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葛依娜公寓房门20尺处,走道有一处转弯。我没有放开方绿黛的手腕,带了她走下走道,转过这个弯。
“为什么?”她问:“告诉我为什么?”
“嘘!”我叫她不要开口:“在这里等。”
楼梯上有脚步声。
“假如来的是一个人,”我低声地说,“我们在这里等。假如是两个人,我们就溜。”
来的是两个人,他们走上走道,脚步重重落在地上,我们听到他们敲葛依娜公寓门的声音。
我偷偷往走道看,见到两个宽宽的背影。葛依娜的白脸只在门口一闪,两个男人推开她就往里闯。我等到门被关上,带了方绿黛走回走道。
她跟了我走过走道。
在楼梯口,她问:“为什么来的是一个人,我们就等?”
“警察出动都是两人一组,上来一个人的话,另一个一定在车上等着。两人既然一起上来了,应该溜得出去的。至少希望溜得出去。”
我们下了楼梯。我把大门打开让她先出门。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车上没有人。
“走吧!”我说。
我们走上街道。
“不要太快。”我说。
“我觉得有人在追我,我都想跑了。”
“不要跑,看着我,脸带笑容,慢下来。我们来看看商店都在卖些什么。”
我们看看停停,我把她带到了街角。
“这里你有其他亲戚朋友吗?”我问。
“没有。”
我说:“好,我们找个地方吃饭,你还没有用晚餐吧?”
“没有,你来的时候我们原想出门吃饭,依娜才洗完澡。”
我们在街上随便走。她不时想问我问题,我都要她稍等。我们找到一个有车箱座,样子很好的餐厅。我们走进去选了一个离门较远的车箱座坐下。侍者送菜单来时我要了二杯鸡尾酒。
侍者离去。
我说:“说话声音要轻,告诉我,你对依娜的小诡计知道多少?”
“一点也不知道,”她说,“发生的一切就像你挖掘出来的,只是我并不知道她在等别人送达传票。”
“曲保尔为什么盯住你不放?”
她说:“他喜欢我。但对我说来没有胃口。”
“你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追求你,就迁离公寓,改变整个生活习惯。”
“当然……不完全为这原因。”
“那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提这些。”
“你不能不提。”
她说:“老实说,主要是这种生活我过厌了。我没有工作。别人付我钱,目的只是要我用一个名字住在公寓里。每天11点或12点起床。出去吃饭,散步,买杂志,回去也没事做,磨到7点又出来吃饭。洗了澡要花很多时间打扮自己,为的是消磨时间。晚上除了酒吧也没地方去,但新奥尔良和别的城市不同。单身女郎在酒吧男人多会来搭讪。别的城市男人先要研究她身份。新奥尔良就是新奥尔良。”
侍者送来鸡尾酒,我们碰杯,品酒。
侍者站在桌边,无声地等着点菜。
“来一大盘生蚝,用你们最好的酱汁,要很多苋菜根和柠檬。”我说:“再来二人份的椒盐虾可以配酒。然后我们要洋葱汤。牛排要3寸厚,4分熟,炸洋葱圈、洋芋条。大蒜面包要很多牛油,大蒜味不大,烤焦一点。选瓶香槟先在冰筒里冰起来。最后来冰淇淋、热咖啡。不要忘了账单。”
侍者眼也不眨地听着点菜。“不会错,先生,我会处理得很好。”
我问绿黛:“你如何?不合意可以自己改。”
“我完全同意。”
我对侍者点点头,侍者退出,放下一层薄薄竹帘。
我突然问绿黛:“星期二早上2点半,你在哪里?”
她说:“我告诉你那晚发生的事,你不会相信的。”
“事情那样糟?”
“是的。”
“你倒说说看。”
她说:“我尽量避开曲律师,他甚至以为我已离开新奥尔良。然后他找到了我。找到我时,你正好在我公寓。你听到他说什么。这是两年来第一次见他。我不愿意在你面前出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对我入迷过度,非常妒忌。妒忌心太大也是我不喜欢他原因之一。每次我要对别人稍好一点,他就不愿意。他是很聪明能干的人,但情绪完全不稳定。谁要嫁了他谁倒楣。他连送牛奶的都不准进屋。”
“这是那一天我在你房里的时候,你把他拉出走道去谈判的原因,是吗?”
“是的,我知道他有把手枪。怕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他见你在我公寓,差点就拿枪出来。我把他推出走道。他失去理智地妒忌你。我告诉他我第一次见你,是有事商量。他不相信,硬说你是特权男友才能进屋。他说要用枪杀了我,再自杀。完全是以前老毛病再搬出来。我只好告诉他,我之所以不告而别,不和他出游,主要是为他这个臭脾气。假如他把枪放回口袋,不再毛躁,我可以伴他吃饭,也可一起喝点酒。”
“他问起我的一切?”
