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 七 章 缘赠金缕衣

  孙伯南猛然一跺脚,纵起半空,只听那老人尖叫一声,差不多在同时也跟踪飞起来.两个身形尚在空中时,孙伯南抽出右手,“呼”地一掌向老人击去,他先了一步,故此分在高处,这一掌聚全身功力,猛劈下去,声威凛凛。
  老人用火炬一架,啦地一响,火光熄灭火星满空飞溅,老人在下面大为吃亏,急坠回地面。
  孙伯南落在楼上,赶紧把龙碧玉放下,一脚把栏杆全部踢飞,以免阻碍他施展掌力。
  老人已重复电急飞起,孙伯南探身出去,拿捏时候,一掌劈去。
  老人功夫甚是精纯,只见他左手一招‘风卷残花’,连架带卸,化掉他并不太强的掌力。
  右手火炬已合出‘仙人指路’之式,孙伯南微微一闪,那支火炬从他劲侧过,的左手起处,疾擒敌腕。
  只见老人猛然撤臂,身形依然往上冲,孙伯击右手已连环劈出,一时激起满空风声。
  原来他第一掌故间诱敌,同时展开力量,他使出“六丁开山”绝技,这两掌声势大大不同,老大极快地扔弃火炬,双掌连环封架。
  只听龙碧玉喝声采,只老人已如断线风筝,翻跌了下去,孙伯南不禁骇然对她道:“这个人真是莫明其妙,但功力高强之极,你留神楼梯那边……”
  她撤下碧玉杆,果然瞪着眼睛,瞧着转角那边的偻梯。
  孙伯南又道:“我们不能让那老人上楼,非要居高临下,占取有利形势,才能使他无法施展玄龟功。”
  她嗯了一声,安慰地道:“我已好得多了,足可以对付那两头牲,你不必担心。”
  他嘱咐道:“可是你要小心犬身的毒衣。”
  龙碧玉笑一声,道:“你别让那老鬼吓唬住,我才不怕哩!”
  她的意思是要点醒他的金缕衣可以护体,谁知孙伯击却领悟不出,不由暗中十分担心起来。
  老人在楼下非常懊怒地来回踱着,只见那两头猛犬一直,蹲在在一旁,似在等候命令。
  孙伯南心想道:“他为什么不教那两头猛犬从上来呢?他自己也可以在这里牵制我们两人啊……”
  于是扬声道:“老丈请听,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以老丈不肯放过我们?”
  老人倏然仰头怒目而视:“哼,久闻南江剑拐指掌,在武林中别树一帜,但想不到是那么脓包,要躲在楼上……”
  孙伯南心头发火,想道:“原来是爷爷的仇人,可不能替爷爷丢人。”
  但是他也没有仔细想人家是在动手之手之后,才从他那“六丁开山”的掌上功夫认出那是“南江”家数来,可是那恨毒之意,早在未认出之前,已经表露无遗,事情分明有蹊跷。
  他怒声道:“你活了这一把年纪,还要使恶犬暗算子人,难道就合道理?”
  老人双目炯炯,仰面瞧着他,恨声道:“说得好,你是江峰青的孙子?”
  孙伯南还是第一次听人叫出爷爷的名字。惊奇之后,更加证实此人乃是爷爷仇敌之想。
  以他想来,以江老爹那种谦谦君子,侠义心肠,和他对头的人,一定是无法无天之徒。
  当下已决定若有机会,绝不容情。
  口中大声应道:“你猜的正是。”
  龙碧玉在后面教唆他道:“你骂他两句啊。”
  孙伯南空自张开嘴巴,却想不出如何骂法。
  但见老人一挥手,那两头猛犬急奔而去,霎时隐在黑暗中。
  他道:“现在你敢下来?”
  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孙伯南直觉地感觉到这个老人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妥。
  这时本待涌身跳下,但忽然想到自己若果离开这儿,留下龙碧玉,只怕那两头猛犬乘虚侵袭.
  但带她下去又不是办法,正在踌躇之时,又听老人尖声叫道:“江青峰你下来,快下来呀!”
  孙伯南立刻明白了觉得对方不妥之处,原来那老人神情越来越激动,生像已入疯狂状态,但又并非完全昏乱。
  龙碧玉走近接边,探头下望,只见那老人挥手大呼小叫,形状滑稽,不觉嫣然一笑。
  老人忽地呆如木鸡,直勾勾地瞧着龙碧玉,孙伯南眼尖,已见那老人眼中泛动着泪光。
  他不禁摇头哺哺道:“这人一定是疯子,一定是疯子……”
  龙碧玉也瞧见那老人眼噙泪,童心忽起,便用手指划睑羞他道:“花猫上树了,黄狗泪汪汪……”
  只见老人双眼一直,两道眼泪沿着脸颊一直流下来,龙碧玉暗暗推了孙伯南一把,道:
  “你趁这时跳下打他……”
  孙伯南道:“不行,他一定是神智糊涂了。”
  两人卿卿味僻地说着话。
  老人陡目射奇光,叫道:“轻云你敢不下来?”
