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凯恩的门铃在星期六傍晚响起来时,她正在接电话。她对她妈妈说不要挂断电话,在她开了门之后马上就会回来。她将话筒放在桌子上,没有听到她妈妈好奇的询问。
保罗期待着这个与凯恩共度的夜晚会有一番独一无二的经历。自从她开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怀疑过这一点。
她向他打个手势,让他进来。然后她转个身,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门口。有几秒钟的时间,他只是注视着她穿着长统袜穿过铺着地毯的房间。
那个职业女性被一个穿着黑色与金色服装的女人所代替。地里面穿着一件金色的丝缎马甲,外面是□丝夹克,肩膀与前胸处绣着正在飘落的金黄色树叶。她黑色的裙子刚好覆盖在膝上,可以让他尽情地欣赏一下她迷人的大腿。
他看着她从桌子上拿起话筒,转个身,面对着他。她微笑了一下,然后向着话筒另一端的人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金质的耳环在她棕色的发际闪闪发亮,给她的外貌平添了一种动感。甚至她的面容都变得精致柔和起来,不再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商人了。他看到了一个令人着迷的、富有魅力的女人正打扮整齐准备出去赴约会。
他走进起居室,目光在她公寓中的那些家具上环视着。她的房子整洁干净,这一点并不让他感到奇怪,他吃惊的是她对房间色彩的选择。她没有用那些他惯常见到的奶油色与浅棕色,她用的是协调的紫色、轻淡的绿色、微妙的黄色和白色。房间不大,但显得非常温暖舒适,而且亲切。他感觉到整个房间似乎在吸引着他走过去。
起居室毗邻着餐厅,餐厅旁边他猜测也许是厨房,因为他看到一只冰箱紧挨着隔板放在那个凹室里,距离餐厅不过几英尺远。一条走廊从起居室伸展出来,显然通向她的卧室。
他踱着步,一边等待她打完电话,一边鉴赏着她挂在沙发后面的油画。他不喜欢那些抽象的东西,他喜欢一棵树看起来就像一棵树。但是她的这幅油画上目光所及都是沉默的波浪,那些彼此应和的色调让他联想起远山和多雾的早晨。
凯恩站在他身后几英尺以外的地方,他禁不住偷听了她的电话。他发现她们的交谈是与众不同的。
“他怎么能马上就列出了一个单子呢?我几小时以前刚刚离开那里。”经过短暂的迟疑之后,她接着说,‘“我对爸爸说晚餐所需要的木材要等到星期二才能送过去。他别无选择,只有等待,除非他想要进城自己挑选那些东西。不,我不认为他会这么做。让他相信,下个周末我不会忘记带去新王后来替换那两只已死的王后。如果他想给农庄邮信,他最好快点寄。”停顿了一下后,凯恩说,“我真的要走了,妈妈,我会像往常一样在这个星期里给你打电话。”
保罗听到她将话筒放回去的声音,他转过身来。
“那么说,拜访你的父母是你的周末计划了?”
“嗯。”她一边咕哝着,一边从桌子上拿起金手镯。
“你多长时间见他们一次?”
她将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我尽量每个周末都回家去过,但有时会发生一些意外情况我回不去。如果我不能回去度周末,我就会引起一些麻烦。今天晚上我提前回来就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他们住在哪里?”
