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戈尔德曼在《分析习题与定理》一书中点到的所有专著、教科书、参考书、习题集和其他的文献,都一一被摘抄成单独的卡片,足有一大摞。娜斯佳早就不摸数学了,因此只好求助于阿列克赛。
“请从这一摞卡片中把写有普通教科书的挑出来。”
“你说的普通是指什么?”廖沙确切地问。
“我指的是随便哪个图书馆都有或者能随意买到的那些书。”
“清楚了。”
二十分钟后,一摞卡片减少了一半。
“还有什么?”
“现在我们来看看剩下的那些,”娜斯佳叹了口气说,“我要从这一堆卡片里挑选出最少见的书,少到只能在两三个地方找到,不会有更多的地方有。”
“那就要挑选老版本,”廖沙提议,“数学书一般不再版,特别是四五十年代写的书。”
但是在《分析习题与定理》中涉及的这类书可不少。娜塔莎。捷列辛娜指的是哪一本呢?大概,她知道这些书中有一本的确很少见,但是到底是哪一本呢?还有,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她一直躺在医院里面,又不是在图书馆工作。就是说,这应该是一本只能根据版权记录判断其发行量的书。
娜斯佳把卡片摊开,开始仔细研究起来。作者……书名……出版社……出版年份……不,没有丝毫暗示。这是什么?
“廖什,Bun是什么意思啊?”
“全苏翻译中心,在前苏联时期有过这么一个单位。”
“难道他们也出版什么东西吗?”
“不,他们只负责翻译。基本上是根据各部门和机构的需求。”
“翻译稿往哪里送呢?”
“送给各个订户。不过你说对了一点,翻译中心的材料都装订成印刷品的样式,用打字机打印好,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微机,用静电复印机复印若干份,装订成册,套上特制的封面。等一等,我现在就拿给你看,我好像就有一本这样的译文本,在什么地方放着哩。”
阿列克赛走进房间。几分钟后就拿着译文本回来了。
“看,就是这个样子。”
娜斯佳翻了一遍,看了看最后一页。啊,原来是这样。廖什卡说的没错,在最后一页的下部打印着版权记录——日期、订书号、印数。印数很少,一共五份。看,紧挨着书名的就是Bun这正是要找的那几个字。而在戈尔德曼的书中,通篇只有一本著作用黑体字注明:久卢阿·《现代分析逻辑基础》。就去找它。
要到曾经叫全苏翻译中心的机构去查阅档案,还挺费时间。娜斯佳性急,害怕误事,但是加快事情进程又不取决于她。终于,她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久卢阿.Ж.-X.代分析逻辑基础。法文。订户:苏联科学院。接订:1967年5月12日;完成:1967年9月26日。原稿篇幅26.5印张,译稿篇幅27.3印张,共打印5份:订户2份,国立列宁图书馆1份,莫斯科大学1份,全苏翻译中心1份。”
看来,现存的五份译文本能够借阅的基本上只有三份。列宁图书馆根本不让进去,要有证件才行。当然,证件可以办,但是办证件需要时间,如果根据娜塔莎的请求,他们要在莫斯科寻找译文本,那就未必需要办理出入证。看来暂时先排除列宁图书馆。也不会到全苏翻译中心档案馆去找,第一,这样做非常复杂;第二,还需要查明那里有没有译文本。剩下科学院某个研究所的两份和莫斯科大学物理数学系的一份。这要好办一些。
为了查明译文本在科学院的哪家研究所,又花去两天。让娜斯佳心中暗暗叫苦的是,藏有译文本的研究所竟然有两家。她原指望,这两份译文本会藏在同一个图书馆里面!如此说来,不得不同时“覆盖”三个点——两家研究所和一所大学。倒霉的还有,这三个图书馆对科学工作者和大学生敞开开放,大楼内没有通行验证制度,看来,任何人都可以毫不困难地进出这三个点。必须在所有三个点上守候娜塔莎·捷列辛娜的使者。
只要凭借书证就可以在这三个图书馆借书。能办理借书证的要么是本研究所的研究人员,要么是其他任何机关的研究人员,有单位领导许可并经图书馆主管研究所的领导批准方可。与学术机构没有关系的人,要取得这种许可相当不容易。所以可以预料,来借译文本的人将采取不同寻常的行事方式。第一种方式:可能盗窃译文本;第二种方式:请求某个大学生或者科研人员用自己的借书证借出译文本。当然,不是无偿的。
从这两种方式可以想见,来人不仅可能在白天上班时出现,也可能在夜间无人时出现。白天大摇大摆,不显山不露水地进入大楼,完全不必要。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待大家离去,也实在枯燥无聊。半夜里撬开图书馆的门,从从容容地寻找需要的那本书,是小孩子都懂的事情。特别是如果事先略加留意,看看要找的资料放在哪里。它从何处拿来,然后送到何处去。比如,假装成一个爱喝茶的人,请一位富于同情心的女大学生借本资料只用五分钟,只看看两个公式或者定义,对她说,我是一个欠账很多的人,我手头上的书太多了,如果不把先前借的书还掉,图书管理员不会再借给我一本书。可是现在急需查查那个译文本。难道富于同情心的女大学生会拒绝吗?绝对不会。何况又不是说,要她把资料借来交给可怜的欠账人,然后就白天打灯笼都找不到他了。不,说的是让她把译文本借来,他就在这里当着她的面看看需要的内容,再由她把书还回去。这就行了。
娜斯佳凭经验知道,无人问津的书一般都不放在书架上,而是堆在书库里面。对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说,要到书库里找到它谈何容易。如果久卢阿的著作正好是这种无人问津的书,那么略施小计就能让人把它从书库拿到外厅来。书出库后并不当天拿回去,而是过上两三天乃至一星期,等到需要还回去的书积得相当多的时候,再一并搬回去。在这几天当中,完全可以偷走译文本。
侦查员分散了。米沙·多岑科去大学。科利亚·谢卢亚诺夫负责科学院的一个研究所,另一个就分给了娜斯佳。研究所所长是一位著名的科学院院士,久久弄不懂要求他干些什么,为什么一位女刑事侦查员要呆在图书馆里面。
“如果您认为有某个犯罪嫌疑人打算在我们的图书馆行窃,”他说,“那我下道命令,让管理人员关好门加上锁。另外再责成夜班守卫每半个小时检查一遍图书馆。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在图书馆里面值班。这件事情是何等简单啊!”
