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所门铃响,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那人的上半身,全被捧在双手上的一只大纸盒遮住,原振侠问:“谁?”
他得到的回答很有趣,那是一个清脆玲珑的女孩子声音:“我是不速之客,你不一定欢迎我。可是──纸盒里的那位,却是你的梦中人!”
声音是原振侠所熟悉的,所以他一听之下,也就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意思──如果是陌生声音,这几句话必然听得人莫名其妙
他先叫出了那自称“不速之客”者的名字:“水荭!你怎么来了?”
门外的女孩子双手捧着的大纸箱向下沉了沉,就现出了一个一副精灵、俏丽动人的脸来。一双大眼睛,水灵水灵,小巧的鼻子,象征着她调皮的性格,薄嘴唇表示了她绝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这个外貌上看来,完全像是一个少女的女郎,就是有着极特殊身分,属于一个势力庞大的组织的高级情报人员,有着少将衔的水荭。
水荭的身型十分娇小,如果由她去扮中学生的话,那么,人家会以为她是高中一年级生,而不会把她当作高班生──这种外形,自然也造成了她活动上的方便。
原振侠侧了侧身,让水荭走进来。水荭把纸箱子放在一张几上,用相当好奇的眼光,看了一眼原振侠的住所──原振侠所住的,是医院的单身医生宿舍,面积不超过一百平方公尺,自然乏善可陈,可是水荭看了之后,却伸了伸舌头。
原振侠知道水荭十分顽皮,他们两人虽然相识不久,但由于“亚洲之鹰”的关系,所以已十分熟稔──“亚洲之鹰”罗开,和水荭有着兄妹般的感情。
原振侠沉声,故作生气:“为什么吐舌头?”
水荭应声道:“真了不起,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生活何等多姿多采,住在皇宫中也不为过分。可是他的住所却这样平凡朴实,可知他的人格是多么高尚!”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好话人人要听,原振侠虽然仍在斥责,可是,他的语调之中,已隐藏了笑声:“去!去!说这些废话干什么──这纸箱子……里面是什么?”
水荭望着原振侠,一副挑战的神情:“你猜!你应该猜得到的!”
原振侠在那一剎间,陡然觉得心跳加剧。他吸了一口气,先用试探的口气问:“一尊塑像?”
水荭双眼向上翻,不置可否,可是她的神态,正表示原振侠已猜中了
原振侠的心跳又加剧,再吸了一口气:“塑像,海棠的塑像,就是那尊海棠的塑像!”
原振侠连叫了三句,最后一句“就是那尊海棠的塑像”,听来像是多余的,但实际上,却十分重要
水荭笑了一下:“可不是,都怪我给你的提示太明显──是你的梦中人!”
她说着,走过去,伸手在纸箱上划着。只听得“哧哧”连声,竟然随手将厚厚的纸板划了开来。原振侠知道在水荭身上,所藏着的各种小型武器极多,这种藏在指甲的利刀,根本不算什么,当然原振侠也不会表示惊讶。
在他急不及待地也走向前去之时,水荭已把一些衬垫的材料拨开,现出了一尊人头的塑像来。
原振侠一眼看到了那座塑像,就呆住了
就是那尊海棠的塑像
塑像的制作者,是双眼在十多岁那年,已经看不见东西的盲女郎柳絮。
柳絮、海棠、水荭,以及其余的几个女孩子,都隶属于那个严密之极的组织,替组织进行工作,尽一切能力完成组织交代下来的任务。其中,以柳絮最特别,她的脑部,被植入了微型的讯号发射仪。发出的讯号,刺激她脑部的活动,使得她的思想受到控制,绝对地效忠组织,决计不会对组织不忠
植入讯号仪的手术不算是很成功,导致她双目失明,所以组织才没有对别的女孩子,进行同样的手术。这是那批自婴儿时期就被挑选出来,训练成为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特务,这批女孩子们不幸中之大幸──如果不是有柳絮双目失明的意外,这一组女孩子,将是组织最大的工具:绝对效忠的人形工具了
有关柳絮的一切,都在上一个故事《无间地狱》之中叙述过。不过,《无间地狱》这个故事,在结束的时候,好象太突然了一些,也就不妨在这里稍作复述与补充。
组织甚至把柳絮的臂骨和腿骨,都锯去了一截,而代之以微型的核武器。所以柳絮整个人,是一枚小型的核弹。据康维十七世说,若是发生爆炸,她一个人,可以毁灭一个小型的城市。
康维十七世是“宇宙新人种”,他的双眼具有透视作用,一看到柳絮,就看出了这一切秘密。
这些,都是《无间地狱》中的情节。康维对付柳絮的办法是出其不意,令柳絮昏迷,地点是康维在希腊的巨厦之中。
柳絮的真正身分暴露了,证明了水荭的看法是对的──柳絮会用一切手段去完成任务,绝不会退缩,也不会妥协,她是一个最危险的人物!当时,原振侠还不相信,曾和水荭争执,但一等康维揭露了真相之后,自然原振侠无话可说了。
柳絮的任务是什么呢?就是要把彻底消失了的海棠找出来──这一切,都是那尊塑像引起的。组织忽然发现有塑像而没有人,觉得奇怪,追查下去,怪事扩大,这个人明明存在过,可是电脑中没有纪录,人脑中没有记忆
组织的首脑震动,认为这是一个最大的和最成功的叛变行为──若是人人如此,组织自然无法存在了
所以,组织便委派柳絮这个保证绝对忠心的“人形工具”,去完成追查的任务。
整个《无间地狱》的故事发展就是如此,在原振侠传奇之中,不算复杂。但是要约略提一提,补充一下,却也颇费周章。
由于柳絮提出也要和海棠一样,彻底脱离组织,原振侠又透露了海棠彻底脱离组织的全部经过,所以柳絮表示要到“观察地带”去。但柳絮所说的一切,自然都是假的,都是她为了效忠组织,完成任务而行使的手段。而在她一见到了康维之后,一切却全被揭穿。
康维表示,他要考虑如何处置柳絮的方法,请他们留下柳絮,自行离去。
原振侠由于自始至终,都受了柳絮的利用,已闷闷不乐,再加上水荭一再提醒,他还不肯相信,这更令得他有一种挫败的沮丧。
和他同行的曹金福,也是被柳絮利用了的一个江湖人物,他是另外几个故事中,传奇人物曹银雪的弟弟,是一个十分开朗豪爽的凛凛大汉。他曾安慰原振侠:“要是你觉得闷,不如和我一起,去探访我姐姐和她的三个孩子,再顺便找一找我的姐夫!”
原振侠想了一想,知道如果答应了曹金福,和他一起去进行那件事,必然是惊险刺激,兼而有之,而且可能也是十分有趣的。可是他总是提不起兴致来,所以他摇了摇头,连“不去”也懒得说。
曹金福提议原振侠去做的事,熟悉原振侠传奇的朋友,自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也迟早会落在原振侠的身上。曹金福的姐夫,从一个现代人变成了原始人,不知在原始森林的哪一个角落蹦跳号叫。如何使他变回现代人,是一个十分伤脑筋的问题。
看到原振侠情绪低落的样子,水荭向他眨了眨眼,做了一个鬼脸:“你哪儿也不用去,也不必无精打采。等着,我必然有你极喜欢的东西给你!”
原振侠当时,只是挥了一下手,也提不起精神来问,那会是什么。后来在归途之中,他问了一次,水荭笑而不答,他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如今事隔不足一个月,水荭居然找上门来,而且带来了海棠的塑像。
柳絮曾说她做的塑像极好,原振侠一直不怎么相信,因为他很难想象,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单凭感觉,会作出栩栩如生的塑像来。
可是这时他看到了那尊海棠的塑像,他实在无法不叹服。自从塑像一入眼之后,他的视线,就未曾离开过──那活脱就是海棠,不但外形神似之极,而且,还表现出了海棠的性格和精神面貌
那就是海棠──倔强、有理想、不甘心受人摆布、不信服命运的安排。她有锲而不舍的精神,用整个生命扑上去,为了达到目的。
海棠终于成功了──虽然她得到过许许多多地球人,甚至外星人的帮助,但是若没有她这样坚毅的性格,她也不会踏上成功之道
原振侠又想起了自己和她相识的经过、相处的情形,心中大是感慨。他伸出手来,轻抚着塑像的脸,这时,他感到自己的手指,正如抚摸着海棠那泛着红晕,滑不溜手的粉脸一样。
他不知自己痴痴呆呆地对着海棠的塑像伫立了多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他叹气的时候,他才听到,在他的身后,也有一下叹息声传来。原振侠这才想起水荭就在自己的身后,他转过身来,看到水荭站着不动。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一片金色的斜阳光芒,射进屋子来,洒在水荭的身上。使她的身影,看来有些朦胧,有特殊的美感。
水荭又叹了一声:“你终于肯转回头来了!”
原振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许多往事!”
水荭的手中有一杯酒──可能是她早就斟好了,准备给原振侠的,但一直到这时,她才有机会递上。
原振侠接过酒来,大大喝了一口,指了指塑像:“你把这塑像拿出来给我,你不会惹麻烦?”
由于这个塑像的存在,使组织知道了曾发生一次惊人的叛变,水荭把这尊关系重大的塑像弄了出来,自然可能惹上大麻烦。
水荭调皮地笑了起来:“我找人制了一个复制品,那倒也很像,但当然没有原作好,却可以混过去。”
原振侠又去看塑像,夕阳余晖照在塑像上,看来更是生动。原振侠喃喃地道:“双目失明的人,能制造出这样的塑像来,真是奇迹!就像双耳失聪的贝多芬,竟然可以创造那么动人的音乐一样!”
水荭也十分感慨:“有些人的感觉,发自内心,和普通人不一样!”
原振侠望着这个少女一样的水荭:“你没有……问题?”
水荭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勉强:“没有问题?我有一千、一万个问题,可是谁管它,总会解决的!”
水荭的这种笑容,看起来很令人同情,所以原振侠自然而然,伸手在她的头上,轻拍了两下。这是十分自然的一种表示同情和安慰的动作,但在通常的情形之下,也只有成年人对小孩子,才会作出这样的动作来。原振侠在那样做的时候,自然也有把水荭当作是小孩子的意思在。
然而他绝未想到,水荭对他的这个行动,反应竟会如此之强烈!水荭被原振侠拍第二下时,就陡然挥手,拍开了原振侠的手
她这一拍,还相当用力──她是一个受过武术训练的人,一下子拍在原振侠的手背之上,引起了相当程度的疼痛,使得原振侠一下子缩回手去。水荭也在这时候,身子一躬,如箭一样,倒射而出,神情十分恼怒,她的双眼极大,这时更瞪得浑圆。
她的样子本来十分可爱,这时虽然恼怒,有些异样的神情,可是看起来更是有趣。皱起的鼻子和噘着的嘴唇,看起来有一点像是成了精的蝙蝠
这一切变化,都出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原振侠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一面甩着手,减轻手背上的痛感,一面笑着说:“怎么啦!你不喜欢人家拍你的头?你的头上也有微型核弹,一拍就会爆炸?”
原振侠这样问,自然是开玩笑。所以他在说的时候,还有十分夸张的手势,象征核弹爆炸。
可是他的话才一住口,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因为他看到水荭俏脸通红,神情又是愤怒,又是委屈,扬起手来,像是想指向原振侠,可是突然之间,又指向自己的胸口。一开口,她的声音已十分异样,显然那是由于心情激动,一面喘气一面发出来的声音。
她道:“我头上没有核弹,心里有!”
原振侠看出她十分认真,也就沉默不语,等候她的发作──直到这时为止,原振侠仍然不知道水荭为什么忽然会那么激动
水荭背靠着墙而立,急速地喘着气,胸脯起伏,一时之间,竟至于说不出话来。原振侠反倒向她作了一个手势,并且道:“有什么话,小水荭,只管说!”
