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帮骆三爷的忙。
背运的是谭北斗。
车队又往前走了三天,没见谭北斗埋伏在四周的那些人有动静。
骆三爷跟江大成揪了几天的心终于松了。
坐在后队车里的谭北斗,不知道心里有什么感觉,怎么想?
这一天黄昏,车队又停下来歇息了。
车队并不是永远那么多人,坐车的人从一个地方到一个地方,也并不全一样,看看离自己的目的地不远了,总是要下车的。
车队里的客人一天天的少了,车队里的空车一天天的多了。
空车并不折回头,车队的最后一站是“张家口”,到“张家口”之后,人马都要补充粮秣,歇息几天,修修车,买点当地的土产,再折回的时候车队就都又坐满了。
骆三爷几兄弟做的是这种生意,吃的是这碗饭。
这种生意跟保镖差不多,可远比保镖苦,远比保镖责任大。
想嘛,保镖保的是财货,而坐这的车的确是连人带财物都财货丢了大不了赔,人命没了要拿什么赔去。
骆三爷兄弟这个车队名满长城以外,从没出错过。
在这一带做这种十意不容易,江湖上不但要罩得住,吃得开,连沿途那一个连—个的蒙旗也得有交情。
要不然就有好瞧的了,除了得应付那些个没地方没处容身跑到关外避风头,讨生活窜扰四处的江湖道上人物之外,还得留意那些人强马壮,来去像一阵风,个个是功夫了得的各蒙旗武士。
关外夏日的黄昏,永远是闷热的,没有一丝儿风,地上的草连动都不动一动。
护车的弟兄们找个地方弄几块石头,架起个临时的炉灶,点上火,那烟都是笔直的上冒,一点也不散。
天边一大片红,跟血似的,让人看得心头发燥。
想看点绿色的东西,偏偏这一带绿色的东西少得可怜,因为这不是个有水草的地方。
仅有的几辆车里的客人都下来了,地上石头上不能坐,烫人,从车上搬下来些东西放在地上凑合了坐坐。
外边不见得比车里好多少,没一个不是大把的掉汗的。
就在这当门,后队一个黑衣汉子悄悄地离开了车队往远处走去,像是想一个人离远一点儿,找个凉快地方。
前队的骆三爷却看得清清楚楚。站在他身边的江大成哼地一声冷笑开了口:“老狐狸憋不住了,已派人问去了,且看看他能问出个什么结果来。”
江大成跟其他护车、赶车的弟兄一样,混身上下都让汗湿透了,衣裳上都结了盐粒子,老远便闻见一股流汗酸味儿,可是却没一个解开扣亮胸膛的。
这是车队的规矩,车队来回在这一带跑,那一回也少不了女客。
骆三爷没吭气儿,默然地望着那光亮渐渐下沉的天边。
天刚黑的时候,那黑衣汉子从远处走了回来。
去的时候是他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身后整整跟了十二匹骆驼,十一匹骆驼身上驮的是人,最后那匹骆驼身上驮的是好几大包东西。
骆三爷一双老眼之中闪过了两道光亮,脸上刹时浮现一片凝重神色。
他开了口,说了话:“前头左边是‘京城’,右边是‘杀虎口’,从‘杀虎口’过‘长城’横过‘山西’,翻过‘太行’就是‘河北’境了,要想到‘大名’去,从这儿动身最近,谭北斗打算离车队了,他说过,他不是轻易饶人的人!”
江大成两眼一睁,道:“他敢怎么样?”
骆三爷道:“他或许只动我一个人,不过他也有可能把咱们都带走,反正车队里的客人没几个了。”
江大成脸上变了色,道:“三爷,您看是这样儿么?”
骆三爷道:“除非他还不打算走,要不然他一定会采取行动。”
江大成道:“那么我这就招呼弟兄们准备去,咱们跟他们拼了,拼一个是一个,拼一个不吃亏,拼两个就赚一个。”
骆三爷微一点头,道:“也好,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他要动的只我一个人,不许你们胡来,咱们拿人家的钱不能让人家在不该离车的地方离车,大爷闯这块招牌不容易,我不能让它砸在我手里,他要真打算把咱们都弄走,到那时候再拚不迟。”
江大成迟疑了一下,低头答应一声,转身走开了。
任先生背着手从一边走了过来,还没到跟前便含笑说了话:“关外的天气可真热啊,我下回说什么也不到关外来了。”
骆三爷强笑说道:“夏天里那儿不是一样,一到三伏天能住进冰窖里那才叫舒服,怎么,您快到地头了吧?”
说话间任先生已然到了近前,摇摇头道:“不,我跟燕姑娘一样,一直到‘张家口’才离车。”
不经意地往后队扫了一眼,话锋忽转,道:“后头怎么一下子来了十几匹骆驼,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骆三爷看得清楚,后队谭北斗那一伙人,除了三两个站在一边跟站岗似的,其他的都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道:“不清楚,恐怕也是吃公事饭的,要不然不可能跑到这儿来找他们。”
任先生忽然抬眼望天,像自言自语,又像对骆三爷说话似的说了一句:“天气闷得出奇,恐怕要下一阵大雨。”
骆三爷没在意,笑笑说道:“恐怕没指望,您不见一点儿乌云也没有。”
任先生从天上收回目光,落在骆三爷脸上,道:“骆三爷,咱们车队上空可是笼罩一片乌云,您没看见么?”
骆三爷一怔,旋即神情震动,道:“您是……”
任先生倏然一笑道:“人变了,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么?”
骆三爷两眼猛地一睁,道:“您是那位……骆三可真是白长了这双招子,失敬。”
冲任先生一抱拳。
任先生笑笑说道:“您别客气,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您也别见怪。”
骆三爷道:“您好说,您真人不露相……”
任先生探探头,道:“不谈这些了,很可能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总得想个法子避雨才好。”
骆三爷道:“您的意思是说……”
任先生道:“以三爷您看,我应付谭北斗,应付得了么?”