“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娜斯佳耐心地解释,“我不需要偷窃被防止。我需要跟踪偷书贼,您明白吗?我需要看见他,看他把久卢阿的书带到什么地方去。”
“您这番高论真有意思,”所长生气地回答,“您是想说,为了抓捕一个小偷,我们的图书馆应该失去一部稀世珍品吗?这我无论如何不能同意。”
“维克多·伊万诺维奇,您的图书馆反正要失去这部书,既然犯罪嫌疑人决定就是从贵所偷。您关门上锁,加上十个夜间保安,可是贵所同事之中总有人要借书吧。用钱或者干脆利用盛情难却的心理,我保证,他会想出一个可怜兮兮而又合乎情理的借口,三分半钟就可以得逞。”
“我预先通知图书管理员,这本书谁也不借,就说已经借出去了。”
“为什么?如果您这么做,我们就抓不到罪犯了。”
“您听着,请别利用我们的研究所解决自己的问题,拜托了。您的任务是抓捕罪犯,尽管去抓好了。而我的任务是保证研究所正常工作,其中包括为我的同事们创造开展学术活动的条件,条件之一是增加并且保全图书馆的馆藏。请您想别的办法去抓您的小偷吧。知道吗,民间有句俗话是怎么说的?不要在别人的凳子底下找斧头。”
“您这么不好商量,我很遗憾。您是否应该想一想,这把斧头可能明天就要落到您的头上,如果您今天不在自己的凳子底下找到它的话。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您这种警察式的幽默太玄乎,我听不懂。”院士傲慢地回答。
“遗憾,”娜斯佳重复道,“可齐斯加科夫教授却告诉我说,您是个知识渊博的人,有很强的幽默感。看来,是他错了。”
“您认识齐斯加科夫教授?”所长一听又来了精神,“请问,是怎么认识的?”
“我是他的妻子。”娜斯佳用她那清澈、诚实的眼睛看着院士,坦然地承认。
“您就是阿列克赛·米哈伊洛维奇·齐斯加科夫的妻子?”他重复问道。
娜斯佳忍无可忍了,听任恼怒、愤慨在内心里汹涌激荡。她已经肯定,所长会满足她的要求和请求,现在他不会拒绝她了,但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总是被当官的激怒,那些当官的喜欢把自己当成自己领地上的主人,而且这种强烈的主人感的基本表现,是把在这块领地上工作的人视为私有财产。如果他的图书馆丢失久卢阿著作的译文本,院士一定不会伤心欲绝。但是一个女警察认为可以拿他的财产冒险这个事实却让他气愤。与此同时,这位所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本研究所的同事们昧着良心把图书馆的藏书据为己有,典型的“你是这里的主人,不是客人,每一个钉子都从工厂里拿吧”。但是如果外人胆敢拔一根钉子,那丑闻会传遍欧洲。怎么,居然敢!
“您以为,女警察就应该配一个管民兵的警察丈夫?”她强忍着气愤问,“反过来数学教授的妻子就不应该是我这样的?您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维克多·伊万诺维奇?有人向您灌输,干民警的都是些愚蠢的白痴、厚脸皮的贪污分子、不学无术的笨蛋,不配与科学博士为伍是吗?我已经在您的办公室坐了四十分钟,怎么也不能使您明白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不错,是有风险,有很大的风险,久卢阿著作的译文本会永远离开您的研究所。您的图书馆再也不会有这部珍贵的书了。那又怎么样?世界会倒转?这部译文本在一所大学和一家由您的同行文尼科夫领导的研究所仍然有,列宁图书馆和翻译它的全苏翻译中心档案馆也有。只要稍加努力,我保证,小事一桩,您就能弥补这一损失。而今天急需这部书的罪犯们,手里捏着一条人命,可能还不止一条。如果这几条人命被毁掉,有谁能又如何能弥补损失?您知道吗,我是不得已才同科学家们发生矛盾,他们也是无比忠于科学才忽略活生生的人的。忠于科学无上光荣,值得世人尊敬,因为人总是要死的,可是科学发现永无止境,造福人类。但是,您为之殚精竭虑的人类是由您所藐视的独立的人组成的。您大概听说过博罗津教授的可悲故事,他研究出了一种在军队中刺激进攻心理的噪音仪,并拿莫斯科的居民做实验。不要让我觉得您像他。”
“我曾经听人说,齐斯加科夫教授的妻子是个相当古怪的女人,”所长冷冷地说,“今天我亲眼见到了。我该如何对图书馆的同事们去说?那里没有空缺,所有的位置都有人占着。您以什么身份到那里去呢?”
