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看,一下,两下……这个可恶的录音机没法用,我还怎么去写杂志的历史呢?——
199x年1月12日
今天我对杰克讲了我的看法。他坐在那里而且……而且有时还洋洋得意。我不打算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东西,真的。
我是吃午饭见到他的。前天晚上酒喝多了,至今还有点宿酒未醒。就我们几个人,同仁宴会,庆祝(神奇女郎)杂志创刊一周年。
可是,杰克不想平心静气地讨论。“这份杂志有什么了不起啊!”
“开什么玩笑!”我对他说。“这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我们现在还没有赚钱,可是我们比谁都干得好,超出预期。别的妇女杂志——”
“哪些妇女杂志?有什么区别?”杰克从来不让我把话说完。“都是一样的,这份也是。怎么样描眉去吸引一个男孩子呀;参加哪些宴会最适宜找男朋友呀;怎样巧妙地谈论体育去吸引男朋友呀;怎样打扮成一个未成年的模特你就可以——”
“噢,等等。”我头一次打断他。“你知道吗,男人正是这么糟踏妇女杂志的,这么说《神奇女郎》杂志尤其不公正。看看所有那些男人杂志吧,都有些什么?女人照片。要是妇女时装照片,必有男性模特,身上披些东西,告诉你什么样的穿着打扮才能吸引女人!”
“什么?你不认为看这些杂志的男人不是为了自己穿着打扮?你不认为他们以自己的外表自豪吗?”
“亲爱的,我所知道的大多数男人,如果他们不是担心秘书会注意到,才不愿费事换一件干净衬衣呢!不管怎么说,是谁让你成为编辑妇女杂志的大专家的?”
“琳达,你能不能来点建设性的评论……”
“你知道你有什么问题吗?你嫉妒女人。要不就是你不喜欢同妇女竞争,——为同一个职业,为同一份额外津贴,为同样的男人认为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好处。”
然后他设法要我降低说话的声音,像是要来抚慰我似的。就像他是一位“理解先生”,对妇女的问题十分理解。
他说:“妇女自由是件大事情。当然,来之不易。但是,现在已经变成工作到死的自由,同男人一样有竞争力有进取心的自由——”
“噢,现在才讲到点子上了。”
“在30岁就得心脏病的自由……喝得酩酊大醉的自由
“有进取心的妇女不受欢迎,对不对?”
“当神奇女郎——这个人,不是那本杂志——一头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就想:‘好极了。来了这个人把我们彼此的看法彻底改变了,把现有的社会秩序通通打乱了,’就像来了场女权运动,打算改变整个世界。”
“我现在正在准备演讲女权运动。”
“等你成了神奇女郎的新的广告员,需要改变的只是把人们沙滩浴巾上的辛普森画像改成神奇女郎的。”他拣起了我给他的杂志。“现在,你是她的出版人了。里面满是唇膏广告,女性香烟广告。”他翻开杂志,大声念出一则广告的标题:“自然你的牙齿是白的……但是否白得超奇?’我想说的是,是(神奇女郎)杂志,不是神奇女郎本人,正在改变世界的体制。”
“通用汽车公司的(热棒)改变了他们的体制了吗?”
“得啦,琳达。神奇女郎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天堂岛。不是吗?”
“所以那里的人民都生活在和平与和谐之中。为什么不把这样的信息传达过来呢?”
“噢,要传的。我们是有打算。不过,你不会要我每
一期都刊载许多神话中的人物或者都是些从未存在过或已死了几千年的人物?说他们都住在一处避暑胜地?没有人会相信这些的!此外,读者想真正知道的是如何能有个挣七位数的职业,如何过上芭芭拉·卡特兰的小说中描写的性生活,如何抚养两个半完美的小孩,如何去红十字会当志愿人员,以及如何穿晚礼服等等。我们推销的就是这类好玩的事。”
“推销员中有一句话,琳达。‘不要真爱上了产品。”’
“全美国每一个笨男人都以为自己能成为埃尔维斯。
为什么每一个女人不能相信自己会成为神奇女郎呢?”
