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太平洋萨摩亚群岛的一座高山上,有一座坟墓。墓碑上着这样几行字:
在广阔无垠的星空下,
请掘好我的坟墓,让我安息!
我快乐地活过,我无憾地死去,
在此我为自己立下遗嘱!
请为我刻一块这样的墓碑:
他找到了归宿长眠在此,
犹如水手从海上远航归来,
犹如猎人从山上打猎回家。
这几行字出现在另一个地方——潦潦草草地写在从一个压缩气瓶上撕下来的标签上,标签被一把小刀扎在地上。
这不大像平常的集市。赛马比赛并不令人激动,即使好几位参赛者都声称他们的马具有丹·帕奇神马①的血统。在马戏表演的场地上,零零散散搭着一些帐篷和摊棚,摊贩们看上去个个无精打采,神情沮丧。
①丹·帕奇(OanPatch),美国标准种驾车赛马,被誉为“神马”。
D.D.哈里曼的司机看出没有必要在此停车。他们正驱车前往堪萨斯城参加一个董事会议;确切地说,是哈里曼本人。司机开车如此勿忙,自有他自己的道理,他是想赶去参加第18大街晚进行的社交活动。可是,老板不但在此停了下来,而且还到处溜达。不过,他对赛马的跑道和中间穿插的杂耍表演并没有多大兴趣。
在跑道的那一边,有一大块用篷帐围住的场地,场地的入口呈弧形,插着许多漂亮的彩旗,门口还张贴着红色和金色字体的海报:
欢迎光临月亮火箭
您将有幸观看公开飞行表演
每日两次
首批登月宇航员乘坐的正是这种火箭22
欢迎您前来乘坐!!——只需25美元
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在入口处转悠着,眼睛直直地盯着这张海报看。
“小弟弟,想进去看看宇宙飞船吗?”
小男孩的眼睛一亮。“哎呀,先生,我当然想啦。”
“我也一样。来吧。
哈里曼化50美分买了两张粉红色的入场券以后,便和那男孩一起走进围住的场地,去看那艘火箭飞船。小男孩向前跑着。带着童年时代所特有的那种真诚、那种专注。哈里曼仔细打量着飞船的卵形外壳那圆滑的曲线。凭着职业的眼光,他发现、这种飞船由一个喷气式发动机推进,其分级操纵器位于它的中腹部。他透过眼镜、眯着眼睛在看大红色船体上用金色颜料写成的船名——无忧无虑。他又化了25美分、进入控制舱参观。
一进舱内,哈里曼眼前一片黑暗。当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由于舷窗上的滤光片而引起的昏暗以后。他那充满爱意的目光便停留在控制台的各种按键和控制台上方的半圆形仪表刻度盘上。每一件可爱的小装置都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他熟悉这一切——他已经把所有这一切深深铭刻在他的心里。
此时此刻,面对着仪表板,他浮想翩翩,一种甜甜的满足感顿时涌谊他的全身。就在这时,驾驶这艘飞船的飞行员走了进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对不起,先生。我们就要开始飞行了。”
“嗯?”哈里受一惊。转过身来看着说话的人。只见他是位英俊的小伙,大脑袋,宽肩膀,浑身充满着活力——他的眼神显得满不在乎,一张嘴也有点自我放纵,但下巴显得很坚定。“哦,对不起,船长。”
“没关系。”
“哎,我说,嗯……呵……船长——”
“麦金太尔。”
“麦金太尔船长,请问您这次飞行能否带一名乘客?”这位老人急切地将身子凑近他。
“噢,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跟我来吧。”他把哈里曼领进一间靠近大门、标着“办公室”字样的小棚。“医生,这位乘客需要体检。”
医生用听诊器在哈里曼瘦削的胸部听了听,接着又在他胳膊上扎了根橡皮带。不一会儿,医生解开橡皮带,看着麦金太尔,摇了摇头。
“怎么样,医生?’不能去吗?”
“是的,船长。”
哈里曼看看医生,又看看船长,脸上明显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不准备带我去吗?”
医生无奈地耸了耸肩。“我甚至不能保证,你能经受得任起飞阶段。要知道,先生,”他继续善意地说,“不仅仅是你心脏有问题,无法承受巨大的加速,而且,像你这么大年纪的人,骨头很脆,已经高度钙化,很容易在起飞时因震动而骨折。火箭这一行,是年轻人干的。”
麦金太尔补说了一句:“对不起,先生。我想让你去,可是医生受雇于贝茨县集市协会,他必须保证,我不能带上任何可能因加速而受伤的人。”
老人很痛苦,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我就盼着飞行。”
“真对不起,先生。”麦金太尔说完,转过身走了,哈里曼跟着他走了出去。
“请问,船长——”
“什么事?”
