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欢乐!逍遥自在!生活多么美妙!多么甜蜜呀!”
一个目光迷茫、笑容满面的的年轻人像拥抱自己亲密的朋友一样,紧紧搂住一根路灯柱子。
“亲爱的路灯!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幸福呀?……”
“我亲爱的,我是多么的爱您呀!你们一个个全都这么可亲可爱!”一个衣衫褴褛的糟老头子拥抱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妇女。
而她也不住地亲吻老头那胡子茬塞过钢针的腮帮子,喃喃答道:
“我有多幸福啊!我好象找到了我过世的父亲……他同您长得一模一样……父亲,亲爱的父亲!……”
在他们旁边紧紧抱在一起的是两个政治宿敌:一个保皇党人,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咱们斗够啦!生活有多么美好哇!”
一个流浪汉在街心花园里采下一朵花,猢狲献宝般地献到一位警察面前。
“我的朋友,请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呀!……”
长着个大红鼻子的胖警察,亲切地吻吻流浪汉,接过他递上的花朵。
“非常感谢。鲜花就是生活的欢乐!……我是那么喜欢鲜花,喜欢歌曲!……”
“咱俩唱一个?”
“唱一个。”
他们在草地上坐下,互相搂抱着唱起一支忧郁伤心的小曲,感动得泪珠扑簌簌直往下掉。
“拿吧,全都拿去!……”一个珠宝店的老板狂喜地大喊大叫,把戒指、宝石、珍珠项链和金表塞满顾客的口袋。“这玩意反正死后不能带进坟墓!愿你们心中也同我一样,充满欢乐吧!叫生意去他妈的吧!全人类的幸福万岁!”
法庭上,一个案情重大的大政治犯被宣告无罪。而向来以冷酷无情名闻遐迩的检察官这一次竟撤消了指控,他搂住犯人,软绵绵地把脑袋往人家胸口上一靠,感动得泣不成声,喃喃说道: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呀!……宽恕人、热爱人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
甚至连屠宰场上的屠夫们也搂住等着挨刀的公牛,在它们的眼睛之间吻了又吻。
“我的宝贝儿!……”他们爱怜地抚摸着一头头畜生,“吓着了吧?去喝点儿水,到附近的花公园里吃点儿嫩草去吧。不能再流血啦!自由自在地呼吸吧!……”
这些情景就发生在饭店被砸后几天。看来,这是控制城市的那个凶恶的天才有意挑衅,肆意嘲弄奈何不了他的委员会。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在制造了令人沮丧的大疯狂和刹那间停止了城市的一切活动从而造成重大损失之后,决定给人们点儿甜头尝尝,让他们体验一下前所未有的欢乐。这种欢乐是那么使人陶醉,以致身临其境的人甘愿付出任何代价,再来体验一次这神秘的快乐。那种种细节已经刻骨铭心,人人痛惜那失去的乐园。
然而这件事的可怕程度一点儿不亚于煽动起嗜血暴乱的狂热情绪。
这个无形敌人难道对人的心灵能有这么大的影响?他能用喜怒哀乐来残害人们,把他们变成自己手中盲从的武器任意舞弄,要么使他们喜得如醉如痴,要么就折磨残害他们,不费一枪一弹地消灭他们,无声无息,无形无迹,根本没人能知道危险来自何处……这能不让人发疯吗!
夜里,委员会的全体成员沮丧地坐在深深的地下室里,一声不响,伤心地望着克兰茨,而他正在对最近这一事件的情况进行分析,想确定这次狂欢所波及的扇形区。
偶尔有个等得不耐烦的声音问道:
“进行得怎么样了,克兰茨?”
“妙极了!”
有人气忿地嗤嗤鼻子:
“是糟极了!”
“正相反,”克兰茨答道,“一切进行得妙不可言。这是我平生遇到的最引人入胜的案子。简直令我感到不胜荣幸啊,对,对,对呀!”