  只听他的声半甚是嘶哑,再加上他叫得又快,因此孙伯南两人一时连一字都没听清楚。
  接着只见他厉啸一声,修然变为蹲腑之式,只见他的两臂勒勒地响个不停。
  孙伯南惊道:“他要用玄龟功撞坍这座竹楼。”
  龙碧玉一见那个老人那种形状诡恶骇人,不知不觉依赖地伸手扳住孙伯南的一只胳臂。
  孙伯南心中最忌那两头猛犬,大呼道:“我们下来了……”
  老人双臂刚刚推出,听到此言,双掌往旁边一辙,呼地风声过处,接着震响一声。
  到底有一根经尺的大木柱被他震断,那座竹楼摇摇欲坍。
  孙伯南一见状马上单臂勾住龙碧玉的纤腰,再一提气,轻轻一跃,便降落到了右面角落。
  只听哗啦啦大响一声,那竹楼的平台,左角坍下。
  那边江村里除了犬吠之声大作,更有人声隐隐。
  孙伯南一手板下一枝竹竿,长达丈二,放在龙碧玉手中道:“两头大若上来,你先把它们拒住,好等我上来。”
  说着又拗了一支竹,长约五尺,便跳下楼去。
  老人蓄势待发,孙伯南脚一沾地,立刻横里一跃。。
  只见那个老人身躯连忙也跟着他转动,他见状连忙又往回一窜,哪知那老人也又转将过来。
  那个样子就等如他是一块磁石,不论是转到东或是转到西,对方那根针尖总随之移转。
  龙碧玉在楼上看得心中一动,想道:“若果我下去施展盘珠杆法的脚法,准保可以把那老头转得昏头转向了。”
  当下把那支碧玉杆交在左手,右手直持着那竹竿,盘膝坐好,料面对着竹楼之内。
  这样若是两大由楼梯袭上来,她一睁眼便可以瞧得见,同时转门脸庞便可看到楼下。
  她开始运行内功,以便早点恢复后可助孙伯南一臂之力。
  她学的是碧玉仙子冷如霜正宗内家功夫,故此很快地便能够收慑心神,接着静坐运功。
  孙伯南扶杖疾走,总不想和那老人正面相触。
  只因武林四绝之首的江老爹曾经讲过这一门功夫。
  说是气功中一种左道奇功,练时非常艰苦,必须要在江海之滨居住,每届秋冬两季,便穴居水中,不饮不食,只用一条小管通出水面透气。
  时间久暂不定,功夫越好,越能在水穴中蛰仗得久,那等如是领忍受更多的水寒冷寂之苦。
  这种功夫练成之后,力量从单上发出,甚是寒冷,正面最是厉害,只要迎拒时内力稍差一点,阴筹使侵入肺腑,有死无生。
  最奇怪的便是练成这种玄龟功之人,虽然遇上不世强敌,内力特佳,任何寒毒侵袭不入,但只要数掌之后,那两股冷锋越来越冻,使对方有呼吸艰奔不已,连话也没功夫说了。
  原来他真想问问他跟爷爷到底有什么关系,在他的记忆中,没有人叫过爷爷的名字。
  何况对方是武林中人,怎么会知道“南江”的名字是江峰青,因此他不禁满腹狐疑。
  可惜他没有听到那老人后来又叫了“轻云”两字,否则他便会猜到是和那位被江老爹赠以金缕衣的人有关了。
  他自家也转得十分不舒服,只因他脚程不比寻常,这半盏茶的时刻,少说也转了数百个圈子。
  换了功力稍差一点的人,早就头晕目眩而倒下去了。
  黑暗中猜猜连声,两条黑影疾扑出来,原来是那两头藏中恶犬。
  这两条猛大一直伏在黑暗中看着地上的两人,这时大概是得到什么暗号,疾扑出来。
  孙伯南闪眼一只见两头猛犬来势虽快,但脚步不稳,有点斜颠颠地,生像了七八分酒意的人走路,心中不禁大奇。
  看看两头恶犬已扑到,孙伯南大喝一声,竹交右手,力抡出去,劲风呼地一响,却抡个空。