“夏洛获维尔城旁边。”
“从这儿开车到那里需要两个小时。”
“我熟悉每一英里的路。”
当他看到她困难地扣着手镯的挂钩时,他自告奋勇地走上前。“让我来帮你吧。”
凯恩伸出手臂,手腕上搭着那只手阈,他一下就将手锅的挂钩扣上了。
“这是你的诸多才能中的另一项,我看到了。”她轻描淡写他说。
“同一个妹妹一起长大,多年以来我学会了扣各种女性饰品的挂钩。”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举起来,这样他就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她的装束了。“你看起来很可爱,贝特蕾小姐,”他说,“我会为带着你这样一位出众的女伴而感到骄傲。”
“谢谢,福格先生。”她打量了一眼他黑色的夜礼服,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的徽带与正式的领带,“你也非常令人震惊。”
“你真是太好了。”他柔和地说,低下头,注视着她的脚,“我喜欢你不穿鞋子。”
她微笑了。“这是一个古怪的恭维,也非常奇特。”
“不穿高跟鞋,你就不那么可怕。”
“可怕?”她似乎受到了电击,“据我所知,我是最不令人害怕的女人。”
“你一定木认识很多人。”他放下她的手,“穿上你那双美丽的红舞鞋,这样我们就可以上路了。如果我们迟到了,曼提会发火的。”
“稍等一下,你不能用可怕评价我,然后又将这个话题扔在一边。”
“我能,如果我们打算在曼提的音乐会上迟到。我不介意你是否穿鞋子,但是音乐会的看门人也许不会有和我相同的感觉。”他轻轻地躬了一下身,“你的马车准备好了。”
他的马车是一辆墨绿色的美洲虎,在拥挤不堪的交通中,他驾轻就熟地开着车。凯恩舒服地靠在座位上,享受著作为一个乘客的优势,这种情况是难得一见的。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她都不曾有过另一次机会。她想起了他妹妹提到的集团。“跟我谈一谈‘三脚架’。”
他很快地瞥了她一眼。“琳达丝一直多嘴多舌,这一点根本没有改变。我不知道她告诉了你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她说你,你的哥哥,还有她的丈夫组织了一个集团,帮助那些下层社会的孩子们。我很奇怪这一切怎么运作。”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借助汽车里仪器盘上的灯光与路上其他汽车的反光,她可以看到他正皱着眉头。她有一种古怪的受到伤害的感觉,他不想告诉她那些对他而言显然极为重要的事情。
最后,他开口了。“我可以流利地说三国语言,但是我不知道怎样将发生过的丑恶的事情描述得不那么丑恶。这不是一个动人的传说。”
凯恩没有督促他,也没有刺激他。他或者相信她,或者不相信。当他一分钟以后再次说话时,他的声音很坦率,直入正题。“泰勒有一个妹妹,当她十四岁的时候被一伙十几岁的少年强奸了,并遭到痛打。后来,她从身体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了,但是心灵的创伤却没有治愈。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天,她自杀了。”
“我的天!”
“泰勒和他的家庭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你可以想象到这种情景。从我记事起,我的家庭就一直与他的家庭是邻居,也是朋友。多年以来,我们两家人在一起共同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光,我们知道这个灾难对他们来说影响有多大。”
凯思想起了她的侄女——活泼可爱的、像一只洋娃娃一样的八岁女孩莎丽——对这个故事感觉到恶心。
“那些男孩子们没有被抓获,”保罗继续说,“他们家族无法对那些犯下这个令人发指的罪行的人发泄他们的愤怒与恐惧。玛丽娜死了,那些负有责任的男孩子却没有受到惩罚,泰勒与他的父母需要找到一条积极的路来战胜他们的悲痛,采取一些有效的手段阻止其他年轻的女孩子由于天真单纯而遭受到与玛丽娜同样的命运,从而失去生存的能力。泰勒的父亲喜欢将每一个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孩子关起来,作为预防措施,但这当然是行不通的。必须采取些别的什么方法。于是我的父亲建议说我们可以尽我们的能力来改变那些能导致少年犯下暴力罪行的环境。”
“那么说‘三脚架计划’可以通过引导下层社会的少年人的精力向体育与艺术方面发展,从而阻止潜在的犯罪?”
保罗点了点头。
“这个积极的措施可以用在那些由于精力充沛而容易走上歧路的少年身上,让他们看到他们的精力还有别的排遣方式。‘三脚架计划’的重点在于通过体育与艺术的熏陶而使少年们受到教育。我们提供专门的教师分门别类地帮助那些孩子们,起初这几乎会是所有的孩子。每个孩子必须努力完成他或者她的学业,我们不需要他们在成绩上保持高分,只要他们努力尝试。如果他们做到了他们想做的事,他们就赢得了自尊与成熟感,还有参加我们的运动与音乐活动的权力。”
“如果你让沙漠足够迷人,他们会吃光上面的所有龙眼包心菜。”
保罗轻轻地笑起来。“有时候是这样的。迄今为止,我们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九的成功率。我们当然还希望取得更高的成果,但这一切都取决于孩子们。”
“百分之八十九的孩子们可以为自己创造未来,而不会从别人那里掠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说话时,一直让目光注视着前面的路面。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保罗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她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将目光收回来,落在前面的路上。“你的幽默感很耐人寻味。”
凯恩注意到他的脸上又显露出早些时候他看到她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时的那一副神情。‘“令人害怕?”