如果水荭本来就是一颗要爆炸的炸弹,那么原振侠的这句话,就等于是引爆的电线。水荭的身子陡地一挺,一连串的话,从她的口中,爆炸一样地冲了出来
她先是发出了一下激动之极的叫声,接着一顿足,声音如连珠炮一样:“小水荭!小水荭,小……小……你们全把我当小女孩,不把我当成年人,成年的女人!你们甚至自然而然叫我小水荭,自然而然拍我的头顶,也会自然而然,买棒棒糖请我吃……”
原振侠虽然神通广大,机智过人,可是他真是绝未想到水荭发脾气,是为了这个原因!他张大了口,想要反问水荭:给人当作小女孩,有什么不好?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水荭第二轮的话,又像是子弹一样,自她的口中,迸射而出
她急促地叫着:“我不小了!我不是小女孩,我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比许多女人更成熟,更像女人!不错,我看来像是十五岁──”
原振侠为了缓和气氛,也急促地叫了一句:“不像,看来像是十六岁!”
他自以为这句话很幽默,也以为女性总是喜欢自己,看起来小于实际的年龄。他不知道这一句话,正如火上加油一样,更令得水荭恼怒,更令得水荭要把久久积压在心中的郁闷,一起宣泄出来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她又发出了一下怒叫声,身子弹起,一下子又跃到了原振侠的面前。她的来势十分急骤,以致原振侠要略伸手阻挡一下,生怕她这样一扑,会让他们两个人撞在一起。
水荭一下子到了原振侠的面前,杏眼圆睁,疾声道:“十六岁,你看看清楚!”
接下来,水荭的行动,简直看得原振侠目瞪口呆──她进房间的时候,穿著一件相当宽大的外套,正是时下一般少女喜欢穿的那种,看来十分潇洒,也格外显得她像小女孩。
这时,她陡然一伸手,把那件外衣扯脱,在“哧”地一声裂帛声之后,外衣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穿著一条自由车选手穿的裤子──这种裤子,长短只及膝,完全贴身,等于人的第二层皮肤一样,女性穿上这种裤子,线条是美是丑,也就一目了然。这样的一条紧身裤,贴在水荭的身上,没有人会说她不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的小腿及大腿的线条,都恰到好处,极其优美。
她的体型虽然娇小,个子虽然不高,可是她的一双玉腿,还是给人以十分修长的美感。那是由于她整个胴体的比例,都合乎美感的标准之故。
她的腰细,臀部微微翘起,散发着性的诱惑。她的肌肤是如此细腻润滑,有着玉一样的光泽。这时,她已摆出了一个十分优美动人的姿势,她显然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懂得如何展示自己美丽的胴体。
而在外衣被扯脱之后,她的上半身,是全裸的!原振侠的视线,自然而然,投在她的胸脯之上,而第一眼接触到了她的双乳,原振侠就有一种晕眩之感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双乳房──在许多形容女性乳房的字眼之中,原振侠立即想到了“椒乳”,也知道这个形容词是何等贴切
原振侠当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女性的双乳──当日,在医院的电梯之中,看到玛仙裸露的胸脯时,他也曾心头跳动。可是,水荭这时候裸露的双乳,却全然是不同的类型,相同的,只是诱人和美丽的程度
它们毫无疑问是十分丰满的,可是由于它们有挺耸的形状,而粉红色的乳尖,像是两朵娇艳的小花,开在雪白的双乳之上,所以也给人以极度灵巧之感。
作为哺乳动物,乳房是人的生命泉源,尤其是这样美丽的乳房,简直叫人有一种崇拜的冲动
原振侠屏住了气息,一声不出。水荭则在一开始的时候,急促地喘着气,双乳跟着起伏,像是有它们自己的生命一样
接着,水荭的呼吸渐渐回复了正常。她的神情已不再激动,十分平静地问:“你看,我像是十六岁的小女孩吗?”
原振侠仍然没有出声,只是自然而然地摇着头──他神情十分虔诚,代表了他的心中在叫:不!你绝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
水荭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甜,十分成熟。虽然由于她面部肌肉的结构所限,她的笑容,不属于风情万种的那一种,而是带有几分稚气,可是毫无疑问,又能表现一个成熟女人心中的快乐
她陡然踏前一步,把自己的胴体,紧贴着原振侠,而且环抱住了原振侠的腰。原振侠也自然而然,捏住了她的手臂──水荭由于骨骼小巧,看来绝不肥胖,可是全身上下,却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原振侠这时握着的手臂,滑腻软嫩,使得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代表赞叹的古怪声音来。
水荭并没有抬起头,只是把她的脸,紧紧埋在原振侠的怀中,所以她的声音,听来含糊不清。她道:“我生肖属马,今年是二十四岁了!我所受的训练,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和海棠也一样!”
水荭的话,已说得再明白没有了。原振侠心头狂跳,那是真正的狂跳
这是什么样的挑逗
原振侠的双手,在她滑腻的背部移动。他可以清楚地感到水荭的呼吸在加速,因为每当她吸进了空气之后,她和他的身体,就会贴得更紧。
原振侠的心绪紊乱之极──简直犹如少男一般的撩乱。他甚至不知所措,只知道紧紧地抱着水荭,而水荭也显然不知如何才好,只知道紧贴着原振侠,似乎要使他窒息──她刚才还曾声称,她受过各方面的训练,包括如何挑逗男性的训练在内,可是根据她这时的表现来看,她这项训练,显然不合格
在紊乱之极的思绪之中,原振侠自然而然,想起了海棠。海棠曾为了完成任务而献出她自己,可是她却又含着泪说:“我是自愿的,原,我愿意给你!”
这才是真正的男女之间身体结合的原因。那么,水荭是为了什么呢?恐怕仅仅是为了证明她不再是小女孩,或者是为了一时的冲动。
原振侠在想到这里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决定了应该怎么做了。他略缩了缩身子,使得两人的身体之间,略有空隙。
水荭在这时候,抬起头,向他望来──原振侠身型很高,矮小的水荭,要仰起脸来,才能望向他。水荭这时候,俏脸红得像是才出炉的铁块一样,原振侠相信这张脸也是滚烫的。她的一双大眼睛,漾着春光盈盈的目光,实在使任何男性都会心动。
可是原振侠却在这时,长叹了一声,用十分诚挚的声音道:“你是一个成熟之极的女性……像一枚一碰就会冒出汁来的蜜桃!”
水荭又把脸埋向原振侠的怀中,声音也甜腻如蜜:“那就要我……我要给你……我要你要我!”
这已经不止是挑逗了。原振侠再吸了一口气:“我不要,水荭,我不要你!”
水荭先是一动不动,接着,是急骤的几下颤抖。然后,她再抬起头来,一脸的迷惘神色,使她的俏脸,变得十分无助,那种神情,就像是一头小鹿迷了路一样。那种不知所措的表情,令人付予极度的怜惜。
在她双眼眨动,泪花滚动,泪水还没有涌出来之前,原振侠已急急地道:“你听我说,我并不纯情,有你这样的美女投怀送抱,我十分喜欢在你的胴体上得到欢乐──”
他一口气不停地说着,水荭的双眼之中,仍然没有涌出泪来。原振侠急急地说着,他这时所说的话,在他自己的心中,早已想过不知多少遍,但是却从来未曾化为语言,对任何人诉说过,那是他的心声。
他说的是:“在我的生命之中,有过许多异性。我不是浪子,浪子的心目中,只有女性的身体,没有任何对女性的感情。而我,对生命中的每一个女性,自己都认为有感情,非但有,而且自以为对她们的感情──十分浓烈,足以和古今中外的任何爱情故事相比!”
原振侠说到这里,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激荡之中。他久已藏在心中的话,像是缺了口的长江大河一样,急不及待的要宣泄出来。
他喘着气,拉开了水荭环抱着他腰际的双手,后退了一步,声音变得有点嘶哑,神情也更加激动:“可是结果怎么样呢?黄绢在厌倦了狂人卡尔斯给她的权力之后,并没有来到我的身边,而是真心诚意地爱上了白化星人!当她表示她真正有了爱情的时候,我甚至不相信她!”
原振侠越说声音越大。这时,他甚至已觉察不到还有别人的存在,他只是要把心中的话,叫喊出来,以免被那些话憋死。
他十分有力地挥着手:“海棠和我,也曾有过很多快乐的时光,可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她自己的路。主要原因,看来是她要脱离组织,可是我和她心中都明白,她是为了要脱离我,因为我绝不是一个理想的,值得付出爱情的对象,不是!”
原振侠身子无目的地移动,忽然冲向一个柜子,伸手想去取酒瓶。他的手才一伸出去,就有一瓶酒,塞进了他的手中,而且是打开了瓶塞的。
原振侠也不理会那瓶酒是怎么来的了,接过来,就大口喝了几口,来不及去抹口边,就道:“我不怪谁,甚至也不怪我自己。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在感情上,我甚至不敢进入爱情的领域。一直在骗自己,我做得很好,对方应该十分满意,可是结果,原来我是彻底的失败!那些我以为很爱我的女性,一直并不爱我!”
原振侠张大了口,喘着气。这时,他听到一个十分温柔的声音,像是从十分遥远之处传来,听来有点空空洞洞,难以捉摸:“你错了,她们都爱你。真的,她们都爱你!”
原振侠循声看去,他视线模糊,也根本没有看到什么。那声音又传来:“只是你不爱她们!”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我……不爱她们?所以她们才离开我?黄绢、海棠,甚至生命中只能有我一个男人的玛仙,就是为了我不爱她们,才离开我?”
那声音并没有再回答他,原振侠叫了起来:“我不是不爱她们,只是我一直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可是我已经开始学了!”
那声音这才又传过来:“是,而且你学得很快,学得很好!”
原振侠陡然一怔,这时,他已经把心中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情绪不再那么激动。虽然仍是呼吸急促,但总比刚才好多了。他循声看去,看到水荭坐在沙发上,瞇着眼,手中也有一杯酒。水荭的上衣,在胸口上巧妙地打了一个结──曾经扯破之后的最好处理办法。
她看来十分平静,所以,看起来,也实实在在是一个小女孩。
她用一种很敬佩的眼光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回望了她片刻,吸了一口气,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喃喃地道:“我刚才说了些什么?”
水荭的声音十分平淡:“没有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你埋藏在心中很久的一些话,忽然叫了出来而已!”
水荭的俏脸上,闪过了一丝寂寞的神情,但是很快就消失。原振侠注意到了,可是故作不见,他道:“不单多谢你带来了这塑像,也很多谢你……无意之中,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些结!”
水荭笑了起来,却真正笑得十分爽朗,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我真的并不成熟!”
原振侠也笑:“谁要是这样说,就是我的仇人!”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挥了挥手──他们两人全聪明绝顶,自然不必多解释什么。刚才发生的事,他们都不会忘记,但是也不会再提。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可以不提的,何必再提
水荭一面笑着,一面自沙发上弹跳了起来:“我真想知道,康维会怎样对付柳大姐!”
原振侠皱着眉:“已经快一个月了,你的组织没有追问柳絮去了哪里?”
水荭调皮地眨着眼:“我对组织报告说,任务正在进行中。组织仍以为柳大姐是绝对忠心的,所以一点也没有起疑,完全不知道她的处境!”
原振侠道:“这些日子来,我一直企图和康维联络,可是却音讯全无。留下了不少要他和我联络的讯息,他也不曾答复!”
水荭骇然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柳大姐本身就是一枚核弹!”
原振侠也骇然,可是他却摇着头:“不会吧,若是希腊有一次小型的核武器爆炸,那早已是轰动全世界的大新闻了──最可能的是,柳絮还在昏迷状态之中!”
水荭吸了一口气:“昏迷了那么久?”
原振侠道:“怎敢给她醒来?一醒来,若她脑部接收到组织的讯号,谁能预料她会有什么行动?”
水荭摇头:“康维不是说,可以改变她脑中装置所发出的讯号吗?”
原振侠咕哝了一句:“谁知道这个古怪的人在捣什么鬼?”
原振侠说了这句话之后,顿了一顿,问:“你知道康维是何等样人?”
水荭点头:“知道,鹰对我说过,他是宇宙中的一种新生命形式。真是太奇妙了,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竟然不是真人!”
水荭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不免有点骇然,自然是因为,她想起了康维古怪之极的身分之故。她侧着头,想了一想:“我打电话找他!”
原振侠向水荭投以疑惑的一瞥,水荭解释:“上次我临走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是我不论何时打这个电话号码,他都会接听!”