“我的期望更高。比这高得多。”
“期望谁?男人五千年还弄不好的事情,你不能希望神奇女郎一夜之间就完成吧!你说到了天堂岛,那里的人都生活在和平与和谐之中。我听到的流言说那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想想看,这是为什么?”
我无言以对,便离开了杰克。同杰克这样的人交谈还蛮有意思。
199X年1月15日
我了解杰克而杰克不了解钱。
杰克在企业工作时间已很久,他以为他了解我为什么感到必须要有进取精神。他以为他能谅解我所承受的压力。也许他还以为他是富于同情心的。
例证。今天我接到梅西·朱尼珀的电话。梅西同我结识很早了。我们在大学里同宿舍,我们每次见面,无话不谈,还像女学生那样尖叫,紧紧拥抱,紧紧接吻。我们在一起吃午饭,没完没了地问对方的生活情况。她讨厌我,我也讨厌她。
“亲爱的,我刚接到邮寄来的最新一期杂志,我必须告诉你,我非常喜欢它。棒极了。”
“谢谢,梅西。听你称赞,我更高兴了。”
“你让谁负责艺术设计的?是那个我上次见到的埃米吗?”
“是的。”
“是那个穿灯笼裤、木底鞋的人吗?”
“灯笼裤同木底鞋现在又时兴了,梅西。你买了吗?
也许你旧的还没有扔掉?”
“喔,不要那么保守。我正在为你宣传呢。市场竞争激烈啊,保持畅销要花很大力气啊。喔,我把书给菲尔看了,他也挺喜欢的。”
啊,好了。她终于说到打电话的真正目的了。——打听消息!菲尔·雷迪斯是我的杂志权势最大的大资助人。
“哦。你还在同菲尔来往吗?到现在有多久了?”
“六个月。想不到吧?”
这么长时间。有些女人是为了想得到金钱和权势。有些人只是约会而已。
“菲尔是不是想问什么事情?”
“噢,不,只是关心关心。他为你和你所做的工作感到骄傲。他很高兴,发行量节节上升。不用很久就会这样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估计还需要多长时间?”
“哈一哈,这件事别谈了。你瞧,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什么不安排一下,下星期一块儿去吃午饭好吗?”
“很好。我都等不及了。”
我就是这么着接受上面来的命令的。菲尔是不是通过电话表明他想换艺术设计师?是不是认为发行量还应该高些,上去更快些?他让他的女朋友来传达信息。男人之间。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投资入送达给我的口信是包裹在棉花糖里的:尝起来很甜,几乎没有实质内容,但保证你的满口牙齿都要烂掉。
杰克永远不会理解我所承受的压力。我知道一般的情形都是这样的。如果是一个男人干工作非常卖力,支持办杂志的男性投资人就全说.“这样的人我们不能相信。”如果我干工作非常卖力.他们就会说:“我早知道我们不该雇一名妇女。”
199X年1月24日
全美国都这样:每一个人都讨厌他的老板。
不管是每个人都有职业的时代,不管是你为什么人提供了职业的时候,甚至也不管大萧条大失业的时期,都是这样的。也不管你待你的雇员怎么样。只要你是老板,你就是个坏人。
我是个老板。我有权力发表意见。我在花投资人的钱。我有权告诉人们怎样去花钱。如果我不喜欢某件事情,我完全有权,也有责任,去开口说话,来保护投资。
所以,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为什么要感觉像个小偷呢?
