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清澈的小河,在平原上蜿蜒流过,河岸两边,全是菊花,这时正是秋天,菊花盛开,明媚的阳光映在菊花上,泛出一片金黄色的光芒来,以致那几间茅屋,几乎隐没在那片金黄色的菊花之中。
菊花散发着醉人的香味,一个中年人,坐在小河边的柳树桩上,正在垂钓,钓丝泡在平静的河水中,河水极其清澈,几乎可以看到一尾尾半尺来长的梭鱼,在围着水中的鱼饵在打转儿。
那中年人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好似他的目的,并不是在钓鱼,而是在享受那份宁静。
四周围实在太宁静了,是以蜜蜂围着菊花绕飞时的嗡嗡声,听来也似乎格外响亮,但是,这份宁静,却被几阵谈话声打破了,语声自那几间茅屋处传过来。
茅屋离小河边,约有二十丈,可以看到有两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正站在茅屋前的竹篱之前。
而有一个垂髫小童,“呀”地一声,推开了竹篱门。
那小童向小河边指着,他讲的话,也隐隐约约,随着秋风飘到了河边,只听得他道:
“主人在河边垂钓,两位不妨先进屋里坐坐,等我去叫他!”
接着,随风飘到的,则是一个很粗豪的声音,道:“不必了,我们专程访谒,理应自己去!”
那些语声,飘进了那垂钓的中年人耳中,那中年人仍然闭着眼,但是他两道浓眉,却向上扬了一扬,又听得他发出一下低低的叹息声来。
而那两个大汉,则已踏着菜田中的田堤,向前走来。
那两个大汉来到了河边,只见他们,都是三十上下年纪,一脸英气,两人的腰际,都悬着一柄长剑,向前走来之际,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两人来到了那中年人的身后,齐声道:“何大侠!”
那中年人也不回答,只是手腕突然一沉,垂在河水中的钓丝,突然向上扬了起来。
鱼钧上,钧着一条尺许长的大梭鱼,鱼一出了水,在半空之中,乱蹦乱跳,鱼鳞闪起一片夺目的光彩来。
那两人就站在中年人的身后,从鱼身上洒开来的水珠,有不少滴在他们的身上,多少使他们感到狼狈。
那中年人的手臂抬起,捉住了那尾梭鱼,拉离了鱼钓,将鱼放进了身边的一只竹篓之中。
那鱼进了竹篓,仍然在泼刺刺地跳着,那中年人慢条斯理,套上鱼饵,却又将钓钓垂进了水中。
站在他身后的那两人,互望了一眼,又叫道:“何大侠!”
那中年人仍然像是未曾听到一样,自顾自闭着眼。
两人之中,一个额上有一条刀疤的,未免有点沉不住气,陡地提高了声音,道:
“何大侠!”
那一下叫唤,极其响亮,在寂静的平原中听来,声音更是惊人,躲在附近菜地中的鸟儿,一起飞了起来。那中年人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抬起了头来之后,半掩着眼,道:“两位找谁?”
那有刀疤的汉子道:“何大侠,我们是专程来访的!”
那中年人的一切动作,却十分缓慢,这时,他听到那汉子这样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两位只怕是找错人了吧,我倒是姓何,可不是什么大侠!”
那有刀疤的汉子还想开口,但另一个却向他做了一个手势,令他不要开口,他自己道:“何大侠,我们是奉黄飞黄总镖头之命到来的,有他的一封书信在此。”
那人一面说,一面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来。
他将那封书信,双手拿了,恭恭敬敬,递向前去。黄总镖头黄飞,这个名字,在这一片宁静的平原,幽美的小河边上听来,自然引不起什么兴趣,但若果在通都大邑,极热闹的地方提出来,一定会引得听到这名字的人,不由自主,发出“啊”
地一声来。
黄总镖头黄飞,是江南三省,七十二家镖局的总镖头,铁钧黄飞之名,在江南,谁不知晓?
可是那中年人却仍然摇着头,道:“我不认识他。”
那封信在日光的照射下,看来十分夺目,信封上写着“书呈何方大侠启”七个字。
那人呆了一呆,将书信递得更前一些道:“何大侠请过目!”
