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珠儿自然又有段辛酸的遭遇,但宝玉的遭遇却更不寻常,两人相见,自又有一番悲喜叙说。 
尤其是宝玉,见了她,那想念胡不愁、水天姬、小公主之心,便再也难以遏止,心头当真是百感交集,纷至杏来。公孙不智虽不愿池在大战前夕,心情太过激动,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又有谁能劝阻于他? 
欧阳珠面上泪痕未干,口中却娇笑道:“我一听说江湖中出了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便猜到除了宝儿外再无别人……我……我猜的果然不错,但我却末猜到,昔日那调皮的孩子,今日竟变成如此英俊的少年!难怪……难怪江湖中那些少年女子,都要为你疯狂了。” 
宝玉脸又不禁红了。欧阳珠目光四顾,道:“多日以来,宝儿承各位如此照顾,贱妄光敬各位一杯。” 
金祖林喉咙里早已痒痒的,闻言立即应声道:“正当如此。”欧阳珠首先干杯,金祖林跟着一饮而尽,别人也不得不跟着喝了。 
酒一入喉,众人但觉一般暖意直下肠胃。 
金祖林更是不住大声称赞:…好酒!好酒!在下饮酒多年,这般醇厚的女儿红,还是第一次喝到。” 
欧阳珠道:“这是贱妄自江南重金购来的,各位不妨多喝几杯,宝儿,你说咱们该如何喝法?” 
方宝儿骤遇故人,心头那欢喜之情,自非言语所能形容,当下连喝三杯,公孙不智却不禁瞧得暗暗皱眉。 
但酒席之上,除了公孙不智外,人人都在为宝儿欢喜,人人惧是兴高果烈,就连莫不屈、石不为,都不免多喝了几杯。 
欧阳珠道:“你可记得昔日小公主故意折磨你的模样,忽而要你爬两圈,忽而要你翻跟头……” 
宝玉笑道:“怎会不记得,最缺德是她定要我哭给她看,只可惜那时我哪里哭得出来,只有弄些水徐在脸上。” 
说着说着,他眼前似乎已记起自己昔日愁眉苦脸,被小公主捉弄时的光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两人一面痛饮,一面大笑,都不觉笑出了眼泪。 
欧阳珠格格笑道:“但小公主见了那位水姑娘,却有如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啦!” 
宝玉大笑道:“但那水姑娘却就是怕老鼠,你可记得……” 
他两人谈论着昔日的趣事,别人也插不进口去,但见到他两人笑碍如此开心,大家也不禁都觉高兴得很。 
欧阳珠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只可惜逝去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再来了,水姑娘、小公主她……她们也不知去了哪里?”说着说着,面上欢乐的笑容,早巳消失不见,面上已流满了眼泪。 
方宝玉几杯酒下肚,本已对水天姬、小公主、胡不愁等人思念不巴,此刻听了她的话,更是心如刀割。 
只听他口中喃喃道:“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神情固是黯然欲绝,目中更是热泪盈眶、 
这时他心情忽而一阵欢喜,忽而一阵悲痛,大悲大喜,交相起伏。那心绪之激动,自是可想而知。 
而无论是谁,若在心情激动之下,喝起酒来,定要比喝水容易得多,只见他酒到杯干,别人也难以劝阻。 
公孙不智喝的虽少,但此刻已发觉这酒入口虽温和,但后劲之大,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转目四望,连莫不屈等人,面上都已有了酒意。 
公孙不智心头一凛,暗暗付道:“莫非这欧阳夫人今夜乃是要来灌醉宝儿,好教宝儿明日无法与她夫婿交手。” 
此念一生,他不禁立时有了警戒之心。 
哪知就在这时,欧阳珠却已盈盈站起,笑道:“我虽想再陪你喝,但明晨你还要与人交手,我可不能让你喝醉了,你还是好生安歇吧,明天将我那宝贝老公打得服服帖帖的,也算给我出了口气。” 
她带着那银铃般笑声而来,此刻又带着那银铃般笑声而去,众人目送着她身影消失,心头都似乎觉得有些惘然。 
公孙不智更在暗中惭愧:“看来我倒是错怪她了,以她与宝儿的渊源,她又怎会在暗中来陷害宝儿?” 