原振侠还没有再说什么,水荭又道:“他说,他在地球上,没有什么亲人,很喜欢我,希望我当他的小妹妹──”水荭说到这里,咬了咬下唇:“什么宇宙形式的生命,想法竟然和你们一样!”
原振侠被水荭的神态,逗得哈哈大笑:“难道你希望成为他的妻子?”
水荭居然认真想了一会,才骇然地伸了伸舌头:“还是做他的小妹妹好!”
她一面说,一面走向电话。原振侠摇头:“不必打了,一个月来,我试的就是这个电话号码!”
水荭却不理会,拨了号码。过了一会,就听到了康维的声音:“对不起,好朋友,我因为有事,不能接听你的电话──”
水荭叫了起来:“是你答应过,随时会听我电话的!”
静了一会儿,自然是康维那边,和电话有联络的计算机,已经分析出来那是水荭的声音,所以有了康维的“回答”:“小水荭,真对不起,我实在是有事,不能听你的电话──我根本不在家里,你别生气!”
这样的回答,自然也是计算机一早就准备好的
水荭无可奈何,转头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向她作了一个鬼脸。水荭愤然放下电话,可是忽然之间,她提出了一个问题来:“康维神通广大之极,有什么事,是需要他行动一个月之久,仍然无法解决的?”
原振侠也正好想到了这一个问题,他缓缓摇着头:“我想不出,当真不可思议之至!”
水荭皱着眉:“会不会和柳大姐有关?”
原振侠自然无法肯定,他只好道:“可以是任何事情!我想到的,倒是会不会与拯救爱神星的行动有关?”
水荭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怪手势:“最好能由他去率领爱神星机械人,把你那个女巫之王替换回来!”
原振侠也不否认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他叽咕道:“物以类聚,新形式的生命,就应该和新形式的生命在一起!”
他这样说之后,忽然想起,玛仙也可以说是新形式的生命,所以黯然。
水荭像是可以看穿原振侠的心事一样,只是望着原振侠笑,笑得原振侠焦躁起来,正想大声斥责她,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水荭的动作快,身影一闪,就到了门口。她拉开门,就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也不去看来的是什么人。她心想,那总是原振侠的熟人,所以此际,她的视线,是望向原振侠的。
原振侠望着门外,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情。这使得水荭立即知道,出现在门口的那个人,一定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她立时转过视线去,看到了门口的那个人,剎时间,她的那种惊讶莫名的神情,比原振侠更甚
门外那人,身型高大,蓄着浓髯,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多月来,音讯全无,他们竭力想与之联络的康维十七世。
康维十七世会突然在门口出现,还不足奇,他要是兴之所至,一天之内,可以环绕地球十七、八圈。奇的是,康维的神情,失魂落魄之极,憔悴之极。他自然不会“消瘦”,可是他那种完全和地球人一样的失意神情,却叫人看了吃惊
但是水荭和原振侠两人,一想到了他的身分,却又不免想笑:一个机械人,怎么会这样失落呢?何况他还是一个神通广大之极的机械人
一时之间,机敏如水荭和原振侠两人,也不知如何才好。而康维用十分茫然的眼光,望了他们一眼之后,自顾自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走向一张安乐椅,颓然倒进了安乐椅之中,一动不动。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还真的不知该如何才好。水荭问:“我们应该怎么样?”
原振侠并无意讽刺康维,可是他也不禁苦笑:“对我们这种旧形式的生命来说,这种情形之下,最需要的是一杯酒。不知道他这种新形式的生命,需要的是什么?”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康维有气无力地道:“别废话了,不管新形式、旧形式,生命总归是生命!”
水荭立即清脆玲珑地答应了一声:“知道!”
然后她以极快的动作,在五秒钟之内,就递上了一杯酒给康维。康维一口把酒喝完──至于一杯烈酒,何以能在一个机械人的体内起作用,水荭再机灵聪明,也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了。
康维吁了一口气,把空杯拋向水荭,水荭再给了他一杯。在一口气喝了三杯之后,康维才长叹了一声。
从康维的神情看来,他毫无疑问,是遭到了极大的困难──这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事,以他的神通广大,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的呢?
在通常的情形下,应该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可是原振侠和水荭都想到,若是康维都解决不了的事,他们当然也无能为力,问了也是白问,所以都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康维才长叹一声:“你们都找过我?”
水荭向电话一指:“信不信由你,五分钟之前,还打过电话给你!”
康维举起手来:“其实我可以收到讯号,也可以回答,但是由于心情不好,想办的事没有办到,所以提不起精神来回电话。老朋友应该会原谅,小妹妹自然更不应该因此生气!”
原振侠和水荭连连点头,原振侠道:“看来这件事困扰得你很厉害,可以问究竟是什么事?”
康维道:“当然可以,我也正要向你来诉苦,小水荭在更好。一个人苦闷,实在受不了,总要找人诉说一下,心里才会好过些!”
原振侠心中苦笑,心想:这全是旧形式生命才有的烦恼,他这个新形式生命,怎么也会有这种糟糕的情形出现呢?还是正如他刚才所说,不管什么形式,生命总归是生命?
原振侠知道康维的思想方式,是完全依照地球人的思想方式设计的,地球人的七情六欲,康维也全有。所以原振侠虽然觉得惊讶,但是还可以接受。
原振侠和水荭异口同声:“请说!”
康维说得十分直截了当,他道:“我在找一个鬼,可是却找不到!”
原振侠和水荭都瞪大了眼睛──康维的这句话,他们都听得很清楚,可是他们真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够把这句话消化。
水荭先有了反应:“你在找一个鬼?”
康维点了点头──原振侠第一个反应是以为康维在开玩笑,但这时看了他那样认真的神情,就知道康维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他道:“你在找一个鬼?这……可不容易找!上哪儿才能找到一个鬼?”
康维懊丧之至,咒骂道:“我要是知道,那倒好了,就是不知道,那个他妈的、该死的鬼在什么地方!”
如果不是康维的神情真是沮丧之极,原振侠和水荭一定都会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妈的鬼”还有可说,“该死的鬼”那算是什么话?
原振侠和水荭忍住了笑,也忍得相当辛苦,水荭转过了身去,原振侠搓着胸口。
康维问:“通常,要找一个鬼,该上哪儿去找?”
原振侠看出康维问得十分认真,所以他也不敢怠慢:“那要看你是要找一个特定的鬼,还是随便什么鬼都可以?”
康维一瞪眼:“有什么不同?”
原振侠道:“若是随便找一个鬼就可以,理论上来说,自然简单得多!”
康维苦笑了一下:“我要找的,是一个特定的鬼,应该如何着手?”
天知道,原振侠如何知道要找一个特定的鬼,应从何着手?他想了一想,只好反问:“你已经找了许久?你找了些什么所在?”
康维长叹一声:“俗称的‘阴司地狱’,那是最多鬼的所在──是一个奇特的空间,鬼会自然而然,聚集到那个空间去,当然不是所有的鬼都在,但却超过半数。我找过了,可是没有找到!”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了一眼,都感到一股寒意──像康维刚才所说的那种话,他们其实并不陌生,目莲为了救母(当时他的母亲是鬼),就在那个“奇特的空间”之中,放出了八百万地狱的鬼魂来。那康维口中“奇特的空间”,也正是阴司地狱。
原振侠虽然对灵魂、地狱之类的怪异并不陌生──他自己的灵魂就曾离体,到达似乎比阴司地狱更神秘的“幽灵星座”,但是这时,听得康维这样说,他仍然不禁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尤其他联想到了“目莲救母”的时候,那更令他骇然。传说中目莲的情形,和康维有点近似──都是要到“地狱”中,去找一个特定的鬼,而不是随便找一个鬼就算。而结果是放出了八百万个鬼魂。
传说的下半部,是目莲化身为一个叫黄巢的人。这个人后来造反,杀了八百万人(全是逃出来的鬼魂所化的),可怕得很。
康维到那“奇特的空间”去找一个鬼,不知道会不会也把许多鬼放出来?如果是的话,又会不会也要用杀戮的方法,拘他们回去?
原振侠一想到了目莲救母,就说了一句:“这倒有点像是目莲救母一样──”
接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自己在迅速地联想。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神情不免有点古里古怪。
康维十七世的“脑”中,储存的资料之丰富,当真无与伦比的,连“目莲救母”这样的冷门资料,他也一样知道。所以一看到原振侠古怪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康维苦笑了一下,用力一挥他的大手:“当然不会放出别的鬼来!”
他说了之后,又发出了一声长叹,神情显得愁苦。可见他的情绪,真正地受到了极度的困扰。
原振侠虽然知道康维是一个机械人,是一个活了的机械人,是宇宙生命中的一个新形式,也毫无疑问,他有着生命的七情六欲。可是,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知道,生命形式无分新旧,无分进步落后,一旦受起情绪困扰来,都是一样的。
这时,水荭轻笑了一下,她显然是故意说得轻松:“看你,那么一个大个子,愁眉苦脸地,倒像是一个才受了责打的小孩子!”
康维再发出一声长叹,向原振侠和水荭望来,神情无助之至──这样一个上天入地,出神入化,几乎无所不能,神通广大之极的人,在他的脸上,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一种神情来,确然令人诧异。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了一眼,心中都陡然一动,他们同时都想到了点:除了爱情的困扰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事,会令康维现出这样的神情!他们一想到了这一点,自然想到了柳絮,想到了康维要去找一个鬼……所以他们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柳絮死了?”
康维陡然震动了一下,显然“柳絮死了”这句话,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但是他立时摇头:“没有,她……没有死……我没敢让她醒来,可是她没有死!”
柳絮竟一直昏迷到现在,而康维不处理她,却离开去找鬼,他找的又是哪一个鬼呢?
由于康维一进来,就失魂落魄,说要找一个鬼,其间的来龙去脉,一点也没有说。所以,原振侠和水荭又同声道:“是不是可以从头说起?”
康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可是却又半晌不出声,只是忽然向水荭使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眼色──而且,他在使这个眼色的时候,还似有意无意地,伸出手来,把原振侠的视线,挡了一挡。
那时,原振侠的视线,其实一开始,并不专注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康维如果不伸手,原振侠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康维的计算机,竟然也会作出“弄巧反拙”的错误指示。原振侠后来常取笑他,康维解释说是心情太恶劣之故。
总之,康维扬手的动作,反倒把原振侠的视线吸引了过来。所以以后的情形,他也就全看在眼里。
他看到康维向水荭使了一个古怪的眼色,水荭显然立即就知道这个眼色之中,包含了什么讯号,所以立时也还了一个眼色。
两个眼色,一来一去,只不过十分之一秒。之后,一切就恢复正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剎那之间,原振侠的心中,却十分气恼──他并不是一个没有气量的人,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感到不高兴,是正常的反应。
因为他也看出了,两个眼色中想表达的讯号是什么。而且,同样的情形,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形,是他带着柳絮、水荭和曹金福去见康维的时候。康维高举双手,表示欢迎,就曾和水荭有过这样的一次眼色交换。
当时原振侠看了,还问了一句:“啊,原来你们是早认识的!”
可是康维和水荭,都没有回答,原振侠也没有在意,就没有再问下去。接下来,便是康维对柳絮身体的惊人发现,原振侠自然也不再记得追问那回事了
这时,由于是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形,所以原振侠对第一次的记忆,也给勾了起来──两次眼神想要表达的,显然都是一样的
康维是在问:“要不要说?”
水荭是在答:“不要!不要!”
原振侠自然不知道“要不要说”的内容是什么,可是自然也知道,那一定是属于康维和水荭两人之间的秘密。这一来,本来三个人是融洽无间的,忽然之间,他有被排挤在外的感觉了
所以,他沉着声,明显地表示不高兴:“要是你们两位,有事要私下商量的话,我可以暂时避一避!”
水荭和康维都一怔,未曾想到原振侠的感觉,竟然如此敏锐。康维先道:“当然不是,而是我想到,等我把事情说了之后,我要请求帮助。有一个可能可以帮助我的人,水荭认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介意我牵涉到这个人,所以问她一问。”
康维的解释,虽然听了不是一下子就容易明白,但是他的诚意,毫无问题。水荭也忙道:“原医生,对不起,那件事和那个人,我会详细告诉你的!”
