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簇拥着着五花大绑的阿里埃尔,莫希塔领着他们从后门进了宫,后门经过好几间厨房,里面厨师可真不少,有黑皮肤的、棕皮肤的、红皮肤的,一个个全都头戴白帽,光着膀子。
莫希塔他们沿着一条狭窄的楼梯上了二楼,从拉甲嫔妃们的后宫经过,里面有仆人手忙脚乱地照看着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
一间房里坐着个戴眼镜的老女人,眼镜的一侧是用红线系着套在耳朵上的,她透过镜片瞅了阿里埃尔一眼。
另一间屋子地上铺着蓝色和白色的脚垫和地毯,色彩鲜艳的丝绸枕头扔得哪儿都是。低矮的卧榻上坐着一个姑娘,一条天蓝色头巾胡乱搭在她脑袋上。她的双肩抖个不停。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到她的膝盖上。姑娘身旁站着个脑门上用红黄两色粘上抹出种姓标记的白衣老头。他正在厉声呵斥那个姑娘,看来她也跟阿里埃尔一样,是个囚徒。
他们走进一条一根根廊柱十分轻巧奇特的画廊,画廊外是一平如镜的湖水,过了画廊,他们来到了拉甲住的那一半宫殿。这里大厅一间接着一间,拱顶上装饰着浮雕,厅柱和壁龛上雕着各种阿拉伯图案、奇花异草和飞禽走兽,看上去就像千变万化的万花筒。看得阿里埃尔几乎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梦来了。厅堂里弥漫着一股香精油、达尔马提亚玫瑰香精和夹竹桃甜甜的芬芳混在一起的袭人香气。这些夹竹桃栽在几个亮闪闪的彩釉大花瓶里。浓烈的香气和五彩缤纷、干奇百怪的装饰把阿里埃尔弄得头晕目眩。
“你们先在这儿等着。”当他们走到缀着许多金环的朱红门帷前时,莫希塔对押送阿里埃尔的仆人们吩咐道。
这时,门帷里面传出了气呼呼的声音。仆人们连忙揪了一下缚住阿里埃尔的绳子头。阿里埃尔停下脚步。
莫希塔提心吊胆地溜进了门帷。
他一躬到地之后,就朝拉甲跟前凑过去。拉甲还是一脸怒气,除了这张脸,莫希塔什么也没见到。
“我没有叫你,莫希塔!你为什么来了?”拉甲厉声责问。
莫希塔的身子弯得更低,像只虾米一样凑到主子跟前,在他耳边嘁嘁嚓嚓了一阵。拉甲脸上的神情忽而惊讶,忽而怀疑,忽而好奇,然后又是惊讶,又是怀疑。莫希塔忐忑不安地注视着这种神情的交替。
“千万别把我轰出去呀!”他心里想道。
“好吧,把他带进来看看。不过你要当心,要是这回再骗我,我叫你的几个老婆今天就穿上寡妇的丧服!”