第二日清晨,公孙不智被一阵嘈声惊醒,但见曙色早已染白窗纸,他原该在半个时辰以前便已起来的。 
哪知别人却比他更迟,他居然还是第一个醒来,然后莫不顾等人方自惊醒,金祖林口中独自喃喃道:“好酒……好酒……” 
公孙不智心头一动,脱口道:“你酒还未醒么?” 
金祖林笑道:“这么好的酒,我委实从未喝过,从昨夜到此刻,我酒非但未醒,酒意反似更浓了,你说……” 
他突然顿住语声,只因此刻人人面上俱是一片惨白,而他也自这些人惨白的面容上,发现一件可怕的事: 
“宝儿酒意若也更重了,便如何与人交手?” 
众人面面相觑,都已发觉酒中必有古怪,不约而同,一齐冲进宝玉房里,只见宝玉扶墙而立,竟似站不稳身子。这时,墙外嘈声已越来越大,突然,一群人拥入了院中,接着,又有人掠上墙头,掠上屋顶。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晃眼间,便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面上都带着兴奋激动之色,显见都是要来瞧瞧这百年来武林第一位少年英雄方宝玉的——而方宝玉此刻却是四肢无力,头疼欲裂。 
一人劲装疾服,卓立庭院中央,身形虽不高大,但神气却十分威猛,双目更是顾盼自雄,炯炯发光。 
只听他抱拳沉声道:“在下在场中久候方少侠不至,闻得方少侠借宿此间,是以赶来候教。” 
语声沉着,中气充足,正是皖北武林大豪欧阳天矫。 
万子良等人俱是面色大变,公孙不智匆匆掩起了窗门,杨不怒咬牙怒骂道:“好狠毒的妇人!” 
公孙不智冷冷道:“这只能怪我等太过疏忽,怎能怪得别人,你我若是说出去,只有自取其辱。” 
莫不顾皱眉道:“但……但若不将这理由说出来……瞧宝儿如此模样,又怎能与人交手?” 
金不畏连连顿足,杨不怒咬牙切齿,自捶胸膛。 
宝玉笑道:“我实未想到她竟……”想到自己曾经舍命救了她们,换来的却是这般结果,心头一阵惨然,话也无法继续。 
只听欧阳天矫沉声又道:“方少侠怎地还不现身?莫非方少侠竞改变了主意,但战书乃方少侠所下……” 
他话末说完,话声已被一阵宏大的吼声掩没,四下成千成百武林豪杰,口中不约而同齐声吼道:“方宝玉……战!方宝玉……战……” 
吼声越来越响,当真是声震天地,但反来覆去,吼的只是这四个宇:“方宝玉,战!”也不知吼了多少次。 
此情此景,方宝玉除了一战之外,实已别无选择,但此刻他若出战,也实是必败无疑。 
宝玉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站直身子,大步走向门外。 
金不畏突然道:“宝儿,这一仗二叔代你打。” 
宝玉道:“多谢二叔好意,但此战实非他人所能代替。” 
金不畏着急道:“你这样岂非去送死么?” 
宝玉道:“明知送死,也要去的。” 
众豪知他实别无选择,是以谁也无法拦阻于他,一时之间,人人惧是热血奔腾,热泪盈眶。 
宝玉伸手推开了门户,大步走了出去。 
他身形还未全部迈出,四下已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呼声只有三个字:“方宝玉……方宝玉……” 
宝玉目光四转,瞧着这成千成百为他欢呼的武林豪杰,那满眶热拍,委实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他赶紧咬牙忍住,抱拳强笑道:“方宝五在此候教。” 
欧阳天矫一双鹰隼般的目光,早已瞬出不瞬地凝注在他身上——方宝玉已一步步走下石阶,走入院中。 
莫不屈等人明知他每走一步,便距离失败与死亡更近一步——他们纵是铁石心肠,此刻也不忍去看。 
突听四下一阵惊呼,一阵骚动,其中还夹杂有少女的尖叫声,原来宝玉脚下一个跟舱,竞几乎跌倒。 
欧阳天矫面色似也微微一变,道:“方少侠怎地了?”宝玉强笑道:没有什么。” 
欧阳天矫上下瞧了宝玉几眼,忍不住又道:“照方少侠今天的模样,莫非有什么事?” 
宝玉还未说话,铁娃己忍不住大骂道:“几那娘,这你明明知道,还在这里装什么蒜?” 
欧阳天矫变色道:“此话怎讲?” 