克兰茨用他红通通的粗大手指飞快地翻着一张张纸,不时在城区图上画出一条又一条的虚线。
“克兰茨就如同古代传说中的勇士一般,”他继续说道,“他要把城市从凶龙的利爪中解救出来,后人会为之塑像以资纪念!当然是塑克兰茨,不是塑凶龙啦!哈哈!也没准儿把我们俩一起塑呢:克兰茨手执长矛,他脚下趴着那头被捅死的凶龙。”
“您还有心思说笑话?”不久前曾偎在犯人胸前痛哭流涕的检察官说,“现在到处都是一片恐怖。如果我不予追究,国家就会完蛋……”
“我这个人就是有强盗用枪抵住我的心口,也照样要说句笑话。毫无办法!这是职业习惯。大难临头时只有两种办法对付,要么放声大笑,要么逃之夭夭,所以我要说事情进展得妙不可言。这一场疯狂同样像光波那样具有方向性,如果这束光不是来自同一地点,那就让强盗把我剁成肉酱。还有5份报告,等我把它们统统看完,就一定能真相大白……”
委员们激动地围上了克兰茨。
叫人紧张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的沉默降临了。
克兰茨在地图上打上最后几道细线。
“找到了!”
“又是埃尔莎·格柳克大楼!”内务部的一位官员惊叫起来。
“是的,又是这个地方,诸位请看地图。”克兰茨把地图从自己面前推到桌子中央,开始解释:“诸位看到了吧,这是一号线索——出现停止活动现象的地带,这是二号线索——爆发战争狂热的地带。它们所形成的角的顶点不在埃尔莎·格柳克大楼。顶点位于毗邻的饭店大楼。我们就是按这一方向到那里进行了搜查。”
“结果错了。”
“这完全可以理解,我们当时认为魔力的来源只有一个。而第三条线索,也就是出现成那种疯狂幸福感的扇形区——其实该称它为‘幸运的’线索,给我们指出了我们的谬误。原来魔力是来自两个点。而这两个点都在埃尔莎·格柳克大楼里。正如诸位所见,这栋大楼很长,魔力的两个发源点显然是各占一头。这也就是我们上次失误的原因,因为我们想的是魔力的发射点只有一个,所以画了个钝角,并且自然而然地把它的顶点弄到隔壁饭店去了。而新出现的这第三个扇形使一号线同三号线相交,给我们确定了这个顶点,明白了吧?”
会场上顿时一片骚动。
“我早就说过,这事肯定出自施蒂纳之手!”
“我比您肯定得还早呢!”
“这个无赖!恶棍!现在他可落到我们手心里啦!……”
“克兰茨,今天夜里我们还有时间,足可以立即逮捕他!”
“逮捕用不着多长时间,”克兰茨答道,“不过,是否还是推迟到明天早晨为好?”
“为什么要等到早晨?”检察官迫不及待地问道,一想起自己没有起诉犯人反而与之亲密拥抱的丢脸场面,就羞愧难当,他饶不了施蒂纳。
“原因非常简单,”克兰茨答道,“我们不是跟一般的罪犯在打交道,因此必须采取一切预防措施,每一个步骤都要考虑周详,稳扎稳打。夜里银行大门紧闭,戒备森严。要是夜间不采取任何措施就贸然行动,难免会乱成一团,打草惊蛇。所以最好还是早晨去,趁银行刚开门顾客不多之际动手。我们穿着便衣,只带着手枪进去。要一个个地分散进去,以免引起警卫和职员的怀疑,然后我们就一下子冲到楼上,给他来个措手不及,手到擒来。”
检察官虽然急不可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老谋深算的侦探言之有理,于是就同意把逮捕施蒂纳的行动推迟到早晨。
“不过我认为,”克兰茨继续说道,“也许我们还得再拖一天……”
“这绝对不行!”一个戴眼镜的干瘪老头大声嚷道,这是亲临委员会参加会议的内务部长。
克兰茨把眉毛一挑。
“这是出于无奈,阁下。我刚才已经向诸位说明,每个步骤都要考虑周详,必须步步稳扎稳打。我们必须对埃尔莎·格柳克住宅的布局了如指掌,要掌握所有的进出口,确定施蒂纳本人的位置,等等。所有这些情报必须全部掌握,而这需要时间。”
大家顿时又泄了气。
蓦地,警察局长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
“诸位!我可能找到办法啦。简直可以说是天助我也!前几天我录用了一个年轻的办事员鲁道夫·戈特利布,这个名字想必诸位不陌生吧?”