这一来,反倒是原振侠觉得不好意思了。他道:“我对别人的秘密,并不是一定要知道──”
水荭提高了声音:“没有什么秘密,只是事情十分曲折复杂,说起来很费时间。我想先听听康维的叙述,讲有关柳大姐的事!”
原振侠释然,顺口问了一句:“原来你们是早已认识的了!”
水荭调皮地笑:“是,就是为了那个人,那件事,鹰带我去见他的。”
水荭口中的“鹰”,自然就是罗开──“亚洲之鹰”。
而她所说的“那个人”、“那件事”,确然十分离奇,属于“亚洲之鹰故事”之一,名为《异人》。后来,水荭也把经过情形,详细向原振侠说了。
水荭见原振侠已不再生气,拍了拍心口,伸了伸舌头:“和原振侠在一起,行动最好小心一点,他太敏感了!”
康维连连点头:“说得是!”
原振侠笑叱:“少废话,该听你的了!”
康维再叹了一口气,又大口喝了一口酒。原振侠和水荭自然而然地互望了一眼,两人都有古怪之色。
康维闷哼了一声:“你们一定是在想,我这个机械人喝酒究竟有什么作用,是不是?”
水荭拍手道:“正是──你喝酒,这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你有愁肠吗?”
水荭和原振侠由于看出了康维的愁怀,必然和爱情有关,所以水荭才拿这样的话,开他的玩笑。
康维一瞪眼,指着水荭的肚子:“就是在你的肚子里,也没有一条肠叫愁肠的!你们不懂,任何物质,进入我的体内,都可以分解,再组合,变成对我有用。这种过程,十分复杂,比你们人体中进行的同类变化,还要复杂!”
水荭高举双手,作投降状:“说你的故事,你不是要改变植入柳絮脑中的生物计算机微件,所发出的讯号吗?”
康维用力点头:“是啊!改变讯号,就可以使她不再是对组织忠诚的工具,可以使她回复自己的思想,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同时,我也希望可以令她回复视力,还有我想……”
原振侠立即插了一句口:“为什么不干脆把植入的微件取出来呢?”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想起自己还在大学时期,所遇到的第一宗怪事:一些人脑中有金属片,他将他们称为“天人”,是异星人搜集地球人思想的“标本”。那种金属片,自然也是植入的微型生物计算机了
后来,经过了他和黄绢的努力,“天人”才在地球上消失。想起这段经历,原振侠很有自豪感,但想起了黄绢,他又不免黯然
康维答道:“是啊,如果取出来,不会破坏她的脑部组织,我也可索性把它取出来──我就是这样,坐在她的身边,在考虑这些问题的。那时,你们已经走了!”
康维在这样说的时候,身子向前略俯,双手握拳,托住了下颊,望向前。表示他就是这样看着柳絮,在思索该如何处理的。
那时,原振侠、水荭和曹金福都已离去,康维独自一人,对着昏迷的柳絮。
康维为了怕柳絮会忽然醒过来,有所行动,所以在她一昏迷之后,就把她放在一张特别装置的“床”上。她的双手、双足和颈际,都有金属环扣箍着。就算她醒了,也一点都不能动弹,以策安全。
康维盯着柳絮看。开始的时候,他动用了双眼中的X光功能,所以看到的,是柳絮的头骨、脑部、脑中的微型生物计算机,和柳絮的骨骼,以及骨骼之中,可怕的微型核爆装置。
这一切景象,自然不会引起别的联想。
可是过了一会,他还没有决定该如何处置柳絮,于是他停止了双眼的X光功能。
这一来,眼前的景象,就大不相同了
他看到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睡美人
柳絮极秀丽,而且她那种秀丽,有一种出尘的飘逸,十分古典──原振侠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也曾惊讶于她脱俗的秀丽。
这时,柳絮看来像是十分平静地躺着,更显得她的秀丽,不食人间烟火。她双颊十分苍白,可是又有着莹白如玉的自然光泽,细腻得叫人心醉。
她的身型,十分苗条,这时她平躺着,就更令她的修腿细腰,特别展现。康维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和柳絮之间的距离,在渐渐接近。他自己一直也没有察觉,直到他伸手出来,轻轻在柳絮的脸上,抚摸了一下。
即使是他抚摸柳絮的俏脸,对于这个第二种生命的人来说,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看到了那么美好的东西,总有点轻抚一下的欲望。
可是,当他的手,一碰到了柳絮娇嫩的俏脸时,一股强烈的感觉,令得他如同遭到了电击一样──这种感觉,自然是当初输入的资料之一,可是这时却是第一次,他的“大脑中枢”接触到这个资料
而且,这种第一次接触的资料,又迅速无比地,在他的“脑部”,形成了新的组合,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新的感觉。这种新感觉,几乎令得他体内的一切程序,都完全变得凌乱
对于这一切变化,康维十七世作为一种“新形式的生命”,其实和旧形式的生命,并无二致,反应的程序,是完全一样的
每一个少男或少女,或是第一次接触到异性肌肤的人,都会有同样的反应
这时,来自柳絮娇嫩滑腻,细致莹白的俏脸上的那种感觉,瞬即变成了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吸住了康维的手掌,使他的手掌,只能贴在柳絮的脸上,轻柔地缓缓移动,却再也提不起来
而且,在轻柔的抚摸之中,那种吸力,越来越是强烈,根本没有可能抗拒──事实上,在康维精密无比、复杂无比的头脑之中,也根本没有起过任何抗拒的念头
吸力渐渐加强,把他的另一只手,也吸了过去,变成了他的双手,轻轻地捧住了柳絮的双颊
到了这时候,康维简直已感到了天翻地覆。他知道,自己的体内所产生的新变化、新组合、新感觉,会使他向真正的生命,更迈进一步
这一点,只怕是连真正的三晶星人都不会料想得到。三晶星人根据地球人的一切,来设计机械人,把地球人的一切情绪,都一股脑儿输入机械人之中。可是其中有一些地球人的感觉,连三晶星人自己也不明白,自然就成为了隐藏起来的一种讯息
而如今,这种隐性的讯息爆发了!如火山,如骤洪,如万马奔腾,如大海来潮,那种来势,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
康维的情形,就是那样
他不由自主,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呼吸,令得柳絮前额的一绺秀发,轻轻颤动。他甚至感到了舌和唇的异样干燥(对他来说,那也是一种新的感觉,以前未曾有过)。
他舔了舔唇,然后,自然而然,俯首去亲吻柳絮那诱人的唇。而就当他和柳絮相吻的那一剎那,整个宇宙像是都不存在了
别说是康维十七世了,记得原振侠吗?原振侠曾轻亲了柳絮的唇一下,也曾感到一阵昏眩,由此可知和柳絮的樱唇相接,是什么样的感觉,何况是第一次接触女性的康维。
康维整个人都僵硬了,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知多久)之中,根本是没有知觉的。唇和唇相接的那一剎间的感觉,令得他的身体,在感觉上迸散了开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又重新有了组合。
然后,他的脑中翻江倒海,重新又有了思想。他先想到的是:柳絮正在昏迷状态之中,自己这样的行动,是不应该的,在地球人的行为中,属于卑劣无耻一类
尽管他想到了这一点,他还是在万万分不愿中抬起了自己的头,双手仍然依依不舍地抚摸着柳絮的俏脸,而且渐渐移到了腴白滑嫩的粉颈之上。然后,他陡然震动了一下,双手缩了回来。
康维这时的行为,倒很可以令地球人感到骄傲。因为在他的脑中,有着地球人的罪恶思想和道德观念,可是一直以来,他的所有行为,都是道德观压倒罪恶的念头,即使在这时候,也不例外
他双手缩了回来,没有了进一步的行动,可是他的思绪,却无法停止。他想到自己的双手,如果接触到柳絮身体的其余部分,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轻抚她的胸脯,握着她的双乳,或是再进一步,和她那诱人的身体结合,那又会怎样?
康维无法再想下去,单是想,已令得他有置身于烈焰之中一样的感觉!他速速后退,以免自己会把想法变为事实
康维向水荭和原振侠叙述着曾发生的事,他说得十分详细,把他的每一个感觉,都细细说出来,毫无保留。原振侠和水荭,一直十分用心地在听。康维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两人望来,问:“你们会取笑我?”
原振侠和水荭异口同声:“绝不!”
康维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又长叹一声:“这种感觉,无可遏止,这种感觉……”
康维的神情,略有犹豫。原振侠和水荭又齐声道:“这种感觉,叫爱情!”
康维指了指自己的头部,神情仍然疑惑:“会突然产生?来得那么快?”
原振侠和水荭,一起点着头。
原振侠作出更进一步补充:“那是最奇妙的感觉,可以迟迟不来,可以姗姗而来,也可以来得疾如闪电,更可以来无影,去无踪。是地球人的感情之中,最最奇妙,又难以捉摸的一种!”
水荭在这时候,忽然低叹了一声:“许多进步的宇宙生物,不知道本来是不是有爱情这回事,但现在,早已没有了。爱情,太妨碍生物的生活!太妨碍文明的进展!”
康维摇头:“在有了爱情的感觉之后,我不以为没有爱情的生活是进步的!”
他们就这种地球人的感觉,又讨论了很久,内容因为和整个故事无关,所以也不必详叙了──反正,每一个地球人,都知道爱情是怎么一回事,都尝过爱情的甜和爱情的苦,也都尝过爱情的乐与爱情的悲。
康维继续他的叙述。
康维在退开了几步之后,勉力令自己镇静下来,可是思绪仍是极之紊乱。本来,以他的结构而论,是不应该有这种情形出现的,可是他的结构,显然受了干扰,所以才会有“思绪紊乱”这种情形出现。他首先想到的是:他要柳絮,他极需要她
他对自己需要柳絮的感觉是如此之强烈,感到吃惊,因为那时,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原来就存在于他脑部的,所有有关地球人男女关系的种种资料,一起涌现出来。
由于这些资料是如此繁复,如此变化万端,如此没有规律,几乎每一个单一的变化,都是一种独立的情形。因此,尽管他处理资料的能力,在地球上没有任何一座大型计算机可以比得上,可是他也感到杂乱无章,无法处理
但是,他毕竟有着不同凡响的处理讯号的能力,很快地,他就找出了男欢女悦的关系之中,最重要的一条:强烈需要对方的感觉,必须是双向的,而不是单向。
也就是说,爱情是双方的。男的对女的产生了强烈的爱,这不叫爱情,必须女的同时也对男的有同样的爱,爱情才成立
一想到这点,康维更有点手足无措──他有了强烈需要柳絮的感觉,这一点自无疑问,可是,柳絮是不是也同样地需要他?
看来一点把握也没有!他找不出柳絮也有强烈需要他、爱他的理由!就算有,如果不是那么强烈,不足以形成爱情,对康维来说,也是不够的
由于他的一切反应,都是参照地球人的行为而设计的,所以在这时候,他出了冷汗──真正地出了冷汗。而当他用冒冷汗的手心,抹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之际,一个念头,自然而然产生
他立时镇定了下来,这个念头是:在柳絮的脑中,既然已被植入了一个微型讯号仪,所发出的讯号,不断地在指挥她,要忠于组织,要绝对忠于组织。那么,事情再简单也没有,只要改变讯号就可以了,把讯号变成──爱康维十七世,爱他,把他作为你生命中唯一所爱的男人
只要微型生物计算机,不断发出这样的讯号,柳絮一睁开眼来,一看到了康维,就会连十分之一秒钟都不用考虑,立刻向他投怀送抱,全心全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康维,就像她忠于组织一样
康维一想到这一点,不禁兴奋莫名,一面高兴地搓着手,一面发出了一下呼啸声来。
以他的能力而论,要改变柳絮脑中植入体的讯号,十分容易。他只需要把想输入的讯号,通过仪器,接触到植入体,然后加强讯号,以便新的讯号,替代旧的讯号,那就成功了
康维这时的兴奋,可想而知,他自然也镇定大胆了许多。他先走近柳絮,老实不客气地,在柳絮的粉脸之上,亲了个够。最后,在她的唇上,吻了至少有两分钟之久,才转身去操作仪器。
当康维说到这里──不,是更早时,当康维说到他想到了改变讯号,把讯号改成要柳絮爱他开始,水荭和原振侠两人,就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他们非但不出声,而且神情,也越来越是古怪,到后来,简直是神情阴沉之至。
康维向他们望来,用力挥了一下手,大声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水荭道出了一句话来:“你这样做,很不应该!”