“飞行结束以后,你和你的….。呵……机械师能否跟我一同进餐?”
飞行员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当然可以。谢谢。”
“麦金太尔船长,我真弄不借,为什么人们要中断地球——月球的飞行。”几个小时以后,哈里曼这样说道。在巴特勒小镇一家最好的饭店的雅座餐厅里,炸鸡和热乎乎的小圆饼在餐桌上放着。这是一家三星级的海那赛和科罗纳科罗纳斯饭店,它的环境舒适怡人。在这儿,他们三人可以自由自在地交谈。
“喔,别给我倒,我不喜欢喝这种酒。”
“喔,别给他倒那酒。麦克——你很清楚,是G条规定把你给限制住了。”麦金太尔的机械师一边说一边又给他自己倒了杯白兰地。
麦金太尔看上去闷闷不乐。“不过,我要是真喝上几杯,又能怎么样?我应该可以改改——那可恶的苛刻的规定真让我感到厌烦。你在跟谁说话?你这走私犯!”
“我承认,我搞过走私!可谁又会不搞呢——那些岩石那么好,谁不渴望把它们带回地球呢?我曾经有颗钻石,大得像——不过,如果那次我没被抓住的话,今晚我肯定会在月亮城的。你也会在那儿的,你这个醉鬼——在那儿,男孩子们给我们买喝的,而女孩子们呢,微笑着向我们递眼色——”他埋下头,轻轻地哭了起来。
麦金太尔摇了摇他。“他喝醉了。”
“没关系。”哈里曼插了一句。“说给我听听,你真的对不再飞行感到心满意足了吗?”
麦金太尔咬着嘴唇。“不满足——他说的对,真是这样。这种巡回飞行表演根本不像吹嘘的那样。我们在密西西比河流域飞上飞下,飞越每个乡村的垃圾堆——睡在旅游营地上,吃在炊事帐篷里。我们如今有一半时间由于县治安官对飞船这样那样的扣押而无法飞;另一半时间,又有禁止这事那事的团体通过禁令要我们呆在地面。这决不是一个宇航员过的生活。
“如果你到月球上去,情况会好一些吗?”
“哦——那当然喽。我回去以后,不能再进行地球——月球的飞行了。不过,要是我在月亮城,就能我到活干,为公司找矿——他们总是缺少干这种活的火箭飞行员,他们也不会在意我的经历。如果我不再喝酒,总有一天他们会让我再飞的。”
哈里曼心不在焉地拨弄了一阵调羹以后,抬起头。“你们两位年轻人愿不愿意接受一份工作?”
“有可能。什么工作呢?”
“‘无忧无虑号’是你们自己的吗?”
“那当然,是我和查理的——除了两三种扣押权以外。它怎么了?”
“我想把它包下来——让你和查理带我去月球!”
查理猛地一下坐了起来。“麦克,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他想让我们把那破玩艺儿飞上月球!”
麦金太尔摇摇头。“那绝对不行,哈里曼先生。那艘宇宙飞船已经破旧不堪,况且使用的燃料也不合标准——只是汽油和液态空气。查理整天东修西补的,说不定哪天它就会完蛋。”
“这样好了,哈里曼先生,”查理插话说,“我们去弄一份游览许可证,这样就可以坐那家公司的飞船去。你看怎么样?”
“不行,孩子,”老人回答道,“我不能那样做。你们很清楚,国会在授予那家公司独家开发月球的权利时,附带了条件——任何一个身体条件不合格的人,不得进入太空。公司必须对飞越同温层的所有公民的安全和健康承担全部责任。作出这种正式的规定,是为了避免刚开始火箭旅行时人员的大量死亡。”
“而你不能通过体检?”
哈里曼格了摇头。
“算了吧——如果你能化得起钱雇我们,那你为啥不去收买那家公司的两位医生呢7以前就有人这么做过。”
哈里曼苦笑着。“我知道有人这么干过,查理,可我没法这样做。要知道,我有点太出名、太惹人注目了。我的全名是迪洛斯·D·哈里曼。”
“您说啥?您就是老D.D呀?喔唷!真见鬼!您自己就拥有该公司的大部分;您应该能够想干啥,就干啥,管它规定不规定的。”
“孩子,你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有钱人不比其他人自由;他们并不自由——太不自由了。我曾经照你说的那样试过,可其他几位董事根本不允许我那样做。他们担心失去他们拥有的特权。他们在——嗯——政治联络方面化了一大笔钱才使他们能保持手中的特权。”
“这么说,我将成为一位——竟有这等事,麦克?一个人有许许多多的钱,可他却无法随心所欲地去化。”
麦金太尔没有吭声,等着哈里曼接着往下说。
“麦金太尔船长,如果你有飞船,你会带我去吗?”