“那还用说!丢了遗产的倒霉蛋。死去的银行家的侄儿嘛!”
“这就是您的现成向导,克兰茨,”警察局长笑容满面地说道,“您到哪儿也找不到能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啦。他当初曾以未来继承人的身份对这栋大楼上上下下瞅了个够,而且对施蒂纳怀着刻骨仇恨。一句话,这是个最佳人选。”
“太妙啦,可上哪儿去找他?”
“不费吹灰之力!”警察局长立即打电话传令下去。
不到一个小时,睡眼惺忪的鲁道夫,戈特利布便来到委员会开会的地下室。
他一听到召他来的用意,睡意全消。戈特利布双目喷火,拳头紧握,大吼一声:
“这下我该跟你算账啦,施蒂纳先生!”
警察局长喜得眉开眼笑。
“局长先生,”鲁道夫对他说道,“我恳请您千万答应鄙人的一个请求!”
“什么事,我的朋友?”
“请允许我亲手宰了这个恶棍!”
“怎么能不经调查和审判就这么做呢?”司法部长踌躇起来,“目前我们还没有掌握直接的罪证呀。”
“听我说,诸位,”检察官突然开口插言道,“这位年轻人说得对。眼下的事态非同小可,容不得我们再玩那套司法程序。对于这事完全出自施蒂纳之手,我们中间未必还会有谁怀疑。
克兰茨说的有理,跟我们打交道的不是一般的罪犯。这就是说我们对他也同样要采取非常措施。这是保卫国家人民安全的需要。要是我们还跟施蒂纳磨蹭,那我可就说不准他会不会在法庭上迫使我把起诉书一扔,同他拥抱亲吻,还得给他敬烟啦。
当此国家命运面临生死关头之际——这是毫无疑问的——还墨守成规,那我们无异是在冒险,甚至把敌人从手掌心里放跑,成为千古罪人。
再说……嗯……咱们这儿也没外人……难道施蒂纳就不能因为企图逃跑而当场被击毙?这个办法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是无可非议的,实际上根本用不着我们编造什么,有哪一个罪犯不想逃避惩罚,不想利用一切可乘之机溜之大吉呢?这样,我们一下子就可以把敌人彻底了结。”
“完全正确,”警察局长支持道,“谁违犯国家和社会的法纪,谁就不受法律保护!”
“您枪法好不好,戈特利布?”克兰茨问道。
“百发百中。”
“那就行啦,祝你们成功!”警察局长说。
黎明之前,大家议定了进攻方案。决定只派4个人去:鲁道夫·戈特利布、克兰茨再加上两名干练的警探。这两个人充作后备。
“人越少越好。”克兰茨说道。
上午9时,小分队准备完毕,全都带上了巴拉贝伦式自动速射手枪,接受了详尽指示。
“祝你们成功!”警察局长又一次说道。
小分队顺利混进银行,由鲁道夫带路上了二楼,直奔办公室而去。他们一路上撞见几个杂役,便低声命令他们站在原地不动。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一个警探守住办公室的入口,另一个站到了室内通施蒂纳房间的门边。
鲁道夫陪着克兰茨悄悄推开了施蒂纳那间神秘房间的门,飞快地往里瞥了一眼。这个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小衣柜和和一个梳妆台。一道相当厚实的橡木板把房间一隔两开,施蒂纳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镜子刮脸。
这匆匆一瞥前后不过几秒钟,可还没等施蒂纳听见门响回过头来,它的两条狗就冲鲁道夫扑了上去,他猝然间连手枪都拔不出来了。
这时,屁股朝着门口坐着的施蒂纳从镜子里看见了鲁道夫,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两个箭步便冲到板壁跟前,把上面的门一推钻了进去。
鲁道夫和克兰茨跟两条狗展开了一场肉搏——行前上面有令,除对施蒂纳外,一律不得开枪,以免过早引起混乱。他们赤手空拳打退了两条狗,冲到板壁前,擂了起来。
“开门,施蒂纳!”戈特利布叫道,“开门,您心虚什么?”
