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下。好汉坡前。
在一大片绿油油的田野中,有一处盛开的桃林。
花飞蝶舞,春意正浓,桃林深处,别有洞天,从茂密的花丛中望进去,红砖绿瓦,若隐若现;一栋清幽雅静的精舍挺立其间。
是个三合院;不大,仅十数间而已,正面是一道高墙,有门可通内外。重门深闭,且已上闩,一年之内很难得有几天是开着的。
院子里遍植梅兰竹菊,还有不少花卉盆栽,屋里屋外,清清爽爽的一尘不染,一眼即知屋主绝非俗人。
主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朴素中自有一番雍容庄重,顾盼间难掩天生丽质。虽是徐娘半老,依旧风姿绰约。
绿野,桃林,雅舍,有如世外桃源,过的是神仙一般的生活,然而,在中年美妇的脸庞上,却丝毫也找不到半点快乐的影子。
有的只是惆怅、迷惘、戒慎、恐惧,甚至是哀伤、悲痛、幽怨与愤恨!
因为,她,唐雪莲,是父亲心目中的逆女,丈夫心目中的逃妇,必欲杀之而后快。 提起唐雪莲的遭遇来也实在可怜,本是武林世家的千金娇女,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不算,还有一张人见人爱的脸,奈何天妒伊人,红颜命薄,武林第一美女的荣宠,并未给她带来好运,反而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原因是自从闯王李自成败亡后,麾下有一员悍将黑煞神黑杜长,死里逃生,做了漏网之鱼。此人骁勇善战,心狠手辣,曾有日斩百人,夜杀八十的惊人纪录,因而人人畏若虎狼,大家在暗地里皆叫他“黑肚肠”而不呼其名。 黑肚肠的野心不小;亡命之徒仍不甘隐姓埋名,欲图东山再起,独霸江湖,称尊武林。纠集了一班牛鬼蛇神,一夜之间连挑黑道四十八舵,登时轰动江湖,震骇绿林,其余各舵莫不望风而降,闯王余党亦争相归附,一时声威大振,轻而易举的登上了七十二舵的总舵主宝座,从而也使黑道的气焰大炽,如日中天。
合该唐雪莲倒霉,被黑肚肠偶然撞见,惊为天人,欲娶她作压寨夫人,而且即说即做,毫不拖泥带水,马上派人往唐家下了聘。唐家乃是名门正派,在一宫、二门、三世家中举足轻重,老堡主神指唐诚当然不答应,当场断然拒绝,将下聘的人逐出门外。
孰料,事情并未结束,黑肚肠色胆包天,一怒之下,摸黑潜入唐家堡,将唐雪莲强行掳走。 羊入虎口,结果不问可知,软硬兼施,霸王强上弓,可怜的唐雪莲,不明不白的就这样做了黑肚肠的压寨夫人。
神指唐诚自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领着三个儿子子敬、子明、子刚,以及数十名高手,大兴问罪之师。
恶战一场,落得个两败俱伤,黑肚肠固然损兵折将,唐家同样也未曾讨回公道,女儿依然在别人的怀抱之中。
唐雪莲脱离魔掌,是在半月以后,还用了不少心思,假意屈孤雏泪山穷水尽从,巧言迎合,方使黑肚肠疏于防范,得隙夜遁。
重返家门,得见父母兄长,全家人皆喜极而泣。
可是,好景不长,不久便发现,自己已经怀了黑肚肠的孽种。
此事无异晴天霹雳,立使唐家陷入愁云戚雾之中,老母为此忧急而死,老父亦态度大变,给了她一包坠胎药,一条绳子,一把刀。公然明言,唐家绝对容不下黑肚肠的孽障,叫她立即服药坠胎,不然只有死路一条,不是上吊,便是饮刀,说什么也不允许未婚的女儿做妈妈。 唐雪莲的想法则大不相同,尽管怀孕的事给她带来莫大的痛苦,黑肚肠更是她深恶痛绝的人,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却说什么也不忍心戕害自己肚子里的这一块肉。 因而,她来饮刀; 亦不曾悬梁上吊。也没有服坠胎药。
而是选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带着不少金银细软,在两名贴心女婢春香、秋月的陪伴下,离家出走,想找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将孩子生下来。
她们来到了终南山好汉坡。买下了现在的这一栋房子。
孩子也生下来了,是一个胖小子。
未随父姓黑,亦未随母姓唐,唐雪莲认为,黑肚肠的心太黑,唐家的人又心太狠,情愿让自己的儿子做一个无姓之人。
也没有正式的学名,常常挂在母亲嘴上的不是小龙,便是宝宝,无疑是希望他日后长大成人,能够成为一条龙。
小龙是母亲的心目中的心肝宝贝。
春香、秋月则概以小少爷相称。 同时,唐雪莲早有定见,从小就让小龙儿远离拳掌刀剑,要他埋首苦读,博览群书,以备为官仕途,莫在江湖上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此刻,北正房内正传出琅琅的读书声,小龙少爷在三位女人的悉心呵护下,已过了十五寒暑,生得英俊挺拔,宛若临风玉树。
随着年龄的增长,麻烦亦接踵而至,小龙已意识到,他没有爹,只有娘,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
曾不止一次向母亲跟春香、秋月请教,结果却干篇一律,不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便是顾左右而言他,谁也不敢将这个可怕的谜底揭穿。
直至有一天,桃林之内来了四位不速之客,谜底方自不揭自穿。 是唐雪莲的老父神指唐诚。
还有她的三位兄长子敬、子明、子刚。 神指唐诚好凶,一照面就没好话,指着闻声而至的小龙,怒冲冲的问唐雪莲:“这就是黑肚肠的那个孽障?”
唐雪莲吓一跳,忙不迭的挡在宝宝的身前,矢口否认道:“不;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神指唐诚当然不信,厉色道: “那是谁?” 唐雪莲极力分辩:“是别人家的孩子。”
“你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呢?”