麦金太尔用手搓着下巴。“这样做是违法的。”
“我会让你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
“当然,他会带您去的,哈里曼先生。麦克,你肯定会这样做的。月亮城!哦,我的宝贝!”
“您为啥如此向往月球呢,哈里曼先生?”
“船长,这是我毕生真正想干的一件事——从童年时代起。我不知道能否把这一点向你解释清楚。就像我生来向往航空一样,你们年轻人生来喜欢火箭飞行。论年龄,我比你们大多了——大概要大50岁。在我小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相信人类会登上月球。你们是在火箭的时代出生和长大的。当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时,你们还小,连法定的投票年龄都没到。当我小的时候,人们却嘲笑这种观点。
“但我相信一我真的相信。我读过凡尔纳、威尔斯和史密斯的小说,我相信我们能够做到——而且一定做得到。我自己也下了决心,一定要到月球表面上去走走,看看她的另一面,还要从月球上看看悬在空中的地球的模样。
“过去,我经常不吃午饭,省下钱向美国火箭协会交会费,因为我想让我自己相信,我在为人类登上月球的那一天早日到来尽了力。而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已经老了。我够长寿的了,但我不会让自己就这样白白死去——决不会!——直到我登上月球为止。”
麦金太尔站起身,伸出了手。“哈里曼先生,您去找艘宇宙飞船,我来开。”
“好样的,麦克!您看,哈里曼先生,我说过他会干的。”
在驱车向北前往堪萨斯城的一小时行程中,哈里曼陷入了沉思,而且还时不时打个吨儿。他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一样,磕睡很轻,入睡又很难。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像变幻不定的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是——噢,对了,是1910年——一个小男孩在一个暖和的春天的夜晚。“那是什么?爸爸?”
“那是哈雷慧星,宝贝。”
“它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儿子。是从天空中某个地方来的。”
“真是美——极了,爸爸。我想去摸摸它。”
“恐怕不行,儿子。”
“迪洛斯,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把我们积攒下来买房子的钱全都投到那家疯狂的火箭公司去了?”
“好了,好了,夏洛特,你别那么说。我那样做并不疯狂;而是很明智的商业投资。不用多久,火箭就会满天飞,轮船和火车将会被淘汰。你看看,那些有先见之明、投资亨利·福特公司的人,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啊。”
“我们以前谈过这事了。”
“夏洛特,人类飞离地球、前往月球,甚至行星参观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现在才刚刚开始。”
“你非得这样大声嚷嚷吗?”
“对不起,可你——”
“我觉得有点头痛。请你来房间睡觉时,尽量轻点声。”
他没有去睡觉。整整一晚上,他一直坐在外面的阳台上,望着满月在星空中缓缓移动。第二天早上肯定会有麻烦的,麻烦和少语的沉默。不过这次他会坚持已见的。在大多数事情上他可以让步,在这件事上绝对不行。夜晚是属于他的。今晚,他要单独和这位老朋友呆在一起。他仔细搜索着她的脸。澄海①在哪里?真可笑,他居然认不出它来了。他小时候经常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看来,他很可能需要再配一副眼镜——经常像这样工作,对眼睛肯定不好。
①海——天文学上指月球表面比较平坦的部分,实际上是平原。
但是,他没有必要看;因为他知道它们的确切位置:澄海,丰富海,静海——它显得那么连绵起伏!阿尔卑斯山脉,喀尔巴阡山脉,还有带着神奇光芒的第谷环形山。
它们远在24万英里以外——要绕地球10圈。当然,像这样一点距离上的差距,人类是完全可以逾越的。吨,他几乎能够到达月球并触模它,在那儿靠着榆树打吨儿。
他没有受过教育,在这事上他是无能为力的。
“孩子,我想好好和你谈一谈。”
“好的,妈妈。”
“我知道,你明年想上大学。”——难道只是想吗?他一生就盼望着能上大学,盼着进入芝加哥大学,在摩尔顿①的指导下学习、然后到耶克斯天文台,在弗洛斯特博士的手下工作——“我也想让你明年上大学。可是,由于你爸爸不幸过世,你的妹妹们也一个个长大,要养活这么一家人是越来越难了。你向来很乖,很听话,会帮妈妈支撑这个家的。我知道你会理解的。”
①摩尔顿(ForestRayMoulton,1872—1952),美国天文学家。
“是的,妈妈。”
“号外!号外2同温层火箭抵达巴黎:快来看哪!,一位戴着眼镜的瘦小男人一把抓过报纸,又匆匆返回办公室。
“看看这篇,A.J。”
“喂?……真有意思。可那又能咋样?”