骆三爷一怔,道:“您是要……”
任先生道:“骆三爷您几位是在这条路上讨生活的,我不过是从这条路上路过,不怕跟谁结仇结怨。”
骆三爷明白了,神情一肃,道:“谢谢您的好意,骆老三并不怕……”
任先生淡然截口说道:“骆三爷,您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应该知道凡事不能凭一时之意气,该多考虑考虑后果多往远处想想,骆三爷您仁义过天或许不怕什么,可是我不能让骆三爷几位永远背上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叛逆罪名,眼下这几位,除了您骆三爷之外,那一个家里没有老,没有少的?”
骆三爷脸色一变,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听我的,骆三爷。”任先生接着说道:“待会儿谭北斗那方面一有异动,您带着车队走您的,让我来挡他一阵,只挡他这一阵,以后他就没工夫再去管别人了。”
说话间江大成带着几个弟兄走了过来。
骆三爷一摆手,道:“大成,告诉弟兄们一声去,咱们随时准备上路。”
江大成一怔要问,骆三爷又一摆手,道:“快去啊!”
江大成没再问,答应一声,带着几个弟兄转身又走了。
只听任先生道:“谭北斗的人过来了,恐怕要请您到后头去。”
骆三爷冷笑一声道:“他的架子可真不小啊。”
任先生关切的道:“三爷只管跟他去,我陪您一块儿去。”
一个黑衣汉子来到近前,一抱拳,道:“骆三爷,我们总座请您到后头去一趟商量点事儿。”
骆三爷淡然说道:“好,我这就去,先请。”那黑衣汉子转身往回走去。
江大成在远处看见了,带着几个弟兄三脚并两步地赶了过来:“三爷,您上哪儿去?”
骆三爷道:“谭老叫我到后头商量点事儿,我马上回来。”
江大成双眉一扬,道:“我们几个陪您去。”
骆三爷一摇头,道:“不用,有这位陪着我就够了,你们照我的话去做,随时准备上路。”
江大成转望任先生,有点讶异:“任先生,您陪我们三爷去?”
任先生笑笑说道:“大成兄放心,我担保他们碰不着骆三爷一根汗毛就是。”
偕同骆三爷迳自往后行去。
江大成怔在那儿了,旋即他两眼一睁,道:“我走眼了!”掉头带着几个弟兄忙他的去了。
后队那儿谭北斗已隐隐排好了拿人的阵式,他跟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坐在那儿,顾武跟其他人排立在四周,没看见那有名的“四残”,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那辆遮盖严密的囚车里。
谭北斗一见骆三爷身旁还多个任先生,不禁有点诧异,他向任先生多看了两眼,但却没说话。
骆三爷直趋谭北斗跟前,一抱拳,道:“谭老,骆老三奉召而至,谭老有什么见教?”
谭北斗含笑摆手道:“骆老弟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客气起来了,请坐,咱们坐着谈。”
骆三爷立即盘膝坐了下去,任先生自然也跟着坐了下去。
谭北斗没拿任先生当回事儿,姓董的瘦高黑衣客却忍不住望着任先生说了话:“你这位是……”
任先生道:“我姓任,我有点事儿正准备来找谭老爷子,可巧谭老爷子要来找骆三爷,所以我就跟骆三爷一块儿来了。”
谭北斗目光一凝,望着任先生道:“任先生找谭某人有什么事儿?”
任先生道:“我这是一点小事儿,谭老爷子还是先跟骆三爷谈要紧事儿吧!”
谭北斗笑了笑,道:“也好,那任先生就先坐一会见……”
转望骆三爷,笑哈哈地道:“骆老弟,这两天我一直在纳闷,我也想不通贵属离开了车队,怎么会没让我在车队四周的人碰上。”
骆三爷道:“谭老这话何指?”
谭北斗淡然一笑道:“何必呢?骆老弟,我这话何指,你我心里都明白,谭某人在江湖上跑了不少日子,也吃了不少日子的公事饭了,难道连这一点还看不透么!”
骆三爷给他来个死不认帐,道:“我实在不明白谭老这话何指,谭老有什么话何不直接了当的说?”
那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脸上变了色,冷笑一声道:“姓骆的,少在我们总座面前反穿皮袄装老羊,我们总座什么人,何等身分……”
谭北斗抬手拦住了姓董的,唇边含着一丝诡异笑意,道:“我吃了公事饭这么多年,一向不枉不纵,我经手的大小案子不下数百,也没有一件不让人口服心服的,现在对骆老弟也是一样……”
骆三爷淡然说道:“那是最好不过,只要谭老拿得出确切的证据,骆老三马上低头认罪就是。”
谭北斗笑笑说道:“事情发生后,我问起我手下的弟兄们,告诉我除了看见有个贵属逐辆查过车之外,别的没再见过第二个人,我当时心里就有点动疑,可是我还不敢断言,正巧这时候骆老弟你先发制人拿着信找我来了,我没动声色,只在言语上问了一问,我原打算在骆老弟回到前头之后,来个紧跟而至,人赃俱获,可是由于沈在宽女儿的出现,使我迟了一步,骆老弟已经把人放走了……”
任先生突然笑了起来,道:“我听了半天才听出了个头绪,谭老爷于是不是认为那揭穿谭老爷子锦囊妙计,使得谭老爷子一网打尽为傅天豪而来的黑白二道人物的计划成了泡影,落了空,疑心信件是骆三爷手下弟兄写的。”
谭北斗持着胡子点头说道:“不错,我是这么想,任先生有什么高见?”
任先生“唉”地一声道:“我就是为这件事来找谭老爷子的,谭老爷子找错人了。”
谭北斗“哦”地一声道:“我找错人了?”