“这两句评论都不意味着侮辱。我习惯于将人们分门别类。但你是一个例外,你很难归类。这一点令我困惑。”
她在座位上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你为什么要将人们分类呢?”
“绝大多数的人都用某种固定的办法做事。”
“为什么会这样?”
“习惯成自然。”
凯恩感觉到远远不止这一点。将人们贴上不同种类的标签,并不是一些人决意要做的事情,只是由于意外或者是偶然事件,人们才会做出这种举动。一个男人不会在他身边树起堡垒,除非他认为自己需要它的保护。为什么保罗觉得有必要采取防御措施呢,这是她最终想知道的无数问题之一。
保罗不是一个不知深浅的寻欢作乐的花花公子,他更像是一块坚硬的花岗岩。他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他的身上还有裂缝与龟纹需要调查,需要检测,需要了解;他的表面很光滑,可以欺骗那些涉世不深的眼睛,使他们辨别不出他灵魂的深度。当有人想要将他推到他不想去的地方时,他会坚定不移地位立在那里,一丝一毫也不会移动。
当他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十来分钟的路程时,保罗开口了。
“今天晚上我不会再得到一个机会来问你一些足以令我发疯的问题。”
“我们当然不希望出现那种情况,”她带着打趣的神情说,“你想要问我什么?”
“我忍不住偷听了你与你妈妈的谈话,你对她说你会送两只新王后去替换那两只已死的王后。我努力想要挖掘出你的言外之意,但我实在弄不清楚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凯恩大笑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话在一些不了解我的家庭的人听来是什么感觉。我的父亲是一名昆虫学家,他研究各种种类的昆虫。现在,他正同一些蜜蜂密切地打着交道。每一群蜜蜂必须有一个蜂后来繁殖后代,他需要新的蜂后来替换已经死去了的那两只。”
“多么令人放心,”保罗微笑着说,“我的想象力跑到其它方面去了。蜜蜂能够被邮寄吗?”
凯恩回答了他的问题,同时又告诉了他更多的关于她家族的事情。在他们到达肯尼迪中心以前,她同他谈起了她的长兄,格瑟瑞,他能用简单的木块建造错综复杂的建筑物,他常常忘记吃饭,因为他从来不看时间。保罗听说过相瑟瑞的妻子莱蒂,她写了很多烹任方面的书,对谷物与蜂蜜情有独钟。凯恩又提起她的另一位哥哥哈利,他是一位植物学家,对考古中发现的古代植物种子板有兴趣。她还谈起了她的侄子与侄女,他们是哈利的孩子,自从他的妻子死后,他一个人抚养他们。
她告诉保罗她整个家族都生活在夏洛茨维尔附近的一个农庄上。保罗没有问为什么她没有居住在那座甜蜜庄园里。他感觉到这个问题需要很多时间来回答,而他们此刻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们与琳达丝和泰勒一起坐在大厅前排的四个最佳的位置上。保罗很高兴自己对这个让他感兴趣的女人了解得又深入了一步。他同时也注意到了她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她家族的背景信息。他没有急着将他家族的历史告诉她,他的家族与她的是不同的。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凯恩完全沉浸在音乐里了。音乐会的序曲是由乐队演奏的轻柔舒缓的管乐四重奏联奏,他们为即将出场的著名吉他演奏家营造了一种梦幻般的氛围。曼迪戈·秦不仅是她一直崇拜的优秀音乐家,同时也是一位天生的表演家,一个充满了扭力的善于在公开场合吸引公众注意力的男人。他无拘无束的表演将观众紧紧控制在他富有才华的手中;他的妙语如珠带给人们的欢愉比他的音乐带领人们到达的境界还要高。
由于凯恩一直认为曼迪戈的音乐天才是某种比生命更强烈的东西,她很吃惊地发现曼迪戈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大约有五英尺八英寸高。他全身上下都是黑色装扮,除了一件打褶的白衬衫。他的头发像煤一样乌黑,显然被技艺熟练的理发师修剪过。在幕间休息时,他在舞台上走来走去,他乌黑的头发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他手握着吉他的颈部,似乎它是一只小鸡,他正准备拧断它的脖子。当他演奏时,他也在不断地拧着它。
在他演奏过程当中的一个间歇时刻,曼迪戈的黑色眼睛向观众席上膘了一眼。当他看到保罗、琳达丝还有泰勒时,他微笑起来。他向着凯恩点了一下头,表示欢迎。他应观众之邀又弹奏了一遍的乐曲,有着美妙的旋律,它揉碎了她的心,又将它修补如初。虽然她认为自己听过他所有的唱片与磁带,凯恩还是不熟悉这首特殊的曲调。她旁边坐着琳达丝,她看到琳达丝紧紧地握住她丈夫的手,凯恩记起琳达丝说过的话,曼迪戈打算演奏一首泰勒的作品作为给泰勒的惊喜。
