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在山野飞驰,神舒意畅,朝淮水的方向推进。
他感应到孙恩在后方十多里处追来,感觉清晰而不含糊,胜过以前任何一次的情况。蝶恋花在火场内示警护主的鸣叫,似如暮鼓神钟般唤醒他灵觉的某—部分,令他朝“仙界”迈进了—步。
日月丽天大法在体内运转,他这门自创的运功法门已由繁入简,口诀是退阴符、月诀为进阳火,阳九阴六,丹劫到达阳之极,水毒阴从阳生,如天道日月的循环流转,体内真气去而复来,阳极阴生,阴极阳现,轻松得如飞鸟翔空、舒闲似鱼儿戏水,疾奔近五十里路,仍没有丝毫劳累的感觉,痛快得难以形容。
他真的觉得自己已成了半个神仙,不受一般的人间规条束缚,对孙恩他再没有半丝惊惧。
这不是说他认为自己可以胜过孙恩,事实恰好相反,若他现在被孙恩追上,纯较量武功,他肯定自己仍是败多胜少。纵然刚才在那样占尽上风,又把丹劫剑气发挥至颠峰的当儿,仍只能把孙恩击退,便晓得孙恩的黄天大法实在他之上。
可是他已掌握到孙恩的弱点,明白到孙恩并非无懈可击,关键处在“道心”的比拼上,他燕飞的成就更是秘不可测,连自己亦弄不清楚。
想想也觉好笑。
他是在糊里糊涂下占得上风。
现在形势对他非常有利,孙恩正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他燕飞,好在他的“道功”有进一步的突破前,把他赶尽杀绝,去了他这能在“道法”上威胁和挑战他的大敌,再无暇去理会他之外的任何事。
他决定把孙恩引得深入边荒,然后和他在边荒斗法,—决胜负。
就在此刻,他感应到尼惠晖。
在营地南面的旷地处,二干名荒人部队中最精锐的骑兵,正接受刘裕的训示。这支部队将由最擅攻的慕容战指挥,战士主要由骑术超卓的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族人组成,只有小部分夹杂其他胡汉战士。
刘裕要教导的是如何扮作北府兵的方法,最后道:“北府兵于黑夜进攻时,便采用我刚才说的号角和鼓音指挥的方法,是由谢玄所创,敌人一听便分明。只要你们出奇不意,又能配合我们,敌人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真伪,”
屠奉三道:“北府兵最擅野林冲击战,苻坚也因此一败涂地,进攻时须又狠又准,教敌人没有翻身的机会。”
众战士不敢喧哗,齐举兵器,以示抛头颅洒热血的无畏勇气,士气高昂。
刘裕向慕容战道:“一切拜托慕容当家了,大小姐会派出引路之人,最重要是避通敌人哨探,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攻击的位置,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战伸出两手和他相紧握,双目闪亮的道:“刘帅此计妙绝,我慕容战定不会让刘帅失望。”
燕飞心湖浮现出尼惠晖的妖艳佗容,并不清晰,有点像波纹荡漾的水面反映出来的倒像,使燕飞晓得她距离他很远,可能是数十里,也可能在百里之外。
他直觉感到她正在施展弥勒教的妖术,搜索宋悲风的行踪,他没法掌握她的位置,只感应到她所在处的方向。
忽然间,他知道与孙恩的决战已不再局限在他两人间,至少多了个实力强横的参与者。他必须立即赶去对付尼惠晖,因为宋悲风正陷身动辄送命的危险里。安玉晴更可能亦在其附近。
不论为公为私,他都要除去尼惠晖,杀了她,或可解开呼雷方的精神禁制,令他回复昔日的光采。
思索间,孙恩又追近里许。
他是故意让孙恩追近点的,因为他要令对方生出错觉,以为在轻功上可胜过他。
当把孙恩诱入边荒的时候,孙恩会发觉自己错得很厉害。为了纪千千,我燕飞将会全力与你老兄周旋到底。
屠奉三和刘裕并肩往码头区掠去,前者道:“水路的部分会困难得多,敌人既曾点算过我们船只的数目,兼之郝长亨等人在水道上打滚多年,纵然在黑夜里,仍可一眼看穿是否北府兵的水师船。”
刘裕道:“屠兄是否认为自己不会卜当,推己及人,所以作出郝长亨不会上当的判断呢?”