任先生道:“不错,谭老爷子找错人了。”
谭北斗道:“任先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么?”
任先生道:“当然知道,要不然我怎么会来见谭老爷子。”
谭北斗道:“那么,就任先生所知,这件事是谁干的?”
任先生迟疑了一下道:“谭老爷子跟骆三爷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说。”
谭北斗笑了,道:“任先生真是个有心人,我跟骆老弟的话是说完了,不过我想留骆老弟多坐会见……”
转眼望向骆三爷,道:“骆老弟,我打算今儿晚上就离开车队,咱们一在公门,一在江湖,要再见面不容易,这一趟也难得交骆老弟你这么个血性朋友,咱们应该多聊聊是不?”
骆三爷道:“谭老说得是,咱们这段交情不平凡,能攀上谭老这位身居要职的权势中人,也是我骆老三的造化,我应该
多陪谭老聊聊。”
谭北斗当即转望任先生,笑道:“瞧,骆老弟都舍不得走,谭某人跟骆老弟兄弟柑称,以道义论交,相处没有多少时日,可是一见投缘,交情深厚,算起来已不是外人,任先生有什么话,只管当面说就是。”
任先生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谭老爷子您已经拿住了那写信的人。”
骆三爷为之一怔。
谭北斗两眼一睁,道:“任先生莫非指那沈在宽的女儿。”
任先生微一点头,道:“不错,就是她。”
谭北斗目光一转,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据我所知沈在宽的女儿不晓武技,不会武功,再说当天晚上也没见她有动静……”
任先生笑笑说道:“谭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事谁会自己出头,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出勇夫,她不会花钱买通别人替她干么!”
谭北斗呆了一呆,道:“多谢赐教,这一点我倒投想到,她买通的是……”
任先生望了骆三爷一眼,道:“骆三爷,恕我要直言了,我这是一番好意,旨在为骆三爷您洗刷这罪嫌。”
骆三爷叫道:“任先生,您……”
任先生没理他,转过脸去便道:“她买通的就是那谭老手下所见逐辆查车的人,骆三爷见过谭老后也动了疑,回去就要查,那查车之人做贼心虚,一见情形不对便畏罪逃走了。”
谭北斗霍地转望骆三爷道:“骆老弟为什么一直不肯说。”
任先生笑道:“车队里出了这种事,算不得什么光彩,骆三爷身为押车掌舵人,怎么能点头承认。”
谭北斗倏然一笑,转向骆三爷道:“这么说,骆老弟你用人不当,律下不严,真要追查,我还得从你身上追查起。”
任先生摇头说道:“谭老办差事了,刚才听谭老说过一向不枉不纵,办案这么多年,也无不让人心服口服,冤有头,债有主,是谁坏的事就该找谁,对不?”
谭北斗笑笑说道:“骆老弟这个包庇之罪总少不了的。”任先生道:“骆三爷手下这些弟兄,都是跟车多少年的,多少年来,跟着骆三爷一起受风吹雨打太阳晒,出生入死,患难与共.
就跟一家人一样,骆三爷就像他们的尊长,他们就像骆三爷的子弟,骆三爷宁可自己亲手杀了他也不愿让他落在官家手里,
这是人之常情。”
谭北斗笑了笑,道:“以任先生之见,谭某该怎么办?”
任先生道:“两条路都可行,或者谭老亲自出马缉拿他,或让骆三爷自己处置他,其实,谭老已经缉获了主犯,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从犯交由骆三爷处置,这样骆三爷跟他手下那些弟兄都会感激谭老的。”
谭北斗尽闪精芒,哈哈一笑道:“就算我让任先生这舌粲莲花的妙语说动了心,骆老弟请吧,那一名贵属处置不处置,还在骆老弟了。”
骆三爷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完全是任先生在替他洗脱什么,迟疑了一下,一抱拳,道:“就多谢谭老了。”站起来迳自转身走了。
骆三爷走了,骆三爷着任先生一抱孝,道:“多谢任先生,要不是任先生出面点破,谭某人几乎冤枉了人,谭北斗可从不放过一个作好犯科的恶徒,可也从不敢损自己阴德地冤枉一个无辜……”
任先生道:“谭老这种实事求是,不枉不纵的办案精神实在让人钦佩,假如公门中人个个像谭老,那就不会有冤狱可言。”
谭北斗哈哈笑道:“任先生太捧我了,只是……”
目光一凝续道:“我怎么能相信是沈在宽的女儿?”
任先生道:“谭老要是不相信,又怎么会放了骆三爷。”
谭北斗干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怎么能让沈在宽的这个女儿口服心服,无话可说。”
任先生道:“原来谭老是这么个意思,这还不容易么,谭老手里是否握有物证。”
谭北斗微一点头道:“我手里有那么一张,还是骆三爷送来给我的。”
任先生道:“那就容易了,谭老且派个人进囚车去,骗她写上几个字儿,嘴可以狡赖,在没提防情形下笔迹是变不了,只要两下里笔迹相附,她还能不低头认罪么!”
谭北斗抚掌大笑,道:“妙,妙,妙,谭某人吃了几十年公事饭,反不如任老弟这么一个少在江湖走动的读书人”
任先生道:“谭老可别小看读书人,诸葛武侯也是读书人,行军布阵,决胜千里,运筹帷幄,数万甲兵尽在胸中。”
谭北斗忙道:“是,是,是,不敢,不敢,像任先生这么一位高人,要是进身公门……”
任先生淡然说道:“多谢谭老好意,我生性淡泊懒散,不求闻达,也无意仕途。”
谭北斗摇摇头道:“要任先生这么一位高才埋没于民间,实在可惜,人各有志,相强不得,这样吧,我退求其次,耽误先生片刻,我让他们切点卤肉,跟先生以一杯水酒订交,也不枉我关外跑这一趟,来,来,来,咱们换个地方坐坐去。”伸手就向任先生左腕抓去。
读书人也有一份豪迈,任先生朗笑—声,左腕一抬一翻,反向谭北斗右腕抓了过去,道:
“谭老抬爱,只好斗胆跟谭老把臂而行了。”
谭北斗脸色一变,笑意不减,右腕不动,翘起中指迎向任先生的左掌心,道:“别让我这个粗鲁的武夫坏了先生一身书卷气,我看咱们还是免了吧!”
