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灯似锦,城开不夜的洛阳,换成了与白天里迥然不同的另一个面目。
一些王孙公子,游手纨绔,开始了真正属于他们的生活,当然,生意鼎盛的酒楼茶肆,柳巷青楼,丝竹管弦之声,处处可闻。
时方初鼓。
鼎新楼座无虚设,喧腾之声,有如闹市。
在楼头靠后窗的一个酒座上,坐了一个形貌俊逸的青衫书生。
这个青衫书生不知是吃饱喝足了,还是另有心事,停杯住筷,望着窗外隔巷的院子出了神。
隔巷便是洛阳城数一数二的青楼“留春院”,宫灯照耀下,可以看到惊燕叱咤,浮动在寻芳客的影子里,丝竹清歌夹着调笑,充斥在整个的空间。
青衫书生动了寻芳之念么?
他是谁?他正是“追魂剑”田宏武。
他并非向往红灯绿酒,鬓影衣香,他沉溺在自己的思想里。
眼前的情景,使他想到了他最崇敬的一代义侠“宇内狂客”胡一奇。
胡一奇为了一个“义”字,冒险犯难,为“凤凰庄”的血
案而奔走,他死了,死在“化身教”教徒的酷刑之下。
他曾对死者许过诺言,要替他寻回自幼失落的女儿。
没有名,没有姓,不知道长相,仅有的线索,是她背上有块胎记,她母亲出了家,收养她的王大娘也作了古。
据死者那心狠手辣的情敌“玉面猫”伍廷芳,被杀之前吐露,女孩已被他卖人了平康巷。
他看到了“留春院”便想到了这诺言。
青楼妓馆,到处都有,胡一奇的女儿,究竟被卖到哪里去了呢?
茫茫人海,不知道她的人,也没名姓,到哪里去找呢?
不能找遍每一个城市的每一家妓院,把每一个青楼女子掀起衣服来看?
“玉面猫”伍廷芳这一着够毒辣,他偏偏在死之前说出这件残酷的事来。
胡一奇死了,不会再有悲伤痛苦,但她那出了家未出嫁的妈妈,将永远沉浸在痛苦里,到生命的终站为止。
如果找不回来,无法安慰生者,也对不起死者。
即使找到了,经过这些年的摧残,她成了什么样子?
也许,这朵可怜的小花,已经在风雨中凋谢了……
他不愿,也不敢再往下深思,收回了目光,赌气似的灌了一杯酒,一抬头,像触电似的一震。
他的目光像被什么东西胶住了,再也收不回来了。
隔了三付座头,一对碧绿的眸子,正射在他的脸上。
别的全不必看,单看这对眸子就够了,不知道的人.顶多感到怪,知道的人,可就丧胆亡魂了。
“血秀才”,那不起眼的,死人面孔老学究。
他怎么也会在这酒楼上呢?
田宏武虽然没到丧胆亡魂的地步,但却感到有些不自在,那种目芒、面色,即使是在最饿的时候,看了也会倒胃口。
收回目光,已经没心情吃喝了,会了帐,离开酒楼。
到了门外,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混入人潮中。
那对碧绿的眸子,老是在眼前晃漾,毕竟“血秀才”并非寻常人物,他想忘掉他并不容易,因为有小庙那场纠葛,心里总有个疙瘩。
走没多远,身旁一个声音道:“直走,出城!”
田宏武扭头一看,不由呼吸都为之窒住了,“血秀才”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他走了个并肩。
一个老秀才,一个俊书生,谁看了也不觉碍眼。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有何指教?”
“血秀才”冷冷地道:“不必多问!”
田宏武内心大感忐忑,到底是去不去?不去么,看样子无法摆脱,去么,谁知道这魔头安的是什么心?
突地,他想起了被“血秀才”夺去的那破布包,“卖命老人”曾说那是假的,一定是被“血秀才”发觉了。
但他该去找江湖郎中,为什么要找上自己呢?要不就是为了在小庙里双方互换的那一招……
顾盼之间,城门在望。
田宏武把心一横,暗忖:“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身为武士,即使鼎镬在前,也犯不着示怯。”
于是,他昂了头,加快了步子,径直穿城而出。
不久,到了人迹稀少之处,田宏武索性装豪气些,自动转到路边的溪畔柳荫之下等候着。
“血秀才”冷声道:“你小子还有点武士味道!”