  敢情那头大脚下虽不太稳,但反应仍然极为灵敏,修然闪开.孙伯南暗道:“以我出手的功夫,普通的武师决然躲不开,真料不到这一头恶犬也如是厉害。”
  想着已绕到那边,又是一杖扫向另一头恶犬,这次扔打不中,但出手快了一些,仗风把那头猛犬撞了一下,直把那犬掀出两丈之远。
  要知南江以剑拐驰名来世,孙伯南这根竹杖,不啻那很精钢打就的盘龙拐,威力自是不凡。
  那老人老跟着他转圈子,未曾发过一掌。
  原来他这玄龟功练时惯于蛰伏,最忌急转,故此连一掌也速不出来,甚至乎晕眩不堪。
  瞬息间孙伯南又转了百余圈,自己也觉得不大能够支持。
  忽见一条黑影从天而降,人未到香风先送,立刻知道乃是龙碧玉,她脚一泊地,也跟着他疾转圈子,一面低声道:“你先上楼歇歇……”
  孙伯南心中大悟,一转到近楼那边,猛然顿脚飞上竹楼。
  龙碧玉的转圈子功夫不大相同。
  只见她衣决飘飘,脚下有如行云流水般疾移不已,那种轻松从容,就像别人直直奔驰似的,端的是又快又稳。
  孙伯南在楼上头晕未息,已见两头恶犬相继扑倒地上。
  他这才恍然大悟它们扑出来的时何以脚步不稳入,敢情它们是早在一旁看得晕眩了。
  那老人低低怒啸数声,忽然也忧地上。不再转动。
  龙碧玉一跃而起,手中碧玉杯发出异声,直向那老人背上的灵台穴戳下,此穴乃是督脉二十大穴之一,伤地得必死。
  那老人整个背脊毫无掩护,龙碧玉身在半空,忽然哼了一声,可包骤变,斗然收回真力,身形一侧,飘落一旁。
  原来她用力过度,忽觉背上痛楚不堪,生怕因此而伤了内脏,不能医治,故此赶快收力闪开。
  孙伯南陡然跃下来,道:“咱们走吧!”
  她不敢说话,只好点点头。
  孙伯南动作十分敏捷,一下子抱起她,横跃走远。
  那老人忽然双掌推出,幸好他们先一步跃走,没有遭了毒手,然而冷风森森,依然使他们觉得寒冷。
  他们又沿江而走,龙碧玉良久才能开口,只听她叹道:“唉,我从今午一直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比我十八年来的一生还要多和奇怪……”
  孙伯南心想道:“你若温和一点,就少许多麻烦啦!”
  嘴巴上当然不敢说出来,两人又走了十余里,已是四更跃发,开上残星也显得疲乏地眨着眼睛。
  孙伯南一直留心江边,忽见一条路直通大江,尽头处是个渡头,一艘平底船横泊在渡头边,船头插着一根长竹篙定住船身。
  他见状不禁心中大喜,赶快走了过去,先把睡着了的龙碧玉放在船中,然后一转身拔起竹篙,轻轻一点,那艘渡船便直荡向江中,他放下竹篙,改用檐摇,极力不弄出声响。
  放眼夜色茫茫,一瞧大江仍滚滚流着,除了远处闪烁着暗黄的渔灯外,一切都十分平静。
  他们终于平安抵达彼岸,孙伯南心中觉得十分畅快。他抱起龙碧玉,只见她睡得极甜,他不忍惊醒她,可是他又不知道她的居所,不觉大为踌躇。
  天已五更,曙色将临,空中点点残星都像快要坠灭似的。
  他穿过岸边的柳树,带着露水的柔叶,拂过他们的头面和身上,不由觉得浑身精神一振。
  龙碧玉“嘤”然微呻一声,含糊地道:“我的……后背痛……”
  孙伯南惊忖道:“不好,她目前这是性命交关之事,我还是赶紧先赶回家去,让爷爷仔细地替她看看!”
  心意一决,举步如飞,不久便回到家里。
  他一径冲入江老爹的房间,手上还抱着龙碧玉,只见房中一灯荧荧,江老爹已坐起身。
  孙伯南忙道:“爷爷,请你看看这位龙姑娘的伤要紧不?”