任先生一笑说道:“谭老刚才还挺热络的,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客气起来了?”
左腕突然一偏,避开谭北斗的右掌中指,仍向他右腕抓了过去。
姓董的瘦高黑衣客看出不对来了,悄无声息地猛力一拳捣向任先生左肋。
任先生左掌正派着用场,难以封架他这一拳,要用右手封架那又不方便,尤其双方距离近在咫尺,想躲不大容易,也势必舍了谭北斗不可。
姓董的以为这一下纵打不中任先生,也可以逼任先生舍了他那位上司,岂料,任先生是既没躲也没有伸出右手,更没舍了谭北斗,左腿突然一伸,那只脚正踹在姓董的小腹之上。
姓董的“哎哟”一声!飞出老远落在地上,抱着肚子满地乱滚。
谭北斗一惊忙扬声沉喝:“护住囚车。”他一沉喝,就要往后纵。
任先生一声轻笑说道:“你放心,我意不在囚车,前头自会有别人救她。”
身子往前一倾,左掌往前一伸,仍抓谭北斗的右腕脉。
谭北斗冷哼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双腿连环踢出,直取任先生心口要害。
任先生笑道:“踢死我你的大功就没了。”
没见他作势,坐姿也没变,他一个身躯突然左移尺余,谭北斗双脚顿时落了空。
谭北斗何等人物,双脚刚一落空就知道不妙,匆忙中无计可施,忙一运气就要以一式“懒驴打滚”翻出去,可惜比任先生慢了一步。
任先生一笑说道:“堂堂直隶总捕,怎可效那打滚的懒驴。”他的左掌没能抓住谭北斗的右腕脉,可是他那跟着递出的右掌却已然按在了谭北斗小腹之上,跟着说道:“谭北斗你不想柔肠寸断吧?”
谭北斗惊出一身冷汗,他也知道一条老命完全掌握在这人手里,硬是没敢动。
姓董的捂着肚子还没站起来,顾武等想扑过来救,可也只是心里想,脚下却没敢移动分毫。
谭北斗脸色好难看,道:“傅天豪?”
任先生一笑说道:“不错,你确实比那骆三爷强多了。”
谭北斗道:“你一说话我就知道是你,我打算先制住你再拿下骆三的……”
任先生带笑道:“我并不糊涂,可是现在你没指望了。”
前头传来一声吆喝,车队突然动了,只有谭北斗等坐的这辆车跟那辆囚车没动。
谭北斗脸色猛然一变,道:“好啊,你们俩商量好了。”
任先生道:“你才明白过来啊!”
谭北斗冷哼一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他能跑到哪儿去。”
任先生道:“这不能怪他,是你太贪了,太狠了,千里江湖是一家,自然会向着江湖同道,谭北斗,个人立身处世,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我傅天豪跟你何仇何怨,江湖白道众豪雄又跟你何仇何怨”
那辆囚车车蓬突然一掀,从囚车里下来了四个人,这四个人年纪都在四十左右,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两个独臂人。
瞎子中等身材,干瘦干瘦的,头发胡子老长,脸色好阴沉。
瘸子是个矮子,既矮又胖,一身脏兮兮的,手里拿根拐棍儿,乌黑,看上去跟个要饭的似的。
两个独臂人恐怕是兄弟俩,长得有几分相像,一般的既黑又壮的个头儿,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一个巴掌大得惊人,看上去一掌拍下去能拍死一条牛。
他四个下了囚车,脸上都不带表情,并肩迈步,缓缓地走了过来。
任先生扬了扬眉,道:“谭北斗,他们四个救不了你。”
谭北斗道:“你要是伤了我,你也走不了。”
任先生道:“我不打算伤你,我要是有伤你之心,你不可能安安稳稳的一直走到这儿,也不可能会安安稳稳的一直躺到如今。”
谭北斗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放骆三平平安安的走?”
任先生摇摇头道:“骆三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只是要告诉你,傅天豪跟你并没有仇,不是那么容易拿的,下次最好不要再籍傅天豪这三个字张网设阱了,我不愿意招惹你,可是我并不是怕你,无论是谁,他的忍耐总是有个限度的。”
谭北斗淡然说道:“我听见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是官家悬赏缉拿的大盗,不管这两个字是不是冤枉了你,至少你在官家眼里是个人盗,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为官家所难容,俗语一句:‘吃谁的向谁’,我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人家让我怎么干,我就得怎么干,只要我谭某人在公门中呆一天,我就不会放过你,除非你现在掌力一吐,再不然就是我脱离公门,不吃这碗公事饭。”
任先生脸色变了一变,道:“这么说你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谭北斗道:“这是事实,你要想少我这个死敌,就只有现在杀了我。”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谭北斗,老都老了,你的骨头还这么硬。”
谭北斗道:“一个人骨头的软硬跟年岁无关。”
任先生道:“我杀了你可以少你这么一个死敌,可是直隶总捕一职不会空悬过久,隔没两天我又有一个死敌,是不是?”
谭北斗道:“这也是事实,你虽然住在大沙漠里,号称‘大漠龙’,可是捉拿‘大漠龙’的使命会永远落在直隶总捕肩上,因为直隶总捕是天下吃公事饭的之最,就跟直隶总督在朝廷眼里最为重要的道理一样,我有几个徒弟,一向充任我的副手,我要死在你手里,他们之中的一个就是当然的直隶总捕,你想公事之外又加上一个私仇,他们会放过你么?”