“你不明白吗?下一步是抵达月球!”
“天哪,迪洛斯、你太着迷了。你的问题是,那些毫无价值的杂志看得太多了。就在上个星期,我发现我儿子也在看那一类杂志,我把他好好教训了一顿。你的家人也该把你收拾一下。”已到中年的哈里曼抬平他那窄窄的肩膀。“他们一定会到达月球的!”
他的合伙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随你的便!儿子想要天上的月亮,爸爸也会去为他摘来的。可你却死死抱定你的那些折扣和佣金不放;钱就化在那上面了。”
汽车悠闲地驶进帕索。接着又拐进阿默大街。老哈里曼从睡梦中不安地惊醒,开始自言自语。
“但是,哈里曼先生——”手拿笔记本的年轻人显得很不安。老人嘟哝着。
“我说过了,卖掉它们。我要尽快把我拥有的全部股份兑成现金:宇航公司,宇航供应公司,阿特米斯矿,月亮城娱乐场,还有其他许多股份,统统都给我卖掉。”
“这样做,会使股票市场下跌。你也就无法兑现投票的全部价值。”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承受得了。”
“你指定投在第谷天文台和哈里曼奖学金的那些股份,打算怎么处理?”
“噢,对了。那些别卖。建立一个托拉斯。这件事早就该做了。告诉卡门斯先生,让他起草文件。他知道我的要求。”
这时,办公室间的联络信号灯闪了起来。“先生们已经到了,哈里曼先生。”
“请他们进来。就这样,阿什利,你忙去吧。”阿什利正往外走,麦金太尔和查理走了进来。哈里曼站起身。快步迎上前去招呼他们。
“请进、孩子们、请进。见到你们,真是太高兴了。来来来,快请坐、抽支雪茄。”
“很高兴见到您,哈里曼先生,”查理打着招呼。“说真的,我们需要见您。”
“碰到麻烦了,先生们?”哈里曼扫视着他们的脸。麦金太尔开口答道。
“您现在还打算给我们工作做吗,哈里曼先生?”
“是的,当然是这样。你们该不是变卦了吧?”
“绝对不是。我们现在需要您提供的工作。您看,‘无忧无虑号’现在正躺在奥塞治河中,她的喷气发动机连同喷油器完全裂开了。”
“天哪!你们没有受伤吧?”
“没有,只是有点扭伤和擦伤。我们是跳下来的。”
查理哈哈大笑起来。“我只用牙齿就在河里抓住了一条鲇鱼。”
很快,他们便谈开了正事。“你们俩得为我去买艘飞船。这事我不能公开进行;我的同事会猜出来我想干啥,他们会阻止我的。我将给你们提供所需的全部资金。你们去找一种船,它经过改装就能适合这次飞行。好好编个故事,说你们在为某位花花公子购买同温层快艇,或者说你们想要开辟北极——南极的旅游航线。说什么都行,只要没人怀疑它用作太空飞行就可以了。”
“接着,在这艘船得到运输部准许可以进行同温层飞行以后,你们就转移到西部的一片沙漠上去——我将找一块可用之地,并把它买下——然后我和你们一起干。到那时,我们可以安装额外的燃料箱,改动喷射器、计时器以及其他一些装置,使得该船适合这次飞行。你们觉得怎么样?”
麦金太尔显得犹豫不决。“这太费事了。查理,你认为没有码头和工场,你能完成改装吗?”