  江老爹一见她双目紧闭,登时面目变色,如银须发,无风自动,他让开地方,着孙伯南把她平放扬上,然后察辨面上颜色,诊听脉膊。
  孙伯南第一次瞧见爷爷变颜更色,不禁惊骇得冷汗涔涔,却听江老爹嘘一口气,抬头笑道:“南儿,你把话说急了,倒把爷爷唬了一惊,她只受了硬伤,后来妄动真力,故此伤处疼痛而已……”
  孙伯南歉然一笑,道:“哎呀,爷爷,南儿可也被你老吓坏了,因为我从来没有瞧见爷爷你变颜色的么。”
  江老爹微微颔首,道:“你的埋怨并无舛错,我是太关心她,以致如此……”  当下孙伯南趁着江老爹以本身数十年精纯功夫,用一点真火打通龙碧玉任督两脉,迫散瘀血,纳回经脉之时。
  将今日出外找寻江上云的一切遭遇,都说出来。
  江老爹只是霭然微笑地听着,但听到那个奇怪老人的一段时,面上骤然掠过一阵阴影。
  等孙伯南说完了,才道:“爷爷要好好夸赞你一番,这一日一夜的经过,你都应付得很好,而且还获得美人心。”
  原来他们江氏祖孙向来是感情款恰的,是以孙伯南连他对龙碧玉的心意如何也说了。
  江老爹又道:“现在云儿尚未归来,相信已被人困住,想来只有两拨人会困住他,一是石龙婆那两个男女徒弟和阴阳笔褚兆等,二是白龙李延之,可能他那样子渡江时,曾引起白龙李延之手下注意,略加盘诘,云儿出言稍为不妥,便会发生事故,唔,这样也好,此子决非夭折之相,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只见龙碧玉在床上睡得极甜,因为江老爹在疗治地之时,便早已点了她的睡穴。
  老人家的目光落在她面庞上,一直端详个不停,稍为歇了一下,只听他轻轻渭道:“她长得真像她外祖母……”
  他抬目瞧瞧孙伯南,解释道:“便是我昨夜才谈起的高轻云。”
  孙伯南啊一声,真挚地道:“她们真美丽呢,爷爷……”
  言下大有怪不得江老你昔年以心相许,迄今难忘之意。
  江老爹不禁傲然一笑,面上颇有得意之色,生像这句衷心的赞美言词,对他极具份量。
  江老爹道:“正因为她像轻云之故,你才会被那怪老人莫明其妙地打了一阵,那老人便是她外祖父张幼聪。”
  孙伯南不禁又为之失言惊叹:“啊,是张幼聪,这个消息实在太有价值了,我会从他的身上探出伯父当年死因的。”
  说到这里,风声飒飒,灯影摇闪一下,房中已多了一个人,浑身夜行衣装束,背上斜插宝剑,竟是老家人江忠。
  江忠见到孙伯南,便在露喜容道:“小的把本城所有武林人落脚。之所都踏遍,就是查不出少爷们的踪迹,害得小的正在耽心……”
  孙伯南不知江忠身怀如此绝技,平日只知江忠练过几手,今日一见,不禁大为惊奇。
  江老爹道:“你别忙,还有一路人马你昨夜没有查出来,不过天亮了再去踩擦好了,那是洞庭湖白龙李延之,我想,云儿多半是失脚在他那里。”
  江忠这才时知江上云未曾回来,登时露出焦虑之色,一眼瞧见床上的姑娘,并且看清楚她的容颜,不禁愣住。
  江老爹也不理他,道:“江忠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有许多事要办,现在我可要通知碧玉仙子冷如霜,以免她焦心小姑娘的失踪……”
  他老人家可是坐而起言而行,只见灯影稍为一摇晃,江老爹已去得无影无踪。
  一夜无话!
  转眼天便又亮了,孙伯南只得回房稍为休息了一阵以后,便又回到老爹房中去了。
  只见龙碧玉尚未醒来,江老爹把他赶回房中,却先命江忠踩探白龙李延之的动静。
  孙伯南整蹩了个把时后以后,又走到爷爷的房中,却见王氏和朱玉华也都已经在那里。
  江老爷取笑地拍拍他的肩膀,他禁不住耳根都红了,王氏面色微变,却赶紧向他道:
  “南儿你现在已经休息够了,我已带来了早点,你还是先吃一些再说吧,玉华你也吃一点吧!”
  朱玉华没有理会孙伯南,走到江老爹身边,扳住他的胳臂,直着眼睛去瞧尚在梦中的龙碧玉。
  龙碧玉徐徐睁开眼睛,忽然急速地坐起来,吃惊地看着朱玉华,她觉得那张面庞太美丽了,以致房中的一切都黯然无光。
  然后她瞧见她的唇角微微动了一下,浮起一个微笑,那是一个令人非常怜爱的微笑。
  孙伯南道:“龙姑娘,你可觉得好了?”