“那当然。”
“你告诉他些什么?”
“我告诉他实情。”她说:“我说你是个侦探,你在找一个姓王的,为的是一笔财产。”
“他有没有问你姓王的是谁?”
“当然,只要我提起一个男人姓名,他会调查他十八代祖宗。我告诉他王先生是依娜的朋友。”
“走道上那一点时间,他怎么能问那么多?”
“并非都在走道上问,我告诉他我不愿在走道上和他多辩,假如要我和他吃饭,我要先把你打发走,所以他同意等候。”
“这是我感到有兴趣的问题。”我说:“他在哪里等?”
“他说他在外面附近等,等你走了就回来。”
“我走了他就回来了?”
“是的。”
“你一走他就回来了。”
“1分钟不到。”
她见到我脸上表情,她说:“怎么了?为什么皱眉头?”
“我是在回想,”我说,“那一公寓房子走道一通到底,没有转弯,走道二侧都是公寓房间。对吗?”
“对。”
“走道上是藏不住一个大男人的?”
“藏不住。”
“我走出去时没有见到他。”
“他可能走得相当远,在街角暗处偷窥你出去。他的为人就是如此,神秘兮兮好探人隐私。我住法人区时,你会以为我是敌人间谍而他是联邦调查局人员。他跟踪我,用望远镜看我窗户。我和别人出去,他会守在门口看我什么时候回来。我更不敢带男朋友回家。”
侍者把食物用盘子送过来。我们开始用餐。
过了一会,她说:“要听下面的故事吗?”
“晚饭之后。”我说:“目前只顾吃饭,我饿了。”
我们安静地用餐,我看得到她情绪轻松下来。酒与食物建立了我们的友谊。
“告诉你件事,唐诺。”
“什么事?”
“我认为我可以信任你。我会把实情都告诉你的。”
“原该如此。”
她把碟子向前一推,自我手上拿了支烟,把上身凑前让我给她点着,一面把两只手捧住了我拿火柴的手。她的手温暖、细软、皮肤很柔软。她说:“保尔和我后来出去吃饭,又去酒吧喝酒,他还是要杀你。”
“他喝醉了,又变成十分妒忌。问了很多你的问题。不相信你是侦探。最后我忍无可忍,实告他两年来他一点改变也没有,我上次对他好所以不告而别。这一次我要教训他,我永不再理他。他要再打扰我,我会报警。”
“他怎样反应?”
“他做了件令我又怕又好笑的事。”
“什么事?”
“他抢去了我的皮包。”
“为什么?为了使你没有钱?”
“当时我也这样想,后来才明白真正原因。”
“你指他是为了要你的钥匙?”
“是的。”
“他抢去你的皮包时,你们在哪里?”
“法人区的贾老爷酒吧,他的老地盘。”
“他怎么做法?”
她说:“我正在数说他的为人已使我讨厌。我将永不再理睬他。”
“酒吧很挤,我很放心,他要掏枪出来一定有很多人会阻止他。即使无人止他,我实在也认了,因为我已对他寒透了心。在他爱我之前,他一切都非常好的。”
“是依娜介绍你们认识的?”
“是的。”
“他对依娜什么态度呢?”
“我想他……也许逢场作戏。我想他是在贾老爷酒吧钓上依娜的。他们一起玩了一阵子,整个诡计,也是那段时间他想出来的。一定是这样的,我现在慢慢回想可以渐渐联起来。”
“依娜从没有告诉你这个计划?”
“没有。她从来没有信赖我。没告诉我为什么我要用她名字住在那公寓里。她只是像起先对付你那样,说了些似是而非的原因。她也不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曲保尔律师是惟一知她行踪的,但也假作不知。我生活费也是由曲保尔交给我的,房租、衣服、吃饭、首饰等等。”
“你收到了传票有没有给保尔呢?”
“没有,我曾试过交给他,但他碰也不愿碰它。他说他没有权利。他说他只是依娜授权他给我生活费。他强调不知她在何处,亦无法联络。他说她给了他一笔钱每月给我,这笔钱也已快用完了。”
“好,你给他摊牌,他抢去了你皮包,之后又如何?”
“一句话不说,走了出去。”
“付了账吗?”
“在贾老爷酒店没有账单,他们来酒的时候已先收了钱。”
“他走出去,留你一个人在里面?”