铁娃大叫道:“你们莫拦我,纵然丢人,我也要说了……昨夜你老婆将我大哥灌醉了,今日你再和他动手……”这话说将起来,委实有些不堪入耳,是以公孙不智等人上当后也不肯说出,只因其中详情一时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众豪听了这话,果然不等铁娃说出,便己哗然大乱,少女们的大叫声更响,有的惊呼,有的笑骂: 
“欧阳夫人怎会跑去灌方宝玉的酒方宝玉为何要喝?” 
欧阳天矫更是面色惨变,应声道:“此话当真?” 
他问这话时,目光刀一般凝注万子良,只因江湖中人人知道:“云梦大侠”一生中从无半字虚言。 
只听万子良一宇宇道:“当真!而且酒中还有迷药。” 
欧阳天矫突然顿一顿足,便待转身奔去。 
莫不屈等人见他如此模样,竟似对昨夜之事毫不知情,心头方自奇怪,哪知就在这刹那间…… 
人丛中突然走出个黑衣妇人,面色苍白如死。 
欧际天矫见了这黑衣妇人,目眺尽裂,恨声道:“贱人,我欧阳天矫一世英名,全被你这贱人断送了!” 
黑衣妇人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双目直视着万子良,目光中充满怨毒之意,嘶声道:“血口喷人,卑鄙无耻……我便是欧阳天矫的妻子,有谁敢说我昨夜灌过方宝玉一滴酒来?” 
莫不屈、万子良、方宝玉等人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有如一道霹雳自天而降,震得他们人人目定口呆,动弹不得。 
原来昨夜来的那“欧阳珠”竟非欧阳天矫的妻子,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欧阳妇人,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 
金不畏讷讷道:“你……你只有这一个妻子么?” 
欧阳天矫怒道:“自然只有一个。” 
金不畏大喝一声。扑倒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那珠儿若真是欧阳天矫之妻,还可说她夫妻情深,生怕自家夫婿威名扫地,是以才狠心暗害宝儿。 
但珠儿竞非欧阳天矫之妻,而且宝儿还有恩于她,她来陷害宝儿,却又为的是什么?宝儿若是失败了,于她又有何好处? 
方宝玉、公孙心思,却也不得其解,何况此时此刻,也根本不容他们多加思索。 
四下群豪,早已再次骚动起来,有的怒喝,有的笑骂, 
“我只当方宝玉如何英雄了得,原来却是个骗子。” 
“方宝玉,你若不敢与欧阳场主交手,夹着尾巴逃了便是,又何苦污秽了欧阳夫人声誉。” 
有的人亲眼见过宝玉,纵想为他分辩,但“方宝玉是个骗子”这吼声已怒潮般响了起来,早已将他们语声淹没。 
何况,今日之事,的确令人无法原谅,而群情激动之下,方宝玉等人纵有百口,也无法解释。 
欧阳天矫须发皆张,目光尽赤,一步掠到宝玉面前,怒喝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说,动手!快动手!” 
宝玉有如石像般木立当地,动也不动,欧阳天矫暴喝一声,反手一掌掴出,但手掌却被欧阳妇人拉住。她目光中交织着悲愤与轻蔑,大声道:“这样的人,你与他动手,岂非失了你的身份,走,咱们走。” 
欧阳天矫倔惧瞧了宝玉两眼,突然“呸”的吐了口唾沫,吐在宝玉面前,狠狠顿了顿足,掉头不顾而去。 
这比“死”还要难堪的羞侮与轻蔑,实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但宝玉却咬牙忍耐了下来。” 
海潮级的侮骂汕笑声中,杨不怒、金不畏突然大喝一声,双双抢出,但却被宝玉苦苦披饺。 
杨不怒嘶声道:“放手!今日之羞侮,唯有以血方能洗清!你……你我今日只有战死这里!你还等什么?” 
宝玉惨然道:“纵然战死!误会还是不能解释,侮辱还是不能洗清,只不过落得个千秋骂名。” 
杨不怒身子一震,呆在当地,只听四下骂声不绝: 
“既是武力不佳,就莫要学人装英雄。” 
“方宝玉,俺瞧你还是回去抱孩子吧!”也不知是谁,笑骂著抛了块瓦片下来,瞬息间帽子、烟袋、荷包、碎银、馒头、锅魁、破瓦、树枝甚至靴子、布袜……几十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俱都暴雨般掷了下来。 
宝玉仍是木然呆立,动也不动,任凭这些东西打在他身上,脑上……此时此刻,他目光中竞露出种钢铁般坚强的神色。 
铁娃雷震般大喝一声,飞奔而出,挡在宝儿身前,怒吼道:“你们谁敢再抛,我就……我就……”回手一拳击出! 