那中年人叹了一声,伸手接过了那封书信来。
那人一看到对方已接过了信去,心中一喜。
可是就在那一刹间,只见那中年人在接过了那封信之后,根木连看也不看,便顺手将之捏作一团,一提手,将之抛到了河中,立时引得一大群鱼儿,浮上水面来争逐着,发出一片噗哧之声。
那两个汉子,一见这等神情,面色便陡地为之一变。
那有刀疤的人一盘大喝。手臂一振,长剑已然出销,喝道:“姓何的,你可以如此无礼?”
那中年人又低叹了一声,却连头也不回过来。
那汉子更是沉不住气,道:“我就和总镖头说过,未必非要你不可,你真有本领,接我一剑!”
他一面说一面手腕突然一沉,长剑突地提起。
当他的长剑提起之际,剑身映着日光,精光夺目,发出“嗡”地一声响来,由此可知,他腕上的劲力,着实不弱,另一个急叫道:“不可造次!”
可是那人的话才出口,长剑嗤地一声,已然剌出!
那中年人就在这时,手臂振动,钓丝又扬了起来,鱼钓上又钧住了一条乱蹦乱跳的鱼儿。
钓丝一扬了起来,鱼儿向后扬来,钓丝在突然之间,缠住了那人的手腕,那人的手腕一紧,五指一松,那柄长剑尖,离中年人的肩头,本来已只有寸许了,也在那一刹间,“当郎”跌到了地上。
那中年人的手臂再向前一抖,那汉子的手腕被缠住,一时之间,挣扎不脱,在钓丝被向前挥出之际,被扯得向前直跌了出去,“扑通”一声,跌进了水中。
而那中年人却已站了起来,再一抖手,钓丝又飞了起来,他放下鱼儿,放在竹篓中,又提起了竹篓,那汉子还未曾在河中挣扎得上来,他已转身走了开去。
另一个汉子看到这种情形,忙拦住了那中年人的去路道:“何大侠,总镖头说,念在二十年交情份上,无论如何,要请你帮忙,请跟我们至姑苏去走一遭。”
那中年人摇着头道:“我说你们找错人了!”
他身子一侧,闪过了汉子,又向前走去,那汉子也忙打横跨出了一步,仍想拦住他的去路,可是那中年人手中的钓杆,却似有意似无意地横了一横,“拍”地一声,正好打在那汉子的小腿弯上。
那一打力道,看来一点也不大,但是那汉子的身子,却已向前疾扑了出去,“叭”
地跌倒在地。
而那中年人一停也不停,向前走去,已走远了。
等那汉子站起身子来时,脸上有刀疤的那个,也全身湿淋淋地,自小河之中,爬了起来。
那汉子满面怒容,脸上的一条刀疤,挣得成了紫红色,怒道:“这真欺人太甚了,我去找他拼命!”另一个沉声道:“别胡说了,凭你我,怎是他对手!”
那有刀疤的愤然道:“待我一把火,烧了他那几间茅屋,他无处存身,自然跟我们走了!”
那一个苦笑了起来,道:“胡兄,武林中人称你叫小李逵,我看你比那李逵,更莽三分!”
脸有刀疤的汉子,仍是一片恨声,那一个道:“黄总镖头早就说过,何大侠必然不肯轻易答允,我们先到茅屋里去,苦苦哀求,再作打算!”
那脸有刀疤的汉子“哼”地一声,道:“我不去!”
那汉子道:“你不去也好,你回姑苏去,将这情形告诉总镖头,我看他非亲自前来不可!”
两人说着,一起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那中年人已推开了竹篱门,走进了院子。
那中年人在向前走来的时候,一直皱着眉,那种神情,和他适才在河边垂钓,闭目养神的那种闲适的神情相较,简直判若两人,他一推开竹篱门便叫道:“小三子,快收拾收拾,我要出远门!”