“嗯。”
“你怎么办?”
“我又坐了一会,两个欢乐无拘的水兵向我眉目传情,我想又有何不可?他们反正不久就起航了,也应该有点快乐时光。所以我让他们坐过来,大家很愉快。那两个年轻人是好孩子,对新奥尔良完全陌生,那天是第一次来到——从密尔瓦基来。我带他们走了一圈,看了些特殊地方,告诉他们法人区的故事,一直喝到他们快要开航才离开。”
“之后呢?”
“我走回公寓,用两只脚一步步走回去。”
“你没找辆车?”
“没有,我没有皮包,没有一毛钱。”
“你没有钥匙,你准备怎么进公寓法?”
“我有钥匙。”
“我以为你说他拿了你的钥匙。”
“那没有错,但是在我信箱底里我另有一把备用钥匙。我始终放在那老地方以防万一。公寓房门用的是弹簧锁,有时匆匆出来会不小心关上,每家都备一个钥匙放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你离开水兵是几点?”
“我想是2点钟,相差也不远。”
“你走回去的。”
“是的。”
“几点走到的?”
“2点20分,绝对准确。”
我说:“为什么那么有把握。你听到一声枪声吗?”
“没有。”
“你听到什么?”
“我没听到,我看到。”
“看到什么?”
“我的朋友王雅其。”
我仔细想了一下说:“等一下,那一晚你不可能看到他,他在纽约呀。”
她笑道:“我清清楚楚‘见’到他。”
“他对你说了什么?你们谈些什么?”
“我没和他说话,我见到他,他没见到我。”
“在哪里见到他?”
“就在我公寓楼前面。”
“什么时间?”
“就像我告诉你的,2点20分。”
“请说下去。”
她说:“我都快走到公寓了,他突然乘计程车来到。他让计程车在公寓前放他下来,跑上人行道上三级阶梯,按我公寓的门铃。”
“你能确定是你公寓的门铃吗?”
“大致可以确定。我见到他手指的位置。当然看不清哪一个按钮。但一定是我的铃。”
“当他发现你不在家,他怎么办?”
“我不知道。”
“为什么?是不是他转身发现你在他身后?”
“没有。”
“他做什么?”
“他进去了。”
“你说他进了公寓房子?”
“是的。”
“他怎能进去?”
“有人在我的公寓内按钮为他开了门。”
“你怎么办?”
“直到那时以前我一直以为,曲保尔拿我的皮包,使我无钱,无法早回家。他可以在我公寓中搜查,看看有没有日记、信件,使他知道我有没有昵友。”
我点点头,把眼睛仍看着她:“你听到开门蜂鸣声后,又怎么想呢?”
“我才真正知道他为什么抢走我的皮包,他要我钥匙,进我公寓,目的是等我回去。”
“为了体贴一点的道歉?”
“不见得,”她说,“也许只是一部份。另一原因是,他一整晚都在怪我和别的男人有亲昵关系。你知道,我突然离开他使他早有这种想法。他也真努力找过我,甚至在报上登分类广告,登了两年。”
“我知道,我看到了。”
“自然,他以为我是和人私奔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在街上正好碰上他,但希望时间一久,他会爱上别人,把我忘了。但他是另一类型,他只追求他得不到的。你知道有这种人。”
我点点头。
“那就是他,”她苦涩地说,“在我公寓里,手里拿着枪,可能八分醉,坐在我床上,等我回去,查看我有没有男朋友亲见到可以带回公寓。事实上,他认为我告诉你先离开,晚一点你可以再来,你懂吗?”
“你说王雅其半夜2点20分按你门铃,而……走进了这种特别情况?”
“是的,他一定是直接走进了这尴尬危险的局面。”
“当然王雅其想这种时候你一定在家,开门的一定是你自己啰?”
“他一定想我在家,但是半夜2点20分去按门铃,他应该想到屋主会问问是什么人来了。”
“你有没有听到枪声?”
“没有。”
“有人开枪,你会不会听到?”
“用枕头捂着可能听不到。”
“你又怎么做?”
“我穿过街道,我试从窗口看我公寓,什么也见不到,我窗帘很厚。”
“之后呢?”
“我又向市区走回去。”
“什么时候?”
“应该是2点30分。当我走到街角时,温玛丽他们回来。她车中有另两位朋友……一男一女。”
“你认识她?”
“喔,我知道她是什么人,在大厅见面会聊两句。她公寓几乎和我的正对面。”
“请说下去。你怎么办。”
“我在法人区找了一个不太明显的旅社,用假名字租了一个房间,因为我怕曲保尔会用电话一家家旅社找。”
“之后又如何?”