任先生道:“这么说我杀你一个谭北斗并没有用,徒然招来没完没了的冤冤相报仇恨,我不杀你了,可是我要让你知道,我并不是杀不了你……”
左手一探,扣住了谭北斗的右腕脉,同时收回按在谭北斗小肚子的右手,道:“起来吧!
我要走,你送我一程。”他拉着谭北斗站了起来。
谭北斗道:“傅天豪,你走不出多远的。”
任先生道:“你别错会了我的意思,我所以让你送我一程,那只是我不愿意多伤人,并不是怕我走不了。”
谭北斗道:“以我看只要你放了我,你就绝走不出这块地方。”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谭北斗,别激我,我没有那种匹夫血气之勇,不会轻易拔剑的,走吧!”他就要转身。
忽听那瞎子冰冷说道:“傅天豪,你这叫什么英雄好汉。”
任先生微一摇头道:“傅天豪不敢自称英雄,英雄两字得之非易,狠勇好斗的万人敌,算不得英雄,具大仁,大智,大勇的才算是真英雄!”
那瘸子哼一声冷笑道:“想不到‘大漠龙’是这么一个怯儒的孬种,总座,以后不用再到关外来了,对付这种人有失您的身分。”
任先生像没听见一样,拉着谭北斗转过身去,四残突然逼近了几步。
就在这时候,视线内出现了两条黑影,紧接着一阵沙沙异声传了过来。
在场没—个不是目光锐利的好手,都一眼看出那是两人两骑,一前一后也似的驰了过来。
人马没到,一个话声先传了过来:“在直隶总督衙门当差的谭北斗在这儿么?”
任先生一听来人这口气,马上就明白了三分,一笑说道:“谭北斗,有人找你来了,小心应付,别管我了。”
一松谭北斗,身形像电一样的腾射而起,迎着那两匹好马掠了过去。
四残要追,谭北斗伸手拦住了他们。
前面传过来一声震憾人心神的沉喝:“什么人?站住。”
随听任先生一声轻笑:“两位别紧张,我不是谭北斗,谭北斗就在那儿。”
他跟两匹快马交错而过,一闪便没入了茫茫的夜色里。
就在这时候,两匹快马已带着一阵疾风驰到谭北斗等站立处,骏马一声长嘶,踢蹄人立而起,一个飞旋之后一起停住,跟停在地上似的,好俊的骑术。两匹马俱是蒙古种的健骑,一色黑,黑得发亮,昂首抖鬃,神骏异常,一式锦鞍银镫黄丝缰,不但名贵,而且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二人二骑大有来头。
骑上是两个中年壮汉,都是绸质黑裤褂,给人的感觉是健壮、威武、俐落、还带着几分潇洒。前面那一骑上壮汉两道如炬目光一扫,道:“那一个是谭北斗?”
谭北斗何许人,一眼便看出马上两壮汉是来自京城里的人物,迎前一步,抱拳说道:
“我是谭北斗,请教?”
那壮汉马鞭往后—指,道:“刚才那人是谁?”
谭北斗迟疑了一下道:“大盗傅天豪。”
那壮汉一怔,道:“大漠龙?”
谭北斗道:“正是。”
那壮汉甚为懊丧,马鞭一挥,道:“可惜,听说俊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早知道是他说什么也要拦住他瞧瞧”
目光一凝,望着谭北斗道:“我们哥儿俩是京里神勇威武鹰王府来的,这是我的腰牌,你看清楚。”伸手往腰间一摸一抖,黑忽忽的一物,直落谭北斗胸前。
谭北斗忙伸手接住,他不用看单凭手摸就知道那东西确是“神勇威武鹰王府”的腰牌。
那是一块钢牌,上头镌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鹰,没有一个字儿,这就够了,普天之下没人敢私自铸那么一块,也没人敢冒充,神勇威武鹰王府的人,没听说有人这么大的胆子。
谭北斗任职直隶总督衙门多年,那有不知道这个首屈一指大府邸的道理,神情一肃,双手递还了那块腰牌,道:“二位有什么见教?”
那壮汉道:“我们未来的福晋搭关外这趟车队到京里去,我们哥儿俩奉命出关来接没接着,却听说车队里出了一点乱子,现在让你谭头儿护着呢,所以我们哥儿俩快马加鞭赶过来看看。”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着谭北斗只觉得自己心里砰砰地跳了几下,可是马上就又平静了,吕留良叛党沈在宽的女儿,怎么会是鹰王未来的福晋?
他笑笑说道:“二位恐怕弄错了,我这儿只有个女犯,是吕留良叛党沈在宽的女儿。”
那壮汉道:“这么说我们未来的福晋不在这儿。”
谭北斗道:“是的,我压根儿也没瞧见那位是鹰王爷未来的福晋,会不会她没搭这趟车,改由别的路走了吧!”
那壮汉浓眉微皱,沉吟说道:“不会吧!姑娘她托人往京里送了封信,信上明明说谭头儿护着她呢!让我们王爷赶快派人来接,怎么会不在这儿?”
谭北斗心里又砰砰地跳了几跳,这回没能马上恢复平静,他道:“可是我实在没见着这位未来的鹰王爷福晋,二位请想,我有多大胆子,她要是在这儿,我敢说没有么,我也没理由骗二位啊!”
那壮汉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后头马上那名壮汉冷冷说道:“别是谭头儿弄错了,拿咱们未来的福晋,当成吕留良叛党沈在宽的女儿了。”
谭北斗心猛然一跳,可是他还不信忙道:“不会,不会,那怎么会,这个女犯……”
前头马上壮汉道:“谭头儿,这样好不,让我们哥儿俩瞧瞧你那个女犯人,我们哥儿俩奉命而来,不看个明白,没法子回京给我们王爷回话。”
谭北斗道:“这当然可以,二位请。”他一摆手,当先往囚车行去。
两个壮汉从马上跳下跟了过去,前面那位道:“天这么黑了,怎么没个灯?”