原振侠也道:“这种手段,根本……不能用恭维的字句来形容!”
康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虽然有点勉强,但也不失豪迈。
他道:“你们太客气了!这种行为,简直下流、卑鄙!利用自己异乎寻常的能力,使一个女子爱自己,这是一种十分卑劣的行为,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真正两情相悦的讯号,是要自然地自男女双方的脑部产生,而不受任何外来力量的左右,这必须分清楚!”
康维说来,甚是慷慨激昂,水荭和原振侠两人,由衷地鼓起掌来。原振侠松了一口气,有如释重负之感:“你没有那样做?”
康维道:“在最后一剎间,我想明白了道理,就没有那么做。”
水荭也呼了一口气:“要是你这样做了,你就变成了一个坏人,不可爱了!”
水荭用的词句,十分直接,她干脆就用了“坏人”一词。令得康维指着自己的鼻子,“呵呵”笑了起来:“现在我是好人?”
水荭用力点了点头,康维却又叹了一声:“做好人的代价可不小,很苦!”
水荭道:“如果做坏人,你脑中的一切资料都会错乱,你会趋向毁灭!”
康维再叹了一声,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话,但水荭和原振侠,都没有听清楚。
在最后关头,康维才想到自己的主意其实一点也不好,而且下流得很──那时,他只消按下一个掣钮,就可以达到目的,可是他还是令他的手指,十分困难地缩了回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翻来覆去,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长叹一声,决定要设法使柳絮爱自己,但是爱的讯号,必须自然产生。
有了最后的决定,他也就镇定了下来。他十分小心地检查了一下情况,发现植入体的植入手术,十分糟糕,这时如果取出来,可能有危险。因为人脑的结构太精巧了,稍有差池,便有不测之祸,康维不敢造次。
康维不肯定,让植入体留在柳絮的脑中,会有什么害处。但他可以利用仪器,消除柳絮脑内“忠于组织”的讯号,而且有把握令得柳絮复明。
想到柳絮醒来之后的情形,康维还是十分紧张。他操纵着仪器,射出有效的激光,使柳絮的视觉神经,重新联结起来,并消除了植入体发出的讯号。
然后,到了最后一步,那就是令柳絮此刻醒来了。
他先把加在柳絮手、足和颈际的束缚,一起解除──不然,柳絮一醒来,发现自己的处境如此,自然不会有愉快的反应。
康维做妥了一切准备功夫,又来到了仪器之前,也就在这时,在仪器的萤光屏上,他有了惊人的发现──仪器的萤光屏,能显示柳絮脑部活动所发出的讯号──那植入体的讯号,就在萤光屏上,转为文字,使得组织的行为被揭穿。
这时,萤光屏上又有许多杂乱的文字现出来。康维知道,那是植入体的讯号消除了之后,柳絮脑部活动所产生的。也就是说,在萤光屏上可以看到的文字,是表示柳絮这时正在想的事。
地球人现在用来作脑部测量的仪器,也能显示脑部活动的情形,但接收的讯号,只是简单的脑电波。要把简单的脑电波,转化为字句,其间自然又要经过许多复杂的处理程序,但三晶星人做得到这一点。
康维只是不经意地,向萤光屏上看了一眼──那是无可避免的,因为他要操作仪器。而一看之下,他就发现在闪动的字句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全是同样的四个字
那四个字是:“同归于尽”。
康维自然明白“同归于尽”是什么意思。从萤光屏上的情形来看,柳絮脑中“同归于尽”的意识,强烈之至。这时,她仍然是在昏迷状态之中,已经有这样强烈的意识,她一旦清醒,脑部的活动恢复了正常之后,意识至少加强一千倍!那唯一的结果是,她会一刻都不耽搁,立即就把“同归于尽”这个意念,付诸实行
这当然令得康维吃惊──“同归于尽”的意思是,把自己和敌方一起消灭!若不是有着极度的刻骨深仇,谁也不会起这样的念头
康维觉得自己非把事情弄清楚不可,这并不是为了偷窥他人的思想,而是可以藉此设法帮助柳絮。因为,同归于尽的方法,毕竟太激烈了,而且,康维对柳絮已有了这样突发的感情,怎会允许柳絮去拚命
再加上,康维知道柳絮本身隐藏的威力──如果她拚起命来,那是一场小型的核爆灾难
康维心情紧张,调节着仪器,尽量使接收到的柳絮脑部讯号规律化。于是,他又看到另外三个字,不断重复地出现,那显然是一个人的名字:陈庆国。
那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中国男性的名字。康维怔了一怔之后,又看到一些字句,和这个普通的名字连在一起。那些字句是:“死亡”、“他们杀死了他”、“我爱他,我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为他报仇!”、“希望在另一个世界,我能永远和他在一起!”等等。
康维终于明白了。陈庆国,就是那个领袖的警卫连长,死在核武器基地中的那个军人,亦即是柳絮的恋人
恋人惨死,柳絮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曾有过震动,也有过伤心的表示。可是那时候,她不断地接受着“忠于组织”的讯号,所以她自己的强烈感受被压制了。
而这时,康维替她消除了“忠于组织”的讯号,她自己的意志,得到了释放。虽然是在昏迷之中,她也立刻表示了极度的悲愤和哀痛,她要和杀死她的恋人的凶手,同归于尽
她同归于尽的对象,竟然是组织!康维呆住了,作声不得。萤光屏上继续闪耀出来的字句,每一句,都表现了柳絮对陈庆国的深切的爱,和陈庆国的死,给她所带来的巨大哀痛。
那是真正的痛不欲生,她再也无意活下去。她完全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一发生爆炸,她将化为亿万微尘,但也必然可以和敌人同归于尽!她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甚至在昏迷状态之中,她脑部的活动已经如此,一旦清醒过来……
康维虽然具有超能,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也不知如何才好了。他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良久,良久,没有动作。
水荭惊恐地道:“所以,你就一直让她昏迷,不敢令她醒过来?”
康维现出了十分疲乏的神情,点了点头。
水荭又叹了一声:“想不到柳大姐的性子,竟然是这样的刚烈!”
康维再叹了一声:“也想不到,她在苦难中的爱情,竟然是如此的强烈!”
原振侠也感叹:“诗人常说,在沙漠中开出来的花朵特别艳红,也就是这个意思。”
水荭和原振侠,这时都知道了康维的神情如此愁苦的真正原因──他无可遏止地爱上了柳絮,可是柳絮却要为她已死的情人,去和强大的组织,同归于尽
水荭又道:“长期令她昏迷,是不是会损害她的健康?其实可以令她醒来,慢慢劝她!”
康维十分难过地摇了摇头:“我的措施十分安全,没有危险──根本不能让她醒来,因为我还发现了极其可怕的一点!”
康维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严肃之极,令得水荭和原振侠,不由自主,身子向前俯了一俯,听他作进一步的说明。
康维也自然而然,压低了声音:“我想把她体内的微型核装置的引爆设备找出来──只要除去了这个设备,核装置也就不会爆炸了!”
原振侠和水荭虽然没有出声,但是都现出一副焦急的神情。
康维扬了扬手:“检查的结果是,我发现,引爆的设备,源自她的脑部。想不到那装置,竟然进步到了这种程度!我有理由怀疑这一切,不是地球人做的。至少,另有异星人在主持──地球人的文明,未曾达到这一地步,差得很远!”
原振侠和水荭同声道:“请你说得明白一些!”
康维一字一顿:“核装置,在她体内的核装置,由她的意念控制引爆!”
原振侠叫了起来:“什么意思?”
水荭的声音,听来也十分尖:“你是说,她想爆炸,就会爆炸?”
康维显然情绪激动,他的声音很急促:“正是──在以前,组织可以控制她思想的时候,自然,也等于是由组织在控制。可是我消除了那控制她脑部活动的讯号之后,就完全由她自己控制了!”
原振侠和水荭不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情形真是可怕之极──外表如此美丽动人的柳絮,竟然是一个凭她自己的意念,就随时随地可以爆炸的核装置!而她“同归于尽”的意念竟是如此之强烈,以她的刚烈性子而论,绝不是想想就算。而且,事实上,她想要达到同归于尽的目的,太容易了
她只要去组织的中心,趁组织核心人物在的时候,想一想她要同归于尽,她体内的核装置,就会爆炸。在直径三公里的范围之内,就没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
她可以说是人类自有历史以来,最危险,最可怕,也最有效的复仇者!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她的复仇行动,除非她自己取消了复仇的意念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一点,就道:“康维,事情十分严重,你总不能一直不让她醒来的!”
康维摊开了手:“当然不能令她一直昏迷,但是……我应该怎么办,请你教我!”
原振侠来回踱了几步,水荭的眉心紧紧打着结──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看来成熟了许多。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站定了身子:“康维,何不实行你的第一个念头?”
康维低下头。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改变柳絮脑部植入体发出的讯号,使得柳絮热烈地爱他,永世不移。康维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康维才一想到这个念头时,曾有过异常的兴奋。可是他也随即受到了自己的责备,因为这样做法,绝不高尚,十分卑劣
当康维把自己这个念头说出来的时候,水荭和原振侠的反应,也大不以为然。而事实上,康维也已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是现在,原振侠却又劝康维把这个念头,付诸实行
康维呆住了不出声──在他知悉了柳絮的情形竟然如此可怕之后,他也曾想到过:还是第一个念头好!只要讯号一改变,柳絮一醒过来之后,就会死心塌地爱他,不但什么问题都解决,而且他还得到了柳絮
然而,康维也知道,自己若是这样做了,他“思想”之中的内疚感,会永远不能消除。那会对他的脑部活动,形成极度的困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也无法设想。
他的脑部活动,可能会故意去消除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把有关的资料抹去,可是那会引起更坏的后果
当康维向水荭和原振侠解释,他不能这样做的时候,举了一个两人容易明白的例子:“这种情形,等于在我的脑部,自行制造了‘计算机病毒’──你们自然知道计算机病毒的可怕,最严重的结果,可以令我脑部所有的资料,全部消失,那我就变成了一个──白痴!”
水荭和原振侠都不出声。他们都知道,康维的“脑部”,其实就是计算机,如果真的产生了“计算机病毒”,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康维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实在不愿意这样做。用这种方法得来的爱情,太卑劣了,还不如不要!”
原振侠很佩服康维的人格,可是他道:“那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康维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头,也不抬起头来:“我想了一日夜后,倒是给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来。可是实行起来,困难之极!”
原振侠和水荭一听,大是高兴,齐声道:“什么方法?天下没有做不成的事。一个人做不成,多找几个相熟的人帮手!”
康维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去找一个鬼!”
原振侠和水荭,都怔了一怔。康维一进来,就说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做的事,是在“找一个鬼”,可是后来一说柳絮的事,反而把找鬼的事搁下了。现在康维又提了起来,两人这才知道,“找一个鬼”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原来和柳絮是有关的。
不等两人发问,康维就道:“找一个鬼,把陈庆国的鬼魂找出来!”