他叫了两声,却并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双眉皱得更紧,走过了两畦正盛放着的菊花,来到了茅屋门前。
他一到了茅屋门前,便伸手推门,那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门才被推开,一个矮小的身形,突然从门中,向外疾仆了出来。
那中年人连忙向后一退,自门中仆跌出来的那矮小人影,“叭”地一声,仆在门口,一动不动。
那中年人连忙低头看去,在那刹间,他的面色,变得铁也似青!那矮小的人,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垂髫小童,正面向着地,仆跌在门口,有一只精光雪亮的铁钧,深深地陷在他的后脑之中,浓稠的鲜血,在他的后脑,凝成了一片!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那小童早已气绝身死!
那中年人惑视着那小童的尸体,面色越来越青。
而自他的眼中,也迸射出一股异样的光芒来,他看了好一会,才突地抬起头来。甚么也不说,就跨过了那小童的尸体,走进了屋中,一进门,屋中全是竹器,十分简单,干净,有一股清雅之气。
屋中一个人也没有,那中年人将竹篓和钓竿,顺手放在门后,来到了一张竹椅之前,坐了下来。
他坐下之后,才冷冷地道:“好了,还不出来么?”他那句话,语音冰冷,听了令人不寒而栗,但是,两间厢房中,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倒是在通向茅屋的那条小路上,那两个汉子,一面向前走来一面还像是在争论什么。
中年人坐在竹椅上,只见那两人已到了篱前。
那中年人扬声道:“进来!”
那两个汉子互望了一眼,忙推门而入,他们来到了屋前,一眼便看到了那仆倒在地的小童。
他们两人旋地一呆,那中年人已冷冷地道:“你们看看,这孩子的脑后搐着的,是什么兵刃!”
那两人齐声惊呼道:“是黄总镖头的龙爪钓!”那中年人“嘿嘿”地冷笑了起来,道:“是啊,这就叫二十年的交情,真是够交情啊!”
那两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一个道:“何大侠,黄总镖头岂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另有奸人,在其中播弄,尚祈何大侠明鉴。”
那中年人缓缓地道:“黄飞派你们来找我,为了什么?”
那人忙道:“究竟是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却知道他已三夜通宵未眠,显是有件重要的事,他叫我们无论如何,要请何大侠一行!”
何方道:“我若不去就杀了我的小僮?”
那人急急分辩道:“我们到河边来,还是这位小哥指路的,我们如何会下手杀了他?
我们虽不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但这位李蟒李大哥,在下张天余,也曾在江湖上混过几年,怎会做那样的事?”
何方斜视着他们两人,突然身形掠过,向前逼来。李蟒和张天余两人,只觉得何方的身形,逼向门来之际,一股劲风,直扑面前,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
他们两人,一时之间,却不知何方想怎样,都吓得呆了,僵立着,一动也不动,等到他们定过神来时,何方早已俯身,取下了那铁钓来。
那铁钧在何方的手上,鲜血兀自顺着钧尖,一滴滴滴了下来,看来实是狞厉可布之极。
那铁钧的形状,十分奇特,柄上铸着鳞片,整个铁钧,就是一个龙爪,只不过中间的那一股,来得特别长,形成一个径可半尺的大弯钧。
何方向那铁钧看了半晌,才道:“你们将这铁钓带回去,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是我也相信黄飞不致于杀这无辜小童,但这龙爪钩,却是他的!”
张天余忙道:“总镖头的十二龙爪钧,天下闻名,不肖之徒仿造了来嫁祸于人,也是有的。”
何方将铁钧向张天余递了过去,张天余忙伸手接过。
何方道:“你们去吧,告诉黄飞,我是不会理他闲事的,他若是为难,叫他另请高手,他若是不择手段,我让得他一回,却让不得第二回!”
张天余在何方的语气中听出,何方仍然在怀疑那是黄飞所为,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是!”何方缓缓转过身去道:“你们将尸首埋了!”
张天余和李蟒两人,又互望了一眼,李蟒一俯身,自地上抱起了那小僮的尸体来,他大声道:“何大侠,你去不去帮忙,都没有关系,但若是你将这笔账,算在总镖头账上,我却要与你拼命!”