  她的眼光扫过房中请人,我才点头道:“好了,这几位是谁?”
  孙伯南逐一介绍了。
  她一点也不惊讶那武林四绝之首江老爹在此,却随着孙伯南叫了一声“华姐”。
  朱玉华不觉走过来,温柔地伸手挽她起身,一面道:“我们都知道你是谁,爷爷已通知你婶母了……”
  江老爹心中非常客观地评价哪一个长得美些。
  可是即使他对极像昔年那位心上人的龙碧玉到底有些偏颇,却也觉得两个姑娘直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轻。
  房内已有梳洗之具,孙伯南和江老爹退出房外,隔了不久,便听到房内笑语之声。
  孙伯南想起必须去练功夫,便直往后园去了,他往常总得练上两个时辰还没完,可是今天只练了一趟剑拐,打了一套拳,看看太阳高挂,心里老像悬挂着什么东西似的,便罢手不练。
  踏入后客工院子里,厅中除了江老爷、王氏、朱玉华、龙碧玉之外,还有老家人江忠。
  只听朱玉华娇声道:“爷爷,我也去……”
  他不由得接口道:“你去哪儿,云弟有消息么?”
  朱玉华见他浑身是汗,本待不理。
  但她生性温柔体贴,终于应了一声“没有”之后,便一如往日地替他准备净水面巾,给他抹洗一下。
  原来江忠回报洞庭白龙李延之刚平今早进城,就歇在城东的会宾馆,竟是包了整座西边跨院,外面还贴了一张白纸,写着洞庭李三个大字,这等大张旗鼓的做法,的确令人诧怪。
  可是正因这样,风声一传开了,武林朋友前往拜会的,络绎不绝,足见洞庭李家名气之响。
  这正是瞎子吃水饺,心里有数数,江家这边想到定是因为捉到江上云,但因只知他是南江传人,却不知道居处,江上云当然不肯说,故此特意张扬。
  料定逃走了的孙伯南定会因此而知其用意,因而引得数十年均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江出现。
  现在江老爹心中耽心的便是江上云不知会不会太使对方难堪,因而被人家废了武功,至于生命则决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他老人家却装出夷然之状,反而再三强调说,假如江上云真个被白龙李延之所困,正是磨练的好机会,好使他傲性稍挫。
  王氏最是信服这位公公,听他老人家一说,便一点也不发愁。
  孙伯南也以为没事,实心实眼地相信爷爷之言。
  龙碧玉冰雪聪明,一见老家人江忠不时现出焦灼之色,暗忖道。“这位老家人一向跟随老爹,应是见多识广,何以反倒沉不住气,哎,不好,江上云原来便是那天晚上我遇到的美少年,以他那种冷傲之人,恐怕比孙伯南更会令人下不了台,记得李延之曾经说过要惩戒我们,才等大人赔罪领回,若是他……”
  想到这里,便知事情大有不妙。
  却听老爹温和地道:“华儿南儿你们必须好好地陪伴招待龙姑娘,爷爷我要休息一会,你们别往里面惊动我。”
  他略见龙钟地巍巍站起来,接着用他那阔大的的手掌轻轻地抚一在龙碧玉秀发上,道:
  “你且安心地这儿玩玩,你婶婶说过几天来看你。”
  龙碧玉赶快答应了,接着起身相送,眼见江老爹身影消失在门后,她不觉讶然地想道:
  “啊,老爹果真已经老了,正是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他的功夫再好,但却招架不住岁月侵入。”
  心中泛起怜悯之情,又想道:“他本来是虎跃龙骧的好汉,称雄道霸于武林已经有数十年了,倘若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太老了,而且已老得不能再和任何人争强斗胜,那心中该是多么悲哀啊……”
  于是她为了英雄迟暮而感慨地喟叹起来。
  王氏微笑道:“龙姑娘可是想起婶婶,心中不安?”
  龙碧玉转回头。
  恰好和王氏慈爱的跟神相接,不觉伏在她怀中,宛如投在自己慈母怀抱里,说不出多么舒服。
  且说江老爹缓缓走出院子,猛可变得精神非常矍铄。
  虽然仍是缓缓跨步,但每一步都跨出八九尺远,使得老家人江忠不得不施展轻身提纵,才赶上来。
  他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后,经稍为收拾一下,又走出房外时,江忠不觉笑一声,道:
  “老爹近年研究的易容术,果然高妙,小的虽然跟随老爹数十年之久,若非此时亲眼见到从房中出来,真木敢相信。”
  江老爹轻笑一声,道:“我刚才对镜自照,不觉痴想起来,若果世间果有这等驻颜之术,岂不美妙,你看我像不像四旬上下的落魄士人?”