“早已胎死腹中。” “是真的?” “女儿斗胆也不敢欺骗爹爹。” “胡说,瞧他贼眉贼眼的样子,与黑肚肠一般无二,分明是他的亲生骨肉,休得巧言诡辩,待老夫取他性命来。”
话落人起,猛一个大跨步,劈面就是一掌袭来。
春香与秋月睹状大骇,急忙挺身而出,堵住去路,咬着银牙硬接下来,异口同声的道: “老爷子请息雷霆之怒,此子确非小姐亲生,务请手下留人。” 唐子敬上前一步,语冷如冰的道:“妹妹,黑肚肠与咱们唐家,早已势不两立,水火难容,唐家的人绝不允许养育黑家的儿。” 唐子明的话更露骨,拔出一把尖刀来,往地上一丢;恶狠狠的道:“雪妹,请即刻大义灭亲,手刃此予,爹爹便不究既往,欢迎你重返唐家堡。” 唐子刚语带威胁的道:“如其不然,事情恐怕就难办了。” 雪莲战战兢兢的追问道:“怎么样?” 神指唐诚的答复好冷酷: “你们四个一个也活不成!”
唐子敬拾起地上的刀子,在手里掂一掂,往唐雪莲的面前一送,道:“快,拿去,杀了这个孽障,就可以保全咱们唐家的清誉。”
二弟唐子明补充道: “有这个臭小子的存在,等于是唐家的奇耻大辱,他必须死!” 直惊得唐雪莲透体生寒,惶悚不已的摊开双手,护着儿子,连退数步,苦苦哀求道: “爹,哥,你们要杀就杀我吧!孩子无罪,不该死。”
神指唐诚勃然大怒道:“是黑肚肠的种就该死该杀!”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唐家的肚皮,黑家的种,就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女儿离家出走,已经不是唐家的人……”
“住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铁的事实,永远改变不了。” “恕女儿斗胆直言,但有一口气在,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心肝宝贝。”
“‘放肆,想死老夫就要你死!” 从来没见过这么狠毒的父亲,死字出口,招已出手,而且是杀手,必欲置人于死地而后已,春香、秋月挡不住,雪莲又不敢还手,说时迟,那时快,闷哼声中,唐雪莲已吃了一掌,被震飞出丈许之外。 唐诚好快的动作,一不做,二不休,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左手疾探,立将小龙的衣领抓住,怒吼一声: “杀!” ““春雷乍展”,一掌贯顶而下。
小龙乃一介文弱书生,对武功一道是一个十足的门外汉,这一掌劈下哪还有命:在?惊得唐雪莲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不顾一切的冲上来,紧紧的抓住老父的双手,扑跪在地,声泪俱下的道:
“千错万错,都是做女儿的一个人错,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给他一条生路,爹……”
话声未说完,便被唐诚愤怒的吼声淹没,截口道:“不要叫我爹,老夫没有你这样忤逆不孝的女儿。”
一句话激怒了小龙儿,咬牙切齿的道:“娘,他不承认咱们,咱们也不承认他,跟他们拼了,怕什么!”
拼?门也没有,唐诚乃是武林世家。唐诚在江湖上属数一数二的人物,就算小龙儿身怀绝技,依然不堪一击,逞强的结果,无异是自寻死路。
虎吼声中,唐诚飞起一脚,一口气踢翻了三个女人,同一时间,亮出来一把刀,照准小龙儿的心窝刺上去。 “爹爹不要!” “刀下留人!”
雪莲、春香、秋月呼救无效,也救援不及,被子敬、子明、子刚阻挡在五六尺外。
眼看生死一线,命在旦夕,小龙儿却毫无惧意的道:“砍头不过是碗大的一个疤,死也要拉一个人垫棺材。”
撇开自身的要害不管,双手齐出,作势欲掐唐诚的脖子。
简直是灯蛾扑火,螳臂挡车,母亲唐雪莲声嘶力竭的呼喊道: “傻孩子,还不快逃,快逃呀!” 逃?晚了,唐堡主的尖刀已经穿透外孙的衣裳。
小龙儿好刚烈的性子,也掐住了外公的脖子。
眼看一幕人伦惨剧将无可避免,猛听一个洪钟也似的声音划空而来: “好,有种,老子英雄儿好汉,黑家的子孙当如是也!”
发话之初,人尚不知身在何处,话说一半时,已掠墙而过,飘然落地,浓眉、大眼、红脸、高个,年约四十五六,笼着一脸的煞气,带着一身的威风,是一条令人望而生畏的汉子,正是黑道七十二舵总舵主,小龙儿生身的爹,黑煞神黑杜长。
可不是单刀赴会,四大护法亦结伴而来,一现身便将唐家父子四人给钉上了。
与此同时,黑肚肠手一扬,早已打出一枚小石子。
好准,哨!的一声;正中刀身。
力道好大,虽是一枚小小的石子儿,竟将钢刀震断,险险救下小龙儿的一条命。 神指唐诚脸色一沉,道:“黑肚肠,你来干什么?” 黑煞神的答覆很妙:“带我儿子回总舵去认祖归宗!”
“这恐怕办不到。” “为什么?” “唐家的女儿不会为黑家生儿子。”
“可惜已经生下来了。” “可以生他,同样可以杀他。” “老匹夫,休出狂言,谁要是敢动我儿子的一根汗毛,就叫谁人头落地,血染黄沙!”
唐子敬闻言大怒;吐字如刀: “姓黑的,听你的口气好像想打架?” 四大护法之一的满天星接口道: “是有这个意思。” “打就打,谁怕谁呀!”