田宏武淡淡地道:“好说!”
“血秀才”道:“老夫从没说过三句以上称赞别人的话!”
笑了笑,田宏武道:“那在下非常荣幸,尊驾要在下出城,有何指教?”
“血秀才”寒声道:“你知道欺骗老夫的后果么?”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强作镇定道:“在下不明白尊驾所指为何?”
“血秀才”冷哼了一声道:“你给老夫去找那假扮郎中的偷儿来。”
田宏武一愕,道:“在下与他只一面识,哪里去找?”
“血秀才”冷冷地道:“老夫说出口的话.半个字也不会再更改了,要你去找人,你就得去找。”
这种横来的人,还是真少见,田宏武声音一冷,道:“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血秀才”说:“强你所难总比杀了你好,是么?”
田宏武的傲性被勾起来了,顿忘生死利害,愠声道:“尊驾讲不讲理?”
“血秀才”口里发出一串刺耳的阴笑,道:“武林中还没谁敢对老夫如此说话,数你小子是第一人,令老夫耳目一新,你再说一个不字给老夫听听看?”
田宏武把牙齿咬了又咬,最后还是迸出了一个字:“不!”
田宏武口里进出一个“不”字,手已按上了剑柄,他无法想象“血秀才”的功力究竟有多高,也无法推测他将如何对付自己。
况且.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性格,威武不屈与匹夫之勇中间,很难做严格的分界了。
有的人善于应用机智,有的人固守一定的行事原则,见仁见智,但也是不能随意下了论断的。
“血秀才”单掌一亮,只那么一亮,快如电光石火,田宏武拔出剑来,动作也相当不慢。
但由于拔剑不及亮掌的便当,而且,“血秀才”的动作在先,田宏武反应再神速,还是差了那么一丁点。
剑甫离鞘,柔风已击上田宏武的身来,柔风触体,立即变为强猛无俦的劲浪。
“波!”地一声。
田宏武像被电击似的打了两个踉跄,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一股逆血,涌上了喉头,他硬生生把它吞了回去。
“血秀才”为之一怔,想象中,田宏武该倒下去的,但他怎的仍挺立着。
也就在“血秀才”为之一怔的瞬间,田宏武突地攻出了那一招惊世骇俗的“飞瀑流舟”。
寒芒蓬射,乍现即隐,“血秀才”立刻连退了三步。
田宏武抢前一个大步,寒芒再闪……
同一时间,“血秀才”又亮了一次掌。
田宏武招式尚未用实,只觉怪风触体,气血倒流,再也使不上劲,剑势在展开了八成之后,骤然滞住了。
就只差了一两寸,够不上部位,怪风像无数的冰刺,朝四
肢百骸里钻。
他的剑垂了下来。
冷,奇冷,像腊月天里,失足跌进冰窟。
从脚到头,全冻僵了,身躯在发抖,牙齿在打战,此刻如果有一堆火,他会毫不考虑地跳进去。
这种森寒的掌力,是什么功夫?
“血秀才”跨了一步,五指箕张,按上田宏武的头顶,阴阴地道:“小子,老夫一收指,你的头骨便粉碎了!”
田宏武努力转动僵硬了的舌头,吐出两个字道:“抓吧!”此刻,生死已无足惧,要死,收紧指头的那么一刹那。
“血秀才”大声道:“小子,你为什么不表示恐惧?为什么不怕?”
这话问得很新鲜,杀人,要被杀的人表示惊怖,这是种什么心理,非要如此就不过瘾么?
田宏武用力挣出一句话道:“没……什么……好怕的!”
“血秀才”阴侧侧地道:“如果老夫偏偏不抓死你,把你活活的撕成了数片,你看如何?”
田宏武抖战着道:“反正……只死一次,管你……用什么手段。”
“血秀才”道:“像你这般倔强的小子,普天下恐怕再找不到第二个!”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阁下且慢动手!”
“血秀才”倏地收回手掌,冷声喝道:“谁?”