  江忠口中喷喷有声,连声夸赞,忽然笑道:“啊呀,若果那些人误会你老是赵恒那酸丁,岂不有趣?”
  江老爹一面掩门,一面道:“我也想到这一点,若果这次非出手不可,就让这酸丁美一下也无不可,想那赵恒为人的确不错,而且也算得上是武林中奇杰之士,你看,我把折扇也带上了,必要时就使出他成名江湖的五行夺魄扇,我想那酸丁断无闻风而不来此地之理,届时教他疑心本身师门又出了个杰出师兄弟。”
  这位年逾八旬的老人,似是恢复童心,想到可笑处,居然仰天打起哈哈,反倒是江忠嘘了一声,道:“老爷你得赶紧出门,别教孙少爷们瞧见。”
  江老爹刷地打开折扇,轻轻扇着,飘飘走将出去。
  且说白龙李延之果然因被孙伯南龙碧玉逃去,因而大为震怒,把整条江都封锁起来,只要是少年男女,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江上云施施然过江,雇了一艘船,放乎中流,披襟当风,回想起捉弄那风媚绝代的郑珠梯之事,不觉大笑不已。
  那艘船忽然不动,他回头一望,只见那船尾的橹公,却蹲在船边。
  他耸耸肩头,想道:“今日的怪事真是多,连这个摇船的也不好好地摇橹,却一直蹲在船舷边,敢情他是发疯了?”
  那橹公问道:“客官你贵姓?”
  江上云眉头一皱,却顺口道:“我姓江,你怎样啦?”
  那橹公道:“你姓江?”
  那橹公眼睛也大了,追问道:“可是南江的传人?”
  江上云大吃一惊,暗想区区一个船夫,怎会懂得武林中“南江”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霍地站起来,朗朗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至此已无疑问,那橹公更不犹豫扑通一声,跳入江中。
  船上只剩下江上云直在发愣,第一这船夫怎会问他是否南江传人,第二何以一听自己答话,便跳下江去。
  他若不是怕弄显头发衣服,直想跳下江中,把那船夫擒住问个清楚。
  他哺南道:“此人一定发疯了?”
  一边走到船尾,拾橹而摇。
  刚刚“款乃”数声,船行不及两丈之远,突听水面上传起了一声极为尖锐的哨子声。
  这声音宛如水面上的涟漪,在江上一飘散开去,霎时远处又传来两下同样的尖哨声。
  江上云不禁愣然寻思道:“这哨声有长有短,直如暗号,想这水面谁有这么广大严密的罗网?除了洞庭李家之外,更无别人……”
  回目一瞥,只见那橹公正分波破浪,向回路泅去,眼珠一转,立刻摇橹搬舵,疾追那船夫。
  过了不久,猛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哨声,已近在十余立左右,只见一艘快船,冲破而至。
  那船首站着三个大汉,上身赤裸,下面也仅有一条短裤,可是腰间却结着一条宽阔的皮带,带上挂着匕首斧凿之为,那三人这时一齐敏捷之极地跃入江中,倏忽已不见了影踪。
  江上云怒骂一声:“无耻东西。”
  又猛然转舵向着那艘快船,著然一振腕,整只小船如箭激射过去,船底也几乎离开水面。
  那艘快艇共有四个水手,船尾还有一人把舵,这个舵手这时面上失色,吆喝一声,顷刻间已出去数丈之远。
  江上云暗想道:“这干人使用无耻手段,要沉我这艘船,好在水底擒捉于我,我有心追赶他们,却又不及他们快,可是赶紧想个计较不可……”
  眼光四扫,只见那个掌舵正俯身把手插在水中,当下明白那人乃是以水底声之法,命令水中三人进退。
  须知水中传声的范围甚广,法子也极简单,只须预约定暗号,然后用两个石头之类,放在水中敲击,声音能够传出老远。
  江上云生长南方水浪,如何不识这个玩意儿?这时双目圆睁,赛似铜铃,细察水底动静。
  过了片刻,江面上水声乱响,那三个落江的汉子都冒出水面,似是找寻目标,然后又沉入江底。
  他急急忙忙摇开两丈许,稍过了片刻,那三人又分头冒出水面,似乎老是搜索不到。
  江上云虽是智计过人,但到底阅历太少,竟没有注意到十余丈外那艘快船,掌舵的老是插手水中,一直指挥着。
  要是那三名汉子稍为受过训练,也能从传声上追到他小船踪迹,现在却老是冒出水面寻觅,这情形不是缓兵之计是什么?