“您就说,给我分配了一个简单的职位,譬如实验员,但是我临时到图书馆工作几天,因为现在是夏天,很多人想去休假。为了有说服力,您就批准一个图书馆馆员去休假吧。”
“好吧,我放一个人去休假。可是明天您结束工作就走人,我们怎么办?您一走了之,然而休假的人一时回不来。这一点,您当然没有考虑到。”
“当然,”娜斯佳赞同地说,“这一点我没有考虑到。这应当由您来考虑,因为您是一所之长。而我是警察,应该考虑的是,有一个人为了久卢阿的书可能要到您的图书馆来,他绑架了一名17岁的残疾少女,并且不知道将她藏在什么地方,我想找到这位姑娘,把她解救出来。我和您职业不同,任务也不同。您是提议开展一场谁的任务更重要的辩论吗?”
但是,不知何故,所长不想展开辩论。
图书馆很大,有点杂乱无章。娜斯佳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明了这里的确有久卢阿著作的译文本,不过不是放在书库里,而是放在阅览室里。
“这本译著经常有人要用,”负责指导新手的图书馆馆员尼诺奇卡解释道,“所以这部书我们不外借,我们总共只有一套。”
要在阅览室借这部书,必须出示本所工作证,而且不止是出示证件,还要把证件押给图书管理员。
“其他单位经过审批的人如何利用你们图书馆的藏书呢?”娜斯佳感兴趣地问。
“他们把介绍信交给我们,我们给每个人一张借书卡,给书时拿公民证作抵押。”
“那么,凡是在阅览室借书的人就在这间阅览室里阅读吗?”
“哦,瞧你说的,”尼娜挥挥手说,“只有外来人才在阅览室里坐着看。本所人员借到书后都拿回自己的办公室去看。有些人也悄悄带回家去。他们早晨早点来,借好需要的书就回家去,晚上再还回来。也有过两天才还的。”
“难道他们就不用证件吗?”
“他们用证件干嘛?门卫就这样把他们大家放进来。另外,没有证件,你哪里都去不成,什么也干不成,到任何一个实验室用仪器都不允许。不过,如果一个人,假定说,有三天不用进实验室,他就会从阅览室借书用三天。我们一直同这种现象作斗争,但是徒劳无功。”
“我可以在阅览室借阅台工作一阵子吗?”娜斯佳请求道。
“看在上帝面上,”尼娜当即就同意了,“你就在阅览室,我去预订室。如果有什么事情,尽管问,别不好意思。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我会随时向你介绍经验。我刚开始在阅览室工作时,非常想尽快找到每一本书。在书架之间跑来跑去,拼命地记什么书放在什么地方,累得半死。我觉得,科学工作者都是严肃认真的人,如果快速为他们提供服务,他们会赏识我。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根本不在意你为他们找书用多长时间,半分钟还是半小时。他们站着彼此东拉西扯,或者就坐在那些桌子旁边翻着报纸合订本。所以你可别玩命地跑得两脚起泡,明白吗?让他们等一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的时间跟你我的一样,也是公家的。顺便问问,你问久卢阿的译文本干什么?”
“感兴趣,”娜斯佳不明确回答,“我曾经正经学过数学。我记得老师极力推荐我们要找到这部书。他说,这部书把最深奥的学问阐述得浅显易懂。但是我们当时一直役能够找到它。现在我又想起了这件事情,所以问一问。”
“你学过数学?”尼娜吃惊地问,“后来怎么了,放弃了?”
“半途而废了。考上了一所学院,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就出嫁了。”
“有孩子吗?”
“不,暂时没有孩子。”
“没有关系,”尼娜鼓励她说,“你才多大年纪啊,还能生。”
这是个令人伤感的场合,都是因她的外貌所赐。身段瘦削苗条,浅色的头发梳到脑后扎成一条“马尾巴”,苍白的脸不施脂粉,娜斯佳总是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这个月她年满36岁,但是谁也不会认为她超过25~27岁。要是尼娜知道她的实际年龄,她未必会如此乐观地预言娜斯佳未来的孩子。况且,在你27岁时,你说你进了学院,后来又嫁了人,人家会相信你,不会问你这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而到你36岁的时候,谈话内容可就完全不同了,至少有十五年的经历需要具体说明,诸如到过哪里,做过什么,是何职业等等。虽然娜斯佳从来不讳言自己的年龄,但是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显得年轻要方便有利得多。
不知不觉,在图书馆的第一个工作日过去了,有点手忙脚乱。娜斯佳和气地微笑着发出书本杂志,对“是我们的新同事吗”或者“姑娘,请您记住我,我要经常借这本书,不要把它借给别人”之类的问题给予简捷礼貌的答复。暂时还没有人问到久卢阿的译文本。临近傍晚,娜斯佳感到有点担心。预计,她夜间也要在这里守候,因为偷窃的可能毕竟不能排除,尽管可能性不是很大。幸好,预订室只工作到5点,而阅览室是到6点,所以快活的尼诺奇卡嘱咐娜斯佳收拾闭馆把钥匙交给值班室之后,飞快地跑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钥匙娜斯佳当然交了,因为所长应她的请求找来一把备用钥匙,可以用官从图书馆里面把门反锁上,耐心地等着,看小偷和黎明究竟哪个来得更早。
一夜平安无事,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惊扰,她甚至还用几把椅子拼成一排,在上面睡了一觉。早晨,当女清洁工把水桶弄得了当响时,娜斯佳装作提前来上班的样子,顺利地同她错开了。
第二天,仍然是一天忙乱,虽然她工作起来轻松了许多,因为已经记住了什么书和杂志放在什么位置。午餐休息时,她跑到最近的一家商店买了一杯酸奶和一块干酪。虽然没有她所习惯的每两小时一杯咖啡,她有点难受,而且睡眠也明显不足,不过倒是有电茶炊,娜斯佳事先也准备好了速溶咖啡,然而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喝上。一天下来,她的眼皮沉得睁不开。所以,娜斯佳害怕夜里沉睡不醒会睡过头。她看看表,走向电话机。
“我需要你的帮助,”她对伊拉·捷列辛娜说,“你今天可以不去餐馆上班吗?”