只听“轰”的一声,石阶前一株巨树,竟被他一拳打为两段,上半段枝时横飞,下半段连根拔起。 
群豪一来被他神力所惊,二来也骂得够了,这才笑骂着纷纷散去,只剩下几个痴情的少女,独自孤零零的站在四下角落里,痴痴地瞧着宝玉,瞧了几眼——突然一齐掩面痛哭着飞奔而去——她们心目中的偶像已破灭,她们心里正是充满了浮沉的悲哀,无助的失望。…·四面虚空,满地狼藉。 
宝玉动也不动地站在这令人心碎的残局中央,久久未曾动弹,他四侧的万子良、金祖林、莫不屈、金不畏、公孙不智、石不为、西门不弱、杨不忽、甚至牛铁娃,也都是呆果的站着,不能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祖林突然大喝一声,道:“酒;酒;人生不如意,一醉解千愁。” 
呼声未了,他已奔入厅房,那呼声中实是充满着愤怒之意,西门不弱听在耳里,目中突然流下泪来。 
公孙不智突然走到万子良面前,恭去。 
万于良一面还礼,一面相扶,骇然道:“兄台何故如此大礼?” 
公孙不智面上有如木石般绝无丝毫表情,口中一字宇道:“今日之事,连累万大侠声名受累,我弟兄实是百死难赎其罪。” 
万子良黯然道:“今日之事,又怎能怪得了各位,又有谁想到好人之毒计,竟一毒至斯!” 
他长长叹息一声,接道:“我今日才知道群情激动时,竟是如此可怕,竟丝毫不与人解释机会……那人使出此计时,想必早已将这一步算了进去,但……但她如此深谋远虑,来加害宝玉,却又为的是什么?” 
莫不顾沉声道:“这些事纵然推敲出来,却也无益,今日之后,我等何去何从,才是你我应谋之计。” 
他目光霍然凝注到宝儿身上,语声出变得更是沉重,缓缓道:“前途日渐艰险,不知你要如何走法?” 
这句话正是每个人都想向宝儿问出来的,只因这突来的打击,委实太过巨大,委实令人不能忍受。 
他本是江湖中人人艳羡的少年英侠,顷刻之间,竟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骗子,在明星日渐凋落的武林中,他本是一粒初生的新星,他所放射的光芒,曾有如闪电般熔亮天下人的眼目。 
然而在片刻之间,这新星的光芒便已为阴云掩没。 
年纪轻轻,初入江湖的宝儿,在遭受了这无情的打击后,精神是否会颓废?意志是否会消沉?他是否会从此沉没? 
群众总是十分无情,他们虽能令人迅速的成功,但毁灭却有时来得更快,万子良等人久历世情,已见过不知多少有为的少年,被毁灭在这种无情的波折中,方宝玉,他是否能例外? 
只见宝玉目光坚定地凝注着远方灿烂的朝阳,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道路纵艰险,但却阻止不了决心的脚步。” 
万子良、金祖林等人目光齐地一闪,莫不屈大声道:“如此说来,这条路你还要走下去?”宝玉道:“有去无回,义无反顾。” 
他面容虽有些憔悴,喉音虽有些嘶哑,但这八个字说将出来,却当真有如金钟玉鼓,足可声震天地。 
万子良等人精神不觉齐地为之一振,就连那冷如冰雪,坚如铁石的石不为,都已喜动颜色。 
万子良喃喃道:“好!……好!不想这足以令人灰心的打击,竞未能将你击倒,若换了我,只怕……唉!” 
杨不怒满面赤红,动容道:“若换了我被人如此误解,我……我只怕早已要发疯了。” 
公孙不智微微的叹息道:“被人误会,被人污辱,委实是最最不能忍受之事,宝儿,你……你委实是个超人,你武功纵能冠绝天下,三叔还未见服你,但你身经此变还能不倒,三叔却真真服了你了。。 
宝玉垂首道:“多谢三叔夸奖,但……但此事小侄既已决心要做,除非小侄真的被人击倒,否则任何人也休想令小侄退缩。” 
金不畏突然大声道:“好!咱们这就去找欧阳天矫。” 
宝玉道:“此刻不能去的。” 
金不畏道:“那……那该等到何时?” 