  突然尖哨之声打左方传来,声音一长一短,特别地高亢有力,一听而知吹哨之人,内功造诣甚佳。
  转瞬间两艘快艇破浪而至,其中一艘中间坐着那橹公。
  江上云大为愤懑,怒声喝道:“来者可有龙白李延之?”
  但见一艇有人冷应一声,道:“李某在此,你是南江门下?”
  江上云怒气一起,便不思索其故,脾皖作态道:“莫非你想见识南江绝技?”
  白龙李延之虽见这少年并非孙伯南,但他这时志在寻出南江隐居之所,以便兴师问罪。
  当下一挥手,江上云幕觉船身一摇,急忙打个千斤坠,那船登时稳如泰山,动也不动。
  水底之人出尽气力,依然摇不动那小船丝毫,便改用凿船之法,乒乒乓乓连响数声,几支水往从船上冒起。
  江上云料不到白龙李延之真干,居然不择手段。
  不禁怒骂一声,急忙收拾一下身上,外衣和鞋脱掉,眼见那船直沉下去,当下一跃入江。
  白龙李延之情知南江名倾天下,虽然不擅水战,但手下之人决非对手,只好亲自下江。
  约摸一盏条工夫,李延之路出水面,肋下挟着一人,正是傲视当世的江上云,此时全身瘫软。
  原来已被李延之点了穴道。
  不久之的,江上云发现自己处身在一座临江的华丽宅院中。
  从大厅墙壁挂着的字画条轴上面的题款,得知此宅乃是南方水道另一位出名人物,高剑平的别宅。
  厅中错落坐着六八个人,上首并排两张高脚靠背椅。
  左首的人是白龙李延之。
  右首的人是个满面红光的六旬老者,相貌丰腴,看气派神情已知乃是本宅主人高剑平。
  江上云也被放在一张靠背椅上,位于众人当中,使他生出一种被擒受审的耻辱感觉。
  白龙李延之只点了他的软麻穴,故此他仍然能够说话。
  只听李延之道:“访问大名?以便称呼……”
  语气冷冷而又有点客气。
  江上云答了名字。
  白龙李延之首先将孙伯南、龙碧玉两人所作所为说了,然后下结论道:“他们所作所为,并非狂傲无知四字可以解释过去,正如初见你时,那种骄横之态,分明是仗持南江威名而使然,现在我也不必和你多言,只要你告诉我你师父住址,我自去和他理论。”
  江上云忖道:“若果他所说的全是真话,按道理我应告诉他地址,可是我怎知他所说是否属实?况且我在水中被擒,那可不是真功夫,也叫我难以忍下这口气……”
  于是冷笑一声道:“李延之你说得满够风度体面似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敢让我上岸再打?
  仅在水上称雄算什么?”
  李延之勃然变色。
  第一他洞庭李家久享盛誉,江湖上无人敢不尊敬,这个少年居然直呼其名,已属无礼蔑视之极。
  第二这个少年口气甚为自大,直是有指名索战之意,只见他当下忍不住,便站起身来了。
  宅主人高剑平朗声拦阻道:“李兄且慢。”
  说着他微一挥手,便有两名壮汉走了过来,把江上云连椅抬走,厅中请人立刻聚议纷纷。
  高剑平道:“以我看来,此子天性统傲,定无可堪入耳之言,李兄大可不必因他无知而动肝火,试想以李兄你的身份名望,若与这等后辈少年动手,正是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倒不如先将之囚禁一室,待我单独前往询问,若果问不出头绪,明日李兄便人城,四下稍为一张扬,南江必因另一少年归报之言,想到此子久出不返,可能与李兄有关,因而地自动露面,届时李兄便可义正词严地责备南江管教无方这罪,未知李兄以为管见如何?”
  白龙李延之不觉抚掌称善。
  江上云乃上是倔强无比的性子,一任高剑平在暗中调停,反复譬喻,却不肯露出一字。
  故此一直拖到李延之隔日早晨依计入城时,尚未知江上云乃是江老爹的孙子而非其徒弟。
  那会宾馆乃是衡州最大的一客家栈,这时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只因除了白龙李延之在武林中别有一种特殊的名望地位之外,馆中还住有一位武林俱甚景仰的高人,便是滇边大侠熊应宗。
  他是昨夜才至衡州,本来也没甚人知,却因李延之一张扬,不少武林人来拜会,便也发现了滇边大侠铁牌手熊应宗。
  故此差不多武林中人都到会宾馆走一遭,诸如山左双豪、双锏将秦季良,索亦夫以及阴阳笔褚兆等武林高手,也都来过。
  高剑平忽然喜动颜色,拉开李延之到一旁道:“李兄你有否想到这位霍师父的好处?”