“怎么了?”伊拉惊慌地问,“完全不能动了?”
“完全。”
“我不知道……我必须跑去跟他们说一声。我还从来没有请过一次假。需要我干什么?”
“要你同我一起在一个地方过一夜。伊罗奇卡,没有你我应付不了,真的。”
“一整夜?到天亮?”
“是的,到7点钟,或者到6点钟也行。”
“哎呀,大街怎么扫?好吧,大街我可以6点钟去扫,这也不算晚。我这就跑步去‘格洛利亚’,通知他们我早晨去打扫,把钥匙留下来。到什么地方?”
娜斯佳把研究所的位置、怎么进图书馆一一交代清楚。
“你要尽量在7点钟之前赶到。过了7点钟就没有人到这里来了,所有的人基本上都走光了。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一会儿就到。”
她真的赶到了。伊拉出现在研究所阅览室时,才6点半钟。
“来,熟悉一下环境,习惯习惯,”娜斯佳对她说,“我跟你在这里消磨这一夜。”
“可为什么您要叫我来?”
“我怕睡着了,”娜斯佳老实承认,“昨天夜里我一个人在这里过的,稍稍迷糊了一小会儿,可是我不睡觉不行。”
“您打电话叫我来,这就对了,”伊拉认真地点点头,“我多长时间不睡觉都行,哪怕一星期不睡也不要紧,而且自我感觉正常,也不觉得疲劳。”
她们整理好阅览室的秩序,把书和杂志归回原位,娜斯佳把钥匙送到值班室,装作要离开的样子,但是沿着另一个楼梯重新登上了图书馆所在的三楼。
“你们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娜塔莎啊?”伊拉问。
她们已经烧好开水,娜斯佳终于给自己冲了一咖啡,给伊拉沏上茶。
“我不知道,我不想骗你。不过为了尽快找到她,我们正在全力以赴。你看见的,你的妹妹给我们发来了信号,但是我没有把握,我对她的信号理解得是不是正确。我和你将在这里等一个人来取一本书。这个人会把我们带到娜塔莎那里去。如果我们这样做没有结果,那我不知道往下会是什么情形。不过你不必悲观失望,伊利什卡,我们会为解救你的妹妹斗争到最后。她是个不同寻常、非常优秀的姑娘,如果她敢做什么事情,就一定能够做成。我也非常希望,即使我们这一次一无所获,她反正会想出办法来让我们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怎样找到她。你可以为自己的妹妹而骄傲。”
“真的?您真的这样认为?”
“绝对。你也可以为自己而骄傲。并不是每个姑娘都能够像你这样承受这么重的负担。伊拉,我必须非常认真地同你谈一谈。我们的时间很充裕,用不着着急。所以我想,大概,我现在就在这里同你谈谈,比以后匆匆忙忙在正式场合谈更好。”
伊拉的眼睛变得惊恐不安,血色从脸上退去,丘疹因此变得更加显眼。最近几个星期以来,落到她头上的坏消息太多了,所以她并不指望从这位女刑事侦查员认真的谈话中听到什么好事情。
娜斯佳格外可怜这位姑娘,这位在茫茫的自给自足、事事如意的成人世界中孤军奋战的姑娘,但是又不能向她隐瞒沃洛霍夫所说的真相。她有权知道谁是她的父亲,以及他对她的母亲、妹妹、弟弟和她本人干了些什么。
娜斯佳慢条斯理地讲着,小心慎重地斟字酌句,免得伊拉惊吓太甚,不至让她自惭形秽或者憎恶自己的亲人。因为她母亲的前车之鉴正是如此。得知沃洛霍夫的实验之后,她觉得自己所生所养的不是孩子,而是一群丑货、怪物、人造人。事实上并非如此,这是几个优异的、活生生的孩子,诚然,他们有病,受到特殊方法的放射性影响,但是他们不是丑货,不是怪物。娜斯佳惟一决定不挑明的,是伊拉同自己的生身父亲已经在同一套房子里一起生活将近一年了。伊拉紧张地张大了嘴听娜斯佳说。娜斯佳在她苍白的脸上看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表情,说不清是理解还是醒悟。
“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什么‘这’?”
“我之所以能干这么多工作并且能养活全家。如果不是他的实验,我会一无所能,是吗?”
“伊罗奇卡,如果不是他,你根本用不着做这么多的工作。你的妈妈、妹妹和弟弟会很健康,你的父亲会依然健在,你的生活也完全会是另一种样子。”
“不知道,”姑娘摇了摇头,“生活可是够复杂的。就是说,妈妈根本没有什么过错?”