“我?当然可以,我能行——在你的鼎力相助下。给我所需的工具和材料,不要一个劲地催我。自然,改装出来的飞船不会漂亮———”
“我不图它漂亮。我只想要艘船,在我啪啪转动钥匙时不会爆炸就行了。”
“绝对不会爆炸的,麦克。”
“你对‘无忧无虑号’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这话可不公平,麦克。您来评评理,哈里曼先生——那船实际上是堆废物,这一点我们大家都很清楚。而这次不一样,我们准备花些钱,把它搞得像回事。是不是这样,哈里曼先生?”哈里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没错儿,查理。钱是不成问题的。要多少,有多少。这点我们根本不用担心。看看,我所说的薪水和奖金是否让你们满意?我不想让你们缺钱花。”
“——大家知道,我的当事人是他最近的亲属,对他的利益极为关心。根据我们在法庭上出示的证据,我们坚持认为,在过去的几周里,哈里曼先生的所作所为已经清楚地表明:一位曾经在金融界才华横溢的人,如今已经变得衰老了。为此,我们带着深深的遗憾,请求尊贵的法庭宣布,哈里曼先生已无力处理自己的一切事务,同时请求法庭指定一名管理人,以保护他的经济利益,以及他未来的继承人和受让人的利益。”说完,律师坐了下来,露出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卡门斯先生开始发言。“尊贵的法庭——如果刚才这位尊敬的朋友已经讲完了——我想在此提请法庭注意,他最后所说的几句话完全暴露了他的真正目的。‘未来的继承人和受让人的利益。’很显然,原告认为,我的当事人在处理自己的事务时,应该保证他的侄子、侄女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坐享荣华富贵。我的当事人的妻子已经去世;他也没有孩子。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一直慷慨大方地资助他的姐妹和她们的孩子,而且,他还为那些没有经济收入的亲属设立了养老金。
“看看现在,这些人贪得无厌,比兀鹫还贪,因为他们不想让我的当事人安安静静地去死——他们竭力阻挠我的当事人,不让他随心所欲安享晚年。他的确卖掉了他拥有的财产;这对一位想退隐的老人来讲,有什么可奇怪的呢?的确,在财产清算时,他遭受了一些票面损失。‘一件东西的价值在于它能给人带来什么。’他准备退隐,需要现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应该承认,他曾经拒绝和他那些可亲可爱的亲戚们讨论他要做的事情。但是,哪条法律、哪条准则规定一个人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和他的侄子们商量呢?
“因此,我们请求法庭确认,我的当事人有权做他喜欢做的事,驳回起诉,让那些爱管闲事的人去管好自己的事。”
法官摘下眼镜,若有所思地擦了擦。
“卡门斯先生。本法庭和你一样,非常尊重个人自由,因此你可以放心,本法庭采取的任何决定,都完全尊重你的当事人的利益。人都要变老,人都会老眼昏花,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得到保护。
“在明天以前,我将对此事进行周密的考虑。现在休庭。”
摘自《堪萨斯城明星报》:
古怪的百万富翁突然失踪
——没有在已休会的听证会上露面。法警在搜索了哈里曼经常光顾的地方以后报告说,他前一天就已经失踪不见了。蔑视法庭诉讼的法院传票已经发出,而且——
沙漠上的日落,比起狂热的舞蹈乐队来,更能刺激人的胃口。查理就证实了这一点,他用一片面包,把最后一点火腿肉汁蘸着全部吃完。哈里曼给两位年轻人各递了一文雪茄,自己也拿了一支。
“我的医生声称,这些烟草对我的心脏不好,”哈里曼一边说一边点燃了雪茄,“可自从我和你们一起呆在这个牧场以来,我的感觉好多了,我真有点怀疑他所说的话了。”他吐了一团蓝灰色的烟雾以后,继续道。“我认为,一个人的健康并不取决于他做什么,而是取决于他是否想做什么。我现在正在做我想做的事。”
“一个人有求于生活的,仅此而已。”麦金太尔赞同地说道。
“孩子们,你们的活干得怎么样了?”
“我这边情况很好,”查理答道。“今天,我们完成了对新油箱和燃料管道的第二次压力测试。地面的测试已全部完毕,只剩下校准运转了。那化不了多少时间——如果不出什么问题的话,只要4小时就够了。你呢,麦克?”麦金太尔板着手指一件一件地说着:“食物和水已经装到飞船上了,三件真空服、一件备用服和维修工具都准备奸了,药品也备好了。小运货车把同温层飞行所需的全部标准设备也全都运来了。只是最新的月球星历表还没有到。”
“你什么时候需要呢?”
“啥时候都行——现在它们应该到了。那倒不是问题。那些所谓去月球有多困难,完全是为哗众取宠而骗人的鬼话。总之,您能够见到月球——这不像在海上航行。给我一个六分仪和好的测距仪,我就可以送您去月球上的任何地方——根本不用看历书或星历表——仅仅靠有关相对速度方面的常识就行了。”
“不用罗里罗嗦讲那么多你准备的东西,麦克。”查理告诉他。“我们知道,这些事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的主要意思是,你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出发了,是不是?”