  说到用手指指厅中右方坐着的一个瘦削汉子,原来那人乃是江湖上一号怪杰,全名是霍其光。
  此人本身武功并无出奇之处,只有两宗驰名江湖的技艺,一是天生千里脚程,快逾上佳名驹。
  一是霍家世代相传拳狗之术。
  他身边常有一大耳目特别灵敏,擅长跟踪,配上他本人的千里脚程,直是红花绿叶,相得益彰。
  原来霍其光世代居于衡山山麓,因豢狗有术而成为极著名的狗户,一直到霍其光之父时,已略有积蓄,便有改行之意,终于入了镖行,也不过是贪图能够游赏天下之意思。
  但霍家神犬之名,却因此而传遍武林。
  且说白龙李延之忽然大悟,喜道:“这样更好了,就请高兄暗中托霍师父设法寻出南江居址,咱们好出其不意上门寻他……”
  霍其光对此事自然马上应允了,当下他便匆匆跟着高剑平回到江边那座宅院,去布置一切了。
  高剑平令人把江上云抬到一个房间中,然后再由那两人搀扶江上云往地上重重一放。
  江上云四肢瘫软,无力站立,扑倒地上,弄得一屁股灰尘。
  江上云心中怒极忖道:“这厮明知我浑身无力,这样作法究是何意。”
  他忽然嗅到一阵古怪的香味,细细一看,只见地上一层层薄薄的灰尘,似是久乏打扫光景。
  但香味也是从地上发出?不禁纳闷得很。
  高剑平怒产地叱责那两人以后,又着他们把他搀回到椅上,再重又连椅把他抬出房外。
  不久,但见一头身长腰细的黑色猎犬,走过来在江上云身上嗅了几下,又绕个圈子。
  霍其光在那一厢低叫一声,那头黑猎犬立刻走开。
  江上云耳目极灵,这时一眼瞥见霍其光站在一隅,再证诸那头黑猎犬的怪异行为,心中微微一动。
  高剑平大踏步过来,笑着拱拱手道:“高某私心已久仰南江的绝技,向来独步武林,今日如此地对待兄台,实非在下本意。”
  江上云不敢傲态,冷冷哼一声。
  只听他又道:“我命人将兄台请出来之意,乃是因为兄台身上穴道,若过久不解,恐有妨碍,故此抉请见台移住他室。”
  江上云又哼一声,不耐烦地道:“罗嗦可厌……”
  高剑平任是涵养功深,也禁不住神色稍变,当下默然挥手,两名汉子把江上云连椅搭起,抬到一间房中。
  江上云眼光一扫,只见此房四壁俱石,坚牢异常,离地丈二三高处,并排开两个一尺见方的窗户。
  高剑平地跟着进来,先着那两名汉子出去,然后伸手在他后背连拍两掌,一言不发地退出房外。
  江上云耳听房门关时发出沉重之声,便知房内乃是厚木镶铁板所制,自己一定弄不动。
  便不回头,原式坐在椅上,调元调气。
  但觉丹田一道暖气,腾升起来,沿着全身十二正经,走遍四肢八骸,委时血气通畅无碍,心中舒服得很。
  那股真气暖流并不停止,随即通过奇经八脉,重返气海。
  他眼睛睁处,但觉全室光明,这间石宝光线来源只有那两个开在高处的小窗,故此甚是黯晦。
  可是内家造诣已有根基之人,只要略一凝神定虑,便能虑室生白,是以江上云运功之后,但党全室甚是光明。
  现在他始打量室中形势,只见四壁俱石,竟无半丝缝隙,那扇镶着铁板的厚门此时关得严严的,一望而知此门难越。
  他忽然发现门前摆着一个食盒,于是走过去揭开食盒,只见大鱼大肉之类,还有一大碗白饭。
  江上云眼球转处,暗笑一声,拿起就哈,转瞬吃个干净。
  吃完后嘴也不抹,在室中踱两个圈子,暗中留神倾听四下动静,不觉又在嘴边浮现一丝冷笑。
  原来他已经发觉那门外有人在偷窥他的动静,当下他装着不知道,只是背着手仍然慢慢地踱着圈子。
  当他走到门边时,摹然一拳拍出,只听砰匐大响一声,全室皆震。
  那道厚门虽然纹丝不动,但铁板上已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深约三分,足见江上云掌上功夫之精纯,无与伦比。
  在门外偷听的人被他冷不防地来这一手,不禁吓得失声而叫,江上云不觉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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