宝玉道:“乌云终会散去,误会终必消失,到了那一日,小侄自当再与欧阳天矫作一决战。” 
他语声中,充满了坚强的意志,也充满了不变的信心,这份坚定与信心,便造成了他那对任何事都无所畏惧的勇气。 
金不畏仰天大呼道:“好!好孩子,看在者天的份上,好好的干吧!到了那一日,也好数我出一出今日这口闷气。” 
金陵,六朝金粉所在,长江钟山,龙蟠虎踞,自古以来,便是文采风流,英雄辈出之地。 
金陵城,“风雨神鹰”英铁翎,独据钟山,名震天下,掌中一双“风青无双混元牌”,乃天下英雄闻名色变的一十三种外门兵刃之一。英铁绷“飞鹰一百三十式”,走南闯北,所向无故。 
英铁绷长身玉立,身手矫健如鹰,慷慨好友,“飞鹰堂”上,座上豪客常满,杯中美酒不空。 
清晨,英铁翎已卓立堂前,一身褐衣,干净利落,二十余条江湖好汉,相随在旁,突有一人道:“英兄真的要去?” 
英铁翎微微笑道:“我若不去,岂非怕了他?” 
那人面上满带不屑轻蔑之色,摇头笑道:“此刻谁不知道,姓方的那厮不过是个骗子而已,怎配与英兄动手?” 
英铁翎微笑道:“要那骗子尝尝我风雨双牌的滋味,又有何不好!”群豪哄然大笑,一行人蜂拥而出。 
他们还远在数十文外,卓立在玄武溯的万子良、金祖林,七大弟子与方宝玉,便已见到他们来了。 
宝玉面色仍苍白得可怕。 
万子良双眉微皱,关切地凝注着他,终于忍不住轻轻问道:“宝儿,今日你真的能战么?” 
宝儿微微一笑,代替了回答。 
微风中,已传来人们的讥讽与汕笑之声。 
万子良等人心头的忧虑与沉重,都已不可掩饰的在面上显露出来,人人心中都在暗问:“宝儿今日真的能战么?” 
朝阳之下,已可看见英铁翎健步而来。 
他面上容光焕发,脚步轻灵而矫健,看来浑身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斗志,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相形之下,宝玉面色更显得苍白,这时就连万子良等人,都已对他失去了信心,何况别人? 
他扶正身后木剑,缓步迎了过去,阳光,将他的身影长长的拖在地上,看来是那么消沉,那么孤独…… 
所有精神的支援,此刻都已离他而去,所有的欢呼与爱戴,此刻都已变作了轻蔑与汕笑。 
四面虽然人头拥挤,但宝玉却实是完全孤独的,朝阳虽然照耀满天,他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寒冷。 
英铁翎只向万子良微一抱拳,只因其余的他根本末看在眼里,他甚至瞧也末瞧宝玉一眼,便朗声道:“方宝玉就是你么?”宝玉忍受了他的无札,沉声道:“正是。” 
英铁翎一笑,道:“好!”微一拍手,转身道:“看牌。” 
一条劲装大汉,捧来了他威震江湖的“风雨双牌”,沉重的铁脾,在阳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光采。 
英铁翎反身提牌,双臂一震,但闻“呛”的一声龙吟,响彻雷汉,湖上金彼闪动,似乎连湖底的游鱼都已被惊起。 
群豪哄然为他赐起彩来。 
英铣细微微一笑,目光脾腕,轻欧道:“方宝玉,放马过来。” 
宝玉深深吸了口气,脚步还未抬起,四下已响起一片汕笑讥嘲之声,也不知是谁大声嚷道:“方宝玉,今日你可喝醉酒了么?” 
于是,四下笑声更响,方宝玉便在此等难堪的笑声中,跨出了脚步,面对着意气飞扬的英铁翎。 
公孙不智悄悄拉过万子良,低语道:“今日之战,英铁绷绝不会点到为止,宝玉若是现出败象,但望万大侠拦住英铁翎的杀手。” 
万子良黯然点了点头,却又轻叹道 
“但宝儿的武功,其实用不着……” 
公孙不智截口道:“不错,宝儿的武功,本用不着你我担心,但在今日此等情况之下……唉!他心神怎能不受影响?” 