声音像是从小溪对过的树林里传来:“阁下如果杀了他,大事便坏了!”
田宏武已辨认出了是“卖命老人”的声音,不由大感激动,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呢?
他真的又准备替死么?在“血秀才”手下,他能死几次?
要命的奇寒酷刑,似乎减轻了些,但他仍在发抖。
眼一花,“血秀才”突然消失了。
这份快法,简直骇坏人,无疑地,他循着声音扑向“卖命老人”,田宏武替老人捏了一把冷汗。
他立刻趁机以本身真元,迫出躯体内的寒气。
不久,“血秀才”又出现在原位置,似乎他根本没离开过。
田宏武心弦一颤,“卖命老人”已经遭到毒手了么?
心念未已,“卖命老人”的话声又告传来,位置没有变:“血秀才,咱们谈谈条件如何?”
“血秀才”冷极地道:“老夫这辈子还没跟人家谈过条件!”
“卖命老人”道:“就破个例吧?”
“血秀才”目中碧芒乱闪,显然现在他已经是气急了,厉声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卖命老人”道:“是人,不是东西,阁下一定要知道的话,老汉是卖命的!”
“血秀才”窒了一窒道:“你说什么?”
“卖命的!”
“你敢作弄老夫?”
“这个……老汉倒有自知之明,绝对不敢!”
“有话出来当面说……”
“可以,阁下答应在话没说完之前,不下手么?”
“哼!老夫答应你。”
田宏武身上的寒气,已被迫出了十之七八,他感觉还有点冷,但躯体不再不停的发抖了。
他很奇怪,“卖命老人”怎能躲过“血秀才”的飞扑?
月亮从邻近地平线的一片乌云中探出了头,大地骤现光明。
一条人影,越溪而来了。
“血秀才”阴森森地道:“原来是你这个老小子作怪……”
“卖命老人”扫了田宏武一眼,然后才望着“血秀才”道:“阁下说过等话说明白了才下手的?”
“血秀才”道:“怕死就该远走高飞!”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卖命的会怕死,那岂非成了笑话,怕死便不做这门买卖了!”
“血秀才”的死人面上毫无表情,眉毛倒是动了动,道:“你为谁卖命?”
“卖命老人”道:“为老汉自己,衣食不周,活着也没多大意思,老汉不偷、不骗,做生意得有本钱,想来想去,只有卖命!乐得享受些时,死了便拉倒,老汉的命,是卖与这位小友,做买卖讲究的是信实二字,所以……”
“血秀才”道:“所以你准备陪他一道死?”
“卖命老人”道:“不,不,是替他死,他花钱买了条命,在生死之关时候得派用场。”
“血秀才”是魔中之魔,邪恶到了极点,但也被这千古未闻的怪事惊得发愣,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付多少代价买你的命?”
“卖命老人”像煞有介事地道:“不多,在没派用场前管吃管喝,如此而已!”
“血秀才”道:“你的命就只值这么一点?”
“卖命老人”摇头道:“江湖人的命根本就不值钱,老汉这么做,多多少少还捞回了一点点本。”
“血秀才”冷哼一声道:“老夫面前别耍花枪,两个都得死!”
“卖命老人”从容地道:“阁下可不能要他死,他死了,阁下的希望便会落了空啦!”
“血秀才”僵冷的面皮抽了抽,道:“这话怎么说?”
“卖命老人”道:“阁下所要的东西,只得到了一半,对么?”
“血秀才”眸中碧芒大盛,像土洞中露出的蛇眼,可怕极了,厉声道:“怎么样,说下去?”
“卖命老人”一本正经地道:“那另一半,将来他可以得到,但目前他却一点也不知道,阁下放了他,把另一半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将来如果得到之后,便会送与阁下,你看如何?”
“血秀才”一龇牙,道:“全是鬼话.休想老夫放过你们两个。”
“卖命老人”从容不迫地道:“这全是实话,反正老汉是要死的人了,没有理由说假话,再说,以阁下冠盖天下的身手,要杀他还不容易,他能逃得了么?”
“血秀才”微微心动,道:“他到手之后肯交出来?”