“妈的,别光说不练。” “杀!” 一样的火爆脾气,一样的性烈如火,余音尚未落地,已经拼了三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唐子明、唐子刚,以及黑肚肠的另外三名护法一盏灯、撞天王与滚地狼,新仇旧恨皆一齐汹上心头,也闷不吭声的动手干上了。 恰巧给了唐雪莲一个脱身的机会,领着小龙儿,在春香、秋月的护卫下不告而去。 却逃不过黑肚肠的贼眼,奔没十步,便被他兜头截住,沉声道: “你想到那儿去?” 唐雪莲冷声道:“你管不着。”
“跟我回家去。” “我早已无家可归。”
“这是什么话,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哼,卑鄙龌龊的小人,下流无耻的色魔,我唐雪莲跟你一点关系也扯不上,休得信口雌黄!”
“谁说没有关系,起码我们上过床,睡过觉,再说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你是现成的贵夫人,他是现成的少舵主……”
唐雪莲打断他的话,冷言冷语的道:“我不想做贵夫人,孩子也不想当少舵主,你另请高明吧!”
头一扭,正待离去,又被黑肚肠拦下来,道:
“坦白告诉你,在一次恶战重创后,老子已失去生育的能力,他是黑家唯一的香烟后嗣,必须认祖归宗。”
“小龙是我的命根子,与你无关。”
“只要我们宣布结婚,就名正言顺。”
“这是不可能的事。”
“唐雪莲,你最好不要逼老夫用强。”
“什么强硬手段?”
“先毙了你,孩子自然归老夫所有。”
“办不到,邪魔孽种绝无存活之理,老夫要送他上西天!”
话出唐诚之口,人已电纵而到,左掌右指,双管齐下,猛袭小龙儿全身上下三十六处要害。
黑肚肠所为何来,岂肯袖手旁观,立与唐堡主大打出手。
一个是为了争儿子,势所必争。
一个是为了杀孽障,志在必杀。
本是亲家,变成仇人,在父亲与外公的恶斗中成为夹心饼干,可怜的小龙儿处境大险,命若游丝,随时随地都有被杀被擒的可能。 最可怜的还是唐雪莲,为了保护儿子,必须两面迎敌,成为双方的活靶子。
争斗极为惨烈,情势瞬息万变,小龙儿腹背受敌,唐雪莲四面楚歌,春香、秋月与唐子敬、满天星等人也迅即卷入厮拼的旋涡中。 人伦惨剧!
骨肉相残!
拼得你死我活!
斗得惊心动魂!
随时会有人命归阴山。
随地会有人魂游幽冥。
突闻唐诚虎吼声中,劈来一掌,唐雪莲为了保护儿子,吃了老父的一记重击。 ” 祸不单行,黑肚肠乘虚而入,拉着小龙就走,唐雪莲抱着不放,又吃了他的一记重拳。 这一拳一掌俱极沉重,唐雪莲如何能消受得起,顿觉晕头转向,血气翻腾,母子二人仿若残枝败叶般,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暴退出一丈七八,唐雪莲终于在口血狂喷中一屁股跌坐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仍然紧握着爱子的手,迫不及待的道:“孩子,你走,快!快!”
小龙一面拼命的想将母亲拉起来,一面声泪俱下的道:“不!娘,要走我们一起走。” “傻孩子,娘已经走不动了。”
“孩儿可以抱着母亲走。”
“你还小,抱不动,况且他们也不会答应。” “不答应就跟他们拼命。”
“这是以卵击石,我们不堪一击。”
“那怎么办?”
“只有逃命;你一个人逃。” “娘不走?”
“娘要为你断后,你要为娘报仇。”
“可是,武学一道,孩儿一窍不通。”
“你可以学。”
“找谁?”
“谁可以教给你第一流的功夫就找谁,同时要记住娘的一句话。”
场中恶斗正烈,黑肚肠欲活捉小龙儿,唐堡主更想要他的小命,幸亏有春香、秋月舍命抵御,方使死神的脚步姗姗来迟。。
小龙声急语快的道: “请母亲快说。”
唐雪莲含着一嘴鲜血道:“孩子,你记住;你没有爹!”
“孩儿知道。”
“那个天杀的黑肚肠是娘最最痛恨的人。” “孩儿也恨他。” “娘要你杀了他。”
“是!” “你也没有舅舅、外公。”
“孩儿也恨透了唐家的人。”
“春香与秋月是我们母子唯一的亲人……” 言犹未尽,惨嚎声起,唐诚与黑肚肠打得性起,拔出刀剑迭下杀手,前者打死了春香,后者将秋月击毙。
春香脑袋开花,死得好残忍。
秋月肠肚外流,死得好可怕。
更残忍更可怕的还是后头,二人得理不饶人,奋力前冲,齐将目标指向小龙儿。
真是奇迹,或者说是母性的伟大发挥到了极致,重创之下,依然鼓足余勇,一方面将爱子推出去老远,千方面施出所有的力气来,以血肉之躯,欲将二人的去势阻住,以解小龙的燃眉之危。
“找死!”
可怜的唐雪莲,为了救儿子,当场身首异处,血肉模糊,惨死在丈夫与老父的刀剑之下。
总算没有白死,小龙儿幸而安然无恙。
“娘,你不能死,不能死!”’“春香、秋月你们也要活下去。”
“黑肚肠,还我娘的命来。”
“姓唐的,我要你血债血还!” 好倔强的娃儿,本当逃命犹恐不及,反而转身回扑,欲与唐诚、黑肚肠等人玩命。 还好,空际红影一闪,天神也似的降下一人,大家还没有看清楚是男是女,来人已一把挟住小龙的腰,飞上墙头。
黑煞神喝道:“什么人?放下我的宝贝儿子来。”
唐诚也吼道: “唐家的人在此,休得多管闲事。”
来人动作奇快,早巳一泻而下,朗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何况是自己的亲人骨肉,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口中说话,脚下可未停歇,轻功又超人一等广出桃林,越阡陌,直上好汉坡,深入终南山,一口气狂奔出十,几里地,见再也看不到半个追兵时,才将小龙放下来。
是一个和尚。
一袭破旧不堪的大红袈裟,一双空前绝后的草履芒鞋,秃头油光发亮,两眼炯炯有神,年约五旬上下,仙风道骨,飘飘欲仙。
小龙好绝,口出惊人之语:“不谢,不谢!”