我还在艺术部,我见到……见到埃米正打算去印刷
所。这是这一期的封面。是一张神奇女郎的照片。背景是黄胆色,喝了一夜大酒后你大概可以在这人的脸上见到这种黄色。
为此我随随便便地提醒埃米,她最好重新考虑一下背景的颜色,可是她却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在说:“我是——美术——学校——毕业的——我知道——我在说——
什么——你这个——半瓶子醋——别——插手。”
我说:“埃米,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我是说,这个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我们在超级市场出卖没有商标的芥末。我知道我没有得过学位,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也没有旅行参观过卢浮宫,不过我瞧着这封面有点不自然。需要再想相
于是我得到了解释,说什么神奇女郎是红白蓝三色,没有多少颜色可以把她衬托出来;而这种黄色如何会使封面突出起来,这份杂志如何会在报摊上突出起来、“真正会独树一帜的,你不认为这样吗?”
我最讨厌她在每一个句子后面加上那句爵士乐“你不认为这样吗”,因为这样就意味着把每个人都拉过去支持她的意见,每一次都这样,所有的时候都这样。我每次听到这一句,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反正某种红光在我头脑里出现。事情就更明亮一些了。
“埃米,”我对她说,“简直……糟透……了。那张神奇女郎的照片也不是什么引起大震动的东西。她看起来有点发胖。”
“又不是选美皇后。她——”
我发火了。“由你来判断神奇女郎该是什么吗?那是我的事!你是我雇来的!你自称是艺术指导?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判断?你准是在开玩笑!一定要重新弄!”
“那得干一个通宵。”
“干工作是累不死人的。”
我去上我的增氧健身课了,课后回家。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吃完了最后一杯冰淇淋,杰克的电话打来了。
“你好吗?亲爱的。”
“挺好。”这是事实。药片刚开始起作用,应当原谅我说话没精神。
“今天你弄走了艺术指导,葡萄藤一直响个不停。你要是得了个坏脾气女人的名声,你手下的人都会离开你的。以后就没人来给你工作了,工钱再高也不行。”
“杰克,让我喘口气。为什么男人干事情鲁莽被认为是优秀的管理人员,女人想要干点事情就被认为是坏脾气女人呢?”
“又是老一套的辩护,”他说,“不管是男人或女人,那样做都是不能让人谅解的。你会损失几名好手的。”
“好吧,我会做弥补的。”药片使我感觉人在膨胀。
“明天早上我给她送些花去。”
我在日记上记下两笔备忘:送鲜花给埃米;让神经科医生重开一个处方。
199x年1月25日
两件事情运气都不好。鲜花第二天才送去,埃米没有收到。
她已经走了。还带走厂几名职员。告诉我说,他们对
她抱同情。我想,为一份名叫《神奇女郎》的杂志工作的人,大概都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的,根本不理会职业竞争。
我退到我的办公室内。
要重开处方,又一件火急火燎的事。接电话的不是某个“德比”就是某个“蒂芬尼”或“安伯”,她们都属于一个美容学校而不是可笑地称之为“助人专业”的职业。可是就是她们在那里,你想干什么事情都必须通过她们。
“我想要重开一个处方,谢谢。”够直截了当的了。
“等等,内塞尔罗德女士,我去查查你的档案。”我听到手指在慢腾腾地按计算机键。大概不致于豁裂指甲吧。
她又回来接电话了。“对不起,内塞尔罗德女士,不先看医生,是不可能开新处方的。”
“可是我通常都是打电话给她请她开新处方,她给药房打电话,药房离我的办公室近极了。”
“对不起,内塞尔罗德女士,医生这次不能这么做。”
“听着,德比,或布兰迪,或桑迪,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医生一直是这么做的,我弄不清现在又有什么问题了。”我设法抑制自己。“嗯,我想你是新来的,不熟悉,可是我去你们那里瞧病已经好几年了,我不知道——”
“州里有新的法律规定。你这样的医疗关系要受控制了。再要开新处方不那么容易了。你需要先来看医生,处方的复印件要送去DEA存档。你想约什么时间?”
“我没有时间去看医生。我非常、非常、非常忙。你懂吗?我不是在这里挫指甲,你知道。我能跟医生讲话吗?”
