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微生醒来时,已经躺在铜雀庄自己的卧房,身前坐着一名少女,见到他张开眼睛,惊喜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
少女一身素衣,披麻孝服,赫然不是沈素心,而是柳笑语!
燕微生甫自转醒,神智尚未完全回复,呐呐道:“柳姑娘,怎么……怎么是你?”
柳笑语见到燕微生醒来,本来满心欢喜,谁知居然听到这句话,脸色一沉道:“怎么不是我,你以为会见到谁人?”
燕微生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怎会回到这里来?刚才明明还在那树林……”竭力回想先前发生的事情来。
柳笑语噗嗤一笑道:“你呀!莫非发生过什么事,也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忽地脸上飞红,不说下去,快步奔出房间。
燕微生大惑不解叫道:“笑儿,你怎么忽然便走了?”
他叫着,柳笑语却是走得更快了。
燕微生想起:“莫非……她居然知道了昨晚我和素心的事,因而恼了我?”于是挣扎下床,追了出去,在门外差点跟一人撞个满怀。
他握住来人的纤手,喜道:“素心,原来是你!”想起昨晚的事,脸上飞红,呐呐不知说些什么来。
却见沈素心神情冷漠,轻轻挣脱燕微生的手,淡淡道:“燕公子,请自重。”
燕微生看见她这副样子,心如刀割:“我非但玷污了她的胴体,还伤了她的心,燕微生,你真是禽兽不如!”黯然道:“素心,我对不起你!我做出了这样禽兽不如的事,你要杀要剐,我燕微生也决不会皱上一根眉头。”
沈素心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要杀要剐,更与我没半分担子上关系。”顿了顿,又道:“我俩只是寻常朋友,请你以后再不要直呼我的名字,请叫我沈姑娘。”
燕微生听见这番决绝说话,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全身痛楚在刹那间涌了上来,摇摇欲坠。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燕微生的手掌,一股雄浑的真气源源传至,自燕徽生的脉门一直渗进丹田,燕微生顿觉精神大振。
一把雄厚有力的声音道:“燕世兄,你重伤未愈,还是多作休息为佳。”
这人却是长江田。燕微生一心放在沈素心身上,竟看不到他随着沈素心到来。
燕微生见到长江田,心下大慌:“这番我跟素心的事,可会给田世怕听到了,糟糕!”
长江田道:“燕世兄,老夫有要事跟你商量,请移玉步,我们到内室商谈。”摆一摆手,沈素心会意,移身引退。
燕微生大急,却怎唤得回沈素心?这时纵有千言万语,也来不及说出来了,只得随长江田回到房内坐下,细听他口中的“要事”。
长江田劈头便道:“燕世兄,事到如今,老夫亦不妨直言。昨晚林中发生之事,老夫已然知晓。此事该当如何处置,未知世兄心中有无打算?”
燕微生料不到长江田有此一问。他苏醒不久,脑中尚是混乱一片,哪里答得上话来?万分羞愧,垂首道:“田世伯,小侄一时糊涂,犯下弥天大错,此刻心中慌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望田世伯示以明路。”
长江田温言道:“人谁无过?只须知错能改、能补,那就不愧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了。”
燕微生道:“总之,我燕微生既已经错在先,纵是赴汤蹈火,也决不致负了别人。田世怕,你有何高见,尽管说出来吧!”
长江田点头道:“好!今天早上,老夫已纳了笑语为干女儿。”
燕微生不明白他为何无端提起柳笑语,却又不敢出言询问,只道:“素心的事……”
长江田脸色一沉,语带责备道:“燕微生世兄,你对素心竟还有着非分之想!如你仍存此念,我回老三可再也管不着这样子混胀了!”
燕微生吓得不敢再说下去,心道:“我与素心有了关系,田世伯却要我绝了跟素心一起的念头,那岂非白白站污了素心的贞节?田世伯心中究竟打着什么念头?”