“9点差一点我又走回公寓。我希望拿回皮包、钞票、化妆品,乘计程车回旅社。只见门口一大堆人车,有人告诉我里面出了谋杀案。有人说一个律师在一个女人公寓被杀而那女人不见了,都说警察正在找她。”
“你怎么办?”
“像个大傻子,我应该在一切尚可解释前去见警察,但是我怕了。我逃回旅社给依娜打一个电报,叫她立即电汇钱来给我这个登记的假名。”
“你打了电报?”
“是的。”
“你刚才说你是打的收话人付钱,长途电话。”
“也打过。”
“接通了?”
“没有,她没有回答。”
“她回答你电报了?”
“那天下午。我让旅社兑了现,乘火车去雪港城。”
侍者过来收拾好用过的盘子,带来冰淇淋和咖啡。
“你信得过依娜吗?”我问。
“我一直以为信得过,现在可说不定了。”她不适地说。
我说:“曲保尔被人干掉后,对依娜的官司太有利了。”
“是的,我现在看得到这一点。”
“这也可能是谋杀动机。”
“你说依娜可能杀死他?”她问。
“警察也许会这样想。”
“但是她在雪港城呀。”
“你打电话的时候她不在呀?”
“嗯……也许,也许不在。”
“是第二天的下午,相当晚,她才汇钱给你,是吗?”
“是的。”
我们用完了冰淇淋,坐着吸烟,慢慢地喝咖啡,两人都不说话,都在深思。
“现在我怎么办?”她问。
“身边有钱吗?”
“依娜汇我的尚剩一点。告诉我,唐诺,我怎么办,该不该去警察局把事实说出来。”
“还不到时间,更不是现在。”
“为什么?”
“已经太晚了。你没有赶上第一班车就失了时机。”
“我总可以解释……”
“不行,目前不行。”
“为什么?”
我说:“你没有杀他吧?”
她看着我坦然地摇摇头。
我说:“即使你没有,总是有别人杀了他。那个别人最希望警察把这件事套在你头上。”
“我现在去能不能使他们不把这件事套我头上呢?”
“我不如此想。”
“到底为什么?”
“你再维持一段时间不被他们找到,真的凶手沉不住气,会开始安排假证据,说假的证词及其他错误行动。当然我们也有机会会发现他是谁。我们把线放长一点,看能不能捆住真正的凶手。”
“不要捆住我自己……我希望。”
我看着她的眼,举起咖啡杯,我说:“让我们希望。”
我付了账,问餐厅有没有公用电话亭。我把自己关进电话亭,拨电话接通新奥尔良机场。
“是赖侦探从雪港城打电话。”我说。我怕他们会问到底我是警局的侦探还是私家侦探,所以我快快地接下去说:“星期三中午你们有一位乘客自纽约来。这位乘客才去纽约又立即飞回来。他的姓名是海莫莱。”
电话另一侧一个声音说:“请等一下,我查查记录。”
我差不多等了一分钟,等候的时候可以听到翻纸的声音。那人说:“是有的,一位海莫莱先生,纽约及回程。”
“你不会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我是说不可能形容一下他外形吧?”
“不会,我不记得他,等一下。”
我听到他说:“什么人记得礼拜三卖过一张票给一位海先生去纽约?雪港城警局在查询……抱歉,这里没有人记得他。”
“这种每站要停的螺旋桨飞机,在上机前你们要测乘客体重的吧?”
“等一下,这个记录就在这里,这位乘客体重……我们看看……喔,146磅。”
我谢了他,挂断电话。
海莫莱至少200磅。
我走出电话亭。
“是什么?”方绿黛问:“坏消息?”
“去不去加州?”我问。
“都可以。”
“我想我们可以包一辆车去华斯堡,从华斯堡应该有飞机,明天一早可到洛杉矶。”
“为什么去加州?”
“因为对你来说,本州已太白热化了。”
“我们二个一起走,不是太明显吗?”
“是的,做得越明显越好。”
“这话怎么说?”
我说:“人们会好奇一对他们不认识的男女。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认识我们。我们和每个人交谈,从包车司机到飞机中每一个乘客。我们是夫妇,我们离开洛杉矶向东度蜜月。收到电报说你妈发了心脏病,我们赶回去看她。是一个中断了的蜜月。人们会同情我们,记住我们这个身分。假如警方追踪人员描述你的外型,说是杀人凶犯,当然不会有人和一个可怜小新娘合在一起。”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度蜜月?”
“等我用电话找到包车。”我说着又回进电话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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