“当然没有过错。她只是得知对你们做了什么之后,因为恐惧和悲伤而精神错乱。”
“不,反正一样,”伊拉又固执地摇了摇头,“他不过是想尽量更好一些。他希望我和巴甫利克强壮耐劳,希望奥特卡和奥列奇卡才华卓越。他是希望我们好。可是妈妈对此认识不清。她的所作所为只是使大家变得更差。她应该相信他,既然爱他并且跟他生了孩子。换了我处在她的位置就不会这么做。我可以同他认识吗?”
“为什么?”
“他终归是我的父亲,是我们的父亲。”
“伊拉,他六年来从来没有给予你们任何帮助。看来,他不需要你们,不管承认这一点有多么痛苦。”
“不,我知道,他需要我们。只不过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他感觉自己非常有罪,所以没有承认。他毕竟经常去医院看望孩子们,去残疾人疗养院探视妈妈,您亲口说的。就是说,我们对于他不是无所谓的。我想,我一定要同他认识,告诉他我一点也不怪他,他不能对妈妈的行为负责。”
这个转折是娜斯佳始料未及的。当然,六年来,憎恨母亲的感情时时折磨着她,让她心力交瘁,她再也不想憎恨,她想原谅所有的人,爱所有的人。要知道她缺少的正是爱。她不理解明摆着的事情,是因为她不想理解,她准备想出谅解沃洛霍夫的理由,对与这些理由相矛盾的一切视而不见。她厌倦了孤军奋战,除了自己的几个残疾人亲属,谁都不需要她,被所有的人遗忘,没有帮助,没有支持。实际上,惟一让她听到过一些关心和关切的活的人,正是她的父亲,她的房客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她从第一次起就那样地喜欢上了他,以致竟置斯塔索夫的严厉训示于不顾。民警分局审查了她所有的房客。除了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之外的所有房客,她对他一下子就深怀信任,甚至认为没有必要验看他的身份证。一个少言寡语、谦逊随和、同泼悍的妻子分居的会计。难道他还能闹出不检点、不愉快的丑事来不成?
所以,也许不必说服她相信,沃洛霍夫,她的父亲,就是罪魁祸首?她已然做好准备,即使不爱他,至少可以期待他的关心和温情。但是如果不能如愿以偿,那么等待她的将是极不正常的绝望。
“伊拉,这些话你大概不愿意听,但是我应当说,你的妈妈不是沃洛霍夫生活中惟一的女人。他还有其他的孩子。他未必能给你很多关爱,因为你是他的长女。而其他的孩子都还很小。你不应该对他期望过高。”娜斯佳慎重地说。
伊拉的脸色阴沉下来,不过只有几秒钟。
“我不需要他的任何东西,我至今都是靠自己,以后也能靠自己,您认为他不会帮助我?也不需要。帮助不帮助,随他的便,好吗?”
娜斯佳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现行刑法中,对沃洛霍夫应该对他的行为负何责任没有明确的规定。非法行医?无效,他有医生证书,而非法行医这一条只适用于没有相应学历的医生。导致健康衰退的身体损害?这一点证实起来十分复杂。母亲受了放射性照射,在她们身上难以发现任何健康衰退。即使可以确定孩子们的健康所发生的问题,正是沃洛霍夫在孕妇们身上进行实验的结果,反正从法律的观点未必能够看出什么。按照我们的法律,未出生的孩子不能够算做是人,要知道在我们的国家堕胎不被认为是谋杀,而遭受身体伤害导致健康衰退的只能是人。耻辱、同事的藐视、丑闻被媒体曝光、医疗界的义愤,这些肯定会有,然而仅此而已。怎么知道,他的长女伊拉·捷列辛娜在此之后会不会是惟一需要为世人所不齿的瓦列里·瓦西里耶维奇·沃洛霍夫的人。他那些孩子的母亲们,他过去的和现在的情妇们未必会谅解他。然而伊拉会谅解,她已经谅解了。
她们一直谈到后半夜。娜斯佳已经抵抗不住瞌睡,眼睛实在睁不开了,她躺到了拼成一排的椅子上。
“如果我稍微睡一会儿,没有关系吧?”她抱歉地问。
“当然,当然,”伊拉直点头,“您睡吧。我坐着。您别担心,我不会睡着,也不会放过什么。如果我听到可疑的动静,马上叫醒您。您请放心。”
娜斯佳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她爬起来,吃力地伸伸懒腰,舒展一下在又窄又硬的椅子上歪得发麻的手脚。伊拉坐在桌子边开着台灯在阅读什么。
“你看的什么呀?”娜斯佳问。
“这不,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不可以吗?”伊拉惊惶地问。
“可以。尽管看好了。是什么书啊?”
伊拉合上书,让娜斯佳看看封面。是一本数学分析参考书。
“天哪,你能读懂这本书?”娜斯佳大吃一惊。
“一点都不懂,一个字都不懂。真奇怪,”伊拉羞怯地笑了笑,“字好像都认识,都简单,但是一点也弄不懂。难道娜特卡全都能看得懂吗?”
“甚至更多。根据沃洛霍夫的讲述判断,她的数学学得非常棒,就她的处境所能达到的程度而言。你的妹妹的确才华非凡。”
“可……这个人……嗯,沃洛霍夫,是他一直在教她学习吗?”