长江田养气功夫甚深,怒气一闪即过,平心静气道:“燕世兄,笑语秀外慧中,兰质冰心,亦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她对你早有倾慕之心,如今你们既有夫妇之实……”
燕微生心头混乱一片:“什么……田世伯竟要把笑语许配给我?他说笑语与我已有夫妇之实,那是什么意思?莫非……”
猛地心中灵光一闪,昨晚中毒后的情景闪电般重现眼前——他中了极乐香木的奇深毒性,欲念大盛,生恐沾污了沈素心,便欲揽刀自刎。刀至半途,却给人拉住手臂,救回一命。此刻那人的面目仿如重现眼前:
“笑语不知为什么去到那里,想是听到了夜行人的风行而追出来吧。我一见到她,狂性大发,一把抱住了她的娇躯;然后撕下她的衣裳……”
想到这里,燕微生捏紧拳头,格嘞作响,重重击在桌子上,木桌四分五裂,高声嚎叫道:“我燕微生禽兽不如!”
长江田不以为奇,劝道:“燕世兄何必深责?笑语对你痴心一片,那事发生之后,她无半分怨怼之心。只盼今后你娶她为妻,善待于她,她便心满意足了。”
到了这地步,燕微生焉能推辞?遂道:“笑语待我如此,我岂能负她?一切但凭田世伯吩咐,择日娶她过门。”
长江田道:“你既肯承担笑语的终身大事,老夫便放心了。事不宜迟,世兄,你且便修书给令尊,禀明此事,让他过来,与我商谈婚事细节。”
燕微生忽然明白长江田为何收了柳笑语为干女儿:“笑儿的父亲是柳岳前辈,虽非什么大奸大恶的邪魔外道,毕竟也非正派中人。爹爹眼界一向甚高,恐怕未必瞧得起这门亲家。田世怕心思缜密,早已料到,于是纳了笑儿作干女儿,他与爹爹齐名,笑儿与我结亲,黄河燕的儿子配长江田的女儿,恰好成为江湖一大美谈,爹爹自无反对之理。”又想:“当日长江田亲手格毙柳老前辈,如今纳了笑儿为女儿,毕竟算是了结了这一段恩怨。”衷心感谢道:“田世怕,多谢你的关怀备至,小侄真的不知……该当如何感激才是。”
长江田笑道:“大家以后便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说话?只须以后你那声岳丈大人叫得响亮,老夫做上什么,也是值得的。”
燕微生取出文房四宝,提笔疾书,思潮波澜起伏:“如此一来,我却是辜负了素心。唉!到了这田地,我是待罪之身,只求对得住笑儿,哪里还顾得着其他?别的事情?素心她冰雪慧心,美貌无双无对,还愁以后找不着好人家么?”
他写罢书信,摺了一个方胜,放入信皮,写下:
不肖子燕微生交父亲大人亲启
长江田收下信函,说道:“我会遣人以八百里快马交到燕大侠的手上,相信不出七日,便能收到他的回复。你有嘱他亲自前来,跟我商谈婚事吗?”他自重身份。没有偷着燕微生信中内容。
燕微生道:“这个自然。亲生儿子的婚事,他怎会不亲自来谈?”想到父亲,心下惴惴然:“爹爹知道我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一定把我骂个半死。那位花姑娘的亲事,又不知怎样解决了。大丈夫只求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柳姑娘,爹爹的责骂,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这里,心下坦然。
长江田拿了信,便欲离开。
燕微生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笑儿父丧未过,贸然便谈婚事,岂非……”他想说“不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长江田笑道:“我跟令尊见面,只是定下婚约、婚期。至于正式的婚事,自然得等上三年,笑语待丧期过后,方才举行。”又道:“老夫与你爹爹齐名多年,始终缘悭一面,一想起以后将与他见面,势必可与他切磋一番,想起此事,心便热起来了,哈哈……哈哈哈!”说到这里,大笑而去。
江南湿重,夏风微温,拂在燕微生的身体,更添数分翳闷燥热。回想十八年来在凌天堡上的练武习文的生涯,以及这一日来发生之种种巨变奇事,竟有仿如隔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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