何方并不转回身来,只是淡然说道:“拼命?我久已不和人家拼命;就算你要和我拼命,我也不会和你拼,埋了尸首,你们快快走吧。”
李蟒踏前一步,看来还想讲些什么,但是张天余拉了拉他的衣袖,两人一起向后,退了出去。
两人一退了竹篱,张天余便低声道:“这事情蹊跷得很,人若是总镖头杀了,总镖头岂会留下龙爪钧?自然是有人知道总镖头叫我们来向何大侠求助,是以尾随前来,嫁害人祸!”
李蟒吃了一惊道:“张大哥,你别吓人,如果我们前来时,一直有人尾随,如何我们会不知道?”张天余苦笑一下道:“许是那人的武功极高!”他们两人一面说,一面向前走着,不一会,便来到了河边,他们又沿河走出了小半里,来到了河湾之上,张天余道:“就在这里,埋了尸首好上路。”他一面说,一面拔出佩剑来,“刷”地一剑,刺向地上,河边的土地松软,那一剑便刺入了一半。
也就在这时,只见对面,有一个人,沿着河,慢慢地走了过来,那人戴着一顶竹笠,竹笠压得很低,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面,只见他一身破旧布衣,赤着脚,袍脚卷得老高,脚上全是泥泞。
看这情形,那人分明是一个农夫,是以张天余和李蟒两人,都看到了那人,但却也都未曾在意。
那人沿着河,直来到了近前,张天余和李蟒,已在河边,掘出了一个小坑,那人来到近前。
那人来到了近前,站立着不动,李蟒挥着手,道:“让开!让开,埋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也不开口,仍然站着,李蟒不耐烦起来,伸手向那人的肩头便推,张天余已经看出那人的身形,有些古怪,若是普通的农人,决无看到有人用剑在河边掘坑,还站过来看热闹之理的。
可是李蟒性急,张天余根本不及提醒他,他已伸手去推那人,只见那人左手突然一搭,搭住了李蟒的手背,手背一缩,便将李蟒拉得向前跌去。
紧接着,那人右手一扬,精光一闪,“噗”地一声响,一只铁钧,已经陷进了李蟒的脑门之中!
这一切变故,可以说全是一眨眼之间的事情!
李蟒脑门中钩,身子立时向后退,他一面后退,一面伸手抓住了钓柄,想将钧子拔了出来。
可是那一钩,正扎中他脑门的要害之上,他几乎是立时气绝的,手才摸到钩柄,人已“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张天余见到了这等情形,心头的骇然,实是难以形容,一个转身,向前便逃。
但是,他只逃出一步,那人手又提起,“嗤”地一声响,另一柄铁钩,又自他的手中飞起。
那钩子的去势也绝,精光一闪间,“噗”地一声,又已陷进了张天余的后脑之中,张天余的身子,立时向前直仆跌了下去,但是他甫一倒地,双手一挡,却又反跃了起来,在半空之中转了一个身。
他一转过身,整个人,便向那人疾扑了过去。
他一扑到那人的身前,双掌疾击而出,那人的身形,略略一闪,在他身形闪动之际,他头上的竹笠,扬了一扬,张天余在刹那间,看到了那人的脸面。
而张天余在看到了那人的脸面之际,面上神情之骇然,难以形容,他张大了口想叫,但是还未发出声来,便已仰后,倒了下去,直到他快倒地时,他才发出一下怪异之极的吼叫声来。
那人拉了拉竹笠,又眼看小河,向前走出去。
所不同的是,他这时向外走去的势子,比来的时候,快了不知多少,转眼之间,便已不见了。
所以,当何方来到了河边的时候,是看到三个死人。
何方是被张天余临死之际的那一下呼叫声引来的。当他赶到河边的时候,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田野中仍是那么寂静,但是在寂静中,却使何方感到说不出来的诡异,和说不出来的恐怖!
这种诡异和恐怖,本来全是江湖上的事,和宁静的田野,是完全搭不上关系的,而何方也已经有好久没有那种惊异和恐怖的感觉了!
这时候,他陡地挺直了身子,像是在刹那间,突然高了半尺,他全神贯注,留意着每一下最细微的声响。
但是,他却觉察不到任何异样,在寂静之中,可能四周围全是敌人,也可能敌人早已远□了!