“是这意思。”
“那么。今晚我就可以进行那些测试了。我有点神经质——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如果你来帮我一把,我们半夜就能睡觉了。”
“好吧,等我把这支雪茄抽完。”
他们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烟,各自想着临近的旅行,想着旅行对他们的意义。老哈里曼一想到他毕生的梦想很快就能实现时,激动万分,但他试图强压住内心的激动。
“哈里曼先生——”
“嗯?什么事,查理?”
“人怎样才能发大财,就像您这样?”
“发财?我说不上;我从没有想方设法去发财。我从不想有钱,也不想出名或类似的事儿。”
“噢?”
“是的,我只是想活得长一些,亲眼看见我的梦想成为现实。我很平常,没有什么特别的;有许多人跟我一样——他们当中有无线电爱好者、望远镜制作者以及航空爱好者。我们建立了科学俱乐部、地下实验室和科幻小说协会——他们这些人普遍认为,—期《电气实验者》比大仲马写的所有的书还要浪漫传奇。我们也不想成为霍雷肖·阿尔杰①塑造的那一类致富英雄;我们只想造宇宙飞船。这不,我们有些人确实造成了。”
①HoratioAlger(1832—1899),美国儿童文学作家。
“天哪,大伯,你讲的这些事真叫人激动。”
“确实让人激动,查理。这是一个充满神奇和浪漫的世纪,尽管它有种种缺点。而且一年一年变得更奇妙、更激动人心。是的,我并不想发财;我只想活得长一些,能够看到人类登上别的星球,而且,如果上帝保佑的话,我自己也能够到达月球。”他小心翼翼地把1英寸长的白色烟灰弹到烟灰缸里。“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麦金太尔把他的椅子往后一推。“走吧,查理,准备好了吧?”
“好了。”
他们都站起身。哈里曼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抓住胸部,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
“快扶住他,麦克!”
“他的药在哪儿?”
“在他背心口袋里。”
他们小心地扶着他到长沙发上躺下,把一小粒玻璃胶囊在手绢上弄碎以后,凑到他的鼻子底下。胶囊在慢慢地挥发,他的脸渐渐有了点血色。他们再没有什么可做的,只是静静地等着他恢复知觉。
查理打破了不安的沉默。“麦克,我们别干了。”
“为什么呢?”
“这是谋杀。在第一次加速以后,他就会永远站不起来了。”
“也许会这样,但那是他想干的事。你听他说过。”
“可我们不该让他这样做。”
“为什么呢?告诉一个人不要拿生命作赌注去干他真正想干的事,这既不关你的事,也不关这可恶的进行家长式统治的政府的事。”
“我还是觉得不合适。他毕竟是一位很有身份的老人。”
“那么,你拿他怎么办呢——把他送回堪萨斯城,让那些贪婪成性的人把他关进疯人院,让他在那儿心碎而死吗?”
“不不不——不能那样做。”
“你先去,为测试运转做做准备。我马上就来。”
第二天早晨,一辆宽轮胎的沙漠敞篷轿车颠簸着驶进了牧场前院的大门,并在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一位身材结实、面容沉着但和蔼可亲的人下了车,开口向迎面走来的麦金太尔问道:
“你是詹姆士·麦金太尔吗?”
“什么事?”
“我是这一带的联邦副司法官,我带来了一份逮捕你的命令。”
“什么罪名?”
“阴谋策划违反航空防备法令。”
查理插了进来。“什么事,麦克?”
副司法官答道:“我想,你一定是查尔斯·卡明斯。这是逮捕你的命令,还有逮捕一位名叫哈里曼的命令,以及法庭要求查封你们的宇宙飞船的法令状。”
“我们没有宇宙飞船。”
“那么,你们在那间大棚里放的什么?”
“同温层游艇。”
“真的吗?好吧,等宇宙飞船弄出来了,我再查封它。哈里曼在哪儿?”
“就在那儿。”查理用手指了指,并没有注意到麦金太尔阴沉的脸色。
副司法官转过头去看。就在这时,查理丝毫不差地狠狠击中了他的下巴,只见副司法官无声地瘫倒在地。查理监视着他,一边搓着手指关节一边呻吟道:
“这根手指在我当棒球的游击手时弄骨折过。我老是要伤着这根手指。”
“让大伯进飞船船舱去,”麦克打断他的话,“并让他躺在吊床上,用搭扣扣住。”
“明白了,船长。”
他们打开辅助发动机,把飞船滑出了飞船棚,然后调转方向,开始穿过沙漠平原,寻找起飞用的宽敞的空地。麦金太尔从驾驶舱右舷的窗口往地面看,看到了副司法官。他一直在闷闷不乐地盯着他们看。
麦金太尔系好安全带,穿上紧身衣,对着轮机舱的话筒开始讲话。“一切准备好了吗?查理?”