康维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和水荭立时明白了
普通人,可能还不容易明白,但原振侠和水荭都是极有见识的人,就容易明白。
陈庆国,是柳絮的恋人,在核武器基地,感染辐射,以致死亡。
人的死亡过程,就是灵魂和身体分离的过程。
灵魂和身体分离之后,身体腐烂,回归尘土,灵魂却以人类知识所不能触及的方式,继续存在。
人的生命,虽然分为身体和灵魂两个部分,表面看来,身体是主,但实际上,灵魂才是生命的主宰。
原振侠现在的身体,就不是他出生时的身体。原振侠的身体和灵魂,曾经分开过──他现在的身体,是勒曼医院的医生们,利用他原来身体的细胞复制出来的
在灵魂和身体的关系之中,灵魂是主,身体是副。没有了灵魂的身体,只是一团腐肉,而灵魂,却可以在还不为人知的情形下长存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容易知道,何以康维要去“找一个鬼”了
康维想去把陈庆国的鬼魂找出来,然后,使陈庆国的鬼魂,进入一个身体之中──最理想的,自然是利用陈庆国原来身体上的一个细胞,请勒曼医院把他的身体,复制出来。就算不能做到这一点,令陈庆国的鬼魂,进入任何一个男性的身体之中,那也等于是陈庆国复活了
或许,柳絮在一开始会不习惯,但是她一定很快就可以知道,虽然外型上有所不同,但那是真正的陈庆国,她自然可以接受
那么,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原振侠和水荭都知道,康维的设想,虽然惊世骇俗之至,但是却可以实行,并不是凭空想象的。
原振侠知道,在他最尊敬的那位先生的经历之中,就曾遇到过一个医生,成功地找到一些鬼魂,使之和人的身体发生关系,形成了奇异的“鬼上身”现象──一个自己以为是闯王李自成,一个自认是被他叔叔不断追杀的,明代建文皇帝!那个自以为是建文帝的人,甚至毫无困难地,找到了当年建造得隐秘之极,连参加建筑的上万匠人,也全都被杀死的一座避难宫殿
要使鬼魂和一个身体结合,以康维的能力而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康维想要做的事,却又困难无比。那是由于,他要先找到陈庆国的鬼魂
即使是神通广大如康维十七世,他对人的鬼魂,究竟以一种什么方式存在,也只是一知半解。他能够找到那个“特定的空间”,已经是难得之极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法子把陈庆国的鬼魂找出来
原振侠和水荭都想到了康维的设想,也都了解这件事的难处,所以一时之间都不出声。
康维则望着他们,一副急切求助的神情。原振侠想起这个新形式生命的人,不知曾给过自己多少帮助,而轮到他需要帮助之时,自己竟无能为力,他心中十分难过,不由自主叹着气。
水荭咽了一口口水:“你的设想极好,可是实行起来,十分困难。是不是可以……还是从柳大姐身上着手?”
康维没有说什么,只是摊开了大手。
水荭道:“譬如说,把柳大姐体内的核装置拆除?”
康维苦笑:“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过?我曾经想把她的四肢切下来,再换上假的四肢。但是经过详细的检查,发现那几组微型核装置,巧妙绝伦──一遭到外来力量的干扰,譬如说切断它们和柳絮脑部的联系,或是企图把它们拆除,只要一动手,就会自动爆炸!”
水荭听了,不由自主,伸了伸舌头。
原振侠皱着眉心:“这是什么人的杰作?”
康维苦笑:“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不是地球人!”
水荭忽然整个人弹了起来。她弹得十分高,人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就双手挥动,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一些什么。她的神情,十分迷惘,然后,又重重坐了下来。
这种情形,表示她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一时之间,又表达不出来。所以原振侠和康维都望向她,等她有进一步的表示。
水荭吸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再让我想想,你们别理我!”
原振侠于是提出了他的办法:“是不是可以使柳絮脑中的植入体,发出新的讯号,使她再也不会产生‘同归于尽’的念头?”
康维没有立刻回答,神情惘然。原振侠觉得自己的提议十分可行,而且很简单,他进一步道:“讯号可以不断提醒她:生命可贵,活着十分可爱,忘记过去的日子,等等。”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向水荭望去,希望水荭能同意自己的提议。可是水荭却还在皱着眉思索,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原振侠的话。
原振侠转向康维:“你完全可以做到我的提议的,是不是?”
康维的声音,听来极之疲倦:“当然可以,但是我却不愿这样做。”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为什么?”
康维道:“如果柳絮脑中的植入体,不断发出讯号,控制她应该如何生活,那么,她始终不是她自己,她始终没有她自己!”
原振侠声音提得更高:“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自己根本不知道!”
康维道:“她不知道,我知道!我不能爱上一个没有自己的女人!”
原振侠心中,已十分恼怒,可是他不怒反笑,打了一个“哈哈”:“真妙!照你的办法,找到了陈庆国的鬼,令他复活,柳絮是陈庆国的恋人,你就能爱她了?”
对于原振侠的讥讽,康维竟嗤之以鼻:“原,你不懂爱情──我不能爱一个受讯号控制的柳絮,和柳絮得到她的所爱,我的爱情落空,完全是两回事!”
原振侠乍一听,想说“太复杂了”。可是一转念之间,他就明白了康维的意思,也感到自己,真如康维所指责的那样──不懂爱情
原振侠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指责了,可是这一次,却更令得他伤心
因为发出那指责的康维,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说得明白一点,是一个机械人,是应该根本不知道有爱情这回事的!可是居然就比他更懂得爱情
剎那之间,原振侠真可以说是百感交集,感叹莫名。
康维反倒伸手在他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表示安慰,这更令得原振侠啼笑皆非。
就在这时候,水荭忽然叫了起来:“解铃还需系铃人!”
原振侠和康维向她看去,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她忽然这样叫了一句,是什么意思?
水荭的神情十分兴奋,显然,是由于她想通了一件事。她道:“谁在柳絮的体内,用那么巧妙的方法,装上了核装置的,他就一定有办法把装置拆走!”
康维点头:“理论上是这样,可是这个人是谁,我找不到他的任何资料!”康维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的头部指了一指:“你知道,我是几乎可以和地球上所有的计算机,取得联系的!”
水荭笑了一下:“当然,你们是‘自己人’。正如你所说,这个人,可能是一个有异常能力的外星人,情形和你相彷,帮助组织做了些事。所以要知道这个神秘人物是谁,只有向组织去了解!”
原振侠和康维都不出声,因为水荭说的话,十分有道理。
水荭又道:“当然,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必然是组织的最高秘密。但只要真有这个人在,就一定可以设法探听出来的──我有这个信心!”
康维望了水荭片刻:“听说你和组织的最高核心,关系很好,你准备利用这个关系?”
水荭点了点头:“正是!”
康维接下来的一番话,显示了他对控制水荭的那个组织,很有认识。他道:“组织的最高核心,本来是由三个人主持的。可是在你死我活争权夺利的过程之中,有两个已经死于残酷的斗争中了。现在仅存的一个,是不是真的能控制组织?”
水荭咬了咬下唇:“绝对可以,他控制一个小组,这个小组听命于他。”
康维沉吟了一下,忽然伸手向水荭指了一指:“你不是这个小组的成员!”
水荭“嗯”了一声:“我不是,我也不知道什么人是。全由最高核心亲自挑选,那是绝对机密!”
康维问了半天,这才来到了话题的中心点,他叹了一声:“你自以为和最高核心人物关系很好,可是他为什么不挑选你进入小组呢?小水荭,在那么严酷的环境中,别太相信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组织之中,除了权力关系之外,绝不会有别的关系!”
康维的话,听得水荭默然不语。连原振侠也感到一股寒意,他勉强笑了一下:“你这番话,倒有点像马克思批评资本主义的话──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之外,没有别的关系!”
康维笑了起来:“马克思当然错了,实在有太多金钱之外的关系。这个大胡子,根本不懂!”
水荭十分感慨:“谢谢你提醒我,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向组织查询这件事,会引起怀疑,发生危险?”
康维用力点了一下头。
水荭神情显得十分坚毅:“可是我还是要去做。我的这个办法,比你的办法好得多,你当然知道原因是什么!”
康维确然已知道原因是什么,原振侠也知道。
原因再简单也没有:找到了陈庆国的鬼魂,令他复活,柳絮自然欢天喜地,得庆恋人重逢。可是爱上了柳絮的康维,情何以堪?自然只有黯然神伤。只怕在以后无穷尽的岁月之中,他都无法令自己快乐
而水荭的办法如果成功,尽管柳絮仍然想“同归于尽”,也没有那么容易实行,那就有希望使她的心境慢慢变好──她必然会在康维的尽心呵护之下生活,那么,她也大有可能,会对康维产生爱情,这是最美满的结局了
康维自然知道水荭是在为自己着想,所以他握住了水荭的小手,神情十分感激,轻拍着水荭的手背:“谢谢你!我们分头去进行。我仍然去找陈庆国的鬼魂──放心,我经得起失恋的!”
水荭也拍着康维的手背。康维问:“人们有好些特殊的招魂方法,据你看来,是不是有效?”
康维在过去一个多月来,用他的方法找鬼魂失败了,所以他想起了地球人寻找鬼魂的方法来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地球人招魂的方法,五花八门,方式极多,最有效的是──”
他讲到这里,不禁苦笑,因为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定了定神之后,原振侠才道:“东西方都有灵媒,他们招魂的方式虽然不同,但是原理都一样──”
康维一面摇头,一面道:“是,原理是一样的,通过精神力量,使得鬼魂和他们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就像是收音机接收到无线电波一样!”
原振侠道:“是不是找几个著名的灵媒试一下?我知道在伦敦,就有一个招魂俱乐部,和世界各地的灵媒,都有联系。主持人是普索利爵士,他们曾有一次十分成功地和鬼魂沟通的经验,当时那个鬼魂,是被困在一块木炭之中──”
康维用力一挥手:“我知道这件事,当时,著名的传奇人物,那位先生也在场,是不是?”
原振侠点头,表示同意:“是,那块内有鬼魂的木炭,就是他带到那个俱乐部的。”然后他又说:“还有一个十分出色的灵媒,他的名字是金特,曾经和灵魂有过接触。”
康维叹了一声:“这一类灵媒相当多,你听说过‘非人协会’?其中有一个会员,就是最出色的灵媒。”
原振侠点头:“我知道,这个灵媒的名字是阿尼密。”
康维又叹:“是金特也好,阿尼密也好,不错,他们都有招魂的本领,但他们只能招到他们可以接触到的鬼魂──我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没有一个灵媒,可以招到指定的一个鬼魂!”
原振侠呆了片刻,慢慢地呷着酒。水荭在这时候道:“中国的一些招魂者,有本领应人的要求,招来他们亲人的鬼魂。”
康维愤然道:“那全是假的!”
看他这种愤然的神情,显然是他曾找了不少这一类的招魂者,可是一无结果。
原振侠沉声道:“我刚才,也正想到了这一点。你说全是假的,那太武断了。可以说大多数,或绝大多数是跑江湖骗人的玩意,但也有真的。”
康维睁大了眼睛,开口想说话,可是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制止了他。原振侠继续道:“中国的灵媒,采用的方式十分特别。一般来说,在人死后的第四十九日,最容易把他的鬼魂招来!”
康维苦笑:“谁知道陈庆国死了多少天?”
原振侠道:“那只是随便举一个例子,还有一些情形,使鬼魂容易出现。例如有亡魂的亲人在场,或者是在死者死亡之处,或者是在死者的埋骨之所。不知基于什么理由,可以进行较有效的招魂。”
康维眨着眼睛──他双眼之中,有一种不易为人觉察的神秘光芒在闪耀。他正全力在搜寻他脑部所存的资料,接着,他陡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双掌互击,发出“啪”的一声响:“你说得对!亡魂在离开身体之后,对身体会有一定程度的……留恋,就算身体成了灰烬,仍然有可能和灵魂之间,有着极微弱的联系,可以利用。这就是为什么在遗体之前,容易招魂成功的原因!”
水荭轻声道:“陈庆国当然火葬了,你上哪儿去找他的骨灰去?”
康维笑了起来──自从进了门之后,康维一直愁眉苦脸,直到这时,他才展颜,有了笑容。
他道:“这倒不难。我已知道,陈庆国确然被火化了,而他在牺牲之后,他的身分是烈士,有专供奉他骨灰的地方。这样礼遇死者,可能会使活着的人,更勇于牺牲,这是自古以来,愚民政策的内容之一。”
原振侠和水荭齐声道:“你是说,你可以得到陈庆国的骨灰?”