何方木然站立着,站了很久,然后,他才慢慢取下了张天余和李蟒头部的铁钩,又在张天余的怀中找出了另一只铁钩来,三只铁钩在他手中相碰,发出“铮铮”
的声响来,那似乎是唯一的声音了。
然后,他缓缓地向那茅屋走去,推开了篱门,他并不走进屋子,只是来到了院子中的一个井前。他的动作一直很慢,但是一到井前,却变得快捷无伦,“呼”地一脚,踢在井圈之上!
那井圈全是麻石砌成的,但何方一脚飞出,“蓬”地一声响,将井圈踢坍了一大半,有几块麻石,飞了开去,将盛放着的菊花,压倒一大片。
而有几块麻石,“扑通”、“扑通”,跌进了井中。
何方又用脚拨开了最底层的一条麻石,拨开了地上的泥土,俯身从中抓起一个鹿皮袋来。
鹿皮袋已经霉烂不堪,可见得埋在土中,已经很久了。何方的手轻轻拍打着,陡然之间,只见精光夺目,霉烂的鹿皮袋飘落地上,自鹿皮袋中,现出一条竹节精纲鞭来。
何方握定了那鞭,轻轻抖了一下,那鞭便划出了几个精光闪闪的圈儿来。
何方收起了鞭,撩起外衣,将鞭围在腹际,然后,长叹了一声。
他抬起头,向茅屋,向院中的菊花,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大踏步向外走了出去。
姑苏城的观前街,入夜之后,一片灯光,玄妙道观之前,更是摊贩杂陈,一片热闹,在大街的尽头处,是一片广阔的空地,空地之后,就是建筑宏伟的飞龙镖局。
飞龙镖局和别的镖局不同,别的镖局,有商家找上门来,便是主顾,但是飞龙镖局,再大的商家,找上门去,也一定被客客气气,请将出来。
镖局中的人会告诉商家,姑苏城,还有七家镖局,可以替他们服务,若是嫌那七家镖局的名头不够响亮,镖头的武功不够高强,那么,往南去,往北走,江南三省的大地方,还有的是镖局。
有些商家很奇怪,飞龙镖局不肯接镖,是靠什么来维持的。当然,飞龙镖局不是不接镖。
飞龙镖局接的是其他镖局的邀请,别家镖局,接到了重镖,远程的镖,感到可能中途出乱子的,便来转请飞龙镖局出手,自然,那是因为飞龙镖局有着崇高的地位的缘故,所以,飞龙镖局的铁钩黄飞,才被七十二家镖家,奉为总镖头。
飞龙镖局的门口,灯光也十分辉煌,大堂中燃着老粗的红烛,从表面上看,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是,镖局中的人,却总透着一股细细察看,便可以看得出来的忧虑,他们都不时望向内堂。
内堂却是一片乌黑,更黑的是一个偏厅之中。
但是偏厅中却又不是没有人,有一个人,背负着双手,在偏厅中踱来踱去,低着头,像是有重大的心事一样,在偏厅的门口,站着两个大汉,不时互望一眼,发出无可奈何的乾笑来。
那个在黑暗中踱步的,不是别的,正是黄飞。
镖局中的人,个个都知道总镖头黄飞这几天有心事,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甚么心事!
一辆马车,在这时侯驶到了飞龙镖局的门口。
镖局中的人,这几天来,讲话,走路,都自然而然,放经了脚步,是以镖局中,变得十分静,车轮声,马嘶声,直传到了内堂之中。正在踱步的总镖头黄飞,竟然站定身子,抬起了头来。
他沉声道:“可是他们又来了,快出去看看。”站在厅堂口的那两个人连忙答应一声,向外走去。
当他们来到了镖局的大堂时,只见两个劲装汉子,护着一个十七八岁,衣饰极之华丽的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不但一脸傲气,而且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才一进来,便叫道:“总镖头呢?”