曼迪戈从凳子上站起来,离开地舞台中心的正常位置,走到舞台的边缘坐下来,直接面对着泰勒。他的手中仍然在弹奏着吉他,没有弹错一个音符。作为一个年事已高的男人,这种举动也许会显得笨拙,但是在曼迪戈做来,一切是如此从容而轻松。甚至非常有风度。
凯恩听到琳达丝不文雅地抽噎了一声,她转过头去,看到一串泪珠从琳达丝的面颊上滑下来,凯恩并不感到吃惊。在那震撼灵魂的吉他声里,看到琳达丝紧紧握住她丈夫的手,凯恩也慕然感觉到了同样的柔情。
她盲目地摸索着保罗的手指,即使她能将目光从曼迪戈的脸上移开落在他的手上,她也无法阻止她自己感动的眼泪。
当保罗猜测到了她想要什么时,他翻过手掌,将凯恩的手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中,将他的手指与她的手指亲密地交叉在一起。他转头注视着她,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的泪光,他不禁微笑起来。他凝视着她脸上起伏不定的情绪变化,一种温柔然而尖锐的刺痛在他紧绷的胸膛里油然而升。
雷鸣般的掌声宣告了曼迪戈重奏乐曲的结束,这位演奏家回到了舞台上他先前的位置上。他做了一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他站在麦克风前等待着,直到热情的观众克制住了他们的激情,期待着他的发言。
他对大家说他刚刚演奏的乐曲的作者就坐在观众席上,他希望观众们能将他们的掌声送给他。一束灯光忽然打在他们四个人坐着的位置上,曼迪戈不仅介绍了乐曲的作者泰勒,还介绍了随行的三个人。
凯恩的眼睛几乎被晃花了,她僵直地坐在那里,似乎受到了电击。这一切与明亮的灯光无关,曼迪戈大声地介绍了每个人的名字和他们的头衔,不是恭维,而是真正的头衔。
泰勒被介绍为拉文斯伍德子爵,泰勒·爱迪逊;他的妻子是琳达丝·爱迪逊小姐,她是保罗·戴顿·福格勋爵的妹妹;而保罗·戴顿·福格勋爵是泰斯迪尔伯爵的儿子;他们身边的客人是凯恩·贝特蕾小姐。
观众的掌声几乎震耳欲聋。琳达丝和泰勒站起来向大家致意。凯恩麻木地顺从着保罗手指的压力,被他拉着一同站了起来。凯恩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双坚定不移的手,她的头脑里仍然轰鸣着曼迪戈·秦大声地介绍着她身边三个人的头衔的声音。
一条旧日伤口结下的疤痕在几秒钟之内被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凯恩一直认为自己早已走出了那种自卑自怜的心理,但就在这一瞬间,那些往日的熟悉的笨拙又回到她的身上。做为一个天才家族中的丑小鸭,多年以来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她勤奋地工作,对自己的位置感到满意;她接受了自己,不再以其他人的成就来衡量自己,也不再将自己当做她那个天才家族的例外品。
注意到凯恩的不舒服,保罗以为她不习惯那耀眼的灯光。
她僵直地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曼迪戈,后者就像一位骄傲的父亲,正向邻人炫耀着他出色的孩子们。
当他们站起来时,她将手从保罗手中抽出来,就像是一座冷漠的雕像。保罗暗暗责骂着自己没有事先提醒她,他在那天早些时候同曼迪戈谈过话,他将他带来的这位女士的名字告诉了曼迪戈。保罗以为凯恩会享受这个惊喜,显而易见,他估计错了。
他俯下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这样她就可以在惊天动地的掌声里听到他的声音,而掌声仍然没有减弱的趋势。
“再忍几分钟它就结束了,然后我们去后台看望曼迪戈。”
如果他想让这几句话使凯恩感觉到舒适一些,那么他又没有成功。
掌声仍然没有平息下来,直到曼迪戈最后走下舞台。显然,无论观众如何热情地鼓掌、忘情地欢呼,他都不会出来了。当观众们收拾起他们随身带来的节目表与其它物品准备离开音乐厅时,像往常一样的骚乱与不安在大厅里浮动着。
保罗他们最后站起来。正在这时,一位穿着礼服的男人向他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跟在他后面。保罗握住凯恩的手,领着一行人向通向后台的一扇紧闭的门走去。
曼迪戈穿着他的演出服装坐在他的化妆室里,他带着轻松的表情接受了他们的赞美,显得很愉快。凯恩很吃惊地发现他是一个过分热情的男人,他吻了她的手,她的面颊,并紧紧地拥抱了她一下,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弥漫在保罗、琳达丝、泰勒与曼提之间的亲密与友爱是真诚而持久的,凯恩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有许多共同的朋友,他们轻松地谈论著他们都到达过的地方与经历过的事件。