拉甲的话音未落,莫希塔就跑到门帷外面,吩咐把阿里埃尔带进去。
阿里埃尔走进大厅,一下子就觉得眼睛花了。明晃晃的阳光不知打上面什么地方泻下来,照得四壁和厅柱金碧辉煌,照得螺旋形通风柱旁站着一群珠宝满身的人金光夺目。在蓝色的床帐之下,在朱红色的毛毯和靠垫之上,有一个巨大的金锭发出令人目眩的彩虹般光辉。
阿里埃尔定神一看,才看清被他当成金锭原来就是身穿金丝袍的拉甲本人。他浑身上下的珠宝钻石恐怕得值几百万,至于在他前额上闪烁的那颗大钻石,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拉甲的皮肤黧黑,鼻梁扁平,虽说他纯粹是印度血统且有谱系可以证明,却长了两片黑人式的肥厚嘴唇。
拉甲用乌黑发亮的眼睛默不吭声地盯住阿里埃尔。亏得阿里埃尔在丹达拉特学校久经锻炼,才经受得住这种目光。
接着,拉甲朝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瞅了一眼,这些人花花绿绿的华丽服装足可以同鹦鹉和孔雀媲美斗艳。
拉甲命令阿里埃尔走近些。
仆人们推了阿里埃尔的后背一下。
“你是什么人?”拉甲问道。
阿里埃尔此刻还没拿定主意如何应付,就一声不吭。
“你是什么人?”拉甲以为阿里埃尔不懂印度斯坦语,就用英语又问了一遍。
青年依旧不声不响。
莫希塔赶忙接着着用阿利安语系中的孟加拉语、马拉地语问他,然后又换用德拉维语系中的泰卢固语、泰米尔语,最后又用藏缅语系中的几种语言问他……结果全是一样。
拉甲沉下脸来说喝道:
“他要么是个聋子,要么就是在发犟。但我非逼他开口不可!”说毕,他目露凶光,“你会飞吗?”他又用印度斯坦语问了一遍。
莫希塔忍不住走到阿里埃尔身后,照准阿里埃尔的后脑勺狠狠给了一下:
“快点儿说,犟驴!你要是还想保住舌头的话!”
阿里埃尔的嘴角抖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他装聋作哑,不暴露自己会飞的本领,没准他们会放掉自己。
拉甲从正给他扇扇子的仆人手中夺过一把扇子,狠狠朝莫希塔扔去,跺着脚大声吼叫起来:
“混蛋!你竟给我弄了个白痴来!……”
“我生命的主人,请息雷霆之怒!”莫希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我没有撒谎!您问问他们,”他指着仆人说,“问问我的妻子宾季亚芭—西尼。他们都亲眼看见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飞过!请您下令用鞭子抽他!他就会开口!就会飞啦!”
“他少不了要挨鞭子,不过,先得叫你尝尝!”拉甲双手一拍。
只见宝座右边的帘子一掀,走出一个头发卷曲,皮肤黑如乌木的壮汉,他手执七尾皮鞭,站到拉甲身边,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拉甲一声不响地指指莫希塔。行刑手嗖的一声扬起鞭子,狠狠朝他抽去。莫希塔一下子趴到地上,痛得鬼哭狼嚎,胳膊腿儿全缩了回去,蜷成了一团。
阿里埃尔把身子一挺,突然开口道:
“停下来!没错,我会飞!”
行刑手的鞭子停在半空,而拉甲惊得往枕头上一仰,随后对仆人们叫道:
“把绳子攥得紧点儿!要是让他飞了,我就把你们的脑袋一个个全拧下来!”
阿里埃尔席地而坐。莫希塔哎唷连声,脸上却现出喜色。风暴已经过去啦!他挣扎着也在原地坐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拉甲不无惊恐地望着阿里埃尔,又问了一遍。
阿里埃尔最担心的只是把他送回丹达拉特,所以就答道:
“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拉甲愣住了。
“这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不是从街上飞到我花园里来的吗?那你以前在哪儿呢?”
“我就像初生的婴儿,对此一无所知。我在街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打那儿就直接飞进来了。”阿里埃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你又是打哪儿知道的什么是初生婴儿?”拉甲问道。
阿里埃尔窘住了,无言以对。
“看来你是在胡说八道,”拉甲说道。但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丝毫怒气。这个飞人的出现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力的范围。
对待这样的奇人得格外小心些。再说,这可是个无价之宝!无论是法老,还是最伟大的帝王,都不曾拥有过这样的玩物呀!得让这个两条腿的鸟儿听话才成!……
“你叫什么名字?”
阿里埃尔略一思索,答道:
“锡德哈。”
这是印度神话中的一个精灵的名字。
“锡德哈?就叫锡德哈吧,”拉甲迟疑片刻说道。
“最最仁慈的主人!”缓过劲儿来的莫希塔提醒拉甲想到他。
拉甲向他投去已经颇含好感的目光,说道:
“司库会给你1000万卢比……不,是7000万……算是补偿你身上留下的七条鞭痕吧!”
