假如你想死,你将他们先领回去,随时可以再来,否则的话,看老夫能不能代百愚老秃收回这柄如意,另托有德有能之人!”
游龙老人在武林中之辈份,比少林上一代掌门人,最近遭了七星堡主毒手的百愚上人还要高出一辈,不论此人是不是游龙老人的化身,或者以前他见过的龙钟老人是此老的化身,甚至两皆不是,此人既以游龙老人独特之行道标志相示,空空大师焉能不遵?
当下,空空大师向凤眼老人恭恭敬敬地合着如意一躬道:“空空僧谨道老前辈吩咐!”
空空大师说罢,紫玉如意再度高举,回身向全场百十僧众厉声道:“少林门下弟子退。”
众僧抬头向紫玉如意瞥了一眼,一齐和掌躬身,齐声念着阿弥陀佛,然后在红袈裟高僧的率领下,肃穆地,鱼贯着向堡前的石桥上相继走去。
空空大师又向凤眼老人一躬,这才掉身赶向前面的行列。
待少林众僧远去,高大的凤眼老人朝施师爷哈哈笑道:“施天青,你服不服老夫这番措施?”
施师爷未及答言,身后的魔心弥陀却冷笑着抢先答道:“老前辈最好能以名号先行相示!”
凤眼老人哈哈一笑道:“你不认得老夫,老夫倒认识你呢!哈哈……看你这副长相,你大概就是七星三煞已得七星堡主真传,冷敬秋今天不在,老夫很有意思越权代他训训徒弟,来来来,老夫是谁,第一把上就可以告诉你们!”
施师爷连忙躬身赔笑道:“老前辈休得取笑了,堡主不在,施某人暂时可以做个小主,老前辈若不嫌弃,这就请进堡中奉茶如何?”
凤眼老人大笑道:“七星堡是随便进得的么?哈哈,谢谢师爷好意,等老夫活够了再说吧!”
大概是凤眼老人所说一招就可以辨出他真正身份的那句话活动了魔心弥陀的心,魔心弥陀不让施师爷再有回话的机会,球形身躯暴弹而出,拦在施师爷身前,向凤眼老人冷笑着一躬道:“罗全向老前辈领教一招!”
魔心弥陀的为人,既险且刁,他仗着一身七星绝学,深知道来者武功纵高,也绝不能在一招之内将他怎么样了,他尽可提高警觉,全神戒备,避而不接,他请教的只是一招,以来人之自负,决不肯在一招之后连下毒手,那么,他冒上三分风险而将来人身份判明,真是何乐而不为?
魔心弥陀的算盘你说打得好不好?
堡楼上,当凤眼老人身随声现的最初那一刹那,司徒烈的一颗心跳得很厉害,他以为是游龙老人来了。假如是游龙老人来了,他虽不肯违反他和施师爷约定,设法脱门而出,但他可以出声向游龙老人招呼,由游龙老人带他出去,那样不就两面俱到了?
可是,他立即失望了,来者并不是那个在襄陵客店中和他顶面相遇,背背青布包裹,腰悬酒葫芦的龙钟老人!起初,他还寄望于一个假想,以为那个龙钟老人可能是天山游龙的化身,他倾耳细听,出神地品味着凤眼老人的嗓音,接着,他又失望了,一个苍老,一个洪亮,两者全无半丝相似之处。
凤眼老人既然不是天山游龙,他招呼了又有何用?
司徒烈怀着一股懊恼的心情,继续观望下去,嗣后,凤眼老人的种种举动,颇令司徒烈心惊而又快慰。他想不到除了武林三奇之外,居然还有人有这种慑人威势,仅凭三言两语,便将当今六大名派之一的少林掌门人,以及武功地位仅次于武林三奇的七星堡总管,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魔魔儒侠挟制得服服帖帖,”尤令司徒烈称心的,莫过于凤眼老人毫不留情地逼着空空大师领人回去,空空大师最后全师而退,司徒烈深深地嘘出了一口大气,他想,凤眼老人能将此危解去,虽然他不是天山游龙,也就足够令人敬佩的了。
最后,凤眼老人说到只要有人接他一招,便能清楚他的真正身份时,司徒烈心中又是一紧。司徒烈真担心七星堡这方面为凤眼老人威势所镇,无人敢于出头,那就等于白欢喜了。
想不到魔心弥陀仗着自己是当今武林第一人的首徒,自己方面人多势众,对方即便是三奇中人,也将他奈何不了,何况对方并不是?
司徒烈佩服魔心弥陀“请教一招”四个字眼用得妙,这四个字奥妙无穷,尽可灵活运用。一招之后,来人身份判明,假如对方是前辈高人,只要辈分在自己之上,低头服输,赔笑请罪都算不得丢脸。要是来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手底下能耐也有限,那时候,哼哼。……司徒烈想到这里,深觉得魔心弥陀在三煞中的确是个最工心计的可怕人物,不由自主地聚精会神起来。
这时候,只见凤眼老人指着魔心弥陀哈哈一笑道:“你想向老夫讨教一招么?”