和尚一怔,道:“此话怎讲?”
小龙一本正经的道: “你救了我的性命,也坏了我的大事,两相抵消,所以不谢。”
和尚笑道:“小施主打算玩命?”
“母仇不共戴天,舍此别无他途。”
“笨蛋,这等于是自杀。”
“亲恩浩荡,正当以身相殉。”
“书呆子,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否则,你娘的死就未免太不值得了。”
小龙心头一震,觉得和尚言之成理,忙改口道:“还没有请教老禅师如何称呼?”
“阿弥陀佛!”和尚双掌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后道:“老衲一无。”
小龙愕然一愣,反问道:“一无?”
“没错,就是一无所有的意思啦!”
“没有爹娘?”
“早巳亡故。”
“没有儿女?”
“和尚不会娶妻。”
“没有庙?” “老衲是个标准的野和尚,到处流浪。”
“总该有一个徒弟吧?”
“你错了,没有。”
小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有,很快就会有。”
一无和尚眼一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龙不假尽索的道:“在下愿意拜在前辈门下为徒。”
可不是说着玩的,话一出口,就要行拜师大礼,一无错愕一下,连忙摇手道:“且慢,且慢,老衲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
“我叫小龙,也叫宝宝。”
“是乳名吧?”
“不错。”
“学名叫什么?”
他哪来的学名,甚至连姓也没有,但他为人极端聪明伶俐,一颦眉间便为自己想到一个好名字,道:“学名叫天生。”
“姓黑?”
“不!”
“姓唐?”
“也不!”
“那你姓啥?”
“恨!”
“恨天生?”
“恨天生!”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无和尚再度双掌合十,望西膜拜,语重心长的道:“好,很好,这个姓名取得妙极了,恨天所生,你的确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小龙恨天生咬着牙齿说:“不幸已经来了,还背着一身的血海深仇。”
一无和尚道:“孽!孽!这都是孽,好在你已决心皈依我佛,只要一入佛门,便可断绝尘缘,返璞还真,将世上的烦忧抛到脑后去。”
恨天生疑云满面的道: “老禅师的意思是要在下出家当和尚?”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那你欲拜老衲为师作甚?”
“学功夫。”
“干嘛?”
“报仇。”
“找谁报仇?”
“唐诚和黑肚肠。”
“恨天生,你没有搞错吧?一个是你老子,一个是你外公呀!”
“我不承认!”
“使不得,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恨天生一怔神,道:“什么意思?”
一无和尚振振有词的道:“不论是唐堡主,或是黑总舵主,都是顶儿尖儿的人物,和尚我可惹不起,也教不出足以胜过他们的徒弟来。”
“谁能教得出这样的徒弟?”
“难啊!难啊!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就麻烦老前辈数数吧!”
“放眼江湖,综观武林,除少林、武当、峨嵋外,堪担此重任者,恐怕只有日月宫主与冷面魔君贺通天了。对武林中事,恨天生可谓一片空白,唐雪莲从来一字不提,闻言茫然的笑道:“不知哪一人或哪一派距离最近?”
“最近的自然是少林,次为武当,再次是峨嵋。”
“日月宫呢?”
“日月宫如神龙现首不现尾,诡秘异常,行踪如谜,没有人知道设宫何处?人在何方?”
“冷面魔君贺通天又如何?”
“提起这位冷面魔君贺通天来可不得了,是一个鬼才,一颗魔星,一名智谋百出,诡计多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更是艺业超群,冠盖群雄,百年难得一见的一朵武林奇葩,多少年来,能够击败龙虎门、风雷门与皖唐、豫赵、鄂欧阳三大世家的武林人物,以贺通天为第一人。”
恨天生神色一紧,动容道:“噢,这么厉害,冷面魔君居然能打败二门三世家?”
武林中的轶事,恨天生一无所知,认为能够击败神指唐诚的人一定了不起,甚至不可思议。一无和尚以肯定的语气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唐老儿战未十合便败下阵来,其余各派,也无一人能接下贺通天的十招来。”
恨天生精神一振,急声道:“快说,这位冷面魔君现在何处?我要拜他为师。”
一无和尚却大摇其头道:“此人的出现,仿若一颗慧星,明亮璀灿,不数年间便如流星般消失,似泥牛入海,无影无踪,谁也不知其生死下落如何。”
恨天生闻言大失所望,昂首望天,默不作声,神情懊恼,沮丧已极。
一无和尚拍一下恨天生的肩胛,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百事到头总是空,何必苦恼自己,跟老衲出家当和尚去吧!”
恨天生没答应,断然决然的道:“不!我好恨,要学艺,要报仇,不论天之涯,海之角,那怕千山万水,险阻重重,一定要找到冷面魔君贺通天,拜他为师。”
“姓贺的也许早已骨化躯灰,魂游九幽。”
“找不到贺通天,还可以去寻少林、武当、峨嵋以及日月宫。”
“明室败亡,满清入主中原,张献忠、李自成相继溃灭后,天下扰攘未定,武林群雄并起,少林、武当、峨嵋等名门大派,多采取闭关自守之策,日月宫更是一个极端神秘的组织,十九会白费力气,不得其门而入。”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到黄河心不死,纵然是希望渺茫,哪怕是绝路一条,也必须要闯一闯,试一试。”
言来慷慨激昂,豪情万丈,直听得一无和尚竖起了大拇指,连声称赞:“有志气,有志气,老衲只能说祝你好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再见!”