“一切准备就绪,船长。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起飞,麦克。它还没有命名呢!”
“没时间搞你那套迷信的东西了!”
哈里曼微弱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过来。“叫它‘疯子号’吧,只有这个名字最合适!”
麦金太尔把头在衬垫中放好,用力转动两把钥匙,随即又很快地一个接一个连着按了三个键,就这样,“疯子号”飞离了地面。
“你好吗,大伯?”
查理焦虑不安地查看老人的脸。哈里曼舔了舔嘴唇,费劲地开口说道:“干得好,孩子们。再好不过了。”
“从现在起,加速还不错。我给你解开,这样你可以自由一些。但我想,你最好还是在吊床上躺着。”他用力把搭扣解开。哈里曼没有完全抑制住的呻吟声出现了。
“怎么了,大伯?”
“没事儿。啥事都没有。你给我把那边松开。”
查理用机械师特有的灵敏的手指匆匆地在老人身体的一侧摸过。“你骗不了我,大伯。不过我也没办法,只有等着陆以后再说。”
“查理——”
“什么事,大伯?”
“不能把我挪到舷窗那边去吗?我想看看地球。”
“现在还什么都看不见哩,全让爆炸的气浪给遮住了。一旦我们加快速度进入惯性滑行,达到转换点,我就把你挪过去。这样行不行,我给你吃一片安眠药,当我们停下喷气发动机时再叫醒你。”
“不行!”
“啊?”
“我不睡。”
“好吧,随你便,大伯。”
查理奋力走到飞船的前部,一下子坐在飞行员座位的常平架上。麦金太尔流露出疑问的眼神。
“还好,他还活着,”查理告诉他,“但目前状况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
“他的肋骨断了两三根,其他情况我还不清楚。我不知道他能否坚持到这次旅行结束,麦克。他的心脏跳得咚咚咚的响,真吓人。”
“他能坚持下来的,查理。他还算强壮。”
“强壮?他像金丝雀那样纤弱。”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他内心很坚强——那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都一样。如果你想要飞船上的人个个平安着陆,你最好尽可能缓慢地降落。”
“我会的。我打算先绕月球作一次巡回航行,然后再沿渐伸曲线进入月球。我想,我们的燃料够用了。”
当他们开始在自由轨道上进行惯性滑行时,查理放下吊床,把哈里曼连同吊床一起挪到舷窗的旁边。麦金太尔沿着水平轴转动飞船,使飞船的尾部正对着太阳,然后,他又开动两个跟飞船成正切、并相互对称的喷气发动机喷了一阵火舌,使飞船围绕着自身的纵向轴慢慢地作螺旋式旋转,从而人为地产生了一点引力。由于惯性滑行开始时产生的失重现象,老人已经初次体验到了自由飞行时特有的那种晕船感,而现在飞行员这样做,正是为了结他的乘客尽可能减少些不舒服的感觉。
但是,哈里曼却全然不顾他自己有多难受、多恶心。
月球就在那儿,和他多少次想象的一样。月球在舷窗外壮观地转过,它看起来比他以前见到的要宽一倍,他所熟悉的月球的种种特征,都清晰地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当飞船继续慢慢绕月球飞行时,地球渐渐进入他的视线。地球本身,正如他想象的那样,看上去就像一颗高贵的卫星。从飞船上看见的地球,比从地球上看到的月球大7倍,而且,它比银色的月球看起来更加赏心悦目,更加美丽多姿。此刻,大西洋海岸正值日落之时——那道影子恰好落在哈得逊湾,并且划过北美的东海岸,直到古巴,同时遮掩了南美洲东部突出的部分。他欣赏着太平洋那柔和的蓝色,感知着陆地上绿色和褐色的地质结构,观赏着极地那白色的世界、蓝色的海水。加拿大和辽阔的西北部被云层遮盖了,那是一片控制该大陆的低气压区。它闪耀着比极地更加绚烂夺目的白色。
随着飞船的缓慢移动,地球已渐渐超出他的视线,紧接着,星星一个又一个地从舷窗口闪过——依旧是他早已熟知的那些星星,但是,在完美的、活生生的黑色背景衬托下,它们显得更稳定,更明亮,而且不眨眼。随后,月球再度翩翩浮现在他的眼前,引起了他的退想。
他感到幸福,一种宁静的幸福,这是大多数人都享受不到的,即使在漫长的一生中。他感到,他是一位活着的普通人,抬头看着星星,心中充满渴望。
他至少沉睡过一次,可能还说过胡话,因为,当他突然惊醒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妻子夏洛特呼唤他的情景。“迪洛斯!”那个声音在说。“迪洛斯!别在外面呆着,快进来吧!晚上那么冷,你会得重伤风的。”