“恐怕她这会儿正在同病人谈话呢。”
“好吧。约定一个时间吧。越快越好。”我记下了具体事项,挂掉了电话。
母狗。
事情还不那么坏。我同广告指导比尔谈了一次话。
比尔告诉我,最近我们发表了一系列有关动物权利的文章,这是神奇女郎有特殊兴趣的一个题目。有些文章提到用动物来试验某些化妆品是件残酷的事情。
从此,一些化妆品大客户——大款——就撤销了广告。如果他们坚持下去,说不定会埋葬我们的。
比尔对我说,我们还无法把他们吸引回来。现在我们所有的,都是些令人窘迫的广告。诸如宽宽松松的“新时代”内裤(现在在旧金山很畅销并有往北扩张之势),水晶球、护身符、能治病的玩艺儿、因果报应、佛法,以及左翼教条之类,大多是小批量的书和自费出版的书,宣传二百种改善世界的办法。这类小广告倒有的是;大客户我们弄不来。如果一些客户也同情化妆品商,把广告撤走的话,再也来不了大客户了。
在被迫回答我们面对遗憾的局面该如何办时,比尔又拿出他油嘴滑舌的推销员本领来了。你知道,比尔是西方世界荤话玩笑的档案馆。每一个推销员都懂得,没有比一段荤话玩笑更能撬开一个吝啬的客户的钱包了。如果你想知道有关一个名叫戴夫的隐士或一名教师或一名犹太教教七进了酒吧的五行打油诗,你就去找比尔。
所以我坐在那里等着比尔说完他必不可少的开场白,然后他告诉我:“你还能指望什么?神奇女郎,她以什么
出名?市场研究把她同她的普世和平和谐的立场联系到一起。”
“我们该做点什么改变一下形象,”我说。
“什么?我们对潜在的顾客说些什么?说这是一份妇女杂志,碰巧受到神奇女郎的赞同?可又有什么用?这是衰退。所有的妇女杂志都在叫苦不迭,因为只有妇女才感兴趣,现在的市场都是分门别类的。”
“总是这样的。告诉我点新鲜事吧?”
“没什么好说的。我这里没有值得一说的。要是我们是一本炊事杂志,我们会有许多食品广告。要是我们是一本服装杂志,我们会有服装广告。一份“自己动手”的杂志会得到家用什品的广告。我们可没有什么特殊的主题。”
“没有什么特殊的?我们有神奇女郎。”
“那有什么意义?我们需要给杂志一个新的定位。”
“找一个办法让神奇女郎出钱,否则你该去另找一个新位置了。”
199x年1月31日
我睡不着。
我不该同比尔说那些话。他的问题不在这里。送他鲜花是没有用的。当然也可以试试。
我应当相信杰克。我越是把他放在我身边,他越肯听我罗嗦我的麻烦。我为什么要把他推开呢?应当承认,杰克对这一一行是很内行的。如果我们成了搭档,人们会以为是他在做所有的事情,是他在策划一切,为我装门面。我必须自己来做。
那正是我现在不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尽管事实上我感觉很不好,尽管事实上(可恶!)他还是舍得拿出时间来听我的,虽然现在才是凌晨四点。但愿我能睡一觉,可是我属于那种人:睡觉做梦都是在想着工作。
没完没了地想着白天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杰克也会这么说的。他会说:“是啊,他们把你叫做坏脾气女人,可是,男人做了你做的同样事情,也没有什么更好的称呼啊。”他会说:“要学会授权。不要事必躬亲。如果你让一些副手和经理人员去经营他们自己的业务,他们会回报你的信任,成长得更好的。”他会说:“明天会照顾好自己的。”
可是,现在还是“今晚”,杰克。要是我现在得不到休息,他们就得搜索枯肠来找出一堆好听的话来抚慰我一触即发的坏脾气了。手提包里没有安眠药。酒柜里什么地方一定会有一瓶。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打发这一夜……
199X年2月1日
比尔脸皮厚,我很高兴指出这一点。他在来《神奇女郎》杂志前,已经在不少地方做过广告经理。
今天上午他来到办公室。带着鲜花。给我的。他是来推销的还是干什么的?他一定有什么打算。
“我们开个招待会庆祝杂志创刊一周年怎么样?”