田宏武有些啼笑皆非,“卖命老人”鬼话连篇,真亏他想得出来。
“卖命老人”目光转向田宏武道:“小友,你答应一句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要在下怎么答应,别说到手,连东西是什么都不……”
“卖命老人”唉了一声道:“你真是泥古不化,老汉说过目前你是不知道,但将来,那一半东西又属于你,你只应承就行了。”
田宏武想了想道:“好,在下应承!”
“血秀才”就地一挪步.道:“不成,现在就说出来!”
“卖命老人”摇头道:“不能说,一说出来他就永远得不到,他得不到阁下也跟着得不到……”
“血秀才”将信将疑地道:“得有个期限!”
“卖命老人”毫不踌躇地道:“一年之内必可得到!”
“血秀才”道:“好,这件事算告一段落,即使你全说的是鬼话,老夫也放过他,让他多活一年,现在你说出‘天不偷’那老兔子的下落。”
“卖命老人”惊声道:“阁下为什么要找他?”
“血秀才”道:“他那一半东西是假的!”
“卖命老人”道:“假的?唔!如果是假的,只怪他偷错了东西,把废品当作了真货,找到他,他也变不出真的来呀?”
“血秀才”目芒一闪,道:“当今第一神偷,不会如此没眼力,准是他动的手脚掉了包。”
“卖命老人”道:“很难说,这并非普通东西,谁都能看得出真假,因为谁也不曾先见识过,换了老汉,也是一样。再说,那东西落入汪鬼的老二之手,然后又到‘魔母’手中,两次转手,怎知道是谁掉包……”
“血秀才”狞声道:“废话少说,你只要说出了老偷儿的下落来,老夫自然会处理的。”
“卖命老人”苦着脸道:“那做没本钱买卖的,昼伏夜出,居无定所,猫窝狗洞他全钻,谁也说不出他的准下落。”
“血秀才”冷僵的脸皮子,又抽动了数下,阴声道:“好,老夫迟早会找到他的,你既然说过替死,现在你自己说,想怎么死法?”
“卖命老人”从容地道:“这就是老汉方才说的条件.第一,阁下在下手时给个痛快,别让老汉我不死不活的多受罪。第二,请阁下慈悲赏个全尸,以免见了阎王时,五体不全,成么?”他说的轻淡极了,生像是在说着玩。
“血秀才”颔首道:“可以。老夫就破例给你个痛快,不损及你的尸体,准备好了么?”
“卖命老人”立即朝地上一坐,盘起膝来。平静地道:“后事由小友料理,没什么遗言交代,阁下可以下手了!”
田宏武身上的阴寒之气,已完全驱迫干净。
当然,他不能真的眼望着“卖命老人”替自己死,手中剑一横,厉声道:“不成,生死岂能替了,在下不接受。”
“卖命老人”翻起白多黑少的眼睛道:“你要砸老汉的招牌?”
田宏武不由啼笑皆非,人死了,不知还要招牌何用?
“血秀才”碧绿的目芒扫向田宏武,阴冷地道:“你也想陪他一路?”
田宏武没答腔,功力已提聚到了十二成,他准备背水借一。
“卖命老人”急声道:“小友,别糊涂,你死了谁收尸?你忘了‘木客’‘魔母’那笔帐没人收了么?”
田宏武陡然醒悟了,这分明是在提醒他,他曾经代替自己在“木客”“魔母”手下死过一次。
看来“卖命老人”必然练有某种特殊功力,可以挨打诈死,难怪他提出条件,要“血秀才”给他全尸。
“卖命老人”又道:“阁下,可以下手了,再说一遍,阁下如果伤了他.希望便成泡影。”
“血秀才”嘿嘿一笑道:“你是急着投胎么?”说着,手掌微扬……
田宏武依然按捺不住,万一事出意外,势将负疚终生,手一紧,就待……
蓦在此刻。
一个冷漠的声音道:“血秀才,你是个十足的小人!”
“血秀才”放下了手掌,目注向了发声之处,他困惑了,像这种的情况,他一辈子也没碰到过。
一向他现身之处,别人逃命唯恐之不暇,从来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号,难道不怕死的全在今晚集中了。
他没开口,对方又发了话:“阁下食言而肥,令人齿冷!”