偶尔,曼提还用法语或者是西班牙语说些什么,每个人都放声大笑起来,除了凯恩,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她感觉到比方才更加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早些时候,她还盼望着能在音乐会期间对保罗了解得更深入一些,现在,她实现了这个愿望。她知道了他是一个伯爵的儿子,能说法语与西班牙语,像船王一样富有。她不需要再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什么了。
她听到曼提对保罗和琳达丝说他最近刚刚在法国的乡村中拜访过他们的父母,他们正享受着隐居生活,他们将祖传的泰斯迪尔修道院传给了乔治,同时还传给乔治他父亲的头衔与白金汉郡的住宅。
当曼提提到泰斯迪尔的陶器现在可以在国际市场上弄到手,这得感谢乔治的安排时,凯恩将她曾经听说过的著名的高质量的陶器与保罗的家族联系在一起。
这时更多的观众涌进了化妆室,他们都渴望见到曼提一面,凯恩与保罗被蜂拥而人的人群冲散了。保罗一直用一只手臂环绕着她的腰部,让她安全地站在他的身边,直到他看到琳达丝被一只从拥挤攒动的人头顶上传递给曼提签名的吉它在后脑勺上猛击了一下后,他才放开凯恩的手,冲过去营救他的妹妹。凯恩被汹涌的人潮卷出了化妆室,她发现自己站在化妆室外面,幸好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几名记者满怀希望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他们的注意力又转回到门口,他们发现她不是他们等待的那些重要的或者是著名的人物。
凯恩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条想要溯流而上的□鱼,她在疯狂的人群中挣扎着,那些人等候在外面,想要看一眼那些明星演奏家,或者有机会与那位著名的吉它大师见一次面。她可以想象得出如果这些人知道他们在美国目睹的是曼提的最后一场吉它演奏会,他们的反应会是什么样。她当然不会将这个消息告诉这些人,她想要活着走出去,不想被那些挥舞的手肘撞伤,也不想被各种型号的鞋跟踢伤。
她看到出口标志就在前面。她向着它奋力挤过去,渴望呼吸到新鲜空气,更渴望得到几英寸的空间。最后,她终于从旁边的小门走了出去。有几秒钟的时间,她只是闭上眼睛,享受着周围世界的寂静,暗自惊叹着自己没有撞到一个人就冲出了包围圈的能力。
既然她无法呆在她原来呆的位置上,她默默地思忖着,她可以找到保罗的轿车,呆在那里等他出来。但是她不得不让自己像一个傻瓜那样站在风里,因为保罗镇上了车门。她不敢想象自己通过障碍重重的关卡一路杀回到她刚刚离开的曼提的化妆室的情景。作为最后的救星,她只有叫一辆出租车,自己回家了。
一个小时以后,她门上的蜂音警报器响了起来。凯恩系紧了睡袍的腰带,走过去开门。就像她预料的一样,保罗在对话器中回答了她的询问。
“你知道我是谁,让我过去。”
似乎她可以在这个晚上不与他发生对抗性的冲突,她按下了按钮,打开了楼下的门锁。然后她走进厨房里,烧上一壶水。她搜寻着摆在壁橱中的各种茶叶,最后选择了甘菊花茶。如果有什么能起镇静作用的草木茶叶,那就是它了。
她暗暗盼望着保罗能关心她去了哪里,但是她认为他打一个电话,确信她回了家就足够了。毕竟,保罗·戴顿·福格勋爵是被当成绅士培养起来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穿在身上的普通棉布睡袍,这是她回到家里以后立刻换上的。他会将她当成她原本所是的那个女人,不论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当她听到敲门声时,她烧的那壶水还没有开。她决定听天由命了。她挺直了腰,走出厨房,走过去开门。
打开门,她立刻注意到保罗的装扮已经与她最后一眼看到他时不一样了。他衬衫顶上的几个纽扣解开了,黑色的领带松松地套在脖子上,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正盯着她。
她没有走到一边去,让他走进房间;她也没有邀请他。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礼貌。
“你大可不必特意停车来看一看我是否回到了家里,打一个电话就可以完成这件事。但你既然来了,我要感谢你让我使用了你那张多余的票。”她的嘴唇挤出一个忧伤的微笑,“这个夜晚真令人难忘。”
“从约会中中途退场是一个我还不太了解的美国习俗吗?”