“已经办过了。”
“那是我们自己的,职员内部的庆祝。我的意思是办个盛会,邀请著名人士,发纪念品。传媒界都请到。你看怎么样?”
“谁会关心《神奇女郎》杂志创刊一周年呢?”
“你开玩笑?‘周年纪念’如今红火得不得了。这个30周年,那个50周年。那是巨大的新闻钓钩。像天使一样。只要有重要人物露面,事情也就变重要了。给一些要好的人打电话,看看你能拉来哪些人。”
“你认为这能管用吗?”
“一准有效。会让公众想起神奇女郎,对杂志有很大推动。”
我考虑了杰克所提的建议,也考虑到授权的问题。
“好吧,”我说,“这是你的业务。你安排好了,你操办一切。拿去,我的电话本,看看你想邀请什么人来。向传媒发布新闻。这些都是你的事。”
好啦,我使某个人高兴了。而且,我也腾出时间来了。下午,我按约定时间去看了神经科医生,开了处方。
谢谢你,杰克。
199x年2月9日
招待会邀请信来了,一股清香油墨味。我的办公桌上有一摞,供我亲手写上非常特殊的友人的姓名地址。最好有哪些人出席呢?
我拿起一张看了看,扔到天花板上去了。
神奇女郎
邀请您赏光,出席
创刊周年庆祝会
……以及其他,等等,等等。
我跑到艺术部大喊大叫:“‘神奇女郎杂志’!”我说,“‘神奇女郎杂志邀请您赏光!’不是神奇女郎召集新闻发市会!是推动杂志的招待会!招待会的中心意义都失去了!这是为我们自己办的!为我们自己!发出去以前你弄清楚了吗?”
我在这个精瘦的孩子——校对员的桌子前面。她的午餐盒很整洁地打开着。“技工送到印刷所去的时候,你是不是打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付你工钱让你在这儿干一件事情,只有一件事情。你所需要做的只是集中精力干好这件事。这比这儿的人要于的事少得多,我可以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不过,要是你以为摊开你小小的健康食品三明治照样能把活干好,那么,我想跟你说点别的事。”
那孩子抬头望着我,眼圈红了。并不是因为校对长条校样太累了,而是在尽力抑制着眼泪。
“当然我们看到了,”新来的艺术指导埃利斯插了嘴,她本人也很年轻,也是个新手。“我要查一查。”
大约20分钟后,埃利斯回来,带着一张皱巴巴的原稿复印件。明明白白是‘’神奇女郎杂志”,理当如此。“印刷工排字时准是漏掉了。”
“好,”我说。“我们既做出来了,我们就吃掉它们。”
“您不介意的话,内塞尔罗德女士,我想跟您谈一件别的事情。是关于迪德尔的,”
“谁?”
“校对员,你早先在艺术部同她讲话的。”
“哦。什么事?”埃利斯是聪明人,但还不是那样聪明,否则她就不会向我提问题,使我不快了。她就像前一个艺术指导埃米。她曾因为弄虚作假,两次丢了工作,也都是妇女杂志。你会以为她已从经验中吸取了某些教训。现在她又失业了。
埃利斯也许要随她去了。
“迪德尔在办公室哭呢。”
“我见到了。”
“我是她的上司。如果她该受处分,这事要由我去办。”
“我是老板。我是每个人的上司。要是有人该受处分(像你所说的),那是我的事。”
“可是,用不着对她大喊大叫。她每天在办公桌上吃午饭,因为她的工作量很大,需要她拿出献身精神。”
“喔,我会道歉的。她会消气的。”
“我倒不认为你的大发作使她烦心。”
这个女人是什么人?火星上来的?“那么,那么,那么是什么呢?”