莫希塔一躬到地。这么多万的卢比,拉甲当然不会真的赏他,但奖赏总不会完全落空。
“你听我说,锡德哈,你就留在这里,保你称心如意。”
拉甲的王妃希阿玛走进大厅。
希阿玛穿了一身民族服装。额头上戴着一个精工细做的漂亮金发箍,一只镶满大颗绿宝石和红宝石的别针把它卡在乌黑的头发上。她脖子上挂着一串镶金的粗大项链,脚腕上戴着挂着一圈铃铛的脚镯。她是个正教徒,所以穿的是一身翠绿色衣裙,她两臂从肩到肘套着一只又一只用丝线系住的金镯子,从胳膊肘到手腕处也是同样系住的一只又一只易碎的玻璃镯子。拉甲王妃胳膊上的这些首饰全部出自当地工匠之手,除此之外,还有几只镶嵌宝石的金手镯是出自巴黎的首饰名师之手。
这么一看,实在是很难想象,这位如同童话中皇后一般的女人竟然也会喜欢欧洲的服装和高跟鞋。
“听我说,希阿玛……”拉甲说,“莫希塔给我弄来一样新奇玩意儿。”
听见这话,那个忠心耿耿的宠臣顿露笑容,连连鞠躬。拉甲这会儿的心情不坏,就趁妻子驾临之际称赞了莫希塔几句,借此也平平自己刚才大发雷霆后的余怒。
“你看,这个青年人会飞,”他用手指指着阿里埃尔接着说道。拉甲手指上的戒指成串,一只挨一只地戴到手指上的第二个关节。
“原来就是他呀!我已经听说是他救了阿那特。为这事得奖赏他,”希阿玛说着走到阿里埃尔身旁,“为什么要捆他呀?怪可怜见的!……长得真漂亮!……把他的手解开!”她命令仆人道。
“把他的双手解开,不过得用绳子把他拦腰捆住,”拉甲赶忙说道,他在枕头当中坐不住了。“把绳子头抓紧点儿!……好啦,锡德哈,现在就显显你的本事吧!”
这一次阿里埃尔立刻开始腾空,仆人们就像放气球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放长绳子。阿里埃尔升到高高的天花板底下,开始一边转着圈儿,一边欣赏起浮雕花饰来。
拉甲仰面靠在枕头上,又是好奇,又是不安地注视着阿里埃尔。希阿玛为了看得更清楚,往后退了几步。她望着飞人,激动得脸色发白。
“真了不起!”她赞叹道。
“够啦,锡德哈!你下来吧!”
阿里埃尔降了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希阿玛激动地问道,“他是谁?是神?还是人?”
“关于这一点,锡德哈不肯告诉我们,”拉甲回答说,“但他一定会答应而且要住在我们这儿。对不对,锡德哈?你不会离开我们飞走吧?不管你是人还是神,就是在天上你也找不到比我这儿更好的地方。你不会飞走吧?”
“不会!”
“这可就太好了。不过,请你不要见怪,我们暂时还是得看住你。”
“你也许饿了吧,锡德哈?”希阿玛亲切地问道。
阿里埃尔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只有女人才能想到这事儿。
但阿里埃尔想的却不全对:诚然,希阿玛是个好心肠的女人,但她提出的问题还暗含着另一层意思:“神仙不食人间烟火。”
锡德哈的回答能表明他的真实身分——到底是神还是人。
“是的,我饿了,”阿里埃尔一笑,老老实实地答道。
“不是神!”希阿玛想。
这时,拉甲正在小声地,但又极为严厉而周密地吩咐着莫希塔,告诉他该如何看好和照顾好锡德哈。
拉甲从手指上褪下两只戒指扔给他,结束了密谈。
风波过去,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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