“我们没有约会,”她说,感觉到他的问题冒犯了她,“你有一张多余的票,于是我使用了它。”当他向前走了一步时,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将答案做了出来给她看。她的双脚忽然间离开地面几英寸,他毫不费力地举起她,走进她的公寓。
当他走进房间以后,他将她放了下来,关上门,走到她的身边。他将夜礼服从身上脱下来扔在椅背上,然后站在起居室中间,盯着她。
就在这时,水壶发出了令人愉快的刺耳的呼啸声。她没有说话,平静地走进小厨房里,将水壶从煤气灶上拿了下来。保罗跟在她身后走到那扇隔板前,这扇隔板将厨房与餐厅分开,他在隔板前停下了脚步。她很欣赏他这一点。在发生今天晚上的音乐会事件以前,她的这个小小的封闭的厨房也许会为她与保罗制造些有趣的可能性;但是现在,他的靠近只让她感觉到笨拙,比她已经感觉到的更甚。
她往茶壶中舀了三勺茶叶,然后将沸水倒进茶壶中。过了一会儿,她拿着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两杯茶。“如果另一杯茶是为我准备的,你可以将它送回去,”保罗说,“我从不喝茶。”
“我又对你做出了错误的估计。”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杯茶放回托盘上,“它们已经堆成一堆了。”
“关于我的其它那些错误估计是什么?”他靠在隔板上,将手臂在胸前交插起来。
“它们太多了,以至于无法·一列举出来。”
“试一试”她坦率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拉开冰箱的门,弯下腰从冷冻抽屉里拿出一只柠檬来。过后她才意识到她给了他一个最佳的视角来观察她的大腿。
“你去哪里了?”保罗问,他的声音沙哑起来。
凯恩迅速地站直了身体。“我认为这是显而易见的,”她一边回答着,一边将柠檬切成薄片,将它们放进她的茶杯中,然后她又加入了一勺蜂蜜,一起搅拌着。“我回家了。”
“在那之前,当曼提重奏了那首曲子后,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一分钟的时间你紧握着我的手,似乎你永远都不想放开;然后,灯光照向我们,你看起来似乎吃下了一瓶令人作呕的药片。”
“我感到害羞。”她咕呶着,喝了一口茶,透过茶杯的边缘注视着他。
在此时打趣他是错误的,他突然向前走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向后退开,他就已经从她手中夺过了茶杯和茶盘。他将它们放在桌子上,茶杯与茶盘丁当碰撞着,危险地摇晃着。
然后她有了比她的瓷器更令她担心的问题。他的手指握住了她的小臂,将她向他拉过去。“显而易见你又错误地估计找了。你也许以为我会轻描淡写地对待每件事,因为我一直为那些人安排假日的消遣与娱乐。但是在我的私生活里,我从不玩游戏。”
“你当然玩游戏,”她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语调说,“你像一个职业运动员一样玩弄着盲人的探路律,然后又跑开了。”
保罗注视着她。“你在说什么?”
‘“何不让我们装假呢?”凯恩继续说,“让我将你当做保罗·福格,一个能滑水、能从飞机上俯冲下来、能驾驶独木舟穿越那些魔鬼河流的人。这个保罗·福格有一种可爱的品质,他能让人们违背他们安排好的日程,不顾一切地帮助他收拾他凌乱不堪的办公室——只有这种能力是他不具备的。”
她从他的手掌里挣扎出来,向前走了两步。“当我严肃地对待你的问题时,你是否暗自笑出了声?你可以在茶余饭后的时间里向你的同伴们讲述这个故事:你假装找不到什么东西了,于是一个愚蠢的女人自愿跑过来,她以为你感兴趣的是她本人而不是她寻找你失踪文件的能力!”