屠奉三讶道:“刘帅比以前更懂揣摩别人内心的想法,我确是这么想。”
略顿续道:“我敢肯定陆路方面必可奏效,因为桓玄—向以北府兵为假想敌,自他接掌军权后,便着下面的将领研究北府兵的战术,只要慕容战依足刘帅的吩咐去办,当可鱼目混珠。照我看只要击垮莉州军,郝长亨失去陆路的配合,只好慌忙撤退。”
刘裕道:“如此高小子势将好梦成空,唉!我也正为此头痛。”
码头区火把光照射耀天,江文清、阴奇、程苍古、费二撇、席敬等一众擅长水战的将领,正在等候两人。
江文清仍是一身男装打扮,英气勃勃,趋“叫低声道:…北府兵的老明女求见刘帅,他要见到刘帅才肯说话。”
两人为之愕然。
刘裕道:“是谁呢?”
江文清沉声道:“是何无忌。此事不可张扬,若传出去,会为他招杀身之祸。”
屠奉三一颤道:“何无忌不是谢玄在世时的亲卫头子吗?他还是刘牢之的外甥。”
刘裕点头应是,向江文清道:“他在哪里?”
江文清道:“刘帅请随文清走。”
刘裕对屠奉二道:“水路的行动暂停,一切侍我和何无忌谈话后再说。”
屠奉三点头答应,提醒道:“人心难测,勿要轻信与刘牢之有亲密关系的人。”
刘裕心中浮现何无忌英武正直的模样,道:“明白了!”
燕飞推断宋悲风处于险境,并非胡乱猜想,而是合理的推测。
尼惠晖持有合壁的天地佩,该叮凭天地佩的感应直追至边荒去,而宋悲风亦凭心佩的感应掌握到尼惠晖的位置,故晓得该遁往何方。
现在尼惠晖舍天地佩不用,改以她的搜魂异术搜索宋悲风,是因明白问题所在,不知就襄的宋悲风大有可能因而中计。
尼惠晖并非单独一人,随行的有弥勒教的四大金刚,明日寺的竺雷音和艳尼妙音,这样的实力,只要策略上运用得宜,加上天地佩的妙用和尼惠晖的妖术,可布卜天罗地网,对付宋悲风这条鱼儿。
因此燕飞须抛开一切,赶往协助木悲风,顺道和弥勒教的余孽来个了断。
尼惠晖方面的实力是不可轻视的,他能否胜过与竺法庆并称的尼惠晖仍是未知之数,加上还要应付与她随行的高手,此战确足异常闪险,假设最后演变为孙恩与尼惠晖联手,他和末悲风必死无疑。幸好这可能性不大。
孙恩已追至后方七、八里处。
在星空之下,淮水出现前方,继续其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湍流往东的旅程,默默地漠然不理发生在她两旁人世间的恩怨,哪管城市变为废墟、良田化作荒地、沃野转为焦土。
燕飞的心灵—片平静,无畏无惧,加速朝淮水飞掠而去。
在新娘河基地边缘处的一个营帐内,刘裕见到何无忌。
何无忌现出激动的神色,扑上来抓着他双手,叫道:“刘裕!”
刘裕向江文清打个眼色,江文清识趣地退出帐外去,还命人把守叫方,防止任何人接近。
何无忌一身夜行劲装,背着一把大刀,双目射出浓烈的光芒,反映心内激荡的情绪,用力抓苦他一双手。
刘裕道:“还有谁看过你的脸?”
何无忌道:“只有文清小姐,我相信她会守秘密。”
又道:“如不是玄帅死前多次提醒我,我定会和二舅大吵—场。”
刘裕感激的点头,拉他坐下,道:“你怎知道我在这里呢?”
何无忌放开他的手,岔然道:“我是猜到的,二舅着我在新娘河的淮水下游集结水师船队,并指令三天之期一到,立即进占新娘河,把大江帮的基地焚为焦土,我便猜到刘兄在这里,所以冒险到来试试能否见着你。”
刘裕不由为他的安全担心起来,皱眉道:“此事还有何人晓得?”
何无忌道:“只有为我掩饰的几位兄弟知道,他们全属玄帅的亲兵系统,绝不会出卖我们。”
刘裕道:“你是否升了官呢?”
何无忌道:“我现在是可领军的先锋将。唉!我真不明白二舅,他是否要把你赶尽杀绝呢?你曾到广陵来我是事后才知道,二舅公布你和他立下的令状,惹起军中很大的反感,实是不智。他又秘密召我去人,要我负责断去荒人后撤之路。告诉我,我可以干什么呢?”
刘裕一对眼睛立即亮起来,道:“这支水师部队是否由你全权指挥?”
何无忌道:“我的副将是二舅的人,不过我可以干掉他,我是豁了出去哩!”
刘裕愕然道:“疏不间亲,你这样做,不是等于背叛刘爷吗?”