“她非常……失望。幻想破灭。她原来以为,为《神奇女郎》杂志工作,意味着她可以捍卫神奇女郎的哲学、神奇女郎本人追求的目的。可是她……她在你身上见不到这些。神奇女郎对为她工作的人会那么对待吗?这……这同她的原则完全对立。”
“得了吧,我有脾气。我发火了。偶尔的。谁也会偶尔发火的。你知道,我不是神奇女郎。”
“我估计迪德尔认为……呃,她来这里的时候是抱着很高期望的。”
“告诉迪德尔,脸皮要厚一些。女人要想在男人的世界里活下来,必须比男人更厉害些。那也是我从神奇女郎学来的教训。”
“如果一个男人得到了全世界却失掉了自己的灵魂,他又有什么得益呢?”
摘引圣经!这个女人想干什么?我也有了个回答:听着,那一句的关键字是“男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当时,“男人”这个词既指男人又指女人。因为,女人是不算数的。因为,女人的意见不占地位。因为她们的地位只比牲口稍强一点,而如果她们同一个以上的人发生性关系,就要被人们用石头砸死。要改变那种局面需要更大得多的勇气,我的朋友!
“拿神奇女郎的行动来说,她常用手目挡开子弹。这够勇敢的了吧,呃?”
“可是那明显是自卫呀!”
“是吗?你试过蹲下去躲开一颗子弹吗?她的行动是具有目的的。它告诉我们,只要她有的,她都能给予我们。如果你真想看看神奇女郎是怎样一个人,那就去参加招待会吧。带上迪德尔。”
199X年2月2日
招待会的日子到了。我希望这一天不要来。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朋友都到了。我们邀请的著名人士至少到了一半。新闻界也到了。
可是我没有见到他们,因为我能见到的只有比尔雇佣
的好些穿着超短裙的女招待。
我需要喝一杯。尽快。比尔已成功地作弄了我,同时也贬损了杂志。
我伸手到手提包里找小药瓶。我的神经科医生已经让我服过各种各样的药,像丙米嗪、普洛扎克兴奋剂那样的东西,吃下去要有数周时间才感到有点效果。谁有时间等这么久呢?我属于那种人,爱作双重安排,如果一件事取消了,还有另一桩安排。我要让取消的人自感有罪,就像是他们欠了我一笔。我喜欢立竿见影,而且必须占到便宜。我需要的是立刻满足。
也立刻蒙羞。我正要打开药瓶盖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喝点什么,别吃那种东西,亲爱的。要不会伤害你的。拿着。”梅西!
我完全忘掉了她同菲尔也是受邀客人。照例是接吻——接吻,拥抱,然后从她手中接过玻璃杯子以便吞下药丸。“没什么事,是吧?你没病,是吧?只是紧张了些,是吧?”
“紧张?梅西,你怎么会想到我紧张?”我喝下了她递给我的饮料。幸亏没有掺金酒。
“如果是我在办宴会,我肯定感到很大压力!”
“为什么?什么使你认为会出错?”我问梅亚。
“难弄啊!我没有说出什么错。我只想到,我只有一窝小猫小狗在试图组织一次像这样的大聚会。什么娄子都会出的!举例来说,那些女招待的服装。只剩一点点了,你说呐?”
“那不是我的主意。”
“啊?别人在替你作决定?”