“他是这样说的。”
“您看,就是说,他毕竟还是关心她。不,我们对于他来说不可能是无所谓的。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为什么他不想认识我呢?他经常到医院去看望弟弟和妹妹,却一次也不来看看我。是因为我长得太难看吗?”
“天哪,伊利莎,你怎么能这么说?”娜斯佳激愤地说,“谁对你说你长得难看了?多么愚蠢的话!”
“不,真的,我满脸都是疙瘩,背上也有。大概,他看着不舒服,是吗?”
见他的鬼,娜斯佳突然想,如果姑娘想听故事,她现在就可以听到。无论如何,她自己含辛茹苦地生活,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听我说,伊罗奇卡,我昨天没有全部告诉你。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决定先要向你隐瞒真情,但是现在,我想,必须说出来。沃洛霍夫对你的情况知道得很清楚。”
“他从哪里知道?”
“他就住在你的身边。”
“就住在我们楼里?”伊拉抬高声调问。
“是的。”
“在哪一家?”
“在你的家里。”
相对无言。伊拉两眼盯着娜斯佳,心里紧张地揣摸着听到的话。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地说:“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他了。从第一天起。我好像感觉到……好像感觉到……他时时刻刻都在关心我,想办法给我增加营养,尽他所能帮助我。现在,我更加知道他需要我们。只是他害怕我们不原谅他。您告诉了我,这太好了。”
娜斯佳没有再费口舌向伊拉解释,沃洛霍夫住到她的身边,不是为了帮助她,仅仅是因为他必须跟踪观察他那荒唐怪异的实验最成功的一件作品。另外,孩子们和母亲们原谅不原谅他的问题,最终也困扰着沃洛霍夫博士,如果他还有所困扰的话。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现在小偷已经不会来了,小偷需要的是黑暗。娜斯佳让伊拉去上班。她喝完第二杯咖啡,就准备开始在图书馆的下一个工作日。
刚刚吃过午饭,快活的尼诺奇卡就到阅览室来了。开始娜斯佳没有注意到她,继续为订书的读者挑选文献,同时把还回来的书归位上架。
“娜斯佳,”尼诺奇卡招呼她道,“你把久卢阿的译文本借给谁了?”
“没有借给谁。”娜斯佳无意识地回答,随即醒悟过来,“怎么了?”
“我找不到了。你没有把它放到别的地方去吧?”
原来如此。没有人来偷,也没有人预订。不过是在一个图书馆员的手里。这个个人生活不顺的女人,年轻可爱,也没有放弃找个好丈夫的指望,很容易接触,特别是如果不吝借男人的魅力和恭维的话。这个方案不知为什么被娜斯佳忽略了。她已经准备好了在研究所同事问到译文本时如何答复,就说有人在用,但是借书人答应她在5点钟之前还回来,她可以向读者保证一定把书留下,让他5点钟时再来。在此期间她来得及用电话同戈尔杰耶夫联系,同志们可碰上大救星了,又怎知这位救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图书馆女同事的方案则需要另作考虑,要知道如果对尼娜说,书借出去了,她会查借书卡并且查清楚是谁借的,再当面交代这本书要快看快还。幸亏,娜斯佳凭直觉想到了,已经把久卢阿的著作从它原来放的书架上挪到了另一个地方。她还算不错,假如这时尼娜不声不响地走到桌边,悄悄地拿起书,那么忙于分放图书、整理卡片的娜斯佳就发现不了了。
“尼娜,我很抱歉……请你原谅我,”娜斯佳喃喃地说,“我把它带回家去了。我想看看,可是早晨忘了放进包里。我明天带回来。”
“啊,你疯了吗?”尼娜大为光火,“什么‘明天’?这本书今天就要。谁允许你把译文本带回家去的?我早就警告过你了,这本书经常有人要用的,它在我们图书馆是惟一的一本。你让我现在怎么办?我怎么向读者解释?说我们馆里来了个不懂规矩的新手吗?”
娜斯佳决定不激化对这一问题的关注,可是平心而论,尼娜为什么在预订室决定借出属于阅览室的书呢?要知道这也是违反规定的。答案早就清楚,多余的问题也会引起女图书馆员警觉的。
“尼诺奇卡,亲爱的,”娜斯佳哀求道,“请你不要责骂我了,我明天一定拿回来。”
“书今天就要。”尼娜冷冷地回答。
“那好吧,你想让我现在就回家去取吗?只是阅览室不得不关门。”
尼娜看看表,点了点头。
“去吧,不过要快。我先以技术原因关闭预订室,然后亲自在阅览室盯一会儿。你要多长时间才能取回译本?”