“再见!”
老和尚飘然而去,恨天生则步下好汉坡,重回到桃林居处。
唐诚、黑肚肠,等人早已奔走一空,院子里,只有春香、秋月与母亲残缺不全的尸体,仍然躺在原地未动。
血迹已干!
尸骨已寒!
他做梦也没料到,杀死母亲的凶手,居然是他生身的爹。
还有母亲的生身父亲!
他好恨,恨彻心脾,从头顶恨到脚跟。
恨黑肚肠,以及黑道上所有的人。
也恨神指唐诚,与唐家所有的人。
更痛不欲生,五内如焚,一进门便扑倒在母亲的遗体上,呼天抢地的哭起来。
哭干了眼泪!
哭哑了嗓子!
哭断了肠!
哭出了血!
从傍晚一直哭到第二天的黎明。
直至空际秃鹰飞舞,四周苍蝇聚集,方始意识到人死入土为 安。
找来几个工人,买了三副上好的棺木,将春香、秋月与母亲厚葬后,他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单单的剩下他孤苦伶汀的一个人了。
没有亲人!
没有朋友!
也没有钱!
跟一无和尚一样,他已经一无所有。
只有仇!
只有恨!
只有血债!
只有悲痛!
在母亲的坟前,他发下重誓!
要手刃唐诚!
掌劈黑肚肠!
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怀着仇,带着恨,离开居住多年的桃林,投入不可知的未来。
未来是一个谜,是福?是祸?是败、是成?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更严重的是现实问题,为了厚葬亡母,用完了他们家所有的钱财,一出家门,便面临饿肚子的危机。
为了三餐温饱,只好自食其力,在客栈里当过小二,在餐馆内干过堂倌,在赌场里打过杂,在妓院里提过茶壶,甚至在饥寒交迫的情形下,曾沦为乞丐,做过小偷、扒手。
工作虽然卑贱,收获却十分丰硕,学到了许许多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恨天生变了,变得机伶慧黠,变得精灵鬼怪,学会了保护自己,也学会了征服他人。 对天下大事,武林大势,乃至江湖趣闻,更是了如指掌,尽管年岁尚幼,已是博学多闻的老江湖。
因而,唐诚与黑肚肠,虽然鹰犬四出,千方百计的想杀他捉他,都被他巧妙的避开躲过,履险为夷。
遗憾的是,虚掷数月时光,到现在为止,还不曾拜到师,学到艺,仅从一群不三不四的小混混那儿,学到几招花拳绣腿。
找不到贺通天。
寻不着日月宫。
少林寺他去过了,早已停收方外的记名弟子。
武当山也去过了,人家嫌他杀孽太重,闭门不纳。
现在,仅仅还剩下一个峨嵋派,是他唯一的希望。
已入川,正在西充县东南的凤凰山上放步疾行。
正行间,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高大的坟墓,趋前一看,墓碑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大西国王张献忠之墓”。
墓旁另有一方石碑,上面的字如刀似箭:
天生万物以养人,
人无一善以报天。
杀杀杀杀杀杀杀!
正是张献忠当年亲笔所书的“七杀碑”。
七杀碑本来应该是竖立在成都的衙门外面,恨天生弄不懂为何会移来凤凰山的墓园旁,心想:“管它是怎么来的,听说张献忠杀人如麻,他手中的七杀刀锋利无比,人死之后,此刀风闻已随棺陪葬,何不将它起出,正好取唐老儿与黑煞神的项上人头。”
心意既决,正欲寻找一件适合的工具来挖坟掘墓,蓦见山下冒出两条人影来,瞬息之间便如怒矢狂镖般飞奔而至。
清一色的短打黑衣,獐头鼠目,凶眉恶眼,一望即知必系七十二舵的绿林人物。
一个红脸,使刀。
一个尖腮,用剑。
这二人似是张献忠的旧属,先深施一礼,然后那红脸大汉上上下下的打量一下恨天生,客客气气的道:“朋友可是小龙少舵主?”
恨天生一怔,镇静如恒的道:“我叫大毛。”
“姓黑?” “姓白。”
“不是我们黑总舵的公子?”
“你认为像吗?”
此刻的恨天生,风尘满面,疲备不堪,而且在仇恨与苦难的煎熬下,看上去显得成熟老练不少,二人又与他素不相,仅凭一张简陋的画像辨认,彼此互望一眼,同声道:“是有点不像,少舵主应该更清秀神气一些才对。”
尖腮大汉眉尖一挑,道:“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恨天生随机应变的道:“打猎的。” ’“可曾见到一个年龄身材与你相仿的少年从此经过?”
“没有,只见到两只兔子。”
“两只免子?”
“喏,就在那儿,俺要打免子去了,失陪。”
真巧,本是一句骂人的话,碰巧在七杀碑的后面跑出两只免子来,恨天生顺理成章的狂追而去。
逃,是他近来学会的一项看家本领。
偷人家东西的时候需要逃。
抢人家食物的时候需要逃。
被人追杀的时候更需要逃。
脚底抹油,放步疾驰,虽然没追到免子,却将那两个魔崽子给甩掉了。 来到一个山沟里,狭窄崎岖的山沟。
猛然间,一阵轰隆隆的暴响过后,只见一侧悬崖之上,有人连续不断的推下来好几块大石头。
巨石撞在石壁上,立即裂成无数碎石,宛若暴雨似的洒下来。
来势好凶,似万马奔腾,只要被其中一块击中头部,保证会脑袋开花,一命呜呼。
幸好恨天生机伶,躲得快,及时躲进附近的一个洞穴去。
待石雨落尽,钻出洞穴,恨天生方要举步时,悬崖上的人已泻落在地,站在他面前。
是一个身着蓝衫,手握宝剑的青年。
恨天生忍下一口气,道:“借光,请让一步路。” 蓝衣青年却蛮横无礼:“不让!”