可怜的夏洛特!她是一位好妻子,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他确信,夏洛特临死时唯一的遗憾就是:担心他不能好好地自己照顾自己。她不曾分享他的梦想和需要,可这并不是她的错。
当他们缓缓转向月球窝地球最远的一面时,查理把吊床架了起来,以便让哈里曼从右舷窗口观看。他快乐地一一辨认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标,他有1000张这些地标的照片。这些地标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仿佛他就要回到祖国的怀抱。当他们转回到向着地球的一面时,麦金太尔开始减速,准备在阿里斯塔恰斯环形山和阿基米德环形山之间的雨海上着陆,距离月亮城大约10英里。
这次降落进行得还可以,各方面的因素都考虑到了。他不得不在没有地面指挥的情况下降落,他也没有副驾驶员替他操作测距仪。由于他一心想要轻轻着陆,结果,他已经偏离目的地30英里左右了。他确实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刚一着陆,飞船颠簸不平。
当他们急速滑行直至停下时,飞船两边扬起了粉末状的浮石。查理来到控制舱。
“我们的乘客咋样啦?”麦克急切地问道。
“我去看看,我不敢打赌。麦克,这次降落糟透了。”
“真该死,我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你尽力了,船长。不必在意。”
结果,飞船上的乘客还活着,脑子也清醒,只是鼻子流着血,嘴唇上有一团粉红色的泡沫。他很虚弱,硬撑着想从吊床上爬起来,他俩见状,一起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真空服在哪儿?”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冷静点,哈里曼先生。你还不能出去,我们先要对你进行急救。”
“把真空服给我!急救可以等一会儿。”
他们默默地照他吩咐的做了。他的左腿几乎派不上用场,他们不得不一人一边搀扶着他穿过密封门。由于他本身很轻,在月球上的重量也只有20磅,因此,他们毫不费力。一下飞船,他们发现,离飞船50码左右有一处地方可以让他靠着看看景色,还有一大堆火山渣可以让他的头也靠上。
麦金太尔凑近老人,他头上的帽盔正好紧贴着老人的帽盔,并对他说道:“你呆在这儿看看风景,我们去准备到月亮城的旅行。从这儿过去,有40英里路,相当近。我们得把备用空气瓶、食物以及其他一些物品带上。我们很快就回来。”
哈里曼无声地点了点头,并紧紧握住了他们戴着防护手套的手,力量大得惊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双手搓着月球表面的泥土,细细体味着自己的身体在月球上轻飘飘的感觉,觉得很好奇。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之后,他的心终于有了宁静的归宿。身上的伤痛,再也不会烦扰他了。他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地方——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在他的头顶上,是高悬在上的地球,一个巨大的蓝青色卫星。在他的左边,一眼望去,只见太阳上部的边缘矗立在阿基米德环形山的险崖之上。而他的脚下则是——月球,以及月球的泥土。他在月球上了!
他向后躺下,一动不动,一种满足感就像洪流一般,流遍他的全身,涌入他的内心。
他的注意力一时又分散了,他又一次感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真傻,他这样想;我已经老了——爱走神了。
在船舱里,查理和麦克正在把扁担装到担架上去。“好了。这样行了,”麦克说道。“我们去把大伯叫醒,该出发了。”
“我去好了,”查理答道。“我去把他背过来。他轻得没什么分量。”
查理去的时间比麦金太尔预料的要长。他独自一人回来了。麦克等他把密封门关上、把帽盔往后一推,便开口问道:“出事啦?”
“别弄担架了,船长。已经不需要了。是的,就这样。“他继续说。“该做的我都做了。”
麦金太尔没有说话,弯下腰开始系上宽宽的滑雪板,要在粉末灰上行走,这是必不可少的工具。查理照他的样做。随后,他们把备用的空气瓶背在肩上,穿过密封门,往外走去。
他们懒得去关密封门外的那道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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