康维微笑着,用力点头。
水荭道:“即使是这样,也先让我试试我的方法,好不好?要是你找来了陈庆国的鬼魂──”
康维接着道:“下一步,我就会请勒曼医院,为陈庆国的鬼魂,找一个英俊高大又健康的男性身体。”
水荭原来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而康维又是故意打断了她的话头的,所以水荭咬着下唇,也没有再说下去。
在一旁的原振侠,知道水荭原来的意思是说:陈庆国魂兮归来,柳絮必然投入初恋人的怀抱,康维自己,就落空了
可是康维显然已下定了决心,只要柳絮称心如意,他宁愿忍受永恒的寂寥
原振侠感叹:这就是爱情的真谛吗?他的心中,仍然不免十分疑惑
康维搓着手,望向水荭:“小水荭,你不必去冒这个险了,让组织对你起疑,那不是好事!”
水荭赌气转过头去,不理康维。过了一会,她才道:“我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
水荭的话一出口,原振侠和康维,都自然而然,哈哈大笑起来。原因十分简单,因为水荭在这样说的时候,从她的神态和语气,就显出她根本是一个生了气的小女孩
水荭自然知道他们发笑的原因,她一顿足:“我走了,你们慢慢去笑吧!”
她走向门口,打开门来。康维忙叫:“别生气,我还要你帮助!”
水荭仍在负气:“一个小女孩,能给你什么帮助!”
康维笑:“当然能够,我想请你去看护柳絮。你毕竟和她相熟,在她醒了之后,可以立即对她分析利害──她醒过来的那一刻,十分危险,因为她体内的核装置,是由意念引爆的!”
水荭咬着下唇,神情犹豫。过了一会,她才摇了摇头:“柳大姐不会相信我的话。虽然同在组织之中,可是人和人之间,除了勾心斗角之外,没有别的关系!”
康维还想说什么,水荭又大摇其头,道:“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不想我去进行我的计画。但是我必须去进行,因为柳絮体内的核装置,如果不拆除,始终是极危险的一件事!”
康维沉吟不语,水荭又补充:“别忘记,柳絮是人,人有人的情绪变化。而且,她在那种环境长大,那种环境,可以称为无间地狱。别太期望她会有美丽高尚的情操,所以不能让她,有随时引起核爆炸的能力!”
水荭的话,十分有理。康维虽然想替柳絮辩护几句,可是他说出来的话,竟也软弱无力:“或许……在爱情方面满足了,她就不会……那么轻易牺牲自己!”
原振侠摇头:“水荭说得对,不能冒这个险。”
水荭又道:“还有,你怎么肯定她能在爱情上得到满足?你能肯定陈庆国会一直爱她,直到永远?”
水荭的话,令得康维也不禁犹豫起来,他摊开双手:“对,你去进行吧。我同意,她体内的核装置,必须拆除!”他顿一顿,才又道:“可是,你真的要小心才好,环境十分恶劣!”
水荭对康维真诚的关怀,也十分感动,她不再赌气:“放心,对这个环境,我比你熟悉──别忘了,我正是在这个环境长大的!”
原振侠忽然叹了一声:“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不一定对你自己的环境熟悉的!”
水荭抿着唇,又呆了一会,才十分潇洒地挥了挥手,大踏步向外走去。康维和原振侠都自然而然,在她走出门口之后,到了窗前。
不一会,他们就看见水荭走出了建筑物。妙在她知道会有人在窗口看她,她却并不转身,只是向后挥了挥手,就登上了一辆外表看来十分普通的小型汽车,发出“轰”的一声响,绝尘而去!这辆车子的外型虽然毫不起眼,可是性能之佳,超乎普通人的想象。
康维重新提出他的要求:“原,我要你的帮助!”
原振侠十分慷慨:“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一定做。可是,对于招魂,我真的不是很在行!”
康维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需要你帮助的,是替我把你刚才提到的,那两个出色的灵媒找出来!”
原振侠沉声道:“你讲的灵媒是金特?阿尼密?”
康维点了点头,原振侠叹了一声:“据我所知,金特是肯定找不到了,他的遭遇十分奇特,可能已经……也只剩下灵魂了!”
康维对原振侠的这个回答,觉得并不感到意外。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部:“我知道,我有他的资料,你只要找到阿尼密,也够了!”
原振侠摊开双手,康维吸了一口气:“阿尼密的行踪十分神秘,我只知道他最近的行踪。正确地说,在八个月之前,他曾出现在波兰,在一所规模中等的……过去纳粹的集中营之内工作!”
原振侠听得康维提起了“纳粹集中营”,不禁一阵恶心。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心理极不平衡的纳粹头子希特勒,由于极端憎恨犹太人,对犹太人展开了大搜捕和大屠杀。规模之大,是人类历史上最丑恶的行为之一。
纳粹在欧洲各地,都建立了囚禁犹太人的集中营,大屠杀就在这种集中营中进行。毫无抵抗能力的犹太人,被一批一批驱入毒气室中毒死,死者甚至连姓名都没有完整地留下来
就算是一座小规模的集中营,至少也曾有数以万计的人在那里丧生。
阿尼密研究灵魂,而曾有那么多人在里面冤死的集中营,自然是他理想的研究场所。因为,根据一般的假设,鬼魂通常会在这个人死亡的所在出现
原振侠想了几秒钟之后,道:“好,我到波兰去找他。就算他不肯帮忙,我也至少可以在他那里,学会如何和灵魂接触的方法!”
康维现出十分感激的神情,拍了拍原振侠的肩头:“我们分头进行。我到陈庆国牺牲的核武基地去,若能找到他的鬼魂,自然最好,至少,我也可把他的骨灰带出来。希望能通过阿尼密的非凡本领,和他的鬼魂接触。”
原振侠扬起手来:“十五天之后,我们再见!”
康维侧了侧头,显然他认为“十五天”太久了。可是他却并没有异议,只是道:“好,我会先回去等你,回希腊。唉,真矛盾,回希腊去,可以看到柳絮,我明明那么想看到她,可是却又害怕看到她!”
在康维的脸上,又现出了那种受爱情困扰的神情。原振侠只好跟着他,同时叹着气。
康维伸出大手来,和原振侠热切地紧紧一握。原振侠送他下楼,直到康维驾来的车子,驶得看不见了,他才缓缓转过身去。
在那一段时间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是一片惘然。
原振侠回到了住所,注视着康维留下来的那些集中营的资料,心中又生出十分不快的感觉。这一类集中营,有的在纳粹战败之后,被拆除了,但是也还有不少留了下来,尽量维持着原来的样子,成为纳粹的罪行展览馆,使参观的人,感到极度的愤慨和战栗。
原振侠并没有多延搁,第二天,他就登上了飞机。当他驾着租来的吉普车,向那座集中营进发时,正好是一个阴天的下午。所以,到了可以看到那座集中营的时候,集中营的建筑物,看来也格外阴森。
康维只说阿尼密曾在八个月之前在这里出现,原振侠只好希望他对灵魂的研究,进展不快,那么,他就有可能还在集中营中
原振侠在动身之前,曾企图和那位先生联络,因为他知道那位先生,曾和阿尼密有过交往。如果有了他的介绍,事情进行就会顺利得多。
可是原振侠却无法和那位先生取得联络。所以他预计,就算能在这里见到阿尼密,只怕也要花费一番唇舌,才能令得这个世界著名的灵媒,拔刀相助。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在门口停下了车,就有管理人员告诉他,参观的时间过了,最好明天再来,原振侠于是说了来意:要见阿尼密先生。
两个管理员一听到“阿尼密先生”这个名字,就肃然起敬,对原振侠的态度,也大是不同,连声道:“请进!请进来!”
他们带着原振侠向内走,这时,天色已迅速黑了下来,连灯光看来,都特别昏黄。
他们来到了一幢破屋之前,那两个管理员向破屋的窗口指了一指,但见窗口有灯光透出来。
管理员道:“阿尼密先生常常彻夜不睡地工作。他工作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你还是自己推门进去吧!”
另一个管理员补充:“你进去之后,如果看到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最好别打扰他!”
原振侠点头笑着,好奇心起:“阿尼密先生在这里做的,是什么工作?”
两个管理员互望了一眼,神情神秘,把声音压得十分低:“他在编集一份名单,一份这个集中营死难者的名单──听说以色列的一个十分有势力的民间组织,委托他做这件事的!”
这个答案,不禁令原振侠愕然,他道:“编名单?据我所知,他是一个出色的灵媒!”
两个管理员把声音压得更低:“是啊,当年德国的秘密警察,见了犹太人就抓,抓了就集中起来,送进集中营来屠杀。死难的犹太人连姓名都没有留下,大多数,只是一个号码,所以──”
原振侠不等他说完,就明白了。他虽不意外,但也大是骇然:“所以阿尼密先生就和死者的亡魂接触,弄明白他们的身分,把他们生前的姓名留下来?”
两个管理员一起点了点头,原振侠却自然而然摇头,因为事情毕竟十分怪异。
两个管理员没到门前,就转身走了开去。原振侠到了门口,握住了门柄,轻轻一推,门就打了开来。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穿堂,左右各有一扇门,右边的门打开一些,有灯光透出来,但仍相当昏暗,左边的门则紧闭。
整个建筑物之中,静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原振侠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原振侠估计,这残屋,可能是当年集中营之中,德国军队的办公室。这时,有说不出的阴森,像是每一个角落,都有无数冤魂,挤在一边,泣诉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悲惨事实。
原振侠记得,那两个管理员说过阿尼密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他没有发出声音,而且放轻了脚步。他走向有灯光透出来的那个房间,在门口站定。由于门半掩着,所以他一下子就看清了房间内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房间虽然有灯光,可是却没有人。
原振侠看到,房间中放着一张简单的长木桌,桌旁是两排长凳,桌子上堆满了文件纸张,看来凌乱无比。在一边墙上,还有几个木橱,也都已十分残旧,其中一个木橱有两个抽屉打开着,一只抽屉之中,全是各种各样的金属眼镜架,有的扭曲损坏,有的还相当完整。另一个抽屉中,则全是各种各样的小饰物,有戒指,有钩子,有发夹,有胸针,有的十分廉价,有的在昏暗的光芒之下,也闪着精光。
原振侠一看到了这两个抽屉中的东西,就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片刻。然后,当他再睁开眼来时,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了那两个抽屉。
他自然知道那些物品,全是犹太人被驱进毒气室之前,在他们身上取下来的。那全是死难者的遗物,绝大多数都已被德军处理掉了,这一些是保存下来的极少数。
阿尼密不在这房间中,原振侠转过身来──屋子看来只有两间房间,不在这里,一定在另一间了。可是另一间的房间却紧闭着,而且,在门缝下,也没有灯光透出来,难道阿尼密竟然在黑暗中工作?
阿尼密是灵媒,倒也可以想象,他在黑暗中和鬼魂接触的情形。可是,怎么去和他会面呢?
原振侠仍放轻脚步,来到了门口,想伸出手去敲门,可是又犹豫了一阵子。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十分阴冷愤怒的声音:“你以为你不发出任何声音,就不会打扰我的工作了吗?进来,告诉我你是谁?”
那声音虽然不友善,而且声音的本身,也刺耳难听,可是原振侠听了,还是大为欢喜,他连忙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房间之中,本来是一片漆黑的,可是在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有光线透了进来。使原振侠可以看到,又高又瘦,穿著黑衣的一个人,面色白得惊人,正背贴着一个墙角,笔直地站在那儿。
而整间房间之中,除了他这个人之外,什么也没有。门才一推开,那人又喝道:“把门关上!”
原振侠反手把门关上,立时一片黑。可是,当原振侠向那人站立的方向望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了两团灰蒙蒙的光芒,恍恍惚惚,不可捉摸,十分神秘。也叫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以致令得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人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看到的是我的眼睛,你是谁?”
原振侠这才吁了一口气,心中想,能成为世上最出色的灵媒,自然有异于常人之处,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他急忙道:“我的名字叫原振侠,是卫先生的朋友!你是阿尼密先生?”
原振侠的自我介绍,再简单也没有,可是起的作用倒不小。那声音听来立时顺耳了许多,他先是“啊”地一声,才道:“原医生,久仰了。刚才你一进来,还在另一间房间中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感到你带来的力量,当然不是普通人所能发出来的。”
原振侠对阿尼密的话,虽然不是十分明白,但他可以估计到,阿尼密所说的“带来的力量”,多半是指自己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而言。
接着,阿尼密不等原振侠有反应,就叹了一声:“今晚由于你的出现,我的工作无法再继续了,我们到有灯光的房间去坐坐吧!”