“半个小时。”
“去吧,快跑。”
娜斯佳走到远处一个放着她的大运动包的角落,飞快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偷偷地把另外包装好的译文本塞进包里,快步向门口走去。她当然是回家,尽管回家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还是到工作单位跑一趟吧,去找“小圆面包”谈谈,商量商量。但是不能这样做。怎么知道,善良的尼诺奇卡会对找她借久卢阿的书的人说什么。也许,她会实话实说,一位新同事不守规矩,把书带回家去忘记拿回来了,现在她去取书了,马上就回来,只好等半个到两个钟头。这么一来,完全可能,那位珍本数学书的爱好者就会慢慢跟在这个玩忽职守的新同事身后,要么是出于好奇或者有意尾随并且再一次验证,要么怀着其他的不良企图,比如在返回途中运用轻度的身体杀伤从她的手里把书抢走。因此绝对不能到彼得罗夫卡去。
娜斯佳中午回家让丈夫吃惊不小,她一进门就扑向电话机。
“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他出现了,他通过女图书馆员尼娜·卡梅绍娃采取行动。五十分钟后书将到他的手上。”
“明白了,”戈尔杰耶夫简短地回答,“别发抖,我们会把一切都做得尽善尽美。”
“我没有发抖,您根据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听不出来。”上校在电话里笑了。
四十五分钟后,娜斯佳像一阵风旋进了图书馆阅览室。
“给,”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一边走一边解开大包取出译文本,“拿去吧。对不起,出了这种事情。”
她把包在全苏翻译中心封皮中的三厚册书放到尼娜面前的隔离台上。尼娜默不作声地接过译文本,向位于同一层走廊另一端的科技图书预订室走去。娜斯佳心里既好奇又急得要命,但是还得继续耐心地工作,等待这一天结束,幸好,等的时间不长。
科罗特科夫“陪着”尼娜·卡梅绍娃走。还在娜斯佳带着译文本回来之前,他就赶到了研究所,并找到一个有利位置,使自己能够看清尼娜及所有同她说话的人。预订室关门之前,卡梅绍娃没有把译文本交给任何人。5点整预订室关门,她走出研究所,尤拉小心地跟着尼娜跟到她家,顺梯上楼,站在高一层的楼道上等着。7点30分,卡梅绍娃走出家门,从服装和化妆判断,她是要去赴约会,肩挎一只长长的窄皮链的小包,手拎一只带提手的塑料包,里面装的显然是标准A-4开本的三册译文本。
尼娜由走在相应距离的侦查员陪着上了地铁,在市中心阿尔巴茨卡亚站出地铁。到了街上的地铁出口,一个捧着一大束鲜花的男人迎上她,机灵地挽起她的胳膊,领着她沿新阿尔巴特街向一家豪华餐厅走去。看清他们俩在一张桌子边落座并且点好了菜,尤拉找到电话请求增援,如果在进一步监视这位风流骑士时出现复杂情况的话。趁尼娜和她的朋友用那精致晚餐的工夫,戈尔杰耶夫已经从大学撤出了米沙·多岑科,从研究所撤出了科利亚·谢卢亚诺夫,这两个人也都来到了餐厅外面。
“别让我的眼睛看见他们大吃大喝。”总是饥肠辘辘的谢卢亚诺夫小声说。
“那就别看,”科罗特科夫友好地建议说,“没人强迫你。怎么了,瓦莲京娜夫人停止供你吃喝了?怎么突然抑制不住仇恨起大快朵颐的人来了?”
“瓦留什卡的妈妈病了,她在妈妈那里。我已经是第二个星期独守空房了。听我说,尤罗克,人们为什么都能很快习惯享受好日子,啊?离婚后,我独守空房四年都没什么。当然也忧愁过,但是毕竟没有死去。而同瓦留什卡认识才三个月,可你再试试,只要她不来,我就会坐立不安。也许,我真的该同她结婚了?”
这是两位朋友之间的值班话题,大约一个星期重复两次。一般是科罗特科夫坚持要尼古拉别磨蹭,尽快同瓦列奇卡结婚,他的理由是:一个男人长时间不结婚过日子是有害的,如果他想做一个心理正常、肠胃无病的健康男人的话。尼古拉则表现慎重,不愿意仓促决定,他念念不忘在他看来极不和谐的第一次婚姻经历,并且援引娜斯娃·卡敏斯卡娅的例子,她出嫁才一年,虽然她同廖什卡认识已经二十来年了。
瓦列奇卡是民警中尉,在一个市政处的公民证股工作。在她的身上没有高傲冷漠和挑剔讲究,她是个最普通的姑娘,善良、随和、能干,有一张平常的、属于不漂亮的脸和令人惊异的身材。而且,她是驾驶教练的女儿,从小车就开得极棒,决不比名副其实的赛车手逊色,一般不适合上流社会的太太们做的事情她都做得来。但是,尤拉·科罗特科夫坚持叫她瓦莲京娜夫人,因为自从认识她的那天起,谢卢亚诺夫突然停止一个人消磨晚上的时光,不忘记每天早晨洗头,整个人也变得文雅起来。
终于,尼娜·卡梅绍娃同她那慷慨的崇拜者吃完饭跳完舞喝完了软饮料。这段时间内,科罗特科夫、谢卢亚诺夫和多岑科轮流随便找个角落吃了点热东西,不知怎么回事,这东西一下肚,马上产生了一种堵得非常难受的感觉。但是没有办法,刑事侦查人员选择就餐地点、时间和食品的可能性很小。