她没有给他机会说话,她从厨房里走到门前。“下一次,当你再玩这个游戏时,做件好事,去选择别的女人作为你的消遣品,我发现我不是一个优秀的选手。”
她将手掌按在门的把手上,这时保罗抓住了她。“你想要出去?”
“事情明摆着。”她旋转了门把手,将门打开。
他将手掌压在门上,将门推上。
“我不会现在就走,”他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沙发前,“你已经说完了,现在该我说了。”
凯恩坐了下来,希望他也能坐下来。他站在她面前,就像是一片阴暗的积雨云。
“那么,说吧,戴顿·福格爵士,或者我该称你为勋爵?”
“叫我保罗,这是我的名字。”他从她身边走开几步,又走了回来。“这就是你不辞而别的原因吗?因为你发现我的家族有一些头衔还存在着?”
“一部分是”“我的头衔只是一种惯例,我从来没有使用过它,也没有使用过戴顿这个名字。”
“我注意到了,然而其他人却在使用,像今天晚上的曼迪戈·秦。”
“我的哥哥是泰斯迪尔的继承者,他使用那些头衔。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我既不想要我父亲的头衔,也不想要与头衔相称的那所大宅院;而对乔治来说,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这只是因为你得不到,是不是?”
“当然不是。你为什么不向我解释一下你的观点呢?”
“我父亲得到过许多项具有权威性的奖励,虽然他并不在意,但它们组成了他,是他的一部分。你的家族历史是你的一部分,我不喜欢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同别人不一样。”
“我仍然是曼提张开他的大嘴前的我。”
他像巨大的石像一样站在她面前,她无法再坐下去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以为她为了他的世袭问题而烦恼了,他以为他的家庭背景与她的不同。她怎么能让他明白地根本不在乎他到底是什么人,不论他是挖下水道的工人,还是制造火箭的科学家?她在乎的是她感觉到自己的愚蠢,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与之相处的这个男人有着这样的家庭背景。
她痛恨这种愚蠢。‘“你爬过太多的山峰了,保罗,你放出了太长的线让另一些人远远地追随着你。如果他们靠得太近时怎么办?你割断绳子?”
保罗小心翼翼地判断着她的表情,当他意识到她是真的为她在他身上发现的东西感到烦恼时,他的怒气消失了。“我有理由不告诉你我父亲的头衔,”他开始说话了,“你有过被人按照某种等级判断的经历吗?这种事情你根本束手无策。由于你的祖先得到了某种荣衔,于是这种荣街就被传递下来,传递给一些生来就可以享受这种待遇的人,它是世袭的,无法靠努力得到。由于你有了这种头衔,你的所谓的朋友们与一些与你素不相识的人就希望你能表现出与之相应的举止来。我比我的哥哥幸运,我有选择的余地,我可以留在英国,也可以靠着家产的收入生活,即使作为次子,我也不会饿死。但是我想成为我自己,而不是泰斯迪尔的附属品,也许约翰与我开创的事业不那么令人尊敬,也不像其他职业那样对社会有着重要的意义,但它是我们的,一些我们为之奋斗的东西我们受之无愧。”
当保罗刚刚开口说话时,血色从凯恩的脸上消失了;当他继续说下去时,血液又冲回到她的脸上,让她的面颊变得排红。保罗没有注意到她表情中的变化,他已经转过身,向门口走去了。
他打开门,停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看她。“经过这一次,你会明白我早已知道人们不会把我与我的家庭背景割裂开。”
他走了出去,在身后关上了门。凯恩一直注视着门口。门锁轻柔的卡喀声在她听来惊心动魄,她意识到她正屏住呼吸。
她重重地跃坐在沙发上,将头靠在沙发背上,她似乎一直都在注视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影,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反应。保罗的处境与她如此相似,她可以分辨出这一点。他们两个人都要去应付他们家族的成就带给他们的影响,他们既无法达到那种高度,也无法生活在家族的阴影里。
她没有理智地思考问题,而是任由她的情感在心中奔涌,在她父亲看来,这是她失败的主要原因。今夜将会是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
在那些有理性的人看来,凯恩为她与保罗的关系制造了一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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