谭北斗当即一抬手,道:“把马灯点上拿过来。”
一名黑衣汉子应声跳上了前面那辆车,转眼间提着一盏马灯过来了。
谭北斗伸手接过马灯,道:“把车蓬掀开。”
那名黑衣汉子上前掀开了车蓬。车里有个大铁笼子,上了两把锁,在马灯灯光照射下,可以看得很清楚,白夫人就靠着铁笼子坐着,混身上下都还整整齐齐。
谭北斗道:“二位看得清楚么?”
两个壮汉没理谭北斗,冲大铁笼子里的白夫人躬下身去恭声说道:“姑娘,阿善跟阿琦来了。”
白夫人含笑说道:“我刚才听见你们俩说话了,许久不见了,好么?你们俩。”
左边那壮汉阿善恭谨说道:“托您的福,姑娘”
转过脸去望着谭北斗,寒着脸沉声说道:“谭北斗,钥匙呢?”
谭北斗脸上早就变了色,道:“二位没弄错么?”
阿善沉声说道:“错不了的,白己家的人还能不认识么?”谭北斗转望白夫人。
白夫人含笑说道:“谭老,我并没有承认,是你硬把我当沈在宽的女儿的,是不?”
的确,她的确没有承认她是沈在宽的女儿。
谭北斗说不出说来了,往后一抬手,瘸子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大铁笼子。
阿善、阿琦一人伸出一只手把白夫人扶了下来,谭北斗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直说不出话来。
阿善沉着脸道:“谭北斗,这件事我们哥儿俩不好向我们王爷回话,你跟我们哥儿俩去京里一趟,当面跟我们王爷解释解释去。”
白夫人道:“阿善,这不怪谭头儿,他奉命行事,职责所在,只不过稍微有点糊涂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难免的。”
阿善道:“是,姑娘,只是王爷那儿……”
白夫人道:“我自会跟他说。”
阿善没再说什么,一躬身,道:“那么您请上马吧!我跟着阿琦骑一匹。”
白夫人点了点头,连看也没看谭北斗一眼,迳自向着那两匹健骑袅袅行了过去。
阿善一双如炬目光冷冷扫了谭北斗一下,道:“幸亏被碰见的是我们姑娘,要换个别人你看有没这么便宜。”哼地一声,偕同着阿琦跟上了白夫人。
三人两骑八蹄翻飞,卷起一阵风,一转眼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谭北斗木然站在囚车旁,始终没说一句话。
瞎子走了过来冷冷说道:“总座,这两个家伙真是鹰王府的么?”
谭北斗眼望着三人两骑逝去处,缓缓说道:“错不了的,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地方有这种腰牌。”
瞎子道:“这么说,那个妞儿真不是沈在宽的女儿了。”
谭北斗道:“沈在宽的女儿不可能跟‘鹰王府’搭上关连,我弄错了。”
瞎子道:“那她当初为什么不说?”
谭北斗道:“她存心整我,也存心暗助沈在宽的女儿,其实就是她当初说了,我也未必相信。”
瞎子道:“她存心整您,有心暗助沈在宽的女儿?为什么您招她惹她了,她既是鹰王未来的福晋,又怎么会暗助吕留良叛党余孽?”
谭北斗道:“这个我就不明白了……”
瞎子突然冷哼一声道:“总座,要是沈在宽的女儿真落在这趟车队里的话,我知道她是谁,车队刚才走的时候,女客没几个了是不是?”
谭北斗道:“我也想到了,可是现在要追已经来不及了。”
忽听他身后那名黑衣汉子,轻咦一声,道:“这是什么?”只见他伸手往囚车里面抓了一把,当他的手收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精钢打造的红燕子。
谭北斗脸色猛然一变,劈手一把把那只红燕子夺了过去,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那红燕子,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却“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正喷在那只红燕子之上。
那只红燕子本就是红的,如今经鲜血一喷,它更红了。
四残一步跨到,伸手扶住了谭北斗。
谭北斗挣脱了四人的扶持,摇摇头,这才说出话来,道:“我不要紧,董鑫。”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肚子现在想必已经不疼了,答应一声走了过来。
谭北斗道:“我把这些人交给你了,你带他们回大名去,回去之后先找老大,让他替我写了个辞呈递上……”
董鑫一怔,道:“辞呈?总座,您是要……”
谭北斗摇头说道:“我姓谭的无论是在江湖也好,在官家也好,从设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我还有脸再干下去?”
董鑫道:“总座,有道是‘胜败乃兵家常事’……”
谭北斗摇头说道:“你不必再说什么了,照我的话去做,告诉老大,辞呈递上去后,不管制军大人准不准,叫他带着老二老三马上赶到‘宛平’赵六指那儿找我去,我在那儿等他,你带着他们走吧!”