他们分散开了。为防万一,他们决定对尼娜·卡梅绍娃也必须盯着,不能排除她是团伙成员。米沙·多岑科在三人中最为年轻漂亮,派他去跟踪尼娜。一旦情况有变,突然需要同这位可爱的女图书馆员接触,米沙尼亚那茨岗人的黑眼睛、微笑时露出的沽白牙齿,能很快博得她的好感。科罗特科夫和谢卢亚诺夫则跟着尼娜把装译文本的包交给他的那个人。开始大家在一起走,因为毕竟骑士做了要送尼娜回家的表示,并未在餐厅门口撇下她。不错,他们在半路上分开了,但是从他们在地铁车厢里发生激烈口角时的面部表情可以得出结论,骑士坚持全程送到,而尼娜却拒绝。最终男士让步了,礼貌地吻了吻女士的小手,同她道过别之后,从阿尔巴茨科一波克罗夫斯卡亚线转乘了环城线。
往后的事情发展神速,完全不可理解。米沙·多岑科跟在卡梅绍娃后面走了。科罗特科夫和谢卢亚诺夫则跟着有幸拥有久卢阿的《现代分析逻辑基础》一书译文本的人。目标——一个身材匀称、年约28~30岁、穿着一身考究西服的漂亮男子——出了地铁站,叫了一辆拉私活的汽车。这是个热闹地方,打车不难,两位侦查员也没有丢失那位舞蹈家。带着译文本的男子坐车出了城区,在城外跟踪他就麻烦多了,道路空旷,视野开阔。只好让他那辆车往前行远一些,靠车的尾灯和马达声来辨别方位。到了别墅路段,汽车停了下来。侦查员只得减速停在距别墅区二百米的位置。尤拉走下车,悄悄走近一些。但是他没有冒险走进别墅区,随着舞蹈家身后响起的低沉嘶哑的狗吠,非常明确地说明了狗的数量,也说明了它们不喜欢外人。
拜访时间不长。穿西服的年轻人很快就从房子里出来走向栅栏,手上仍然拎着装译文本的那个塑料包。看来,他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把书交给谁。
“我留下,”科罗特科夫小声对尼古拉说,“让我试试,查一查他来找谁。你跟着回城去,看他还要去哪里。”
时间已经相当晚了,目送着两辆车的灯光渐渐远去,尤拉·科罗特科夫懊丧地想,他要回莫斯科将会非常非常不容易。这里找不到“干私活”的司机,而依靠当地的民警分局也少有指望。
亚历山大·塔什科夫从谢卢亚诺夫手上接过目标时是深夜。科利亚去睡觉,而塔什科夫在楼门口等着,看手拎塑料包从城外返回的年轻人到哪里去。必须等到早晨。
6点半,一辆蓝色“沃尔沃”开到门厅口,方向盘前坐着塔什科夫已经熟悉的伊里亚斯,伊拉·捷列辛娜的房客。这件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原来,阿亚克斯的人卷进了娜塔莎·捷列辛娜绑架案?抑或是伊里亚斯在几个地方捞外快?或者,简而言之,是同时为几个主子效劳?
从门厅里出来的人坐进了伊里亚斯的车。塔什科夫驱车跟在他们的后面到了飞机场。他在飞机场发现,那个人和伊里亚斯都没有上飞机。上飞机的是另外一个人。舞蹈家把塑料包连同三册书都交给了他。塑料包依旧是尼娜·卡梅绍娃用来装译文本同舞蹈家约会的那一只。接包的人排队登记去里沃夫的航班,伊里亚斯同舞蹈家站在他的旁边,三个人一起谈笑风生地议论什么。塔什科夫不想放过坐蓝色“沃尔沃”车的两个人,因此他去找在机场工作的同事,井同乌克兰有关部门的朋友取得了联系。朋友答应帮忙,凡是需要做的事情一一承包。
但是,这些事情组织起来需要时间。等塔什科夫再回到登记大厅时,他所关注的人已经杏然不知去向。接包的人还在排队,但已经是一个人了。亚历山大冲到停车场,拉开自己的车门,顺公路朝莫斯科方向追去,但是一直没有追上蓝色“沃尔沃”。当然,这不是致命的失误,因为他知道谁是伊里亚斯,以及在哪里可以找到他,遗憾的是丢掉了舞蹈家。现在找不到他,而向伊里亚斯询问则等于整个阴谋曝光,因为阿亚克斯团伙,按一切情形看来,并不怀疑他们阴谋的周密性。还是让他们尽可能长久地处于这种无察觉状态为好。
萨沙垂头丧气地回到莫斯科,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指望乌克兰同行不至放过里沃夫航班上的那个乘客。早晨9点左右,他来到办公室,一进门,桌子上的内部电话就响了起来。“塔什科夫,”是局长的声音,“请给莫斯科市刑事侦查局去电话,那边有急事。”
亚历山大伤心地叹了口气,摘下话筒拨通了戈尔杰耶夫上校。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对他口述了昨天夜里舞蹈家拜访的那个别墅区登记的房主资料。
“这是当地民警分局的资料,”戈杰耶夫结束时说明,“您了解,这些资料可能相当陈旧。您的任务是赶快查明住户和房主,既然他们是各不相同的人。傍晚之前我等着要结果。”
萨沙仔细看了看根据戈尔杰耶夫的口述记下来的花名册。房主拥有别墅将近四十年了,里面的人倘若在世应是相当高寿,没准早就过世了,现在住在别墅里的是子孙辈。可在当地民警分局他仍然被当成在世的主人。鬼知道,现在的资料是怎么登记的!谁也不关心它是否健全可靠。
晚上8点,亚历山大·塔什科夫带着侦查结果到彼得罗夫卡来汇报。
“玩这一套,”听他讲完,戈尔杰耶夫上校拉长声慢慢地说,“闻所未闻。见得多了,就是没见过这一套。也许,这是偶然的巧合?”
“不,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娜斯佳插话说,她当时也在戈尔杰耶夫的办公室里,“这不是巧合。当然,这完全是意外,同时有许多情况都能说明,不,事实上是所有的情况都能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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