何无忌双目透出崇慕的神色,坚定的道:“我随玄帅南征北讨多年,在他身上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只有义之所在,认清方向,方能择善而从之,做个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好汉子。所以安公弃女婿王国宝而不用,玄帅不挑选二舅和何谦而拣你。事实上玄帅也可以栽培谢琰,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正因大义当前,家族也要放在次—等的位置。二舅的确令我失望,竟与桓玄之辈为伍,你又没有威胁到他的地位,不但不懂珍惜你这晚辈,还要整治你,谁人心服呢?玄帅生前很欣赏荒人,赞他们有不甘于屈从命运的大无畏精神,二舅却偏要在他们四面楚歌的时候落井下石,教人齿冷。”
刘裕明白他是因想起谢玄,所以眼中现出如此神色,更感觉到他是言发于衷,字字真诚。点头道:“你不用直接卷入此事内,却可以帮我—个大忙,事后亦不会被人看穿你和我的关系。”
何无忌一呆道:“怎能办得到呢?”
刘裕道:“你明白我们现在的情况吗?”
何无忌茫然道:“我只知执行二舅的指令,其他一切都不清楚。”
刘裕扼要的解释一遍,听得何无忌目瞪口呆,既想不到有两湖帮和荆州军牵涉在内,更想不到刘牢之如此狠绝卑鄙。
刘裕心忖怎都要博他娘的一铺,希望以谢玄的慧眼,不会看错何无忌这个人,遂说出自己的计划,道:“你只须虚张声势,在我们离开新娘河的一刻,驱船队逆流而上,过新娘河而不入,直趋涡水和淮水交汇处,此战我们将可稳操胜券。”
何无忌欣然道:“没有问题,我可以装作须于淮水布防,以肯定你们没有回来,谁也不会怀疑我在暗助你们一把。”
又定神打量刘裕,道:“玄帅确没有挑错人,这确是在如今的形势下最高明的策略。”
刘裕伸手抓着他的肩头,道:“兄弟!你的雪中送炭我永远不会忘记。”
何无忌苦笑道:“我的心情很矛盾。唉!怎么说好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很多人不看好你们今次反攻边荒集的行动。”
刘裕微笑道:“假设我们成功了又如何呢?”
何无忌—震道:“二舅会更顾忌你。”
刘裕晒道:“顾忌我又如何呢?他可以不让我归队吗?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你二舅大有可能背叛与王恭、桓玄和殷仲堪的联盟,改投司马道子。”
何无忌色变道:“不可能吧?二舅现在和何谦势成水火,怎有与司马道子合作的可能性呢?”
刘裕沉声道:“司马道子杀了何谦又如何呢?”
何无忌哑口无言。
刘裕拍拍他肩头道:“人是会给权力和富贵蒙蔽的,你二舅已再不是以前的刘牢之,任何阻碍他达到目的者都会被他铲除,我不例外,你也不会例外,所以小心点。”
何无忌有点难以启齿的道:“将来有—天如刘兄处于—个可以决定二舅生死的位置,刘兄可否看在我的分上,放他一马?”
刘裕苦笑道:“是否言之过早呢?不过我可以答应何兄,如真有那样的一天,我绝不会亲手对付他,至于他要如何做,便是他的事了。”
何无忌感激的道:“玄帅说得不错,刘兄确是有情有义的人,是我们北府兵未来的希望。起始时我也是半信半疑,但今天如仍怀疑你的本领,便是大蠢材。”
刘裕心中感激谢玄,心忖恐怕连谢玄也想不到何无忌能于此生死关连的时刻,发挥这般大的奇效。
道:“何兄在我们离上后,好好尽忠职守,不要表现出任何不满刘爷的态度,还要比任何人对他更尽心尽力,为的不是他,而是玄帅和北府兵,令北府兵能保持凝聚力,否则纵使我收服边荒,仍是没有作用。”
何无忌道:“明白了!”
又道:“现在北府兵年轻一辈的将领,人人均视你为继玄帅后另一位有本领的领袖,只要你反攻边荒集成功,谁想为难你,等于与整个北府兵为敌。”
刘裕心中一阵凄酸,自己表面的风光,又于事何补,如此失去了王淡真,以后还可以快乐起来吗?
更清楚自己是无路可走,剩下唯一的道路,就是争霸之路。但这可以疗治心内的伤痛吗?他不知道。
何无忌起身道:“我必须全速赶回去,好与你们配合。”
刘裕也站起来,与他双手紧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无忌戴上头笠,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紧握他一下后,出帐去了。
刘裕呆立帐内,脑袋—片空白。
江文清的声音在他背后温柔的道:“有什么新的消息呢?”
刘裕转过身来,接触到她一对明亮的美眸,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淡淡道:“高小子的梦想或许会成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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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 第三章 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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