“刚才的石头是你推的?”
“对!”
“开什么玩笑,砸到脑袋是会死人的。”
“死了最好。”
“你是谁?怎么……”
“是唐家派我来的。”
“干什么?” “追杀你这个杂种、孽障。”
“你知道我是谁?”
“以前的小龙、宝宝,现在的恨天生。”
“错,错,区区在下叫白大毛,打猎的。”
“放屁,大爷已盯了你半个月,再换十个名字也没有用,况且唐老爷子有令,宁可错杀十个,不可放走一人。”
“好恶毒啊!。”
“同时,悬下重赏,愿以一万两银子买你的小命。”
话至此处时,突然拔剑在手,分心就刺。
好快,好狠,也好毒辣,彼此近在咫尺,就算恨天生是武林高手也不见得能躲得过。
果然,惨嗥声起,血如泉涌,命归离恨天。
亡命的人并非恨天生。
而是那个蓝衣青年。 是被黑肚肠的两名手下杀死的,二人分从两侧,各给了他一剑一刀,穿膛过肚而出,人已气绝,仍然架着未倒,手中的宝剑,距恨天生的肉仅三分不到。
“谢啦!谢啦!”
恨天生多一个字也不敢说,趁二人尚未拔出刀剑,转身就走,折入另一条山沟。
人倒霉的时候,当真喝凉水也会塞牙,误打误撞的,竟然踏上绝路,弯弯曲曲的才深入十来丈远,便被眼前之事吓得呆住了。
只见山势突变,两峰交抱,形成一个浑然天成的石拱门,上面写着三个斗大的字:“死亡谷”!
下边,两侧,各竖着一块碑。
左边的石碑书:“入谷者死!”四字。 右边的石碑书:“出谷者死!”四字。
向内望去,不远处,一字排开,摆着六具石棺。
真是怪事,若是死亡谷内有妖魔鬼怪,竖一块“入谷者死”的石碑也就够了,何须再加一块“出谷者死”?
同样的道理,如说谷内禁锢的有江洋大盗,盖世魔头,“出谷者死”即可,入谷当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吧?
两块石碑,都是被人以“金刚指”法写上去的,一为颜字,一为柳体,笔法迥异,功力不同,显然是出自二人之手,越发使事情变得神秘诡异,扑朔迷离,把聪明的恨天生给搞糊涂了,想不通其中的奥妙。
正自百思不解,红脸、尖腮二大汉已衔尾追到。
红脸大汉一个箭步,抢到恨天生前面去,道:“傻蛋,放着现成的少舵主不做,干嘛偏偏要做流浪汉?”
尖腮大汉亦道:“是嘛,一回总舵就有荣华富贵可享,别再当唐家的活靶子,跟我们回去认祖归宗吧!”
恨天生怒目而视,一言不发。
脑子却没闲着,正在苦思脱身之计。
硬是不成,红脸大汉改用软功:“少舵主,求求你,帮帮忙吧,请不回少舵主回去,总舵主准会要我们的命。”
尖腮大汉也在旁边猛敲边鼓:“少舵主大人大量,大慈大悲,就成全我们一次,让我们立个大功吧!” 恨天生忽生一计,答非所问的道:“你们两个识不识字?”
红脸大汉道:“俺大字不识一个。”
尖腮大汉道:“咱们是个文盲。”
恨天生喜极而呼道:“那就好,那就好。”
红脸大汉听得一呆,道:“好什么?”
恨天生道:“没有什么,我的意思是说,难得两位如此恭谨诚敬,就跟着你们走吧!”
尖腮大汉简直喜出望外,伸手作势道:“少舵主请!”
恨天生指着死亡谷道:“两位先请,走这边。”
“尊卑有别,属下斗胆也不敢。”
“长幼有序,两位理当先行。”
“这……”
“这是命令!”
“是。”
“请!” 两个傻小子,不明究里,还以为是恨天生回心转意,真的要认祖归宗,让他俩立大功,当即兴冲冲的,迈开大步,跨进死亡谷。
死亡之谷,果然名不虚传,进没三步,便听见有人喝道:“趴下!” 接闻有怪异的声音划空而来。
话是从哪里发出的,他们不知道。
怪异的声音表示什么,同样莫名其妙。
恨天生只看到了结果,两名大汉的喉结上各插着一片树,十,真的已经趴下去,气绝身亡。
乖乖,飞花摘命,落叶索魂,这是高级功夫,神乎其技,恨天生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忘其所以的大呼小叫道:“哇噻!好棒啊!”
一个清脆、悦耳,仿佛银铃似的声音回应道:“怪事,杀了你的同伴还叫好?”
循声望去,死亡谷内,已神不知鬼不觉的多了一位身穿红衣,头梳双辫,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年约十四五岁,说多美就有多美,说多俏就有多俏的小姑娘。
姑娘的身旁,另有一个与她不相上下的小男孩,鬼头鬼脑,贼眉贼眼的,一看便知是一个聪明的娃儿,也是千个难缠的家伙。
贼眼少年一开口就没好话,接着红衣少女的语气道:“我看不是白痴,便是呆瓜。”
恨天生不悦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话?”
贼眼少年嬉皮笑脸的道:“唐伯虎的古画。”
恨天生面不改色的道:“你们弄错了,他俩不是我的朋友,是仇人。”
红衣少女一扬柳眉儿,娇滴滴的笑说:“是仇人更好,救了你的命,怎么谢我们?”
恨天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珠子说:“什么?人是两位杀的?”
贼眼少年道,“是呀!你好像不相信?”