万子良听着四下的汕笑声,神色更是黯然,喃喃道:“不错,我若被人如此汕笑,武功只怕连五成都无法施展得出,又何况是他……何况是他……” 
要知宝儿武功本以“心”为主,心神一乱,他又怎么还能自对方招式中窥出破绽?他又怎么还能施展出妙参天机的一剑? 
何况精神、斗志、信心,更都是高手相争时致胜的要素,在这方面,宝玉无疑早己大落下风。 
只见宝玉面上毫无表情,既无颓伤之态,亦无悲愤之容,他只是缓缓反腕拔出木剑,沉声道:“请。” 
英铁翎大喝道:“好,来吧!”双牌又是一震,左右反击而去。 
他这一双“风雨铁牌”不但招式诡异,功用奇巧,而且威猛霸道已极,重量绝不在天下任何兵刃之下。 
只见他双牌乍出,已有一般强劲的风声激荡而来,一招未了,后着已绵绵而至,如急风,如骤雨,摄人魂魄。 
四下彩声如雷,漫天牌影续纷,方宝玉平剑当胸,澄心静志,脚下飘飘移动,已避过十余招之多。 
“风雨神鹰”英铁翎战意方生,斗志正浓,口中轻叹一声,“飞鹰一百三十式”源源施出。 
顾名思义,他这“风雨双牌”招式,自是以威猛迅速见长,此番招式施展开来,那一股风雨雷霆之威,确是令人难当。 
宝玉仍是以守为攻,并末反击,只是他那一双澄明如湖水的眼睛,从末放过英铁细任何一招的变化。 
但见英铣翎左牌属风,忽而如狂风过地,威可拔树,忽而如微风拂柳,轻柔曼妙,变幻无穷。 
他右牌自是属雨,忽而如暴雨倾盆,招式奇密奇急,忽而又如微雨浙沥,风牌攻出三招,这雨牌还未施出一式。 
天下武林豪杰,使用此等“双兵刃”,俱有一子一母,一雄一雌,或是以左手兵刃为主,右手兵刃为辅,或是以右手兵刃为主,左手兵刃为辅,王大娘、鱼传甲等人,俱是如此。 
但此刻英铁绷这“风雨双牌”,却一反常规,他有时虽以风牌为主,雨牌为辅,有时却又以雨牌为主,风牌为辅。招式之变化,固是令!人不可捉摸,轻重的分别,更是令人无法拿捏。 
四下彩声更响,群豪纷纷笑喝道:“方宝玉,你既然不敢还手,还是乖乖的认输吧!莫非你那日酒醉,到此刻还未醒么?” 
这喧嚷与嘲骂,竞已使宝玉澄明的眼神,露出了一丝紊乱之色,万子良等人瞧在眼里,心情更是沉重。 
莫不屈黯然道:“这风雨双牌,招式果然不同凡响,若要自他此等招式之中寻出空隙破绽,只怕……”苦四一声,住口不语。 
万子良道:“江湖中早有传言,这‘风雨神鹰’英铁翎,乃是泰山之会,四十高手中夺标呼声最高之一人。” 
金祖林道:“闻得此人这一双‘风雨铁牌”不但招式霸道,其中还男藏有几种令人防不胜防的变化。” 
万子良沉声道:“虽也不知他这些变化究竟如何,但‘风雨双牌’能在天下最具威名之一十三种外门兵刃中列名第四,牌中所藏之变化,自是非同小可。”他双手俱都藏在袖中,显然正在随时准备出手阻止英铁翎的杀 
此刻人人心中,对宝玉战胜的把握,已更觉渺茫。 
石不为面沉如水,杨不怒目光赤红,金不畏牙齿咬得喀喀作响,魏不贪额角之上,巳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铁娃以拳击掌,打得“吧吧”作响,他心情正如石不为等人一样,只等着方宝玉一剑刺穿英铁翎的双牌。 
但,宝玉仍末出手。 
他井非不愿出手,实是不能出手。 
他澄明的心智,突然有了空前未有的紊乱与不安,在这种武林高手,生死存亡系于一线的激烈搏斗中,紊乱与不安,正是不可补救的致命伤!方宝玉只觉眼前这狂风骤雨般的牌影,已与四下的讥嘲汕笑交织成一面绝无疏漏的巨网,将他灵魂与智慧都束缚了起来!一重重束缚了起来。 
他怎能出手?怎能出手7 
但四下的喧嚷更响,人人都在逼他出手。 
“风雨神鹰”英铁翎战志更是高昂,招式更是凌厉。 
莫不屈等人额角之上,已沁出汗珠——大家都已隐隐觉出,方宝玉今日这一战实已凶多吉少。 
朝阳渐升渐高,四面人声波涛般骂道:“不敢出手的是脓包……脓包……” 
突然间,方宝玉平平一剑削出。 