董鑫道:“总座,您跟着制军多少年了,他不会放您的。”
谭北斗道:“那是他的事,我去意已决,谁也留不住我,我本来想来个不辞而别的,可是我想想不合适………”董鑫张嘴还要再说。
谭北斗一摆手儿,道:“不要再说了,你们赶快去吧!”董鑫迟疑了一下,转身招呼上了大伙儿。
两辆车丢在了那儿,董鑫带着一干人骑着骆驼走了,谭北斗目光又落在那只红燕子上。
口 口 口
出南口,便看到一片塞外风光,特别是“张家口”,这种印象最为强烈。
“察哈尔”是一个蒙汉的接壤之区,“张家口”是“察哈尔”的省会之所在,为控制万里长城的要隘,无论古今,对溯漠之区用兵,都以“张家口”根基据地。
“张家口”一词,原指出入长城之关门而言,属“万全县”,简称“张垣”,是个标准的塞北荒城。
“张家口”的马市最为着名,距“大境门”外半里许有马桥者,每年由六月六日到九月初十为集合之期,外马,来自洮南青新一带,不止数千里外,马市之盛为漠北之冠。
京畿一带吃的羊肉,大部份都来自“张家口”,所谓口外羊嫩而肥。
骆三爷的这趟车队正赶上马市之期。
骆三爷的车队向来不进“张垣城”,车队停车的地方就是“马桥”。
客栈是早就包好了的,人吃住,加上牲口吃住,一块儿算帐。
车队只在张家口停顿五天歇息,在这五天,招揽生意也在这五天,所以车队一停下,江大成就带着了几个弟兄进城去。
十样生意九样得靠吆喝,这一行也不例外,江大成带着弟兄们大街小胡同一吆喝“车队到了”,要往西南、西北去的,五天之后自会赶到“马桥”去上车。
骆三爷一个人歇在客栈里,沏上一壶好茶,洗上一个澡,辛苦了多少日子,现在才算松口气,舒服舒服。
干这一行跟保镖一样,没到地头儿一步出了事,骆三爷负全责,只一到地头儿,车一停稳,这时就是有谁让人把命拿了去,那也不关骆三爷他什么事儿了。
骆三爷无责一身轻,洗个舒服澡就跟脱下-—层皮似的,多少日子积的泥污汗垢全在这一洗。
洗过澡往椅上一靠,找张板凳把两条腿一架,左手蒲扇右手茶,人生能有几回?
可偏有那不懂享受的,护车的弟兄们,年轻精力足呆不住,洗个澡换件衣裳,逛马市的逛马市去,找乐子的找乐子去了,有的弟兄甚至连澡都没洗,就挪开腿跑了。
骆三爷从不过问,只要别给车队惹事儿,你就是窝在温柔乡里他也不管。
骆三爷是过来人了,还不懂这个?不过三天后说什么也得赶回客栈来,谁也不许再出去一步,这是规矩,玩儿完了,乐过了,就老实几天,谁也没一句话说,本来也是,不歇几天养养精神上路之后怎么干活儿?
任先生没去逛马市,他住了客栈,这家客栈跟骆三爷住的不同一家,这家客栈不小,前后两进院子,任先生住在头一进院子,是正北一间上房里,燕姑娘就住在他隔壁。巧得很,在车队里是前后车,在客栈里只隔着一堵墙。
那年头儿女客出门不方便,任何一个地方似乎都是为男人准备的,也许那年头儿女人很少出门,要为女人准备什么,不出三天就得关门大吉,要不然,就连老本都赔光。
打个譬喻来说吧!男人家可以找个地方洗个澡舒服舒服,女人家就不行,充其量只能闩上门,关窗户拧把手中擦擦。
所以燕姑娘她只有忍,只有委屈自己了。
坐下刚喝口茶歇没一会儿,房门口来了两个人,都是挺年轻的汉子,白白净净的长得也都不赖。
客栈里人头儿杂,什么人都有,这两个年轻汉子的打扮,丝质裤褂,扎腿裤,卷袖口,近领少扣了几个扣子,一副混字号人物模样。
二人一到燕姑娘门口就歪着脑袋往里瞧,也不说句话,瞧得燕姑娘心里老大不是味儿。
燕姑娘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也明白客栈中里人头儿极杂,自己出门在外,不能招惹人、得罪人,尽管她心里再不是味儿,脸上可没带出来。
她站起来,往前走了两三步,柔声问道:“二位找人么?”
两个年轻汉子对望了一眼,左边一个长得挺清秀的点了头道:“不错,你是跟这趟车队来的?”
燕姑娘刚应了一声:“是啊!”
那清秀年轻汉子跟着又是一句问:“姓燕?”
燕姑娘微微怔了一怔,道:“是的,二位是……”
那清秀年轻汉子咧嘴,道:“那么爷儿们就是来找你的!”
话落,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燕姑娘认识不认识他,迈步就闯了进去。
燕姑娘沉不住气了,心里想拦他俩,偏偏一双手连个缚鸡的力量都没有,只有惊叫着道:
“你们,你们这是干么,彼此素不相识,你们怎么好往一个单身女子房里闯……”
另一个年轻漠子随手掩上了门儿。
那清秀年轻漠子上前一步嘿嘿笑道:“干什么,这还用问,干你这一行的,还得非拣熟人儿不可么,这种事儿一日生,二回熟,爷们儿是要乐子,你要的是银子,熟不熟,认识不认识有什么关系,行了,姑娘别反穿皮袄装老羊了,干你这—行的也冒充不了正经人家的黄花大闺女,来吧!”
伸手抓住了燕姑娘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皓腕,猛一拉硬把燕姑娘拉进了怀里,扭过头去笑道:“小三儿,你一边儿先凉快凉快,给我看住门儿,别让人打断了我的兴头儿。”
一只手拦腰搂住燕姑娘,另一只手就要往燕姑娘胸口伸。
燕姑娘手脚冰凉,人都吓软子,想叫叫不出来,想挣扎又使不上一点力气。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站在门边儿的另一个年轻汉子突然往前个跄跟,差点没没撞到清秀年轻汉子身上,那是因为不知道是谁抽冷子推开了门,撞了他一下。
门开处进来个人,一见这个人,燕姑娘不知道那儿来的一股力气,突然叫了出来:“任先生。”进来这个人可不正是任先生。
任先生扬着一双眉梢儿,脸上挂着一丝栗人的寒意,望着那清秀年轻汉子冷冷说道:
“放手!”