“我不需要旁人替我作决定。不过你需要授权别人分头负责把事情搞得顺顺当当——”
“‘顺顺当当’的定义可不明确。”
“嗯一”
“我觉得《邮报》的那个家伙注意女招待远远超过了注意神奇女郎。要是他醉醺醺地靠她更近,她会蹦起六尺高来的。”
“嗅,梅西,发发慈悲吧!……”
“瞧瞧那儿!有人递给她一条毛巾。但愿她们的服装是快速晾干的。”
“梅西……”
“真的。要是我来主办,我不会把这么多的责任交到别人手里去的。控制,控制是最宝贵的东西。你不能放松一分钟。告诉我,杂志也像是在这种快乐的混乱之中吗?”
这一晚上,不只是梅西一个人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她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
也许你会说,我所描述的这些事件并不是最要命、最关键、最蒙羞的事情。可是,都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
明天报上,我尊敬的人们会以为杂志的销售就一直是这么漫不经心的。
谁说世上不会有坏名声这种东西呢?
199x年2月23日
奇怪,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我自己也在同业界听到
了。我已很接近于被替换。
梅西在男朋友的耳边唠叨,菲尔以一摞剪报为武器,跟几个投资人讲了,示意说我也许不是干这项工作的合适人选。
杰克打来电话,他也看到了同样的文章。
他用了大约历分钟尽说一些累赘、解释的话,老说:
“我早跟你说过了,”令我很不耐烦。
“那么,从中得出什么教训呢?杰克?”我问。“经营杂志的压力是为男孩子准备的?不是为女人的?”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我是说,对男人来说已经不容易,我奇怪女人怎么还会去干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她们来于这事,我的确希望她们去干别的事。如此而已。”
“对吵。你要是忍不了闷热,就回厨房去,呃?”
“那不公平,琳达。”
“你真正说的是妇女承受不了男子承受的工作压力,所以她们连试都不必去试。尽管你也不知道有些什么压力。”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因为我做了许多解释。明天早上六点钟,菲尔召集投资人开会,我还得做更多的解释。
在大学期间,梅西说过,没有什么问题一瓶南方威士忌不能解决的。我懂了为什么它有这个绰号:“火火”。下到喉管使你觉得舒适、温暖。我觉得这正是我需要的。
要及时赶上这次会议,现在最好能睡一会儿。我必须有生气……锐利……能回答问题,能自卫。
目前我必须振作起精神。该死。我有了这样的感觉就什么东西也找不到了。这个星期拿来的该死的安眠药九搁到哪里去了?下一期杂志的稿件搁到什么地方去了?销售量是多少?
上帝,我累了。
199X年2月25日
我的精神科医生问我能不能把这次会议录下音来。我琢磨,当然,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该搞一个录音传给子孙后代呢?
“你肯定不介意吗?”她问。
“我不介意。也许你可以把我当作研究课题呢。你可以以我的名字命名。‘内塞尔罗德病例’或‘内塞尔罗德综合症’。在我死后,它还会存在下去。”
“名声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有什么名声。我只认为,名声的价值就像是一件能把门打开的工具。名誉地位略超出你本人一点,是有好处的。办事情容易些。但我真的从不把它当作一个目的。我对她说了这些意思。
但是她紧追不放。“你认为什么东西是你‘走了以后’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说你非常想在你的墓志铭上提到的,或在墓碑上刻上去的。”
“你提到这些事真可笑。昨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了类似的事。”
你对一位心理学家说到“梦”,立刻引起她的极大兴趣。她不再在小本上乱写乱画,她做好摘记的准备,往前坐坐,以免漏掉一个血淋淋的细节。“对我说说梦。”
“噢,一定是我在招待会上吞了药片或者是喝了什么东西,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我梦见我死了,所有我认识的人都来参加葬礼。就像是我从上空望下来。他们致的悼词,好家伙,丘吉尔听了也要目瞪口呆。
“‘如果天假以年,琳达·内塞尔罗德的成就无可限量。’有个人这么说。而我感到心窝发疼了。就因为这件事,我的生命结束了。人们能提到我的地方,也只有这份杂志。”
“所以你并不真正喜爱这份杂志。”
“这是职业。这是活儿。开始的时候,想得很好,有神奇女郎的支持,还有一个工作班子,包括我在内,都相信她的主张。可是,行不通。卖不出去。只好妥协。”
“为什么?”