恨天生据实说道:“是有点不相信,两位的年纪这么小……”
红衣少女得意洋洋的截口道:“人小本事大。”
贼眼少年的口气更大:“其实只是雕虫小技,一道小小的小菜罢了。”
飞花摘命,落叶索魂,只是雕虫小技,恨天生目瞪口呆的道:“这是小菜,还有大菜呀?” 红衣少女回头指一下,散落在身后的白骨、骷髅、残尸、腐肉,神气活现的道:“当然,没有大菜如何将这一群闯谷犯禁的魔崽子摆平。”
恨天生道:“都是你们两位的杰作?”
贼眼少年傲然道:“答对了。”
红衣少女补充道:“如假包换。” 贼眼少年接着招招手,诡笑道:“朋友,别客气,进来吧,少爷请你吃大餐。”
“入谷者死”,打死他也不敢冒此奇险,恨天生倒抽一口寒气道:“不要,不要,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红衣少女轻蔑不屑的道:“饭桶!”
贼眼少年的话更恶毒:“孬种,没有出息!”
红衣少女继道:“不敢闯谷,那你来此作甚?”
恨天生道:“只是路过而已。”
贼眼少年好霸道:“路过也不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陪小爷我玩玩吧!”
话落,人已跨步而出,冷不防打出一拳,通!正中恨天生的胸部,好重,当场摇摇晃晃的退了好几步,栽坐在地。
天生的硬骨头,很快便咬着牙齿爬起来,破口骂道:“流氓、无赖,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
说流氓真像流氓,贼眼少年伸手擦了一下鼻子;摆出一副小流氓的架式来,大言不惭的道:“妈的,打你是客气,惹火了你爸还要杀人呢!”
红衣少女不甘寂寞,飞起玉腿扫过去,冷声道:“站着多累,坐下歇歇吧!”
还真灵,恨天生没有半点武功底子,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少女玉脚扫过,又乖乖的躺下了。
屡仆屡起。屡起屡仆。 可怜的恨天生被人当作猴子来耍,接连摔了七八次,时而葫芦倒地,时而小狗吃屎,时而四脚朝天,时而五体投地,直摔得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狼狈的不成人样儿。
二人终于停下手来,贼眼少年道:“咦,这小子好像不是练家子?是一只菜鸟。”
红衣少女想一想,道: “可能,即使懂得一点皮毛,也难登大雅之堂,顶多半瓶醋。”
天生恨声道:“在下本来就不会武功,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贼眼少年道:“好里加在(台语,算你幸运),若是武林中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红衣少女挥挥手,道: “扫兴,一点也不好玩,滚吧,下次多带几个凯子来。”
总算有惊无险,恨天生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但行没五步,又折转回来,贼眼少年一楞,道:“臭小子,怎么又不走了,欠揍?” 恨天生字斟句酌的道:“可否请教两位几句话?”
红衣少女道:“有屁快放。”
“可知日月宫主的行踪?”
“不知道。”
“冷面魔君贺通夭呢?”
“莫宰羊(台语,不知道)” “两位可有开门授徒的计划?”
“怎么?想拜在小姑奶奶的门下为徒?’“是有这个意思。”
“可惜我们没兴趣。”
贼眼少年接口道:“同时也不够资格。”
恨天生追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我们现在只是别人的预备徒弟。”
“预备徒弟?”
“就是距离正式徒弟还有一大段的路的意思啦!”
“为什么会这样?”
“表现太差。”
“哇噻!本事这么大,简直神乎其技,还……”
“有什么办法,老头的要求太高,想收一个足以打垮砸烂一宫、二门、三大世家的高手做徒弟。”
“说笑话,这种厉害的角色,谁会再拜师学艺。,’“说的也是。”
“不知是那一位武林高人?”
“一个糟老头。”
“糟老头?” 红衣少女道: “不错,我们都叫他老头,或糟老头。”
“姓甚名谁?”
“他没有说。”
“你们为何不问?”
“问也是白搭,老头守口如瓶。”
恨天生沉吟一下,道:“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贼眼少年道:“打什么商量?”
恨天生道:“介绍我也当老头的徒弟。”
贼眼一翻,少年冰冷的声音道:“就凭你这副德性?”
红衣少女另有高见,仔细的瞧一下恨天生,道: “别狗眼看人低,这个楞小子许是块璞玉,可以琢磨,再说多一个出气的人也不赖。”
贼眼少年瞄了恨天生一眼,颔首道:“嗯,好主意,谷中生活太单调,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咱们是该找一个人来使唤使唤了。”
目注恨天生,继又说道:“算你走运,找对了人,姑且做一次介绍人,但你必须答应我们几个条件。”
恨天生道:“什么条件?”
贼眼少年神气活现的道:“先叫我一声哥哥。”
恨天生迟疑了一下,为了报仇,决心不顾一切,一丝不苟的叫了一声:“哥哥。”
红衣少女不甘后人,亦道:“叫我一声姐姐。”
“姐姐。”
“乖,以后不论何事,有功是我们的。”
“有罪小弟一个承担。”
“叫你往东,不会往西。”
“理当如此。”
“我们吃肉,你喝汤。”
“应该的。”
贼眼少年接着道:“打不还手?”
“可以。”
“骂不还口?”
“没问题。”
“乖,这才像是一个小弟,走吧!”
“到那儿去?”
“进死亡谷。”
“入谷者死……”
“放心,死亡之谷,不杀不会武功的人,况且你现在身份不同,是老头的预备徒弟的候选人,特准入谷。” 真没事,平平安安的进入死亡谷。
死亡谷内的景象阴森恐怖已极,当他从那六口石棺的前面经过时,发现棺盖是开着的,就竖在石棺的后方,上面还有姓名。
第一口石棺是:金刀赵无敌之棺。
第二口石棺是:铁掌欧阳春之棺。 第三口石棺是:日月宫主明英之棺。
第四口石棺是:龙虎门主降龙手龙九天之棺。
第五口石棺是:风雷门主风尘侠客马骥之棺。
第六口石棺是:冷面魔君贺通天之棺。
乖乖楞地冬,韭菜炒大葱,一宫、二门、三世家,六大门派之中,就有五个人列名其中,只有神指唐诚是唯—的例外。
然而,说也邪门,石棺已备,棺内却空空如也,并无一尸半骨。
反倒是在死亡谷内,触目皆是骷髅、白骨,延伸的很广,很远。
毫无疑问,死者必系闯谷犯禁之人无疑。
问题是要石棺何用?