那两个自内堂走出来的大汉忙道:“小王爷,总镖头在内堂,请进内堂说话。”
那少年人“哼”地一声,便向内走了进去,两个劲装汉子,随在他的身后,等到他们来到了内堂时,堂上已燃了灯火,黄飞站在堂中,只见他虽然瘦削,但是却另有一股异样的凛然之威。
那被称为“小王爷”的年轻人,本来是在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有一股嚣张之气,唯恐人家不知道他的身份一样的,但是一见到了黄飞,那股嚣张之气,却也减了不少,他道:“总镖头,到手了没有!”
黄飞乾笑一声道:“在下还未曾答应此事!”
小王爷的神色一变:“总镖头,我这是第三次来了,你若是仍不答应,架子未免太大了吧!”
黄飞又乾笑了几声,他的笑声,十分勉强,道:“小王爷,在下干的是镖局的行当,小王爷这件事,王府中有的是高手,衙门中有的是公人──”
黄飞还未曾讲完,小王爷的面色一变,道:“答应不答应,你说一句话就,那来这些罗嗦?”
黄飞的神色,更是勉强,道:“我已请了一位帮手,只要他肯来,那么,事情还有几分希望。”
那被称作“小王爷”的年轻人,又乾笑了起来,道:“黄总镖头,你身为江南七十二家镖局的总镖头,还有什么人武功高得过你?”
黄飞摇手不迭,道:“小王爷,这话千万不能说,武林中的事,你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功高过黄某的人,不知凡几!”
那年轻人摆着手,道:“我不管你那么多,七天之内,我要那东西!”
黄飞叹了一声,道:“小王爷──”
可是,他才说了三个字,那位小王爷翻手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你别再推三搪四了,告诉你,若是在七日之内,你不将那玩意交来给我,那么,你这家飞龙镖局,也别再开设下去了!”
黄飞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他铁青着脸,嘿嘿乾笑着,盯住了小王爷,道:“小王爷,你这话,未免说得太绝了!”
自黄飞双目中射出来的目光,极其凌厉,当他直视向小王爷之际,小王爷的神色,也不禁变了一变,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两步。
一直站在小王爷身后的两个劲装汉子,神色陡然紧张了起来,各自跨前一步。
黄飞一直“嘿嘿”乾笑着,道:“张老大,你们兄弟两人自己想想,可是我的敌手?”
那两人一凛,道:“黄总镖头,你可得想一想。”黄飞徐徐地道:“若是逼人太甚,黄某至多豁了出去,你们三人,可也别想走出飞龙镖局了!”
黄飞一面说,一面也反手在刚才小王爷拍过的桌子上,“叭”地一掌,拍了下去,随着一掌拍下,桌面之上,立时穿了一个大洞,而桌上的东西,也一起震得向上跳了起来。一只茶壶,连着茶盘,和几只茶杯,震到了半空之中,发出了“拍拍”
的声音,一起碎裂了开来。
那小王爷的面色,青白不定,显是他的心中,已十分害怕,刚才那种咄咄逼人的嚣张之气,已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他却还在口硬,道:“你……你敢!”
黄飞冷笑着道:“小王爷,我们闯荡江湖的人,过的正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你想想,我们有什么不敢做的,难道会给你吓倒么?”
小王爷更是吃惊道:“你!想造反?”
黄飞的笑声,听来更是冷峻.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他道:“我想造反?小王爷,你也不想想你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是谁想造反?”
黄飞那一句才出口,小王爷的神色,变得更难看,身子甚至把不住发起抖来。
那两个劲装汉子,忙互望了一眼,一个道:“黄兄,小王爷本是一片好意,只要你做成了这件事,他在王爷跟前一说,保你作个武官,易如反掌,就算官职大些,也是易事。”
黄飞叹了一声道:“我已说过了,这事情,我一个人干不来,要等我那帮手来了──”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只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接着,便是好几个人的吆喝之声,然后,又是一阵乒乓声,这才听得一个人喝道:“黄飞在么?”
黄飞忙道:“我请的帮手来了!”
他说了一句,忙扬声道:“可是何兄到了?”