“因为不得不如此。投资人希望收回投资。所以我们所做的就是要尽快获利。”
“这样你不是也高兴吗?”
“不!”
“那么你为什么不退出呢?或者告诉他们,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因为游戏规则不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什么东西能畅销,我们也干了一点。”我说出这句话似乎要想卖给神经科医生一份杂志。“不管怎么说,我不打算退出。”
“琳达,这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注意观察你。你同你的职工为一份你们并不喜欢的杂志工作累得要死。你自己并不相信它会成功。”
“可是我不打算退出。”
“我也没有说你应当退出。”
“要是我退出,他们就会说,幄,她应付不了啦。她不适宜做事。”
“你认为你适宜做这事吗?”
“当然罗!”
“哦,依我看来,一个适宜做事的人的脊梁骨是硬的,他们的信心是不会动摇的。”
“你没有听懂。”我说,“做事业大家都有个理解。你必须按别的其他任何人那样的做法去做事情。这就是游戏的规则。”
“那你怎么能在游戏中获胜呢?你们是在胁迫下才同意这些规则,而且不论结局如何你们都不可能获利。你只是按别人的议程办事,执行别人的命令,还在那里纳闷为什么不能赢。就像只是一名副手。现在你担心的是做一名好助手还是差劲的助手。我要问问你,你要是在军队工作,首要的事情是什么?”
“我不打算退出。我不想要一个‘退出者’的名声,我也不想让他们以为我应付不了。”
她看来无话可说了。于是又重新开一个头。“跟我多讲讲你梦中的葬礼。”她说。
“神奇女郎也参加了。她致了悼词。她说的类似这样的话:‘她是值得我们仿效的榜样。她树立的标准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去争取做到的。’”
“说下去。”
“神奇女郎说,‘她的一生说明一个人努力工作会有什么样的成果。她是一个真正的神奇女郎’。”听起来像是在讽刺了。
“你不需要成为神奇女郎,”心理学家说,“你不必追求完美,不必成为这位坚强不屈、从不气馁的亚马孙,人。
你就成为你。过去数周内你已经犯了不少错误,是你想维持原有的体制与方法才犯的错误。现在必须走你自己的路,制定你自己的游戏规则。”
“我该怎么做呢?办一份我自己的杂志?”
“只要你愿意,我看没有什么理由不能这样办。有你这样的经验和能力——你要是不行,还有谁行?”
“我退出这份杂志以后,谁会跟我工作?我的辞职消息会登在同业报上。找职工、找客户就不容易了,他们会说我——”
“不用考虑别人会怎么说。要是人们对你抱着偏见,认为你对付不了压力只好退出,那么不管你怎么于也说服不了他们改变看法的。告诉他们,他们对你的退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告诉他们,你认为他们的杂志狗屁不值。告诉他们,你就是不快活。不过你毫不在意他们的偏见。他们坐在办公室里琢磨一个女人能不能当好公司的头头,而他们应当问问自己的问题是:‘我有了自己的公司还要他们的公司干什么?’”
199×年3月1日
我已不再梦见自己的葬礼。
你已经死了还要什么纪念碑呢?他们为谁建纪念碑?
将军们——让别人去送死的人?
现在我正在建立自己的纪念碑。在我的磁碟放录机上,我以“没有领袖、没有教师、没有一定之规”与“我,我自己”的铭言来替代原来的铭言“欢迎开始新的工作周”。
新的杂志还没有刊名。但是,分发出去的计划书已经吸引了许多潜在的广告客户。
来了许多电话,问能不能到这里来工作。
神奇女郎送来一个公开的口信。她表示支持这个新项目,并要求别人也这样做。
有高层的朋友是件好事。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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