房门突然朝里打开,拼命推门的鲁道夫打了个趔趄。
“当心点儿,别摔倒啦!”施蒂纳不动声色地说道,“躺下别动,法尔克!你也别动,比齐!”
两条狗乖乖地卧在地上,嘴巴搁在伸出来的前爪上,可四只眼睛依然死死盯住两个来客。
“我听您吩咐呐,鲁道夫·戈特利布先生!”施蒂纳说完又坐到了梳妆台前。
而鲁道夫·戈特利布竟把手枪也放到了这个梳妆台的小桌上,接着拿起小刷子,开始给施蒂纳的两颊和脖子刷涂肥皂沫。
最后,鲁道夫拿起剃刀给他刮脸。
施蒂纳把头往后一仰,而鲁道夫开始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喉咙处刮了起来。
“剃刀有点儿钝啦,戈特利布……把它磨磨吧!”
鲁道夫把剃刀在皮条上蹭了几下,继续刮下去。
克兰茨站在旁边,像个放哨的警卫。
“谢谢您啦,戈特利布。您刮得好极啦。您很有天才,我奉劝您不要把它埋没了。开个理发馆吧。您呢?”施蒂纳转脸问克兰茨。
“我叫克兰茨!约翰·克兰茨!愿意为您效劳!”克兰茨突然之间就活跃起来,把手里的手枪一扔,抓过一把衣服刷子,给施蒂纳刷起衣服来。
“谢谢两位,这是给你们的赏钱!”说完,施蒂纳递给他们几个蹦子儿。
他俩谄媚地鞠了一躬,朝门口走去。
出了大楼之后,两个人便分道扬镳,各自扬长而去。
那两个警探也没了踪影。
克兰茨跑到了监狱,要求把他关进单人牢房。典狱长叫他少开玩笑,不料克兰茨气得脸红脖子粗,跺着双脚大喊大叫起来:
“我有部长亲自给我的逮捕令,我想抓谁就抓谁,用不着你们说三道四!一个公务人员的话您竟敢不信!”
典狱长耸了耸肩,下令先把克兰茨带走关起来。然后挂电话查询,答复说没有任何人下令逮捕克兰茨,恰恰相反,委员会里的人正眼巴巴地盼着见他呢。但,克兰茨断然拒绝出狱。
“如果你们敢强行让我出去,我就开枪!”他恶狠狠地叫道,“我是克兰茨亲自关进来的,只有克兰茨一个人才能放我出去!”
典狱长把手一摆。
“不是犯了神经病,就是喝多了撒酒疯!”
因为克兰茨总是枪不离身,硬要拽他出来非常危险。
“去他妈的,就让他在里面蹲着吧!”
可克兰茨就是蹲在牢房里也闲不住,他透过门上的锁孔监视走廊里的看守。
“你他妈的是怎么当看守的?”他朝着看守又叫唤起来,“能总傻戳在走廊的一头吗?不懂自己的职责呀?你给我过来,检查一下门锁,别叫我逃了。”
显然,克兰茨对于检查官所说的那种规律来说是个例外:克兰茨绝无潜逃的意图。
出师不利的人中间只有鲁道夫·戈特利布一个人回到委员会!可从他嘴巴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家伙变得魂不守舍,总哭丧着脸。
委员们心急火燎地向他提了一大堆问题,可他回答一直让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刮完脸啦!”
“谁刮脸啦?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我给施蒂纳把脸刮完啦。”
委员们大惑不解,面面相觑。
“也许他说的这是黑话吧,罪犯们说黑话是不是把杀人叫刮脸?”部长悄悄问警察局长。
“我好象没听说过有这么说的。”局长回答道。
“干脆您就直说吧,施蒂纳是死是活?”
鲁道夫目光混浊地扫了大家一眼,然后苦笑着说道:
“比我们还欢实呢!脸蛋儿刮得溜溜光!得他妈的开个理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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