他那一句话才出口,只听得“砰”地一声响,内堂的门,已被踢开,一个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方。他在门口一站,一扬手,“飕飕飕”三下响,三股精虹,挟着劲风,三枚鹰爪钩,已向前疾飞了过来。
小王爷的那两个劲装汉子,骇然后退,但是,黄飞却仍然站立不动,只听得“叭叭叭”三下响声,三枚鹰爪钩,一起射在黄飞的一条大柱之上。何方面色一沉喝道:“这可是你的触门暗器?”黄飞一探手,自柱上拔出一枚鹰爪钩来,看了一看,奇道:“咦,这正是我的东西──来人!”
他一叫,立时有人应声而入,黄飞吩咐道:“快拿我的鹰爪钩来,真奇怪,谁能盗了我的东西去?”
何方“哼”地一声,已经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黄飞将三枚鹰爪钩一起拔下,放在手中,仔细看看。
不一会,黄飞叫去拿鹰爪钩的人,双手捧着一条宽可三寸的皮带,黄飞立时接过,放在桌上,在那条皮带之上,插着十二枚鹰爪钩。
黄飞向那皮带一指,道:“何兄请看,在下一十二枚鹰爪钩,全在这处,我的鹰爪钩,总共是一十二枚,少了一枚,才补一枚,何兄是知道的,何兄这三枚鹰爪钧,却是自何处得来的?”
何方缓缓地伸出手来,抚摸着那条皮带,突然双指一挟,挟出一攸鹰爪钩来,仔细看看。
他抬起头来,道:“黄总镖头,看来,有人仿制了你的鹰爪钩,在江湖上生事,你要查一查才好!”何方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鹰爪钩,已经站起了身来。他才站起,便又道:“在下告辞了!”
黄飞忙道:“何兄,这三枚鹰爪钩之上,尚有血渍,不知是被人用来杀了什么人,尚祈详告。”
何方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道:“杀了我的一个书僮,以及两个,是你派来送信给我的朋友!”
黄飞的面孔变了一变,突然后退一步,“砰”地坐倒在一张椅子上,他想是坐得急了些,是以随着那“砰”地一声响,一张椅子已变成粉碎!
那两个劲装汉子忙道:“黄总镖头,你怎么啦?”黄飞挥着手,道:“你们走吧,七日之后,来听回音!”
那两人转头向小王爷望去,小王爷点了点头,道:“好,黄总镖头,一切全仗你的大力帮忙了!”
黄飞也不答应,小王爷和那两个劲装汉子,走了出去。
何方在走进来的时候,根本当时没有三个人在场一样,直到他们向外走去时,才向他们望了一眼,那两个劲装汉子,虽然低着头在向外走着,但是,也现出一种极不自在的神色来。
何方冷笑道:“怎么,你装着不认识我么?”
那两个劲装汉子忙站走了脚步,神色尴尬,陪着笑,道:“噢,原来是何大侠!何大侠清减了不少,我们……确实有点……不敢相认了!”
何方语言冷冰道:“原来是这样,两位,这几年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没有,不妨说来听听?”那两人更是骇然道:“没有!没有,这几年,我们早已不在江湖走动,只有王府之中。”
何方“噢”地一声道:“巴结上官门了么?”
黄飞忙笑道:“何兄听错了,他们是在王公子府上当护院,这两年,倒是安份守己,那王公子府上,全仗他们守护着,不必怕盗贼来生事。”
何方又“嗯”地一声,挥着手道:“去吧!”
那两个劲装汉子,如释重负,立时和小王爷,一起向外走去,黄飞立时叫了起来道:
“何兄,我被你害苦了,你总不能就此撒手不管的!”
何方双眉一皱道:“这是什么话,我不明!”
黄飞向前走来,关上门,才转过身来,道:“有人伪造我的鹰爪钩,这事我也听说了,在这次之前,已有两宗事发生,一宗死在鹰爪钩下的,是太仓县的金刀余老英雄父子,另一宗,被惨杀的,是樊家庄庄主,小龙樊庄主满门!”
何方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呆了半晌,道:“那也不干我的事!”黄飞顿足道:
“我的天,你想想,为什么千不拣,万不拣,只拣余老英雄和樊庄主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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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剑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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