眼看就要到嘴的一块美食,让他舍了,对这么两个人物来说,似乎是不可能。可是任先生眉宇间那冷肃之气,跟那份威仪逼人,那清秀年轻汉子不由自主也放了手,燕姑娘一下子退到炕边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那清秀年轻汉子望着任先生,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任先生道:“我是跟这位姑娘一趟车来的,就住在隔壁。”
那清秀年轻汉子“哦”地一声,一咧嘴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还当你是她的老相好,其实老相好又怎么样,干她这一行的,有钱的就能玩儿……”
任先生道:“有钱你换个地儿,另找别人去吧!她现在是我姓任的人。”
清秀年轻汉子笑了,笑得好邪:“她是你的人,抬举你,叫你一声朋友,爷们儿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少在爷们儿面前来这一套,你那双认字儿的眼不认得人,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打听爷儿们是什么人,管闲事管到爷儿们的头上来了,要不是我现在正在兴头儿上就有你好瞧的……”
抬手往外一扬,道:“自己怎么进来,怎么出去,别等爷儿们把你扔出去。”
这就不对了,过的桥比人走的路都多,应该看得出任先生是怎么样个人。
任先生忽笑了笑道:“我正想说这句话,不想却让你抢了先。”
清秀年轻汉子一怔,旋即斜着眼瞅着任先生笑道:“好啊!瞧不出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行了,今儿个爷儿们,就暂时搁下兴头儿,陪你玩玩儿,看看咱们是谁留在屋里,谁出去,小三儿,请请这位朋友。”那年纪略轻的年轻汉子举步逼向任先生。
“你们别……”燕姑娘惊叫了一声,抢步到任先生跟前,惊急地道:“任先生,你别管了,快走吧!他们都是……”
任先生含笑说道:“谢谢燕姑娘,我不要紧。”
说话间那年纪略轻的年轻汉子已到跟前,冷冷一笑道:“看看你要紧不要紧。”
抬手一抖,五指拂向任先生左乳。这是一式“拂穴手”,不鞍。
任先生伸手把燕姑娘拉到一旁,道:“燕姑娘往一旁站站,别让血溅一身。”
他左手把燕姑娘拉到一边,右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落在了那年轻汉子的手腕上,他往后一扯,年轻汉子“哎哟!”一声冲了出去,一下到了院子里,摔了个狗吃屎。
任先生望着那清秀年轻汉子道:“谁出去了?”
燕姑娘一旁瞪大了美目,一只玉手掩在檀口上。
清秀年轻汉子一双眼瞪得天大,旋即他脸色一变道:“好啊!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我可真看走了眼了,朋友,你是那条线儿上的。”
任先生微一摇头道:“用不着谈这个,只问是你出去还是我出去。”
清秀年轻汉子冷笑一声道:“怎么?既敢管爷儿们的闲事,连个万儿也不敢报一声么?”
任先生道:“可以这么说,我有管闲事的胆,却没有报万儿的勇气,若之奈何!”
清秀年轻汉子冷笑一声,道:“我自有办法让你说出来。”
一番腕,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已持在手中。
任先生双眉一扬,道:“怎么?要动家伙了,这儿可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清秀年轻汉子冷笑一声道:“爷们儿就是‘张家口’的王法,我做了你看那个敢哼上一声。”跨步挺腕,解腕尖刀电一般地冲任先生左肋递到。
任先生没动,容得刀锋近身,突然往左一撤身,左手五指已落在了清秀年轻汉子持刀右腕上,五指微一用力,那清秀年轻汉子一只右腕骨跟要裂一样,疼得他“哎呀”一声,不由松了解腕尖刀。
任先生右手一伸,接住那把解腕尖刀,道:“爷们儿就是‘张家口’的王法,做了你看那个敢哼上一声,这一带敢说这种大话的人还不多,你给我报个来处。”
那清秀年轻汉子龇牙咧嘴地道:“爷儿们……”
任先生“嗯!”了一声。
那清秀年轻汉子忙改口说道:“我们俩是‘红帮’里的弟兄。”
任先生微微一怔,道:“‘红帮’张家口分支。”
那清秀年轻汉子微一点头道:“不错!”
任先生摇摇头道:“‘红帮’里怎么有你两个这种人,据我所知,‘红帮’的帮规相当森严。”
那清秀年轻汉子道:“花钱找乐子,这种事帮规不禁。”
任先生沉吟了一阵松了手,道:“既然是有头儿有主儿的就好办,你请吧!我自会找你们的龙头大爷说话去。”
那清秀年轻汉子狠狠瞪了任先生一眼,阴冷一笑道:“就怕你不去。”迈步要走。
任先生伸手一拦道:“你贵姓?”
那清秀年轻汉子还不知天高地厚,冷然说道:“姓董。”
任先生收回了手,姓董的年轻汉子迈步走了出去。
任先生望着姓董的年轻汉子跟他同伴出了院子,回过头来道:“这‘张家口’是个来往众多的大地方,人头儿杂得很,姑娘还是关上门歇息吧!”
燕姑娘上前一步道:“任先生,我没想到您竟是位……”
任先生笑笑说道:“姑娘别把我看得过高,不过是读书之余学了几天剑而已,我不能眼见姑娘受人欺负,一急之下也就大胆豁出去了,要真碰上高手,别说摔出去的准是我,恐怕连我这条命也保不住,现在想想我有点毛骨悚然,不寒而僳呢!姑娘歇着吧!”
他把那解腕尖刀往衣袖里一藏,迳自迈步走了出去,还随手带上了门。
燕姑娘没动,也没说话,可是她脸上却浮现起一种异样神色。
她是个聪明人,任先生三番两次救她危难,她还能不知道任先生是位深藏不露的奇人?
可是她绝没想到一直没远离她左右,三番两次救她于危难的任先生,是名震天下的“大漠龙”傅天豪。她只知道在整个车队里来说人任先生是个好人,从来没有看轻过她,从来没有嫌过她,车队里那么多人,她只觉得跟任先生谈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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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乾飞龙传 第 五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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