原振侠说了一声“对不起”,阿尼密已推开房门,进入了那有灯光的房间。他才一进门,就很快地推上了那两个原本打开了的抽屉。
原振侠这才注意到,阿尼密的手上,拿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框,也注意到了阿尼密的手指又细又长,肤色也白得惊人。阿尼密在桌旁坐了下来,作了一个手势,示意要原振侠也坐。等到原振侠在他对面坐下来之后,他才道:“我在进行什么工作,你一定已经在管理员那里,知道了一些大概了,是不是?”
原振侠点头:“十分不可思议,但是我确然知道了一些大概。”
阿尼密翻了翻眼睛──他的双眼在灯光下看来,除了目光深邃之外,别无异状,可是在黑暗之中,居然会放出灰色的光芒来!阿尼密道:“我是一个灵媒,对我来说,和鬼魂联络,再正常不过!”
原振侠灵机一触,指着他手中的眼镜:“是不是有这副眼睛,你就比较容易和这眼镜的主人接触!”
阿尼密点头:“有些情形之下,是这样的。你来这里,不见得是对犹太人的鬼魂有兴趣吧?”
原振侠说得十分认真:“极想和一个鬼魂联络,甚至可以得到这个鬼魂的骨灰。”
阿尼密皱了皱眉:“灵魂和身体的关系,十分复杂,每一个个别的情形都不同,绝无规律可循。就像人在世的时候,每一个人的性格都不同!”
原振侠道:“你的意思是,有这个人的骨灰,也起不了作用!”
阿尼密瞪了原振侠一眼:“我以为我说得够明白了──每一个个别的情形都不一样!把你要找的那个鬼魂的情形说一说!”
原振侠对阿尼密的好感,本来就不高,这时更在迅速降低之中。若不是想到康维急需帮助,而自己又那么顺利地见到了他,原振侠真会由于忍受不了他这种冰冷的态度,立刻拂袖而去
忍住了气,原振侠道:“那人是一个军官,驻守在一个核武器基地,因为感染到强烈的辐射而死,他──”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阿尼密已经陡然扬起手来,打断了他的话头。而且,神态极之不耐烦:“对不起了,原医生。和间谍特务有关的事,我绝不沾手!”
原振侠扬了扬眉:“我曾说事情和间谍特务有关吗?”
阿尼密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和他对望着,又道:“如果你有时间,也愿意听,我会把详细情形告诉你。”
阿尼密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沉着脸,认真考虑了相当时间,才道:“好,你说──对不起,我和灵魂打交道的时候多,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少,所以不善交际应酬,请你别见怪!”
原振侠不禁苦笑。人可以用很多理由,来说明自己不善于交际,可是听了阿尼密这样的解释时,也可以说世上只此一人了
于是,原振侠就对阿尼密说了柳絮、陈庆国和组织的故事。
原振侠绝无对阿尼密隐瞒的意思,所以他说得十分详细。连康维十七世,这种宇宙之中第二种生命形式,也对阿尼密说了。
阿尼密对康维的新生命形式极有兴趣。在原振侠的整个叙述过程中,他插话不多,在说到康维的时候,他却加了一句:“有趣之极,有机会,请你给我介绍一下这个奇特的生命,太奇特了!”
原振侠道:“你必然会见到他,如果你答应了我的请求的话。”
原振侠在集中营的小破屋中,对阿尼密所说的一切,就是这个故事开始后的大段情节,自然不必再重复了。
等到原振侠讲完,早已过了午夜。阿尼密确然不懂得“交际应酬”,在那七、八个小时之中,原振侠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而阿尼密自己,则一副连呼吸也可以不必进行的样子。
等原振侠讲完,阿尼密站了起来,以一种十分奇特的姿势,团团转着身子,足有十分钟之久。然后他才道:“你的故事动人之极,设想也极大胆,是灵魂学研究上的一大突破,也正是灵魂学研究的最终目的──使人的生命,通过变换身体,而永恒地延续!”
原振侠摇头:“我们没有想到那么远,只是想令陈庆国的鬼魂得到一个身体。这个人就可以令得柳絮的情绪平稳,不会那么激烈!”
阿尼密像是没有听到原振侠的这几句话,他自顾自道:“他们竟然制造了一个‘核弹人’!‘他们’是谁?”
原振侠道:“不知道!康维的推测,不会是地球人,他正在查。”
阿尼密又团团转了一会──看来这是他思索问题的特定动作。
原振侠问:“你愿意帮助我们,把陈庆国的鬼魂找出来吗?”
阿尼密点了点头:“我会尽力试。我刚才解释过:他的骨灰、他生前用过的对象、他殉难的所在,都可能留下一定的讯息,对联络他的鬼魂可能有帮助,但也可能一点用处也没有。所以,我没有把握──要和一个特定的鬼魂取得联系,是十分困难的事。”
原振侠并非这方面的专家,所以他无话可说。阿尼密又道:“我在这里八个月了,总共联络上的鬼魂,确定是在此死难的,还不足三百个!”
阿尼密以为他工作成绩欠佳,原振侠却惊讶莫名
八个月的时间,竟能和将近三百名亡魂取得联络,阿尼密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灵媒了
原振侠道:“招魂将在康维的巨宅中进行。他的那所巨宅之中,有许多难以想象的仪器──”
阿尼密接上了口:“是啊,能把人脑部活动的能力,转化为文字,那么,理论上来说,也可以把鬼魂在萤光屏上显现出来。鬼魂正是人脑活动力量的结聚!”他搓着手,又说道:“这自然又是灵魂学研究的一大突破,谢谢你来找我!”
他感到了真正的兴奋,双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用力摇撼着。
来求阿尼密的结果,如此顺利,自然很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也十分高兴,因为看来,阿尼密似乎比他更心急去见康维
在前赴希腊的途中,阿尼密终于忍不住,提出了他想要做的事来:“一个活了的机械人,他自称是宇宙之中的一种新生命形式,我却只想知道一点:这个新形式的生命,是不是有灵魂?”
阿尼密说得十分认真,原振侠也不禁呆了一呆。真的,新形式的生命,是不是有灵魂呢?
原振侠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含糊地道:“或许,这种新形式的生命,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有灵魂。”
阿尼密的神情,更是严肃之极。他摇着头:“不!任何高级形式的生命,都会在乎是不是有灵魂,如果不在乎,那么就不是一种新生命!”
原振侠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再和阿尼密讨论下去──至于这个问题,后来有相当有趣的发展,这一点,自然是原振侠在这时候所想不到的。
到了康维的那所巨宅,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康维竟然还没有回来。
接待他们的总管说:“主人一直没有消息。”
原振侠是康维曾特别吩咐过,要好好招呼的贵宾,可以通行全宅,绝无阻碍。对于这所新建成的巨宅,原振侠有许多地方,也还未曾到过,所以在休息了一会之后,要总管带着他,好好参观一下。
阿尼密也跟着参观,但是在看到了昏睡不醒的柳絮,和那副可以把柳絮的脑部活动,转化为文字,而显示在萤光屏上的仪器时,一直不出声的他,在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之后,却再也不肯离开了
原振侠在这间大房间中,也停留了很久。
在他们进入这间大房间之前,带领他们来的总管,有一阵短暂时间的犹豫。他道:“主人吩咐过,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之外,谁也不能进入,我也不能进这房间──”
总管在这样说的时候,有着相当惶恐的神情,视线却停留在阿尼密的身上。
原振侠忙道:“这位阿尼密先生,是康维先生极想会晤的重要人物。没有问题,一切由我负责!”
总管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原医生!”
推开门之后,总管自己果然并不进去,甚至连看也不向里面看一眼──这自然也是遵从康维的吩咐了。
而才一跨进门,原振侠就看到了柳絮。
康维并没有说到,他最后是如何处置昏迷状态中的柳絮。所以这时,原振侠看到了柳絮的处境,也不禁呆了一呆。
柳絮躺在一张古式的铜床上。那张床,华丽之至,可以肯定,床架大部分镀上纯金。半空垂下极浅黄色的帐子,帐子由一对铸成天使的帐钩拉开着。
床上的一切铺设,都是悦目的浅蓝色。柳絮仰躺着,看来十分安详,只是头的上部,有一些电线,和床后的一副仪器相连着。
躺在床上的柳絮,看来是那么纤弱和安详。不是知道真相,绝无可能把她,和如此强大的爆炸力联系起来
她长长的眼睫毛,配着雪白的肌肤,口唇相当苍白,但一样诱人。
阿尼密只向柳絮看了一眼,也忍不住道:“好一个出色的美人!”
可是他说了一句之后,就绕过床头,去看床后的那副仪器了。
原振侠又盯着柳絮看了片刻,心中在想:自己认识的奇人虽然多,但是敢说,绝对没有一个比柳絮更奇怪的了!女巫之王玛仙虽然巫术惊人,可是还是一个完整的人,是真正的血肉之躯,但柳絮的体内,却有着由她的意念引爆的核装置
她究竟算是什么?是一个人,还是一颗活的炸弹?
原振侠也注意到了,床的垫褥,在轻微地震荡,那是为了增加她血液循环的功能,保护她的健康。可见康维在每一方面,都设想得十分周到
他看了一会,也来到了那副仪器之前。一如康维所叙述的那样,萤光屏上有许多文字,“同归于尽”出现得最多,“庆国”其次,表示了她在昏迷之中的思想。
阿尼密全神贯注地看着,原振侠则思绪紊乱,十分感慨。柳絮对陈庆国的爱意,毫无疑问,可是,她的脑中有植入体,一直在发出“忠于组织”、“绝对忠于组织”的讯号,这种讯号,十分有效,显然柳絮的一切活动,都遵照了这个讯号的指示。为甚么在那样的情形下,她还会对陈庆国产生爱情呢?
原振侠心想,唯一的原因是:爱情,是人的天性,一旦有可以产生的可能,就一定会产生,不是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的!除非有本领,能把人的大脑小脑完全摘除,不然,爱情的力量一到,就是人脑之中至高无上、无可抗拒的力量──这或许就是自古以来,爱情被称为伟大,受到无数人歌颂的原因
在爱情之前,甚至死亡都不能匹敌,植入体的讯号,自然难以阻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又不免长叹一声。因为,他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发了一会儿呆,原振侠来到阿尼密的身边:“离开这里,再到别处去看看!”
阿尼密摇头:“不!你看,这简直不可思议!在这上面现出来的文字,就是一个人的思想,而思想形成的记忆组,就是人的灵魂!”
原振侠点头:“确然奇妙之极。人脑活动所产生的能量,十分微弱,人类自己无法捕捉,康维通过了仪器,把它强化了!”
阿尼密大摇其头,像是对原振侠的话不同意。可是他却又并不反驳,只是自顾自说:“人另有一种途径能感到灵魂的存在,我就可以感到。但至少,这仪器比我灵敏,现在,我就不知道这躺着的姑娘在想什么!”
原振侠不禁骇然:“那当然,躺着的姑娘还活着,她是人,不是鬼!”
阿尼密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留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到别处去,你去吧!”
原振侠见他整个人,像是着了魔一样。想到他毕竟从事灵魂的研究,忽然看到了那么奇妙的设备,自然会被吸引住了的。
原振侠又逗留了一会才离开。等到他看完了巨宅的各处,阿尼密仍然不肯离开,原振侠也拿他没法子,只好由得他去。
一连三天,康维都未曾出现,这令得原振侠感到十分奇怪。
以康维十七世的神通来说,有那么多天的时间,到月球背面去,也可以回来了,何况这趟来来去去,全是在地球上!可是算起来,康维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他根本是无敌的,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令他为难。
(爱情的力量,似乎是例外。)
所以,原振侠只是奇怪,知道一定另外有一些事发生了,但他并不焦急担心。
一直到第四天傍晚,原振侠正在一个相当大的平台上,观看湖景落日时,突然之间,康维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要你久等了!”
原振侠回过头去,看到了康维。晚霞的余晖,照映着康维的双眼,反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来,这或许是他和真人唯一的不同之处。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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