“血秀才”怒极而笑道:“朋友大概是吃了天雷豹胆来的,凭你这份胆气,老夫不得不另眼相看,有种别躲着说话?”
“哈哈哈哈!”笑声起自三丈外的柳阴下,一条浓色人影,不知是刚到,还是本来就站在那里。
但刚才的话声,似乎并不近,实在令人骇异。
田宏武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影子人!”对方额角上那核桃大的肉瘤,是个极明显的标记。
“血秀才”冷阴阴地道:“报上名号?”
“影子人”一字一顿地道:“影一一子一一人!”
“血秀才”听了一窒,道:“没听说过……”
“影子人”道:“现在听说也是一样!”
“血秀才”冷极地一哼,道:“你指老夫食言而肥,什么意思?”
“影子人”道:“三年前,泰山日观峰头,阁下放过了‘日月双剑’,亲口说,不杀不怕死的人,有这么回事?”
“血秀才”呆丁一阵,道:“不错,但老夫定意要杀的人不在此限!”
“影子人”道:“阁下定意要杀这卖命的?”
“血秀才”取出在小庙广场上夺自“魔母”手中的破布包,抛在“卖命老人”身前地上,道:“卖命的,找‘天不偷’换回那真的,这是饶你不死的代价!”说完,才把目光扫向“影子人”,冷森森地道:“老夫定意要杀的是你!”
你字声音未绝,人已扑了过去,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田宏武心弦随之一震。
就在“血秀才”扑出的同时,“影子人”消失了。
像影子突然碰上光般的消失,如果是初次见识这景象的人,定以为那是鬼魅而不是人呢!
因为这种速度,已经超越了血肉之躯所能的极限。
“血秀才”在“影子人”原来伫身的地方滞了一滞,跟着急闪而没,不知他是发现“影子人”的形迹追去,还是就此退身。
田宏武喘了口大气?收了剑,道:“他还会回头么?”
“卖命老人”道:“不会了,要碰他只有下次!”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田宏武略显激动地道:“前辈方才冒了奇险!”
“卖命老人”哈哈一笑道:“卖命当然免不了要冒险,那个什么……‘影子人’来得可正是时候。”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看样子并非巧合,他是有心来的,前辈与他是否是素识的么?”
“卖命老人”摇头道:“一面之识,谈不上交情,也许,他
也为了这东西追踪‘血秀才’而来……”
田宏武笑了笑道:“要从‘血秀才’手里拿东西,岂非等于是在老虎的口里拔牙一样么?”
“卖命老人”道:“很难说,艺业各有专精,同时江湖道上斗智第一,斗力次之……”
田宏武故意试探着道:“小可以为‘影子人’不速而至,用话阻止‘血秀才’下手,是前辈安排的?”
“卖命老人”淡淡地道:“当然,你可以这么想,是或否都无伤大雅,反正老汉少死一次!”话锋顿了一顿,又道:“老偷儿这下子纰漏大了,‘血秀才’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了他。”
田宏武目芒一闪,道:“前辈方才要小可答应‘血秀才’,一年之内把另一半东西送给他,小可完全不明白,难道……”
“卖命老人”白眼一翻,道:“不来这一手,他会放过你?”
田宏武苦笑道:“到时没东西拿出来该如何?”
“卖命老人”若无其事地道:“别杞人忧天,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年的期限还长着哩!”
田宏武摇了摇头,道:“到了桥头不直呢?”
“卖命老人”打了个哈哈道:“到直不了的时候再说,反正话是老汉说的,命是卖给你的,用不着担心。”
田宏武无话可说了,基于好奇的心理,他俯身拣起地上的布包,即使是假的,他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东西。
解开布包,一看,不由惊呼出声,所谓传诵武林近百年的异宝,竟然是块头盖骨,一块人头骨,算什么异宝?
骨头上,有些纵横的脉络圈点,似是地图。
“卖命老人”接过了手去,仔细审视了一会儿,用手指沾口水一擦,圈形立时随指而消失了。
“噫!”了一声,“卖命老人”跑到溪边,在溪水里漂洗了一阵,然后用衣袖擦净水渍。
迎着月光一照,“卖命老人”惊声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老偷儿这一招够绝,连老汉都骗过了!”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怎么说?”