在这一瞬间,莫不屈等人固然似乎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别的人嘴角也不禁起了一阵抽缩。喝嚷笑骂顿住。 
只见这一剑剑式轻盈,游走自如,眼见已将穿过英铁翎翔那狂风骤雨般的满天滨纷牌影。 
但,“勃”的一声轻响,木剑却刺着了铁牌。 
方宝玉终于还是把握不住那稍纵即逝的空隙,他剑尖有了一丝偏差,这一丝偏差,便成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英铁翎轻叱一声,铁牌一挥,本剑“喀”的折为两段。 
方宝玉速退七步,手中木剑已只剩下半截。 
四下轰然大喝起来: 
“方宝玉,你输了,还不认输。” 
方宝玉手掌一垂,铁娃突然大喝道:“大哥,你还未输,谁说你输了,再打!” 
霹雷般的呼声,顿时将四面呼声都压了下来。 
方宝玉精神一震,英铁翎纵声狂笑,道:“原来你这一剑也不过如此。”挥牌再攻,这一次他精神更是振奋,招式更是猛烈。 
群豪大嚷道:“方宝玉,你明明输了,竟敢还不认输么?简直是个无耻之徒。”这其中有两人叫得最响。 
铁娃突然踏开大步,三脚两步,便已冲到那叫得最晌的两人面前,那两人见到这铁塔般的大汉冲来,不禁也有些慌了,口中却仍抗声道:“你要作什么?” 
牛铁娃忽道:“要你闭住这张鸟嘴!” 
怒喝声中,突然伸出手来,向这两人抓了过去。 
那两人大惊之下,挥拳反击,哪知铁娃手脚看来虽笨,但不知怎地一来,竟已将这两人提起。 
群豪都知道这两人武功不弱,哪知在这大汉面前却有如吃奶的孩子遇着大人似的,被人凌空提起,竟连挣扎都无法挣扎。 
铁娃将两人高举过顶,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大声道:“闭住嘴乖乖的瞧着,我大哥真的败了,你们再鬼叫也不迟。”群豪又惊又骇,哪里还敢多口。 
莫不屈等人实也末想到这蠢汉竟也能施出那般巧妙的招式,虽有些奇怪,自然更是欢喜。 
静寂之中,只剩下英铁翎双脾风声,呼啸作响,方宝玉滞涩的身形,却已渐渐流动自如。 
万子良等百战老手,已发觉英铁翎招式虽更凌厉,但神情间却已显得不耐,似乎急着要将宝玉制服。 
公孙不智沉声道:“英铁翎只怕已将施出杀手!” 
话犹未了,英铁领突然长啸一声,冲天而起! 
只见他身形有如神鹰翱翔,双牌有如神鹰巨翅,突然,两面铁腕裂成四面,四面铁牌脱手飞出! 
原来他这风雨铁牌,柄中竟有机簧,可随意伸缩,此刻四个方向,凌空击下! 
方宝玉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周围五丈方圆之中,俱已被他铁牌笼罩,英铁翎这一声之威,竟较昆仑飞龙式犹胜几分。 
莫不屈等人失色惊呼,群豪再也忍不住放声喝起彩来,风雨神鹰这一招杀手,果然足以威镇天下! 
但宝玉此刻心神却是出奇的平静,他掌中半截木剑轻描淡写的划了个半圆,那有如泰山压顶而来的四面铁牌竞被他一一随手点中,英铁翎方自大惊,但双足足踝也已被木剑扫中,半空中落了下来,扑地跌倒在地,他到死也弄不懂方宝玉如此平易轻淡的一剑,怎会有如此威力? 
若非在场亲眼目睹之人,谁也无法想像这变化发生之快,群豪为英铁翎喝彩之声方自发出,英铁翎已跌下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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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第二一章 忍所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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