魔心弥陀仍然噙着那种永不离开嘴角的冷笑又是微微一躬道:“正是如此,尚望不吝赐教。”
凤眼老人大笑道:“太少,太少了。”
魔心弥陀一怔,勉强笑道:“那么老前辈想赐教几招?”
凤眼老人笑道:“几招?哈哈,一招也就够瞧的了。”
魔心弥陀诧然道:“那么,……老前辈嫌什么少?”
凤眼老人哼了一声道:“嫌人少!”
魔心弥陀道:“人少?”
凤眼老人点头道:“对了,嫌人少。你们七星堡不是有三煞么?那就三个一齐来呀,你们三个齐来,我老人家都怕冷敬秋知道了会笑,假如只你一个,嘿嘿,今生今世,你这个冬瓜小子是没有这等荣幸的了。”
魔心弥陀听得先是一咬牙,继之脸色又是一喜,旋即向施师爷背后的二煞三煞大声道:
“二弟三弟听到没有?人家老前辈将咱们三兄弟要一起教呢!来呀,这是好机会,能跟人家老前辈学到个一招半式,等师父他老人家回堡,不也可以在他老人家面前夸耀夸耀?”
七星三煞的武功,除去了当今六派的掌门人不说,在武林中实已罕有敌手,若要三煞联合在一起,彼此呼应,六派中两个掌门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准成,所以,魔心弥陀见凤眼老人要以一敌三,心中如何不喜?
魔心弥陀这样出声一招呼,二煞三煞心里,哪有不明白之理?当下二煞三煞一声响诺,双双纵身而出,左右包抄,分三面将凤眼老人成品字形围定。
凤眼老人约略朝三人分别瞥了一眼,又向魔心弥陀道:“你们三兄弟平常最得意的兵刃是什么?”
魔心弥陀微微躬身道:“所有内外各门武器,敝兄弟等都约略知道一点,得意却谈不到。如老前辈一定不肯和敝兄弟徒手相对,就容敝兄弟放肆,各人取用一把极其普通的砍山刀如何?”
魔心弥陀嘴甜心辣,他算是下了狠心,管你凤眼老人如何将他们七星三煞不放在眼里,他总是逆来顺受。你说一个不够,三个也好。你说徒手不够意思,我们就用刀!现在由得你狂,等会儿对上了,咱们七星三煞到底是不是有点真才实学,你凤眼老儿到时候自然知道。
魔心弥陀当下向十三鹰一招手,立有三鹰从身后堡徒手中取来三把锋利无比的厚背砍山刀,分别递与三煞,三煞双手擎刀,齐向凤眼老人高声道一声请,然后刀尖下指,左脚退后半步,以“饿虎式”开了门户。
虽然同样是一把砍山刀,拿在一众堡徒手里,只是一把利刀而已,但一经三煞拿在手里将姿势摆开,那番气象却判然不同了。
三把刀,纹风不动。三煞腰身微挫,右腿引左腿箭,双目平视,虎虎有神,不用动手,也令人看了有些心惊。
凤眼老人看了,点点头道:“人家都说七星三煞在七星堡颇能独当一面,老夫今天看来,果然真有几分道理……咦,动手呀,你们三个是什么东西,难道还在等老夫先发招?”
魔心弥陀冷笑一声,高喊道:“兄弟们,恭敬不如从命,上!”
几乎是同时,三煞一声怪啸,有如三道银虹,嗖地一片风起,三把砍山刀疾如狂飚地分三路卷向凤眼老人!刀光闪处,只是一弹指功夫,凤眼老人已被盘进有如三条银龙互绞的刀光之中。
刀光中,凤眼老人放声一笑,左臂横肘当胸,掌背现天,掌心向地,身躯像风车旋转,横肘平掌向外轻轻一挥,有如应手放出三个断线风筝,一条身形腾空倒射而起,由去时的路线,向回猛飞,通通通三声,三煞分别在二丈开外栽翻地面。
凤眼老人哈哈一笑道:“这可明白老夫是谁了吧?”
凤眼老人笑声未毕,人已平空拔起四五丈高,像一条夭矫游龙,向堡前石桥上疾射而去。
司徒烈在堡楼上大喊一声,旋即无力地倒人身后座椅。
施师爷喃喃地道:“游龙展,啊,游龙展!”
施师爷自语着,忽然悚然一震,仿佛从梦中惊醒,迅速地回头朝堡楼瞥了一眼,然后跟着腾身而起,跟在凤眼老人的身后,厉声喝道:“游龙大侠留步,施某人也想讨教一招!”
石桥那边传来一个洪亮的笑声道:“老夫不过藉此留名罢了,哈哈,施天青,你比他们又强了多少?哈哈……哈哈。”
声浪渐去渐远。
施师爷在石桥上一顿足,长叹一声,颓然折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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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堡 第 五 章 施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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