“卖命老人”四下一顾盼,低声道:“这是真的!”
田宏武憷声道:“真的?那‘血秀才’为什么说是假的?”
“卖命老人”点头道:“这就是‘天不偷’高人一等的地方,他知道风声不幸被传了出去,将招致极大的麻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以他要找机会让人去夺,以转移追逐者的目标。他又故意在骨头上画了图形,使得手的人莫辨真假了。以他的神偷绝技,他可以再暗中偷回来,算盘是不错,可惜碰上了一代魔王‘血秀才’,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田宏武困惑地道:“这头盖骨算什么宝?”
“卖命老人”把头骨迎着月光:道,“你来瞧瞧!”
田宏武凑过去一看,只见骨头内隐隐现出一些纹路,很淡,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来的!
田宏武惊讶地道:“这是什么图形?”
“卖命老人”悄声道:“藏宝图,两块头盖骨合璧,才算.是完整的一幅图,这一块出现了,另一块不知落入何人之手。据传说,这两块头盖骨藏宝图是春秋时代武圣‘天极子’所留,八十年前,在新郑附近出土,随即失散,武林已经喧腾了几十年……”
田宏武激奇地道:“谁判定是藏宝图?”
“卖命老人”道:“出土时,是玉匣盛装,匣上刻有‘天极子’名号,并有按图索骥,宝赠有缘八个字!”
田宏武又追问道:“出土之后,又怎么失散的呢?”
“卖命老人”道:“详情不得而知,传闻曾掀起了一阵夺宝风波,在武林中也死了不少高手。但谁也不知道是落入何人之手,凡属这类东西,都是不吉祥之物,所至之处,遍地血腥。”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并非物不吉祥,而是人心贪婪!”
“卖命老人”翘起大拇指道:“这句话有道理!”说完,双手一合,把头盖骨拍成碎片,散了一地。
这—着,太出人意料之外,田宏武惊震地道:“前辈为何要把它毁掉?”
“卖命老人”反问道:“你想得到?”
田宏武怔了怔,道:“不想,小可毫无此意!”
“卖命老人”这才道:“这东西只有一半,便已送了好几条人命,留着它,不知还要死多少人。再说,如果落在好人手中,可以说是追魂之物,如果不幸被邪道人物获得,助长魔焰,罪可就大了,所以毁了最好。”
田宏武大是钦服,对“卖命老人”的为人,又深了一层认识,连连颔首道:“前辈是了不起的人,小可万万佩服。”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算了,老汉不惯戴高帽子,这件事算完结了,忘了它吧!”
田宏武默尔了片刻,又道:“小可还有一点不明白……”
“卖命老人”道:“哪一点不明白?”
田宏武期期地道:“据‘闪电手’说,这东西是‘天不偷’得自大名江员外的府库,江员外不是武林人,怎么会保留这谁也不愿多看—眼的死人骨头?”
“卖命老人”白眼—瞪,道:“你怎么知道江员外不是武林人?又怎么料定他的上—代也是普通人?”
两句话,使田宏武为之语塞,尴尬地一笑,道:“算小可问得多余!”
“卖命老人”道:“本来就是多余,别再念叨这桩事了,以免惹火上身。”
田宏武耸了耸肩,道:“小可还有话要问……”
“卖命老人”喘了口气道:“你的问题可不少,毛病也不小,长话短讲,快问吧?”
田宏武讪讪一笑道:“前辈卖命,当然是托言,小可想请问前辈何以独对小可垂青呢?”
“卖命老人”一顿手中竹棍,道:“唉!什么废话,公平买卖,什么垂青不垂青,你是想用话套住老汉,要老汉不再花你的银子,是么?老汉明说,不成,除非你不再买命了,否则老汉花完了时照讨,你是不是已经后悔了?”
田宏武真有些哭笑不得,此老故作疯语,显出不愿吐露实情。
“卖命老人”抬头望了望夜月,接着又道:“老汉得走了,要命的时候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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