为何会有棺无尸?
糟老头又是何方神圣? 问红衣少女与贼眼少年,二人亦皆莫测高深。
跟在二人的身后,行若顿饭功夫,地势豁然开朗,眼前百花遍地,扑鼻生香,与早先的景况截然不同。
百花深处,幽径尽头,一座宏伟壮丽的建筑物赫然在望。
是一座宫殿,雕梁画栋,大而且华丽。
朱红色的大门之上,有一方匾额,上书:“武林王府”四个斗大的金字。
三分天下,孔明志气何其小;七杀刀口,献忠杀人不算多。
好大的口气,连诸葛孔明与张献忠亦未放在眼内。
恨天生不禁为之一呆,道:“这是谁写的?”
红衣少女道:“老头。”
恨天生道:“好大的口气。”
贼眼少年道:“不大,不大,小意思。”
恨天生道:“真想不到,死亡谷内还有这样的宫殿,老头绝非等闲人物,可是,在江湖上似乎还没听说有武林王这一号人物。”
红衣少女噗哧一笑,道:“本来就没有,是老头自封的。”
贼眼少年扮了一个鬼脸,道:“连房子也是霸占别人的。”
恨天生一怔神,道:“是谁的?”
红衣少女道:“原本是张献忠的大西王国别府,张献忠败亡后被老头窃占,旧瓶装新酒,将原来的匾额封联全部换成现在的。”
恨天生对这些事很感兴趣,道: “原先的封联写什么?”
贼眼少年双手一摊,吐出来三个字:“莫宰羊(不知道)。”
房子虽大,却冷冷清清的未见半个守卫或仆役,仿若一座孤城鬼屋。
行至大门口时,红衣少女忽道:“就在这儿候着吧,我们进去替你通报老头。”
贼眼少年道:“最好是跪着,这样希望或许会大一些。”
恨天生当即双膝跪下去,傻乎乎的道:“多大?”
红衣少女道:“不大,七八年来,除我们二人外,老头还没有选中第三个预备徒弟。” 恨天生道:“小姐姐,你是说曾有不少人欲拜老头为师?”
贼眼少年颔首道:“绝大多数都是擅闯禁地的山野顽童。”
“老头一个也不中意?”
“这种鸟不生蛋,狗拉屎的鬼地方,哪来的可造之才,方圆百里之内,除小哥哥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结果,这些人都被赶出死亡谷?”
“你想得倒美,一部份被割去舌头,驱往后山种菜养猪,或留在府中充当奴隶。”
“另一部份呢?”
红衣少女道:“更惨,炖成人肉羹,被老头吃了。”
恨天生机伶的打了一个冷颤,惊叫道:“什么!老头还会吃人?”
贼眼少年不干不净的道:“妈的,小事一桩,何必大惊小怪,人肉挺好吃的,尤其是像你小子这样的童子肉。”
红衣少女不疾不徐的道:“换句话说,你的命运跟那些野孩子完全一样,如果没有被糟老头看中,不是养猪当奴隶,就是炖肉吃。”
恨天生有一种被骗的感觉,愤愤然道:“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贼眼少年道:“现在告诉你也不迟。”
红衣少女道:“想反悔还来得及,可以滚出死亡谷。”
贼眼少年说的更详细:“不过,得留下一些东西作纪念。”
“留什么东西?”
“舌头。”
“你们好毒辣。”
“这是规矩。”
“口亨!”
“免得你饶舌,将死亡谷的秘密抖出去。”
红衣少女挑眉瞪眼的道: “你是跪在这里,准备当预备徒弟的候选人?还是留下一截舌头,到死亡谷外去当哑巴?”
恨天生毫不考虑,斩钉截铁的道:“既来之,则安之,见不到糟老头,学不到盖世神功,绝不离开。”
言来悲壮慷慨,掷地有声,贼眼少年击掌赞了一句:“有志气!”
红衣少女也拍手道:“有气魄!”
贼眼少年道:“报上名来,好为你入内禀报。”
“恨天生!”
“姓恨?好奇怪的姓。”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我叫小流浪,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红衣少女进一步解说道:“小流浪从小就无父无母,流落街头,骗吃骗喝的混日子,可能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七八年前,因为溜进死亡谷,躺在石棺里睡大觉,被老头捉住,见他资质尚佳,收为预备徒弟。”
恨天生道:“还没有请教这位小姐姐的芳名?”
被人称作姐姐,红衣少女显得十分受用,娇声道:“我叫虎妞,老虎的虎,俏妞的妞。”
小流浪替她补充道:“虎妞的遭遇更特别,她是在很小很小,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被一只母老虎含在嘴里,翻山越岭而来,由老头一手抚养成人,因为父母不详,身世不明,可能是个弃婴,我们只好叫她虎妞。”
恨天生惊“哦”一声,道:“哦!原来两位也有一段不平凡的际遇,希望多美言几句。”
虎妞俏皮的说:“会的,多一个出气筒,何乐而不为。” 小流浪道:“会的,多一个使唤的人,乐观其成。”
“再见。”
“回见。”
“拜拜。”
虎妞与小流浪相视诡笑一下,进入武林王府,顺手关上了门,只留下恨天生独自一人跪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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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流浪 第一章 孤雏泪山穷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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